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_第十章:學堂裡的“革命黨”

早飯之後,同桂雲問金巧巧今日的打算,金巧巧說:“我們明日回去,今日要走親戚串門子,你不用跟着了,自己歇着吧。”同桂雲滿心歡喜,出了金家大院直奔學堂而去。按照周青峰和谷有福告訴的地方,同桂雲一路走進學堂,直接找到了他們的班級。同桂雲的突然出現讓周青峰和谷有福很是驚訝,他們非常高興,兩人商量了一下,上午由周青峰給同桂雲講課,下午由谷有福來講。

周青峰給同桂雲帶了兩套課本,一套是小學的《國語》,另一套是他們現在在初等學堂學的《國文》。周青峰把同桂雲帶到校院西邊一棵老榆樹下,找了一截樹墩坐下來,周青峰坐在左邊,同桂雲坐在右邊。兩人閒聊了一會兒今日的天氣之後,周青峰開始講課。周青峰謙虛了一下說:“我也是聽老師講的,加上自己的理解,我們互相學習,共同提升。”同桂雲笑道:“別客氣,你講吧,我聽着。”周青峰定了定神說:“一個國家,立國之本,在於教育。”他看了看同桂雲,同桂雲不解地問道:“啥叫教育?教育就是上學唸書嗎?”周青峰笑了笑說:“也可以這麼理解。但是教育的範圍很廣,形式也很多。教育是針對全體國民的,基礎是學生,要從小抓起,上學,唸書。”同桂雲點點頭,會心地笑了。周青峰繼續說:“我們現在的民國教育,書本很好讀,摒棄了忠君與尊孔的封建思想,體現了現代教育理念。”

見同桂雲一臉的茫然,周青峰解釋說:“現在是民國了,沒有皇帝,封建社會那些忠於皇帝和遵守孔孟之道維護封建倫理綱常那一套都是腐朽的,都該摒棄。”

“啥叫封建社會?”同桂雲睜大眼睛,非常不解地問道。

“簡單地說:封建社會就是皇帝的家天下,國家是屬於他一人一姓一家的,老百姓連同那些王公大臣都是他的奴才,所謂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是這個意思。”周青峰說。同桂雲有些明白了,但又有些不明白了,她突然想起了那個孫先生,同桂雲說:“那麼,民國呢?孫先生不做皇上,民國屬於誰?”“嗯,問得好!”周青峰興奮地點點頭說:“中華民國是孫先生領導革命黨推翻滿清王朝建立的,中華民國提倡‘*’,就是‘民族主義、民權主義、民生主義’,簡稱‘*’……”

“哦,”同桂雲若有所悟地點點頭。

周青峰擡起頭,目視遠方,看着遼遠的天空朵朵白雲,一時感慨。周青峰說:“說起來,這裡也有些話長,當年孫先生在美國檀香山建立興中會時立下入會誓詞:‘驅除韃虜,恢復中國,建立合衆政府。’合衆就是大衆,合衆政府就是黎民百姓的政府。‘驅除韃虜,恢復中國,建立民國,平均地權。’就是最初的*。後來,孫先生對舊*進行改良,就是現在的新*。”

同桂雲聽得非常仔細,她看着周青峰的眼睛神情專注旁騖雜念,她那副聚精會神的專注神情也讓周青峰感到吃驚,他想起了往事,自己當初並不是好學之人。

周青峰五歲就被送到古城子他的外爺爺家。他是在外爺家出生的,出了月纔回到周家屯莊,五歲剛記事又回到外爺家,似乎外爺家就是自己的家。他哥周慶福不好好唸書已經讓他大周如海失望了。那年他大跟他媽說:“你到古城子讓外父推薦個私塾先生,咱請回來教娃好好讀點書,周家想要個讀書人。”她媽回到古城子,他外奶奶對他媽說:“丫頭,恰好你兄弟的兩個娃兒也要請私塾,要麼你就把娃放着由我帶着,娃兒們在一起唸書也有個伴兒。你兩個哥哥打小就愛讀書,你看看他們現在一個在政府公幹一個幫你大打理家業多順暢,聽說你婆家那童養媳養的娃子打小就不愛念書,娃兒要受了他哥的影響學壞了可不成。”他媽覺得母親說的有道理,回來就跟周如海商量後就這麼定了。

那年秋上,他媽就把他送到古城子念私塾了。他外爺爺家代代經商,在古城子也算是富裕戶,外爺爺在當地也是有些地位有些場面的人,請的私塾先生是從內地逃難來的。先生姓黃,甘肅人,據說是個副榜貢生,可惜命運不濟,剛剛接到入國子監讀書的通知,八國聯軍攻入北京城,西太后帶着光緒帝倉皇逃到西安。皇帝逃了,朝政亂了,他還能到哪裡去入國子監。兵荒馬亂,土地欠收,家裡原本一貧如洗,現在更加困頓。他跟着鄉里逃難一路來到新疆,到了古城子靠給人家抄錄寫信度日。後來被人家請去做私塾,他一肚子學問才被發現,慢慢有了名氣,成了富戶人家競相聘請的私塾先生。

黃先生給殷家三個子弟教書,每人每月給他一斗麥子做酬勞,殷家還管吃管住。每月拿上三鬥麥子,黃先生心裡滿意,教書非常認真,卻也非常刻板。從《蒙學》開始,他就要求娃兒們必須背書,殷家老爺給了他教管之權,他就不會客氣。黃先生最初教他們《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以識字,每日背書、練字,非常枯燥。周青峰年紀最小,背書寫字都比不上他兩個表哥。有一次周青峰因爲偷懶背錯了書捱了黃先生一頓板子,他心裡好氣。一天天氣悶熱,黃先生要他們背書,他自己卻坐在那裡打盹兒。周青峰悄悄溜了出去,捉了幾隻螞蟻放進黃先生褲腿裡,一會兒螞蟻爬進黃先生的溝襠咬了卵子,黃先生驚醒,急忙跑到茅坑,三個小鬼捂着嘴偷偷地笑。黃先生後來知道了,並沒有告訴他外爺爺,卻記住了他。周青峰時時擔心,黃先生每日讓他多練一貼字,多背一篇文章,他只得認真對待。一段時間之後,他背書寫字都超過了他的兩個表哥,受到了外爺爺的誇讚,後來他才明白了黃先生的苦心。

周青峰非常感慨地跟同桂雲說:“這位黃先生爲人真誠,他雖是清朝的沒落貢生,卻能接受新式教育,他託人購買了內地的蒙學及小學課本,將一些內容講給我們。他給我們講的第一篇文章是《我國》,我印象最深,現在還記得清清楚楚。”說着,周青峰背誦起來:

中華,我國之國名也。溯自遠祖以來,居於是,衣於是,食於是,世世相傳,以及於我。我爲中華之人,豈可不愛我國哉。

同桂雲心潮澎拜,這是她第一次領略一個人對國家的感情,也勾起她許多思考,當週青峰說我國時,她想到了東城,想到了自己的祖先和許多往事……

周青峰說:“後來,黃先生還給我們講了《太湖》《石鐘山》《嵩山》《虎丘》等文章,介紹了祖國的名山大川,講了《敬親》《愛親》《孝親》等敬老愛親的文章,還有《歲寒三友》《守株待兔》《杞人憂天》等內涵豐富的文章,讓我們大開眼界。”同桂雲看着周慶福若有所思地說:“是啊,黃先生讓你們大開眼界,你和谷有福也讓我大開眼界了,謝謝你們!”周青峰笑道:“你客氣啥。”同桂雲慨嘆一聲說:“可惜啊,我不是男娃,不能跟你們一起去開眼界。”周青峰看着同桂雲,非常認真地說:“男女平等,大家都有權求學,革命不分男女。”同桂雲嘆了口氣說:“我沒有你們那麼好的條件,我還要,”同桂雲突然停住不說了,她不想告訴周青峰自己正在他家做使喚丫頭的事。可這事遲早會被他知道的,她猶豫着。因爲緊張,也或是窘迫或不安,她的臉兒有些微紅,額頭沁出一絲細小的汗珠兒,她感覺自己心跳有些快。不過她努力鎮定了一下,不讓周青峰看出來。周青峰確實沒注意到這些細節,他還在那裡滔滔不絕地談着男女平等之類的道理。周青峰說他私塾之後就到了小學學堂,至今對黃先生記憶尤深。同桂雲此時並沒有想到她的同齡人周青峰給講的這些會影響她的一生。

後來周青峰拿起一本《國語》對桂雲說:“這就是小學課本。”

“哦,這就是小學課本!”同桂雲非常驚奇,她看看書本,又看看周青峰,有些不敢相信的樣子,周青峰微笑着點點頭。同桂雲拿過書本翻了翻,非常激動,她從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會看到學堂裡的書,這是真正的書,她的心砰砰直跳。

周青峰拿過課本說:“好,我們學幾篇課文。”同桂雲點點頭。“來,一起看。”周青峰說着,打開課本。他見同桂雲坐的遠,怕她看不清,就向同桂雲身邊挪了挪,兩個人有些靠近了,同桂雲有些不自在,心裡砰砰跳着。她努力控制了一下,而周青峰並沒有注意這些細節。

周青峰說:“這個課本是帶有圖畫的,圖文並茂,非常直觀。”同桂雲一看,哦,果然是有圖有字。周青峰翻了一頁,說:“第一課,《職業》,”同桂雲認得這兩個字,不過不明白啥意思。周青峰說:“職業就是適合於你有益於社會和他人的工作。”同桂雲心裡還在琢磨這句話的意思,周青峰說:“我們還是讀讀課文來理解吧。原文是:貓捕鼠,犬守門,人無職業,不如貓犬。”周青峰停了下來,看着同桂雲說:“看看,這簡短的十八個字,道出了生命的莊重。”同桂雲點了點頭,若有所思,她似乎悟道了些什麼。周青峰繼續說道:“犬捕鼠,多管閒事;貓守門,形同虛設。每個人只有各司其職,方能各盡所能。這些宏大的道理,貓犬不懂,卻能身體力行。”同桂雲眼前一亮,豁然開朗,“哎呀,這書講得好,一句話就把這麼深刻的道理一下子說明白了。”她一邊說一邊不斷地點頭。周青峰非常高興,“桂雲,你的悟性真的是好哎。”而同桂雲突然想起了水紅袖家的大黑狗……

那年夏天連續下了幾場大雨,水紅袖家門口有一個窪地積水成灘,幾天暴曬之後,水坑裡生出了許多蛤蟆骨朵子(蛤蟆骨朵子:當地方言,蝌蚪,青蛙的幼蟲。),她和幾個孩子在那裡捉着玩,憨娃不怕髒,光着腳在水坑裡撈,鴨蛋臉紅蓮子往水坑裡砸了一塊石頭,髒水四濺,稀泥湯濺了憨娃一身,臉上也是髒泥水,憨娃傻呵呵地笑着,從水底撈了一把稀泥向鴨蛋臉甩過去,鴨蛋臉粉白蓮兒立刻變成了黑泥巴蛋蛋,一隻小蛤蟆骨朵子恰好摔進她嘴裡,這下可把紅蓮子惹惱了,她踮起一塊石頭就向憨娃砸過去,憨娃嚇得半死,趕緊躲開。這時,一條大黑狗從水紅袖院子裡衝出來,徑直向紅蓮子撲去,紅蓮子嚇得掉頭就跑,一邊跑一邊哭喊。憨娃激靈一下反應過來,不顧一切向大黑狗衝過去,把大黑狗反倒給嚇着了,吱哇吱哇叫着一溜煙跑了。水紅袖聽得外面娃娃的哭聲,見黑狗不在,急忙出來看,她突然邁出門與剛好跑過來的憨娃撞了個正着,憨娃將她徑直撲倒在地弄了一身泥水,水紅袖見憨娃那副模樣非但沒有生氣反而覺得好笑,倒把憨娃嚇傻眼了。孩子們也從剛纔黑狗衝嚇的驚慌中醒來,大笑不止。水紅袖見孩子們鬧騰得歡,她也來了興致,湯湯水水地跟孩子們一起玩,還回屋裡拿了糖果給孩子們吃。

有人說:水紅袖的糖果裡有迷魂藥,吃了要中邪。同桂雲記得孩子們都吃了,除了鴨蛋臉紅蓮子,她們尤家屯莊家大業大要啥有啥,糖果之類家裡定是不缺也不稀罕,也不在乎,她把糖果給了憨娃,憨娃激動的眼淚都掉下來了。最終有誰中邪了,沒有看到。而老人們都說水紅袖中邪了……

周青峰一直講到中午才歇息,他帶同桂雲到老城區犁鏵尖那邊的一家飯館吃肚帶面。同桂雲早就聽大人們說過,驢肚帶揪片子是駱駝戶車馬戶們最喜歡吃的飯,解餓,解饞,還有味。路上走着,同桂雲想起那首兒歌來就哼了一段:

上軲轆臺,下軲轆臺,

張家媽媽倒茶來,

茶又香,酒又香,

十八個駱駝馱麝香。

這是古城子木壘河一帶娃娃們常愛唱的駱駝戶歌謠,周青峰跟着唱起來:

馱不動,叫馬郎,

馬郎含了一口水,

噴溼大姐的花花腿。

大姐大姐你不要哭,

今兒明兒車來呢。

同桂雲捂着嘴笑起來,沒想到周青峰也會這些歌謠,她邊笑邊說:“啥車?”

“花花板車。”周青峰笑着說。

“啥牛?”

“金牛。”

“啥鞭?”

“尕拉鞭。”

“打一鞭,響成天,”

“天底下一個老和尚。”

“一斗麥子,”

“三鬥糜子。”

“撂得高哩,”

“老鴰叨呢;”

“撂得低哩,”

“小腳踢呢;”

“撂到背後,”

“二十四個舅舅。”

兩個人哈哈哈哈笑起來。笑了一會兒,同桂雲好奇地問道:“這些歌謠你是跟誰學的?”周青峰笑道:“這些,不需要學,滿大街都會,孺婦皆知,耳熟能詳……”

到了飯館,要了面,兩個人還在說着歌謠的事情。一會兒面端上來了。嗬,果然名副其實,這揪片子面寬的跟驢肚帶差不多。湯裡還有幾塊厚實的牛肉,油花花的湯上漂着蔥花和香菜,清香誘人。周青峰說:“吃吧,這飯是腳伕馬伕車把式的飯,平常家裡肯定不會做。我和谷有福經常來吃的。”同桂雲用筷子挑起一根又寬又厚的面片,輕輕咬了一口,“咦,這面嚼起來韌勁十足,越嚼越有味兒。”見桂雲吃得津津有味,周青峰很高興,撈起面吃了起來。

初秋中午的氣溫很高,飯館裡很悶熱,一碗肚帶面吃下去,周青峰已經出了一頭汗,同桂雲也覺得身上汗津津的,他們吃完飯趕快離開飯館,回到學堂。

周青峰又給桂雲講了兩課,一課是《鳩佔鵲巢》,周青峰讀了一遍:“鳩乘鵲出,佔據巢中,鵲歸不得入,召其羣至,共啄鳩去。”周青峰說:你看看這幅圖,多形象多逼真。同桂雲看到樹上一個鳥窩裡一隻大鳩孵着一窩小鳥,一羣喜鵲飛來驅趕它。同桂雲看着這幅畫一下子就明白了,隨口說:“想不勞而獲,犯了衆怒。”“是的是的,就是這個意思。”周青峰點點頭說。後面,周青峰又講了一篇《不拾遺》的文章。周青峰說:“一個叫王華的童子,在路上發現一枚金子他就站在那裡等待失主,後來經過的人知道了,都站在那裡等……”同桂雲問,“這是啥道理?”周青峰笑了笑說:“一個人的善行可以感人許多人……”同桂雲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周青峰看時間差不多了,對同桂雲說:“以後有時間再講,書你帶上回去讀一讀。”他們又說了一會兒話,谷有福就過來了,周青峰迴教室上課。

谷有福給同桂雲講歷史,從夏商周,春秋戰國,秦西漢東漢三國,西晉東晉南北朝,隋唐宋元明清,最後到中華民國。三國之前的歷史,桂雲連聽都沒有聽過,當谷有福說到三國時,同桂雲馬上想起楊大爺說的書,那些人物故事歷歷在目。隋唐英雄、楊家將、岳家軍也是非常熟悉。對於歷史年代的概念她一點兒也沒有,她只記得一些人物傳神的故事。後來,谷有福跟她講起學堂裡的事情。谷有福說:“辛亥革命以來,內地一些新思想也傳到了新疆。”同桂雲突然想起楊大爺講的迪化城暴動的事情,就說:“那年迪化城造反的百十多人都被殺了?聽說那革命黨還是巡撫老爺的親戚,是真的嗎?”谷有福說:“對,他叫劉先俊,湖南人,早年留學日本,是同盟會員。他確實是袁大化的外甥。武昌起義後,他帶着革命的火種來到新疆,袁大化還給他安排了個都練處教官的職位,他悄悄發展會員密謀暴動。非常不幸的是,他急於求成,發展了一個官府密探做會員,這個密探知道他跟巡撫大人是甥舅關係,就將革命黨秘密聚會之事告了密,卻並沒有說出劉先俊是主謀。袁大化派兵前去抓捕,劉先俊得知消息提前將人散去。劉先俊認爲事情已經暴露,決定提前起義,結果慘遭失敗,那是辛亥年的最後一天,八十多人被殺害,迪化城血流成河……”

同桂雲說:“那位劉先生呢?”

“也被殺害了。”谷有福頓了一下說:“只有十多人逃脫……”

同桂雲非常同情地搖了搖頭,“那麼說:新疆的進步思想都被殺了?”

谷有福說:“沒有,劉先俊先生雖然被殺害,但是革命之火已經點燃。翻過年的第七天,革命黨人馮特民兄弟在伊犁暴動成功,槍斃了伊犁將軍,成立了新伊大都督府宣佈獨立。”

“伊犁,伊犁在哪裡?”

谷有福指了指遠處的博格達峰說:“就在雪峰西面,千里之外。”同桂雲“哦”了一聲,她不知道千里是多遠,但她知道一定非常遠。

“後來呢?”同桂雲問道。

谷有福說:“袁大化氣急敗壞,調動重兵前去,大都督府也派兵東征,雙方在精河打了兩個多月,袁世凱當上了大總統,命令雙方停戰議和。袁大化逃回內地,袁世凱任命楊增新爲新疆省省長兼督軍。楊督軍上任後,解散了新伊大都督府,對革命黨人進行分化瓦解,革命再次失敗。”

同桂雲說:“這麼說來,革命黨人都被鎮壓了。”谷有福說:“沒有,革命之火併沒有熄滅。迪化起義倖存下來的十多人,除了少數人逃到關內,其餘人都隱蔽在各地,繼續傳播革命思想。”同桂雲說:“哦,他們還在呀,那就好。”

谷有福說:“而現在新疆省府楊督軍卻採取壓制措施,不讓他們宣傳也不準學校傳播。”

同桂雲有些奇怪了,人們不是說楊督軍是個保境安民的好督軍麼,她一臉疑惑,不解地問,“他爲啥要壓制?”

“楊增新這個人思想保守,他只想這一方的太平,他盡力隔絕與內地的聯繫,讓新疆孤懸在外,成爲他的獨立王國。”谷有福氣哼哼地說:“他這個人,封建思想很重,不倡導科學,熱衷迷信,阻擾辦學,必定影響新疆未來的發展。”

谷有福的這一番話徹底顛覆了同桂雲之前對楊督軍的所有印象,也讓她對此產生了某種懷疑,她相信谷有福說的一定有一番道理,她也相信,村裡人說的也有一些道理,儘管她說不出其中的道道:但她心裡就是這麼認爲的,並且還固執甚至是堅持這麼認爲。這就是她當時最樸素的想法,也是她天性裡的東西,這一點是她最大的優點,也是她的長處,也讓她能夠在各種複雜的形勢和環境中堅持自己,這對於一個人非常重要。

見同桂雲沒再說啥,谷有福繼續說:“儘管他百般阻擾,但是,革命的火苗是壓不住的,通過地下渠道照樣傳播。現在,內地傳過來的宣傳革命的冊子越來越多,大家都很熱衷,老師們有的支持有的反對。我和周青峰一腔熱血要革命,我們都加入了宣傳活動。當然,我們的活動都很隱秘,有老師支持,也有老師帶領,我們是有計劃的,時機合適了,我們會起來相應全國的活動……”同桂雲非常羨慕地問,“你怎麼知道的怎麼細緻?”谷有福笑了笑說:“是我們鄧老師講的。”谷有福說着,臉上洋溢着十二分的自信和自豪。同桂雲讚許地看着他,心裡說:“你和周青峰都是好樣的,都很勇敢,認識你們是我的榮欣,也是一種幸運。”

下午的時間過得很快,周青峰下課就趕過來,說要一起去吃晚飯,同桂雲再三推遲不過,三個人又去了一家漿水面館。這家漿水面館不大,裡面收拾的倒是很整齊,進門就是一股子漿水味兒,同桂雲好久也沒有聞到了,覺得這味道很親切。可是,漿水面的味道比不上她太奶奶做的味道純正,也沒有家裡那種清香,不過周青峰和谷有福吃得津津有味。吃過漿水面之後,三個人一起在街上散步聊天,恰好又遇上了前次偷周青峰錢袋的那個小花子,谷有福看到了,剛要喊,那小叫花子見到他們拔腿就跑。周青峰沒反應過來,同桂雲卻看得的確,她知道那小叫花子一定沒改好,還在做那偷偷摸摸的事情,所以不敢見他們。谷有福說抓到了一定要好好揍他一頓,同桂雲想了想也沒吭聲。後來他們分手,周青峰和谷有福回了學堂,同桂雲回到金巧巧孃家。

同桂雲回到金巧巧孃家天已擦黑。後來她才知道:金巧巧並沒有去走親戚串門子,而是跟憨娃一起出去了,具體去了哪裡不得而知。但是她知道他們一定有見不得人的齷蹉事情。

從古城子返回東城的路上,同桂雲一直在回憶周青峰對“*”的解釋。民族主義就是國內各民族平等,民權主義就是平民百姓有權選舉政府,治理國家。她想起來了,東城的鄉約也是推舉的,不過都是大戶人家當選,輪流坐莊,是不是他們沒有搞這個“*”,要是東城也搞了“*”,那麼,說不定像她大同大個子那樣的平頭百姓也能當選鄉約。她一想也不對,父親大字不識,可能治理不了東城古鎮。她突然反應過來,周青峰他大周如海周鄉爺整天躺在炕上,平日裡下炕都難,他是怎麼治理鄉村的?村上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大太太殷素素出面,這又是啥說法。是不是人們傳說的西太后的“垂簾聽政”,她確實不明白了。對於民生主義,她非常讚賞,平均地權,人人有田種,那樣的話,自家也可以有一片土地,她大也就不需要再去種廟公地,給大戶扛活兒下苦力了。這些年來,父親仗着身高力大一個人幹兩個人的活不是爲了逞能,是爲養家餬口,家裡生活艱難,他太勞累了!想到這裡,桂雲難過起來,爲父親也爲她們一家,也爲那麼多和她們家一樣生活艱難的窮苦人。她心裡說:“對,應該平均地權,人人有田種,人人有衣穿。要是這一天儘快來到東城該多好呀!”

同桂雲一邊想着也期盼着,一時高興竟然笑出聲來。金巧巧問她笑啥,她說沒啥。金巧巧看了憨娃一眼,憨娃甩起鞭兒“駕”一聲,紅騾子撒開四蹄顛顛顛跑起來,一邊跑一邊揚起尾巴放了兩個很響很響的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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