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四章:大太太出手了

周如海疲軟之後對女人全然沒了興趣,此事的她卻顧不上這些,還有更重要的事情擺在她面前。周家屯莊偌大一份家業,周如海躺在炕上,兩個兒子尚幼,周慶福還沒成家,周青峰在古城子讀私塾。谷家尤家勢力日益壯大步步緊逼,現在的周家已經走下坡路了,如果周如海倒下了,輪流執掌鄉約之事可能有變,周家在東城地位不保。到那時,周氏族中幾個五服之內的堂叔兄弟也會蠢蠢欲動,如果稍有不慎,周家莊主的大權可能旁落。那時她將何去何從?想到此,殷素素一陣後怕。不過她很快冷靜下來,畢竟生在商人之家,打小耳濡目染聽到的看到的遠比平常女子多得多。殷素素做出一個大膽的決定,她要盡全力一搏,爲自己也爲兒子周青峰的將來,她準備去谷家一趟看看情況。

殷素素收拾一番,吩咐使喚丫頭香兒叫大脬牛套上大木輪馬車,隨後就到谷家屯莊看望了自己的姑表姐姐谷家大太太李秀蘭。馬車到了谷家屯莊門口,殷素素下了車掂着小腳走進大院到了上房門口,李秀蘭由丫頭扶着迎了上來,殷素素向李秀蘭作輯問安,李秀蘭回禮道:“哦呀,自家妹子,要那虛禮做啥。”殷素素笑道:“給表姐問好是正禮,不敢忽視。”李秀蘭客套一下,將殷素素引進屋裡讓了座,兩人寒暄了兩句之後,殷素素給香兒打了眼色,香兒揭開禮盤上的紅蓋頭。只見禮盤裡,一副油潤細膩的和田玉鐲子,下面是一塊醬紅色的西洋布料。嗬,好貴重啊!李秀蘭吃了一驚,她鎮定了一下,滿臉堆笑假惺惺地說:“哎呀妹子,來就來了還帶啥禮行,都是親戚道里的,你這不是外道了。再說家裡都有麼也不缺啥嗑。”

殷素素笑道:“表姐哦,你有是你的,這是當妹子的心意撒。”

“你看你,總愛講個禮數,是不是跟你家秀才學的。”李秀蘭笑道。

“哦呀表姐,幾日不見你又取笑妹子啦。”殷素素佯裝生氣的樣子,一邊說一邊從香兒手上的盤子裡拿起鐲子,笑嘻嘻地走到李秀蘭跟前,怒了努嘴說:“表姐呀,這副鐲子是我孃家帶來的,我大從官家手裡換來的,你瞧瞧,這水頭多足,還帶着古城子的山水味兒呢。”說着嘿嘿嘿笑起來。

李秀蘭接過鐲子也吃了一驚,哦呀,果然是和田籽料,這麼大的籽料這麼好的水頭確實少見。李秀蘭鎮定了一下說:“嗯,這鐲子還不錯,妹夫費心了。”

殷素素笑道:“一點心意,啥費心不費心的,只要姐姐喜歡就好。”

“看你說的,妹妹送的自然好。”李秀蘭滿意地笑了。

殷素素又從香兒手裡接過一塊醬紅色的西洋布料說:“表姐呀,現在迪化城裡的官太太們都穿這種顏色的旗袍,瞧你這身板子勻稱的跟仙女一樣,天生的美人胚子,妹妹給你這塊布料是當家的專門叫人到迪化買來的,你做件旗袍穿上,東城古鎮方圓幾十裡誰敢跟你比。”

李秀蘭聽了心花怒放,“哎呀,妹妹咋說的話,聽說妹夫前一段落身子不舒坦,我還沒顧上去看呢。現在你倒先給我慰問來了。”殷素素笑道:“表姐呀,你說這話就外道了,自家人不說兩家話,做妹子的來看你是應該的。我們當家的現在能吃能喝身子結實,偶爾一點小毛病,你不必擔心。”李秀蘭點點頭說:“嗯,沒事最好,我也就放心了。”殷素素道:“不過,有件事還得跟姐姐說說。”李秀蘭說:“哦呀,有啥事你就說嗎,都是自家人,客氣個啥。”殷素素道:“今年秋上更換鄉約,你還得跟姐夫說合一下,總不能讓尤家再佔了先啊!”李秀蘭一聽這話停頓了一下,“哦,那倒是,畢竟我們是實親,打斷骨頭還連着筋呢。”李秀蘭笑了笑說:心裡卻是在想,“哼,怪不得你來看我又帶上禮行,原來是早有企圖哦。”她轉念一想,“這事也對呀,畢竟跟咱家有關係,論親論疏,周家畢竟跟谷家是親戚,這也是事實,周家當權對谷家也有利。”

“是啊,這位子還是在咱們兩家手裡穩妥些。”李秀蘭笑着說。

“是啊,鄉約之位在我們手裡,尤家勢頭再大也不敢給我們兩家甩臉子,畢竟我們是正經老戶,他們祖上就不乾淨……”殷素素一臉不屑的樣子。

“唉,現在楊督軍要求的嚴,民國初年鄉約六年一換,現在必須三年一換,聽說老督軍下了嚴命。我們當家的說今年秋上就卸任,到時候讓他推薦一下週妹夫。”李秀蘭說道。

“嗯,還是自家人信得過撒。表姐,這事就這麼着,姐夫那邊你多費費心。”殷素素說。李秀蘭笑道:“哦呀,那個當然,你把心安安穩穩放到肚子裡就是了。”“嗯,有表姐這句話我就睡踏實了。”殷素素心裡喜滋滋的,心想,這次總是沒白來。臨別時李秀蘭說了那麼一句,“那紅麻子療病還真有兩下子……”

“哦……”殷素素原本不好提說她的身子之事,怕當年那病讓她難堪,見表姐自己說出,也就不再擔心了。“唉,說的也是,表姐現在的精神頭又年輕了好幾歲,真讓人佩服!”李秀蘭嘿嘿地笑着,“哦呀,多謝妹妹誇讚,歲數不饒人哦,你也多注意點,別太累着了身子。”殷素素再三謝過,與李秀蘭道別走出谷家屯莊。回到家她又爲尤家的事頭疼,尤家現在人丁興旺財氣沖天勢不可擋,如何辦纔好,她一時想不出來。想來想去,她決定回一趟古城子孃家向她老子請教一番。

第二天一大早,大脬牛就飲好馬套好膠輪馬車,打掃了車廂擺好坐具擦去灰塵膏好軸油,一切準備停當,就等主人上車落座趕車啓程。

周家的膠輪馬車是東城最豪華最輕便的馬車,車廂上有封閉的轎廂,用結實耐用的紅松木打造的骨架,四面是活動的簾布,冬天換成厚實的刺繡毛氈簾子抵擋風寒,夏天換成繡花的青綢緞簾子遮陽避雨,春秋季節換上青綠布料簾子早晚避風。這膠輪車,最主要也最精貴的是兩個輪子,周家馬車上裝的是鋼圈鋼輻條的橡膠輪子,是兩年前從沙俄那邊花大價錢買來的,在東城是唯一一輛,谷家尤家還是木輪高車,看上去高大華麗,走起來車軸聲音大,比不上膠輪車輕便。後來這兩家才從古城子購上橡膠輪子,比周家還是晚了兩年。大太太出行只坐豪華的膠輪車,將以前的木輪高車淘汰給姨太太坐了,這是地位的象徵。奇怪的是,前兩天她到谷家去坐的卻是木輪馬車,是殷素素特意交代大脬牛的,大脬牛當時以爲自己聽岔了,又問了她一遍,她回答的的的確確,“就是木輪高車。”大脬牛一時沒想過來,說:“大太太,膠輪車好着呢,還是套膠輪車吧。”殷素素沒好氣地剜了他一眼,“沒聽到我說的話嗎!”大脬牛不敢再多事,趕緊去套木輪高車。其實不是大脬牛聽岔了,是殷素素自己的事情,她是動了點心眼子想跟谷家套近乎,不想讓人家以爲自己故意坐着膠輪馬車來顯擺。這次到古城子就不一樣了,必須要坐豪華的膠輪馬車,她必須要這份榮光,也是給孃家長臉,這陣勢才能顯示周家的氣派,也符合她周家屯莊正房太太的身份地位。香兒扶着殷素素上了馬車坐好,把青色蔥綠的布簾子拉下來,大脬牛趕着車就出發了。

初秋的早晨天氣寒涼,殷素素出門前又穿了一件夾層的藍呢外套。香兒把褥子鋪好,讓她躺着再歇一會兒,她剛躺了一會兒,又開始想尤家的事情。出了城城子,殷素素就讓香兒拉開簾子,路兩面都是正在收割的莊稼地,曠野裡飄着成熟的麥香混合着乾澀的青草和塵土味兒,有些嗆鼻子。殷素素看了兩眼又躺下,她躺在車上一邊搖晃一邊想事情反而覺得累,她乾脆坐起身子跟香兒聊起來。“最近城城子裡可有啥新鮮事?”殷素素問道。

“也沒啥新鮮的,夏天連下了兩天暴雨把城牆西柺子泡塌了,角樓子一邊也倒了,谷鄉約組織人力修了一段日子,現在修好了。”香兒說。

這件事她自然知道。城防工程是東城鄉約每年的一件大事。早些年修補城牆加固城防,村上十八歲以上男丁都要參加,做鄉約的莊主家要宰殺一頭牛,請道士在城隍廟舉行隆重的祭祀儀式,焚香祈禱之後,將牛頭骨架掛在城門樓子上,鄉約帶着男丁舉着鎬頭鐵鍬等工具繞城一圈,城牆四角都要祭奠,告慰俢城而死去的亡魂和那些爲守衛城池而亡故的將士們,也激勵現在守城的鄉勇要英勇頑強守衛古城。祭祀儀式之後,就在城南搭起棚賬支起案板壘砌鍋臺煮肉做飯,主廚一般都是莊主家的,幫廚的多是出不了男勞力的家戶婆姨,也有飯做得好刀把子蒸的好的主婦專門請了來付些工錢。民國以來,鄉里太平了,這種修城祭祀的儀式也就簡化到鄉約的一通話,宰牛換成宰羊,城門樓子上的牛頭換成了羊頭,不過搭棚子支案板壘鍋臺造飯的規制還保持,以保證修城補牆的勞力和外面請來了的木匠泥瓦匠的伙食。

那日谷家老大召集幾家大戶和民團老總大齙牙在娘娘廟後殿一起商量城防修繕之事,殷素素也參加了。谷老大說:“城防事大,不敢馬虎,再說古道四處都有流竄的土匪盜賊,城池不固,如何防匪防賊,鄉村如何安寧。”殷素素首先表態支持,她說:“城防大事責無旁貸,周家出十個長工做勞力,再出一石麥子一罈子清油,外加兩百元省票做雜銷費用。”大家一看周家如此大氣,也紛紛出錢出人出物,谷老大安排了出工順序、物資費用、工匠人員調度之事,隨後就着手前期準備,打土塊、拉木材、合草繩、修梯子、搭木架子等活計。

木工和漆工是從古城子請來的,砌牆的活是村裡的李大工乾的,他參加過木壘河城的修復工程,手藝過硬。砌牆那天,同大個子的表現讓全場人刮目相看,那些壯小夥子一個人也就背上五六塊大土塊爬梯子上城牆,兩趟下來喝嘍氣喘的,同大個子背上十塊大土塊一趟一趟上上下下從沒停過腳。谷老大罵那些年輕小夥子,“看看你們這些黃蛇(黃蛇:當地方言,懶漢、廢物。),一個個都沒球用,你看人家同大個子,一個人頂你們兩三個。”同大個子呵呵一笑也不多說話,只悶頭幹活。小夥子們私下裡叨叨,“媽的,他厲害個啥,他厲害怎麼婆姨光生丫頭片片。”罵歸罵,看着同大個子如此能幹,小夥子們心裡還是非常佩服,有的喊着,“同大哥,歇一會兒,反正牆也塌不下來,不着急麼!”谷老大罵道:“你們這些狗東西,不好好幹活還拉扯能幹的,看我不罰你們。”他又笑呵呵地對同大個子說:“大個子,你好好幹,我給你加一份工錢,不能虧了吃苦下力氣的人,對不起這城牆柺子。”衆人大笑。後來人們說:西城牆柺子是同大個子一個人背土塊修起來的,同大個子的名聲又響亮了。

香兒學說了一陣城防修繕的事情,倒也沒啥新鮮的,大脬牛說起寄故屍廟的燈,倒把香兒嚇得夠嗆,香兒罵了大脬牛,大脬牛也住了嘴。

頓了一會兒,殷素素說:“有沒有聽說尤家谷家的事情?”大脬牛摸了摸光頭大腦袋擠咯了一下眼睛好像突然想起了啥,忙點點地說:“尤家老二夜裡常去與那水紅袖私會,跟他婆姨鬧騰過,他家老大老不高興,大太太也很有意見……”殷素素點點頭,笑道:“這事兒新鮮,具體是啥原因?”大脬牛得到鼓勵,心裡高興,清了一下嗓子說:“尤家大太太懷疑尤老二把商鋪藥鋪裡的錢都填到水紅袖炕上了……”殷素素嘿嘿一笑,“這事兒,有點意思。”

香兒見大脬牛得了大太太的彩頭,也想起一件事情來,香兒說:“谷家大太太和二太太也不對付。”殷素素淡淡地說:“這事由來已久。”香兒說:“我上次在街上遇上谷家大太太的使喚丫頭菊花,她說谷家二太太四處傳言大太太跟他家老二有私情,說她那年的病兒是花柳病……”殷素素非常吃驚,看着香兒說:“這事兒可真是她傳的?”香兒說:“菊花非常生氣,說那二太太心腸壞透了,還說她給大太太做了個蠱。”

“做了啥蠱?”

“說是做了個木偶寫上大太太的生辰八字,往胸口插了一根針埋入牆角每日早晚咀咒七七四十九日便死去……”

殷素素哦了一聲,她似乎想起了什麼,她望着遠處的雲天沒有再說話。

馬車已經走出東城口進入西吉爾地界。放眼望去,西面是茫茫無際的戈壁向天邊延伸,南面的黛色羣山自東而西縱橫蜿蜒,山坡向北面不斷漫延,延伸出一條條曲曲歪歪高低不平的支脈,支脈和支脈之間形成一條條歪曲扭巴的山溝。從木壘河到古城子有七條大溝十二條小溝,溝溝壑壑縱橫交織,各條山溝裡都有屯墾農戶,大都是甘陝一帶遷移來的。據說:古城子東地西地的人是從廣東廣西遷來的,所以才把那兩塊地方叫東地西地……

殷素素向東回望了一下,那片古老的土地已經被秋天的雲霧覆蓋,天氣晴朗,藍天白雲,遠處的東城一片渺茫……

其實,這幾十年來,谷家和尤家積怨很深。楊督軍就任以來非常重視教化百姓,他的教本就是廟宇,他說:中國自古崇尚孔孟之道:廟宇就是百姓心中的國家,只要廟宇在,傳統就在,禮教不廢,百姓安居。這些年來各地都在大興土木修建廟宇,建文廟建武廟建娘娘廟建財神廟……民國初年,東城幾座古廟也得到修繕,娘娘廟擴建了關煞洞,政府擴大了廟公地以保障廟宇的修繕維護。廟溝樑的一百畝土地全部劃給娘娘廟做廟公地,東樑的一百畝地劃給關帝廟,西樑的六十畝地劃給了財神廟。廟公地的一部分提留給鄉約做“年俸”補償,其餘供廟宇的看管、修繕以及香火開銷。

那年穀家老太爺做鄉約,見廟溝樑六十畝陰坡地地力肥沃,一畝地能打三鬥多麥子,收成頗豐,就起了貪心。恰好那二年同大個子租種那塊地,第一年他種了二十畝地麥子收了六石,給尤家交二石,給娘娘廟交二石,自家落了二石。第二年,同大個子種了十畝春麥十畝豌豆,收了三石春麥四石豌豆。收割了豌豆有種上蕎麥,落雪之前又收了一石四鬥蕎麥。同大個子比上一年多落了五斗豌豆八斗蕎麥,好不喜歡,心裡盤算着第三年的收成,還沒開種,谷家就變卦了,他們提高了三成收成提留,同大個子就不再種那塊地了,到周家去租地。那年開春,谷家老大就帶着長工短工二十多人將廟溝樑東面的五十畝陽坡荒山坡地全部開墾種上麥子,這五十畝地就跟廟公地混在一起。等尤家接任鄉約時,他把陰坡地全部歸了自家,把陽坡地當做廟公地甩給尤家,尤家吃了虧氣不打一處來,告到縣老爺那裡,谷家早給縣太爺使了銀子,尤家最終也沒能把那塊肥地擺弄過來,這塊良田就變成了谷家的肥肉,尤家就嫉恨上了谷家。

幾年後,尤家老三看上了谷家五妹子,那五妹子本是谷家姨太太所生,尤家老太爺並不滿意,無奈三兒子死活要娶,就請了麻三婆子前去提親,竟遭拒絕。那五妹子雖是谷家老爺的姨太太生的,打小跟着她媽讀書識字知書達理,她卻看不上尤家的門風。聽說麻三婆子前來提親,她就跟她媽說:“尤家祖上原本就是作奸犯科之類,發配到新疆當車把式也不地道:靠給官府送女人送皮子貨,靠溜溝子舔蹄子才當上鄉約,哪裡能跟咱們這些正經人家相比。你看看尤老二,整天跟水紅袖鬼混,盡幹那些齷齪之事,想起來就犯惡心,想想他們家老三也好不到哪裡去,我堅決不答應。”她媽說:“畢竟你是女兒家,又非正室所生,他雖不是正房所生,可尤家也是東城地界上的大戶人家,自有家產可以託生,你嫁過去生活優裕,無後顧之憂。”五妹子卻說:“門風不正,我死活不嫁他家。”谷家老太爺對尤家的做派原本也看不上,見女兒也如此說:心裡坦然,就此拒絕。

谷家的拒絕讓尤家很失顏面,兩家積怨加深。又過了些年,谷家老大的小舅子李來福來東城逛廟會看上了尤家的老幹子丫頭鳳兒,鳳兒對這位古城子來的少年公子也頗有好感。鳳兒雖是尤家老爺最小的姨太太生的,卻是尤家最受寵的寶貝疙瘩,老爺心疼,尤家老大也心疼,經常扛在肩膀上背在背上,兄妹感情深厚。谷家大太太李秀蘭家也是古城子富戶,家大業大,李來福是李家獨子,李家着媒人帶上厚禮前來提親。那時候尤家老太爺已死,長兄爲父,尤家老大倒也開明,考慮到李家確實家底子不錯,就答應了。兩家正式下聘訂了親。

誰知一個月後鳳兒病了,看了許多郎中吃了許多藥都沒見好轉。谷家大太太就把消息傳給了自己孃家,李家一聽鳳兒得了癆病,就以尤家故意隱瞞病情爲由退了婚。尤家非常惱火,可是人家主動退親總不能再拉着強嫁,那是更失臉面的事情。半年後,鳳兒莫名其妙地好了。恰好李來福又來東城玩耍,見到了鳳兒,心裡一驚,“哦呀,半年不見,這鳳兒出落得跟天仙似的。”他着人前去打聽,說是鳳兒的病並不是啥癆病,只是受了點風寒咳嗽而已,現在已經徹底好了。鳳兒早已喜歡上了李來福,她正爲李家莫名其妙的退婚而暗自傷心,她讓使喚丫頭前去責問,李來福說是他家誤聽了傳言,並非他的真實心意,鳳兒心裡安慰了一些。李來福回家就跟他孃老子耍碟子砸碗很發了一通脾氣,說是他們糊弄了他的終生大事,不吃不喝。李家見獨生兒子生了這麼大的氣,怕出事情,趕快給他另尋大戶人家的閨女,連續找了三家他皆不答應,非娶鳳兒不可。李家再次着媒人前來說明情由,想重續婚約,尤家老大非常生氣,這事咋能說訂就定說退就退,他斷然拒絕。李家找谷家出面說情,谷家老大擺下宴席,請了親戚和幾家大戶人家前來,以此表明誠意,尤家老大依然不答應。鳳兒心裡着急,知道哥哥對自己的疼惜,更知道哥哥的秉性,她不想讓哥哥難堪,也不想讓尤家失去顏面,後來聽從哥哥安排嫁給了木壘河張財主家的小兒子。李來福聽說鳳兒嫁了人,大病一場,對谷家也有怨言。谷尤兩家隔閡更深。

馬車在正午之前趕到了古城子。秋老虎厲害,他們趕路時掀開車簾子還有一絲涼風,進入古城子車子走的慢了,就感覺酷暑炎熱難忍。車子到了院門,早有下人跑去給老爺太太通報,殷素素下了車,她娘就迎了出來,見女兒神色憂鬱知道又遇上事兒了,忙領進屋裡。她大正在裡屋炕上歇着,見女兒進來切起身子,使喚丫頭忙給掂了個枕頭靠着。殷素素行了禮,撒嬌道:“哦呀我的大哎,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不出迎也就罷了,消暑解渴的茶總得上一杯吧!大熱的天,一身的汗,女兒大老遠趕來看您老人家,總不能讓我乾站着吧。”

她大笑呵呵地說:“看你丫頭說的啥,快坐下快坐下。”說着就坐起身子,她媽在一旁說:“看你說的好聽,看爹媽是假,想娃兒是真,還不是想青峰了。”

殷素素笑道:“就是想你們,爹媽大恩怎能忘。”

她媽說:“好好好,中午青峰就放學了。”一邊說:一邊吩咐丫頭倒茶。

使喚丫頭端了一盤清茶來,香兒從那丫頭手裡接過一杯遞給殷素素,殷素素端上茶走到她大跟前說:“大呀,多日沒來看您老人家了,女兒就借家裡的茶水孝敬一下。”說着,她把茶遞給她大,她大擺手說:“丫頭,你遠路上來,別客套了,快喝快喝,潤潤嗓子,解解渴。”殷素素道:“謝謝大,秋陽似火,我還真渴了。”她抿了一口茶又說:“大,此番前來可是真有難事了。”她大點點頭說:“說來聽聽。”殷素素放下茶杯走到她大身旁,一邊捶背一邊說話,把尤家的事情前前後後學說了一遍。她大坐在炕沿上吧嗒了兩口旱菸,思謀了一會兒,把煙鍋往鞋底上一磕,說了句,“這個好辦,想個辦法讓尤家兩弟兄分家,你們周家仍然是東城第一莊。”

這話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可難着呢,人家尤家一個呵呵囔囔的大家族怎麼輕易分家。其實尤家在三年前他娘去世後就該分家了。尤家老爺子有三房太太四個兒子,老大老二是正房所生,另兩個兒子是偏房所生。尤老大掌控着祖上的土地,兩個小弟弟跟着他打理馬車店生意和粉坊。尤老二打小學了點醫開藥鋪做土郎中,商鋪也歸他打點。看上去各管各的,其實這事兒還確實有道縫兒,殷素素想起路上大脬牛和香兒瞎扯的那些話,尤家的有些事情她也早有耳聞,知道的還很仔細。

尤家老大精明強悍,是尤家當然的當家人,他不提分家就是爲了掌控大局面。要是老二分出去,老三老四也得分出去一些家產,他的實力就會受損,至少現在不能消弱勢力,否則會被周家谷家佔了上風,這一點尤老大再清楚不過了。尤家老二爲人尖酸好貪財色,對權勢不怎麼感興趣,說穿了他也沒那個能耐。這些年他經常往水紅袖的炕上鑽,商鋪藥房的生意打理的並不好,還多虧了老大周旋,他心裡對老大非常服帖,憑心而論他還沒有分家的意思。

尤家老大的正房太太英綵鳳她大是英格堡大財東,家有土地千畝,在街街子村開了一條街的商鋪,財力雄厚,人稱英半城。尤家老二的太太劉素梅卻是西吉爾屯莊子的破落地主劉光錘的二丫頭,這個劉光錘從他老子手裡繼承家業整天嫖*抽大煙,把祖上積攢的家業揮去大半,從西吉爾的大財東變成了破落戶。大太太英綵鳳壓根就看不起她家這個德行不好的老二和他的破落戶家的婆姨劉素梅,兩妯娌素有隔閡,劉家敗家之後,英綵鳳更是不把劉素梅當回事,逢年過節找機會就作踐她。

殷素素聽表姐李秀蘭說:去年過年時拜年的親戚給孩子們壓歲錢,給尤老大的娃子丫頭一律兩塊省票,給尤老二的娃子丫頭只有一塊省票。尤老二的尕娃子年紀小不懂事,見七大姑八大姨給大哥哥大姐姐的錢多就不樂意,當場把錢摔在地上說存心小看人,讓大家都下不了臺。尤老二當衆抽打了尕娃子一巴掌,劉素梅更是惱火,帶着孩子就走,不再出去與客人見面。爲了這事,尤老大非常勞神,幾次三番說和也沒處理妥帖,最後只好不了了之,順其自然。尤家兩妯娌矛盾日益加劇,不過尤家老大老二兄弟兩的關係還算好。

午飯時間到了,周青峰從私塾回來,見到媽媽興奮不已。殷素素見娃兒個子也長高了身體也壯實了,心裡高興。她媽說:“青峰這娃就是塊讀書的料,比強娃新娃明娃都讀得好,先生總誇他。”她大說:“青峰,快給你娘背書,讓她高興高興。”周青峰亮開嗓子就背了起《三字經》,字字句句朗朗上口: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

苟不教,性乃遷,教之道:貴以專。

昔孟母,擇鄰處,子不學,斷機杼。

竇燕山,有義方,教五子,名俱揚。

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

子不學,非所宜,幼不學,老何爲?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義。

……

一家人聽了青峰的背誦非常滿意,殷素素心裡激動,摸着青峰的頭端詳了又端詳,她對爹媽說:“娃在這裡讀了書,也多虧您二老照看管教,我心裡感念。”她大說:“你個丫頭,盡說些不着邊的,爹孃老子永遠都是爹孃老子,總要讓你幸福纔是。”殷素素感激地看着二老,眼裡充滿了淚花,笑了笑說:“青峰還小,還要多管教,莫要學下不好的習慣將來不成氣。”她媽說:“這個你就放心,你大最心疼他,也最偏袒他,也難怪,你不在他身邊,總得要得到最親的愛才是。”殷素素點點頭,把青峰攬過來又端詳了一遍,這娃長得越發精神了,模樣兒英俊,兩道眉毛濃且黑,兩眼炯炯有神,鼻子直挺,她越看越喜歡,越看越心疼,她把周青峰摟在懷裡,她多想把他帶着身邊慢慢養大。可是,他要讀書,一定要讀書,將來要把周家的家業發揚光大,這是她對兒子的期望,也是自己夢寐以求的。

午飯做的豐富,三個葷菜三個素菜一個砂鍋清燉雞,有殷素素最喜歡的椒蒿洋芋絲兒和粉條炒肉。殷素素給周青峰的飯裡搛了塊雞腿,說:“多吃些肉長得壯實。”周青峰見媽媽喜歡吃洋芋絲兒,就說:“媽,等我長大了天天給你做洋芋絲兒吃,也吃清燉雞。”她媽說:“哦呀,給外爺爺外奶奶做不做?”“做,給外爺外奶舅舅舅母姨姨姨夫大家都做。”周青峰笑着說。大家高興地笑起來。“哦呀,這娃將來了不得,啥事都靈性。”她大點點頭。

殷素素在家住了一夜,第二天早上就返回東城,開始了她的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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