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言巧兒一刻不敢停，一路疾馳而去，不多時，天淅淅瀝瀝地落起毛毛雨來。
她雖沒有騎過馬，但是好在鄉里人大小都和牛羊混在一起，因而上手並不很難。騎了幾裡，就漸漸得心應手起來。可能是馬兒也知道此去是爲了救他的主人，這一路上格外地配合。
等到了城中時，她身上的衣衫已然溼了一半。
“煩請問下，你家大少爺可在府上？我有要緊事要同他說，請他出來一敘。”
言巧兒氣還未喘勻，便高聲問向楚府的門房。
那小廝這麼些年，也見過世面，見她一副農家女的打扮，本不願意搭理。目光一轉，見她騎着的有幾分眼熟，仔細辨認下來，分明是二少爺的，便立刻鑽進去通傳。
“說是二爺託她傳信。”
“她怎麼知道老二偷跑了出去？看來是在外面又闖下禍事了，回家找他兄長來擦屁股。”
大少奶奶柳綠雲慵懶地坐在貴妃榻上，聽着貼身丫鬟碧柳的回稟，不以爲意。
碧柳說不出個所以然，支吾着的樣子讓柳綠筠有些不耐。
“人打發走，信拿來燒了。”
柳綠雲嫁入楚家十幾載，最看不慣的就是這個小叔子。這次楚仲越闖下大禍，被楚伯淵打了板子扔在柴房自省，最高興的莫過於她了。
“要不要叫人去請大爺回來？”
楚伯淵出門販藥已有五日，將楚仲越交給柳綠雲，碧柳隱隱有些擔心，若是隱瞞不報，怕是會連累到柳綠雲頭上。
“請什麼請，自討沒趣！”
柳綠雲嗤笑一聲。
碧柳心知自家大奶奶平日裡最不喜這個吊兒郎當的二爺，只是大爺平日裡最疼這個弟弟，若是因此夫妻間產生了隔閡，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他自己鬼迷心竅，捱了二十個板子都不長記性，非要去找那小寡婦，又不是咱們逼他的！大爺就算追究起來，有咱們什麼事！”
柳綠雲不耐煩地重重擱下手中的茶盞，顯然並不喜歡碧柳的多話。
碧柳只得領命而去，忽又被叫住。
“你把人叫進來，我有話問她。”
碧柳應下，出了門，忍不住嘆了口氣。
二門外前來通報的小廝見碧柳來，不由詫異，“怎麼勞煩碧柳姐姐過來，有什麼叫下面小的通傳一聲不就成了。”
碧柳微微笑道，“去將人帶進來，大奶奶有話問。”
言巧兒等了片刻，身上也漸漸涼了下來，一陣微風裹挾着雨水而來，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快快、咱大少奶奶有請，進去吧！”
小廝從門後探出頭來，招呼着她。
言巧兒心中急的不行，這人命關天的當口，哪還有心思回什麼話。
“小哥兒，你家二少爺正是性命攸關的當口，快去多叫些人去救命纔是正經。不知大少奶奶有什麼話要問，等人救回來了，我定知無不言！”
小廝哪裡懂這些，堅持道，“咱們大少奶奶讓你去你就去，廢什麼話呢！”
言巧兒無奈，只得下了馬，跟着小廝一路往二門而去。
不多時，一抹鵝黃裙角出現在她的眼前。
“跟我走吧。”
碧柳淡淡地俯視着眼前的少女，臉上一片冷漠。
言巧兒環顧左右，低聲道，“大少奶奶可是信不過我？”
碧柳頗有深意地望了她一眼，絲毫沒有開口的意思。
言巧兒不由有些疑惑，看來這楚家的水比他想得要深許多。她深吸一口氣，索性不再言語。
入得裡屋，撲面而來是一陣溫柔纏綿的花香，房間佈置地極爲精巧，案上的薰香嫋嫋升起，頗有幾分仙境之感。
“你是在何處遇到我們家少爺的？”
一抹慵懶的女聲由屏風後面傳出。
言巧兒隔着朦朧的紗，只得見一個窈窕的身形臥在榻上。
“在潯江邊上，二少爺要去救人，讓我來楚家找大少爺幫忙。”
柳綠雲微微扶額，微微垂眸，輕聲道：
“可有信？”
言巧兒猶豫了，回道，“只有口信。”
柳綠雲放心下來，吩咐碧柳，“帶這姑娘下去換一身乾淨的衣衫，準備一席酒菜，好生照料。”
碧柳領命，便來拉言巧兒。
言巧兒不免有幾分着急，“二少爺的事？”
柳綠雲笑道，“你放心，這就着人去了。”
言巧兒心中的疑慮更盛起來，這到底是什麼樣的一家人，身爲人嫂竟一點都不擔心小叔的安慰，反而樂得自在。
待出了門，碧柳領着她進了旁邊的耳房，又絲毫不避諱盯着她換了外衫。
言巧兒摸了摸貼身放着的信，幸好自己怕打溼，貼身放着，不然之前的謊話就被戳穿了。
“酒席就不吃了，家中還有活計，我這便走了。”
碧柳含笑點了點頭，“我讓小丫頭送你出去。”
說罷，便喚了個梳着雙鬟的黃毛小丫頭進來，竟絲毫也沒有挽留的意思。
言巧兒心中急的不行，此來沒有見到大少爺不說，白白耽誤了這許多功夫。
也不知這大少奶奶到底是不是着人去了，她心中實在虛的慌。
待到了門房處，守門的小廝見她出來，打趣道，“怎麼，沒騙你吧，我們家大少奶奶可不吃人。”
言巧兒勉強扯出個笑來，“是我小人之心了，對了，你方纔可見到有人出去？”
小廝撓了撓腦袋，“沒有啊。”
看來剛纔的話，不過都是扯謊罷了。言巧兒不知這大少奶奶同楚仲越有什麼過節，但既來之，必要辦妥纔是。既然楚府走不通，那便去衙門。
“這是你們二少爺留的信，還請小哥幫忙轉交給大少爺，拜託拜託。”
說罷，她將楚仲越的那錠銀子塞了過去。
小廝正要去拿，忽然被一隻指節分明的手凌空奪走。手指帶着雨水的溼意，讓言巧兒被香薰得暈乎乎的頭腦頓時清醒了幾分。
“大少爺？”
怎麼這麼快回來了？
小廝不敢多想，連忙低頭行禮。
楚伯淵整個人都被蓑衣蓑帽裹住，看不清面容。但居高臨下的姿態，讓人頓覺一陣壓迫感襲來。
“你是？”
楚伯淵微擰着眉頭，望着眼前的女子。她雖瘦小，但是整個人都堅定挺拔地緊，特別是那一雙黝黑的眸子，似有星光。
言巧兒應聲答道，心中大喜，總算是見到了正主。
“楚家二少爺託我來送信的，求大少爺救他。”
楚伯淵揮了揮手示意着身邊的人退下，眼睛一目十行，盯着信紙。
言巧兒見他不緊不慢，不由有些着急，“潯江東，人命關天，快走啊！”
“哦？”
楚伯淵擡起頭，目光如炬，盯得她心頭髮寒。
“他並沒有求我救他，這是一封與楚家斷絕關係的訣別信。”
他揚起手中的信紙，上面的內容被他溼噠噠的手沾到，字跡被暈染地有些模糊。
言巧兒想到楚仲越那句不願連累家人，忽然明白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