我爲什麼要恨?(六)
又是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屋內的異味被另一種淡淡的香味替代,她們打掃的速度還真是快!
“曉,你這樣下去不行,本來就沒吃什麼,現在反倒吐得更乾淨
。”
我擺擺手,現在渾身痠軟,特別想就這麼睡過去。可即使身體那麼疲倦,聽着骨碌骨碌的車輪聲,混沌的思維卻怎麼也停不下來,被迫保持着清醒,卻連多說句話的力氣都沒有。
“曉,多少還是吃點吧,你這樣下去,病好了,人也垮了。”阿麗亞半扶着我臥坐,手中不知是碗什麼粥,但聞着那股淡淡的幽香,裡面必定參雜了不少稀料。
不管怎麼樣,我現在確實需要食物來恢復。阿麗亞餵了我一勺吹涼了的粥,不知是不是強烈的求生意志作用,雖然還是吞嚥地困難,但至少沒有再吐出來。因爲怕我喝的太急胃會受不了,半碗粥斷斷續續地餵了半個時辰,後來阿麗亞還想讓宮女再端碗熱的來,卻被我擺手阻止,能喝下這半碗粥,已經是我的極限了,凡事不能操之過急。
“再睡會兒吧。”阿麗亞略微擔憂地說道,又扶着我躺下。
雖然折騰了大半夜,身體又虛弱無力,可還是無法入睡。我平躺在塌上,聽着吵雜的車輪聲,眼睛卻睜得大大的。
阿麗亞一直在旁邊,也沒有要走的意思,我知道讓她回去睡覺一定是浪費口舌,也就由着她了,這樣或許她能更安心一些。
沒過一會兒,胃裡那熟悉的翻涌感又來了,我拼命地壓制了那麼久,卻還是阻止不了那股強烈的嘔吐感。察覺到我的異樣,阿麗亞迅速扶起我。面朝着事先準備好的木桶,我又吐得昏天黑地。
“曉,你......”阿麗亞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她輕嘆一聲:“如果你再不想辦法吃進去一些,就算是鐵打的身體,也經不起這樣的折騰......”
我無奈地勾勾嘴角,不是我不想吃進去,胃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就要吐。主要是這嘈雜地車輪聲折磨着我的聽覺,連帶着我的胃都倍受牽連。
“曉曉!”
車簾猛地被掀開,即使不擡頭都知道是誰。藍唐黎的氣息和腳步都太有存在感了,讓人想忽略都難。
“你......聽說你還是吃不下東西,這樣身體不會好的......”明明那麼氣勢凌然地進來
。可在目光在觸到我時,又突然變得輕柔支吾,似乎稍一大聲,我就會消失不見一般。
見我沒有要搭理他的意思,藍唐黎略顯尷尬地輕咳一聲。他又用石語問阿麗亞:“曉曉這是怎麼了?不是說已經要恢復了嗎?”
阿麗亞毫不掩飾自己對藍唐黎的厭惡,有些惡狠狠地說道:“我是說過曉的身體在康復,但我同樣說過她現在的情況需要靜養,如果不是路途顛簸,她怎麼會不停地吐?”
“朕也是不得已,如果再不動身。十五就回不了帝都。”明知道藍唐黎是說給我聽的,我卻依舊是一副漠然的表情。
“每個月都去祈福,少一次又能如何?你口口聲聲說不能沒有曉。但你卻把這個祈福看得比曉還重要!你就是一徹頭徹尾的騙子,早知道當初真該毒......”
意識到阿麗亞的話說得有些過了,我輕拉了下她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再說下去了,除了車輪聲吱吱地響着。周圍再無一點動靜,藍唐黎身上那股肅殺的怒意就越發明顯了。
剛吐過身體還是很難受。胃部的灼燒感達到盡頭,一聲細微的呻吟從口中溢出,將車內靜謐的恐怖感打破,我虛弱地對阿麗亞說:“想喝水......”
也顧不得繼續跟藍唐黎劍拔弩張,阿麗亞拿起矮几上的杯子,似是發現水變涼了,她的眼睛四處掃視,還不等她看到水壺,就有一隻手先闖入我的眼簾,我突然覺得,紫色是這世上最令人討厭的眼色。
我偏過頭,不理會那個手捧着熱氣騰騰茶杯的人。阿麗亞沒好氣地搶過藍唐黎手中的水杯,半扶着我,慢慢將水渡進我的口中。
身體依舊在跟我作對,不到一分鐘,剛在流到胃部的水又悉數逆流,身子一歪,喝進去的水全部吐出,還帶着苦黃的膽汁。
“怎麼會這樣?”似是無法相信自己看到的,藍唐黎的聲音裡帶着驚疑般的顫抖,他又喃喃道:“已經三天了,要是再不吃點東西,朕怕......”
藍唐黎的聲音突然停止,似是想起什麼,他突然掀簾出去。本就無暇管他,我緩了緩,再也不想折騰了,就那麼靜靜地躺在軟塌上,一邊順氣,一邊自我鼓勵,韓曉曉,最艱難的時候你都挺過去了,不就是被畜牲糟蹋了下身心嘛,沒什麼大不了的
!
這麼想着,腦子裡那些紛亂的神經竟奇蹟般地停止叫喧,身體也逐漸放鬆。我那些嘔吐的症狀,除了身體上的不舒服,很大程度上也是心理因素在作祟,只要能想通,說服自己,我相信,我會恢復如初的。
就在我覺得自己該吃點什麼來恢復體力的時候,外面猛然響起一陣馬蹄停止的聲音,伴隨着馬兒被繮繩勒住的嘶鳴聲,幾乎是同一時刻,車簾被掀開,那麼急切的腳步聲,一屋子人的眼睛都下意識看向一身紫袍的來人。
阿麗亞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掃了眼他手中的白瓷碗,說:“別拿些亂七八糟地東西來,陛下還嫌添得亂不夠嗎?”
藍唐黎沒有惱怒與阿麗亞的態度,大約真得是一路策馬狂奔而來,他的臉上有尚未擦去的汗水,藍唐黎上前一步,面對阿麗亞的阻攔,他皺着眉,可以看出是儘量壓抑着不耐煩,他說:“朕比這個世界上任何一個人都不希望她有事,你只不過認識了她三年,你什麼都不瞭解!她是朕的女人,朕的皇后,朕比你更清楚她需要什麼!別擋在這妨礙她吃東西!”
我冷笑,確實,他是很清楚我需要什麼,正因爲如此,他才能牢牢威脅到我,逼迫着我。
“這是什麼東西?”阿麗亞還是不肯移開身體,緊盯着藍唐黎手中的白瓷碗,對藍唐黎拿着的東西表示質疑。
藍唐黎的耐心終於被磨盡,隨意一伸手,將阿麗亞推到一邊,幾乎是眨眼的功夫,他就閃到我跟前,看着他空着的那隻手伸過來想要扶我,用盡全身力氣躲開他,戒備地看着他,生怕被他骯髒的軀體觸碰到。
藍唐黎還算有些自知之明,沒有再往前,他有些尷尬又有些希翼地將手中的白瓷碗放在我軟塌上的小几上,他說:“曉曉,朕......朕知道你吃不下東西......這個是朕剛尋來的......先吃點吧,等吃了就會好了......”
我有些嘲諷地看着他那張侷促的臉,他以爲自己是誰,他尋來的東西我就一定要吃嗎?我倒要看看他尋了些什麼稀奇寶貝,能讓他如此自信我吃了就會好起來。
但當眼光觸到那一團帶着暗黃的白色時,我的心還是不可抑止地顫動了下。
“這到底是什麼東西?聞着味道那麼......怪?”阿麗亞又衝上前,打量了下矮几上的東西,語氣裡是滿滿的不信任
。
我微微低下眼瞼,這味道當然怪了,因爲這是一塊餿豆腐,一塊散發着濃濃餿味的豆腐。
將被子下的手掌緊了緊,控制自己那惱怒的情緒不要外泄,沉默了很久,當我感覺自己積蓄了足夠的力量,我才擡起頭,伸手拿起那碗餿豆腐。
雖然手因爲無力而有些顫抖,用眼神拒絕阿麗亞欲來幫忙的動作,我將那碗餿豆腐舉起放在面前,腦海中有些影子模糊地閃過,我都快要忘記了,當年在黎王府,是阿明拿着那塊餿豆腐放到我跟前的,還是他?
低着頭,雙手始終捧着那碗豆腐,也許在別人看來,我是在盯着這碗餿豆腐,似乎是在沉思什麼,只有我知道,我正將滿腔怒火一點點化爲手中的力量。
“曉曉,你......”
大約是我沉默的時間太長了,直到藍唐黎略顯不安的聲音響起,我才重新擡起頭,看着藍唐黎一副欲言又止,想靠近又極力忍着的動作,我突然抽出一隻捧着白瓷碗的手,只用左手拿着碗,而空着的右手則伸向碗內的東西,我並未將眼神隨之轉向碗內,而是一直盯着藍唐黎,木然地,沒有焦距的。
當右手透過浸泡着豆腐的溫水後,我將那塊碗口大的豆腐捏在手中,那空洞而沒有焦距的眼神隨之變得凌厲,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之際,我將手中的豆腐猛地朝藍唐黎臉上扔去。
我很慶幸,因爲離得近,正中目標。
將手中的碗隨之扔過去,濺了那人一身的水漬,即使臉上掛着豆腐沫,我卻還是清晰地看到那個人眼內的震驚與不解。
若不是因爲手沒力氣,我早就連碗帶豆腐都砸到他臉上,最好能把他那張虛僞的臉龐砸出洞來。
在宮女驚恐的叫聲中,我喘着低氣說:“藍唐黎,不要總以爲你什麼都知道,什麼都能解決!如果之前是我說得不夠清楚,我現在重申一遍,我們之間現在已經沒有過去了,更不會有未來,不要總是自以爲是地做些讓我倒胃口的事,看着你的每時每刻,都讓我覺得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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