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此一言,玉微一怔,擺手道:“我怎麼敢在老爺面前有此座位……”
薛清看了他一眼,驀地冷笑起來,道:“果然只是二師兄分.身,修爲眼力有所折損。若是二師兄親來,應當便能得知,我此次閉關,已然斬去兩屍。師兄,你道是我如今仍舊看不出,面前之人是你?”
玉微又是一怔,薛清道:“你也用不着尋思什麼推托之詞。我如今既是與你揭破了這話,咱們就把話往明裡說。師兄,你究竟打的是什麼主意,我也不與你計較了。只是過了今日,便請師兄離去吧。我這裡,還用不得師兄這般的僕役。”
看那玉微面色變了幾次,薛清心中嘆息。一開始的時候,其實他也是並不能確定。只是現在看這玉微的神情,當真就是……二師兄玉清道人。
這次閉關,薛清本來還指望着能夠想起什麼。只可惜除了斬去二屍,卻無別的斬獲。然而一出門,看見了青玄,再等玉微站在背後時,薛清卻猛地從心底泛起一股煩躁。
已然斬去了惡屍,就不該平白有這種情緒,這必定是來自執念之中的厭煩。又有誰能讓自己——不,不止是自己,應該也是讓上清——只要一想,念及便心中煩悶,還帶着焦躁和不安的感覺,只想拂袖而去?
不必多想,便有一個人浮現在心中。雖則薛清也不知道這是爲何,但是隻要想起二師兄,二哥玉清道人元始天尊,心中便說不出的燥鬱難安。
再想起玉微既是叫了這個名字,那不是二師兄還能是誰?(注:元始天尊道號玉清,又叫做玉微道尊)出言試探,薛清便心道果然如此。
既然現在看到了玉微面上露出躊躇神色,那他就是在想,是不是,就此承認了——如果真的不是,那就應該只有惶恐和驚奇。那麼,那就真是的他了。
暗歎一聲,薛清閉目道:“罷了,二師兄,也不必等明日後日了,你且去吧。現下我就要再閉關一些時候,也不便待客。招呼不周,還要擔心怠慢了你,這可就是輕侮尊長了。”
他也不想出言譏諷面前之人,只是一開口便想要說些不客氣的話,終究只能這般應付了事,便閉上嘴,再不說話。
過了片刻,卻聽不見分毫動靜,薛清重又睜開眼,便見玉微仍舊站在面前。
玉微雙眼不離薛清,只盯着他,也不說話。薛清心中一跳,連忙轉開眼,道:“二師兄,你歷來厭惡妖族,嫌他們低劣不堪,也別委屈自己,仍舊在這妖族身體之中。再過一時半會兒,這妖族氣息薰壞了你,可不糟糕?又是我的罪過了,我可真不知要如何悔過呢。”
聽得玉微嘆了一聲,聲音之中竟有些悽苦之意。薛清又是心中一跳,耳中就聽他道:“三弟……阿清,你我兄弟,也是多年未見,你當真如此,竟不願見我一見?”
薛清哼了一聲,笑道:“二師兄,你好端端地前來拜訪,我又怎敢說一句不見?只是你如今這般,化形變幻,用那楊樹精的身份,欺瞞於我,卻是忒地不厚道了。”
又想起,那時候初見那楊樹精,的確並不是玉微。當初薛清還專門掐算過,如果那時候楊樹精就是二師兄,必定能有所徵兆。
後來自己拿到了蓮子之後閉關,楊樹精才被換成了面前此人。不過,即便是那原本的楊樹精,應該也是這位二師兄對他動了手腳,那時候那楊樹就是被二師兄控制住的。叫他來尋自己“報恩”的,也一定就是玉微了。
再一想,必然是玉微逼走了沈暄,薛清心中更是怒意升騰。那時候太一說的一些曖昧不明的話,也有了答案——原來就連太一都能看出來,這人在自己身邊,其實是在控制自己?
當下連笑臉也不想擺出來做僞裝,薛清直接便道:“師兄專程來訪,好意我已然領了。便請師兄速速離去吧,待我穩定了修爲,便要出山訪友,怕是更加不能好生招待師兄了。”
說罷,他一擺袖,便有一陣風將玉微卷出門外,又合上了靜室大門。
等那門轟隆一聲又關閉上,薛清卻是一怔。這玉微就這般容易,被驅趕了出去,倒是在他意料之外。
不過卻也應了先前所想,玉微是用神識佔據了那楊樹精的身體,而且,還是神識的一部分而已,不然以他的神通本事……還真是,許久沒有見到二師兄了。久違一面,竟然也只是僅僅見了他的分.身。
這樣一想,心裡竟然生出一種悵然的感覺。薛清心裡一凜,又用力搖了搖頭,這才終於回覆清明。
剛纔的那種感情,可不是他應該有的——也不應該是上清有的——倒像是一瞬間被人控制了意識一樣。
又或者……這其實是上清的潛意識?是那部分被封印的記憶裡面,附帶的一些感情?
雖說他已經與上清高度融合了,但是剛纔那種感覺,又像是最初的時候,修煉入定的那種微妙的,旁觀者的感覺。一瞬間就好像是兩個人分裂開來了,面對那位二師兄的,全都是上清應該有的反應,而沒有他作爲薛清這個人的意識做主。
按照薛清的想法,既然是二師兄,又是自己的二哥,不論先前曾有什麼矛盾,現在當然應該與他好好相處。
不說什麼兄弟情誼,就算是爲了解開自己記憶的謎團,也不能將這種顯然是知情者的人拒之門外。但是剛纔他竟然說出了那麼些不客氣的話,還把人攆了出去……
一時間的意氣用事竟然壓過了理智,薛清在成年之後就基本沒有過這種情況了。他不由得猜想,剛纔的那種情緒上的反應,如果真沒有被人控制——其實薛清覺得,這種情況反倒是不太可能發生——那麼,就只能解釋爲,上清被封印的那部分記憶,真的不太妙。很有可能是有關於兄弟鬩牆,或者更糟糕的一些事情也說不定。
想到這裡,薛清頓時覺得,如果自己和那位二師兄真的有仇,剛纔的那些行爲很可能是把求和的人拒之門外了。
心裡猶豫了一下,那種出自潛意識的,近似於厭惡的感覺仍舊殘留在意識之中,不過又想了想,薛清還是跳下雲牀。
推開門,薛清卻被嚇了一跳。玉微就站在門前,離門也就是一尺遠。但是看他的神情,卻也不像是要推門進來,或是要敲門的樣子。
見到薛清,玉微面上猛地露出喜色,好像是怕薛清再把門關上似的,也不等薛清說話,連忙道:“阿清,你且聽我說,我也不是存心想要欺瞞於你,只是怕貿然到了你面前,你也不願見我,只好出此下策……且你也該知道的,我也不能輕易到人間界,也只能這般借了這楊樹精的身。阿清,我當真不是存心欺你。”
他別的也不說什麼,只說解釋和道歉的話,薛清卻覺得這真是奇怪了。記得這位二哥的脾氣,從來都只有叫別人退讓的,現在卻怎麼覺得他說話有點……低聲下氣的?
腦中瞬間轉過一些過去的,關於這位師兄的情景,這人的確是個很冷峻的人,行事很有點頤指氣使的態度,挺不叫人喜歡的……心裡很有些彆扭,薛清又想起一句話來——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盯着面前的人看了一會兒,薛清也不知道這人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面上強笑了笑,道:“二師兄,方纔是小弟失禮了。有妄言之處,師兄原宥。”
又笑了笑,薛清接着道:“方纔是小弟有些俗務,急事在身,心裡慌張,說話也不知分寸,冒犯衝撞,師兄也別與小弟計較。師兄也是知道的,小弟性子急躁,難免有過失。”
想了想,他又道:“師兄,實則我不日便要出山,離開此地。師兄若要尋人論道,或者欲在人間遊樂,小弟怕是卻不能奉陪了。”
這話說得足夠客氣了,但是玉微聽了,卻面色一變,只見驚異恐慌的神情,卻沒有分毫喜色。不知道他想了些什麼,竟然有一瞬間,面上浮現了些許殺意。
即便他現在使用的身體只是個楊樹精的軀殼,那一抹殺意也凌厲鋒銳得像是利劍出鞘,一股寒意逼上眉心。薛清兩手立即握成拳,臉上仍舊帶笑,心裡卻升起了防備。
如果真的動手,現在的玉微當然是討不到任何一點便宜。但是問題在於,打起來的話,不能保證三十三天外的本尊不會跑來和這個分.身一起夾擊……
在薛清盤算着打起來之後自己的勝算時,玉微的殺意卻猛地消散了。他嘆了口氣,閉了閉眼,神色有些頹然,最終化作無奈,然後慢慢地道:“你……你是要去尋那晨暄道人?”
薛清擡眼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道:“正如師兄所言之,我與沈暄多年未見,難得重逢,上次卻匆匆分別,心裡也有些遺憾。且我也有些掛心他如今安危,現下既是諸事已了,當然要再去尋他,也瞧瞧有沒有什麼能幫得上他。”
一邊說,薛清一邊朝後退了一步,向身後青玄道:“青玄,去告訴白梨黑鴉,收拾了東西,並要留他們在山中看護陣法。你隨我一道去沈暄那裡。”
他右手背在身後,已經捏了法訣。玉微現在的表情,不知道是不是爲了讓敵人放鬆才刻意做出來的,薛清總覺得,他好像很生氣似的。
這人爲什麼生氣,薛清是沒空仔細考究了。他現在防備的是玉微偷襲,一旦玉微出手,能隨時反擊,起碼不能吃虧。
不知道方纔究竟是哪裡出了差錯,還是說錯了什麼話,但是……總覺得,玉微好像是知道了什麼,他剛纔的幾番神情變化,也帶着一種……好像是,恍然大悟的意思。
難道說,這個人已經知道自己不是真正的上清,而是個……其他的什麼人?
或者說,他開始懷疑了?
所以纔會有那一瞬間的殺意浮現——原來是因爲,他知道面前的人不是他真正的弟弟?
說到法力修行,薛清當然比不上玉微。要是按照他自己修煉的時間來算,大概也就是幾百年的修爲。不過他是佔了上清的修爲高,諸事便宜,實則他真是半路出家。
玉微卻不一樣了,一樣是聖人的修爲,人家是自己一點一點苦修得道,就算現在只是在楊樹精的身體裡,該有的見識眼力,應該也是不缺的。
這麼說……玉微其實是很有可能發現面前這個“三弟”不對勁的地方的?
或者只能但願,他們兄弟真的關係很差,玉微對上清並不瞭解……或者,就算是他發現了,也只會慶幸討厭鬼沒有了……
哈……這可能嗎?
薛清心裡冷笑了兩聲,按照玉微現在的表現,如果他是真心想要和上清和好,那他們之間肯定還有挺深厚的兄弟感情——不然玉微也不會過來示好求和,這也等於是示弱了不是?——那麼,玉微肯定不會放任上清的身體裡被一個穿越而來的孤魂野鬼佔據。
如果他是別有所圖,比如,想要先用和好的假象麻痹了上清,然後再試圖謀害對方,那麼玉微絕對會覺得,現在的情況十分有利——一個普通人的靈魂而已,薛清敢肯定,他必定能有什麼法子,把這個孤魂野鬼消滅掉……
薛清心中頓時一凜。他可不想重新做鬼,他也不想被人打得魂飛魄散。
如今之計,還是儘快把玉微攆走,然後找個他找不到的地方躲起來比較好。不論是哪種情況,只要玉微懷疑他,那就是巨大的危險!
頓時,薛清也顧不得是不是禮貌恭敬了,反正現在不可能和這個人和平相處了,更別說什麼兄友弟恭了。
玉微剛說完“沈暄也不必你時時看護”的話,薛清就面無表情,轉過頭對玉微道:“師兄請了。小弟此時確是難以承迎師兄大駕,二師兄總不能強人所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