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猴子又連忙化作人形,薛清瞧他模樣狼狽,搖了搖頭,給他使了個除塵咒,道:“你也時不時地收拾收拾你自己,讓自己也好受些,不好麼?”?
化作人形之後,那猴子一身乾淨,瞧着還很是俊美,怪不得叫做“美猴王”。看來變成猴子的時候,在其他猴子眼裡應當也挺好看的。?
只是他一雙金眸泛着冷光,透着野獸的眼睛裡纔有的那種森然寒意,獸性未馴,透着殺氣,瞧着有些駭人。?
又擡手撓了撓頭,猴子笑道:“多謝老神仙。只是這位神仙卻說到了俺老孫的痛腳了。俺老孫精通武藝,大鬧天宮之時,沒有哪個能打得過俺老孫,只是這法術……”?
又嘿嘿笑了兩聲,續道:“俺老孫卻是隻學了打架的本領,其他的,一竅不通。”?
薛清早就瞧出來了,這猴子所習,乃是煉體的功法,和平素常見的修道者有些不同,若是按照後世的說法,這便是“以武入道”。?
只是,這煉體的功法雖在前頭與練氣有幾分不同,可終究殊途同歸,這猴子修爲不低,粗略一觀,再加上他方纔那陣掙動的力道,薛清瞧着他也有金仙修爲,比沈碧玄還要高出一截,這般境界,卻連最簡單的除塵咒語也不會,可真是……?
青玄噗嗤一聲,笑道:“你那師父,難不成連這樣小法術也不教你?那他教你些什麼?難不成只教你好勇鬥狠?那可不是爲師之道,你拜的這是什麼師父?”?
聽了這話,那猴子臉色一變,又化出原型,呲牙咧嘴,朝青玄發狠,叫道:“不許說我師父!不許說我師父!”?
薛清擡手拍拍青玄腦袋,笑道:“不說不說……只是我這童兒說得也有幾分道理。你師父當真不曾教你這些法術?連那些最爲淺顯的法術,你也不會?那他教你什麼?他可曾教你爲人的道理?或是他教你處事的規矩?”?
那孫猴子連連搖頭,薛清嘆道:“怕不是他不曾教,是你自己不曾用心學罷。既是你拜師了,他難不成什麼都不教你,就讓你出師自己闖蕩?”?
猴子忙道:“是真不曾教。俺老孫臨出島時,師父還說,以後不認我這徒弟……”?
一行說,他自己黯然起來,抽了抽鼻子,道:“師父不喜歡我這徒弟。”?
青玄又笑道:“瞧你有今日,你師父不認你,不喜歡你,原也是有些預見之能。你被壓在這山下,你師父說起有你這麼一個徒弟,也覺得面上無光。”?
孫猴子又免不了對青玄呲牙,薛清道:“罷了罷了,你兩個爭鬥什麼?我瞧猴子的師父當初怕是並不情願收下你吧,不然,爲人師者,怎麼這般應付了事?”?
那猴子頓時更加失落,薛清笑道:“不過,這也是我私心所見,又或是,你師父是想令你自己領悟,卻不曾想,你性情如此,還犯下這般大錯。”?
孫猴子忙道:“老神仙,你怎麼道是俺老孫犯下了什麼大錯?俺倒是覺得十分委屈呢,連這麼不識得俺老孫的老神仙也說是俺的過錯。”?
薛清指着那五行山笑道:“你若是不曾犯錯,又怎麼會被壓在山下受罪?難不成這還是誰要嘉獎與你?再者,我來之前便問過了此間土地,你是被如來壓在這裡。尋常小錯處,怎麼會惹動他出手?必然是一樁大錯了。”?
猴子垂頭喪氣,道:“原來老神仙也認得那如來佛祖?那老神仙必定也不能替俺揭下這山上的封條兒了。”?
薛清忍不住也伸手摸了摸他腦袋,笑道:“也不是不能夠,只是,我卻不想因此得罪了那西方佛教。他們勢大,一個兩個的固然不怕,但若是那些和尚們一羣人一擁而上,卻是麻煩不小。你呀,還是乖乖在這裡多呆幾年,等時日到了,就能出來了。”?
那猴子撓頭道:“橫豎是要放俺老孫出來,早一日晚一日又有什麼干涉?硬是要壓着老孫,多此一舉!那如來老兒,端地不通道理!”?
薛清笑道:“這猴子果然傻。你倒是想想,只壓住你一年兩年,放你出來,你滿身怒氣。莫說替他們做事,你不打上靈山,那羣和尚便要念阿彌陀佛。可是,若壓住你一千年,兩千年,你又如何?壓得你火氣全無,誰放你出來,你卻要感恩戴德。若那人是個和尚……”?
話留了一半,薛清只笑不再言。那猴子何等機靈,眼珠一轉,便明白了幾分,頓時火冒三丈,叫道:“原來是打的這個主意!哼!他們盤算得倒是好!可俺老孫就是被壓一千年一萬年,也不受人驅使!到時候倒要打上他那靈山,將他的大雄寶殿打個稀巴爛!”?
薛清聽他這話,不由得一怔,嘆道:“你這話,倒是像我一個知交好友所言。若是他識得你,定然喜歡你呢。”?
那猴子又發了一頓脾氣,弄得一身金褐色毛髮滿是塵土。抹了抹臉上泥灰,他才嘿嘿笑道:“煩勞仙家,再給俺拾掇拾掇。”?
薛清笑道:“不如我讓徒兒把這個法訣教給了你,日後你自己在這裡,也方便打理。”?
猴子連忙叫好,薛清想了想,道:“我瞧這附近也並沒有泉水,再讓我徒弟教你一個引水訣,免得天干日旱,渴死了你。”?
那猴子道:“渴死倒是不會,先前有個觀音菩薩曾經來過,說是爲了怕俺老孫渴死餓死了,讓那土地煮銅汁、攢銅丸,等俺老孫將要餓死,就給俺吃銅丸,見俺將要渴死,就給俺喝銅汁,好狠毒的心腸,想出這辦法子折磨俺!還是老神仙好心,交給俺法術,老神仙也多發發慈悲,在這四周種幾棵桃樹——嘿嘿,俺饞那桃子,足足饞了一百年哩!”?
薛清一笑,將幾線青光投射到那猴子身前,片刻間青光所落之處生起了幾棵碗口粗細的桃樹,眨眼間開花結果,一樹粉白桃兒隨風搖曳,陣陣清香撲鼻。?
猴子喜得吱喳亂叫,連聲道:“多謝老神仙!老神仙的法術好厲害!”?
薛清瞧着那猴子眼珠骨碌碌地轉,笑道:“你這猴子,卻不能得隴望蜀。快快和我徒兒學了法術,修習熟悉了,再說旁的。”?
猴子大聲嗐氣,不過還是好好地聽青玄朝他講那些法術。他果真是極聰慧的,不過聽青玄說了兩遍,那法術就應用自如,手指之處,一股股清泉噴涌而出,猴子哈哈大笑。?
那猴子徑自玩樂,招出水流來噴得自己滿身溼透,又把一身的水用咒語弄乾。青玄袖手立在一邊,笑嘻嘻看着那猴子百般折騰自己。?
還好先前薛清已經在這周圍佈下了結界,不然這猴子早就招來了此間土地。不過……?
薛清又看了看周圍,也不知是誰那麼倒黴,做了此間土地,這裡實在是個不毛之地。不說草木不盛,他和青玄來了這裡許久,竟是連個飛鳥都不曾見,也怪不得猴子見到了他倆,分毫不認識也這麼熱情。?
等那猴子玩的夠了,眼見日頭已經西斜,薛清便對他道:“此處果然荒涼,不過卻正方便你好生修煉。靜心凝神,閉關入定,百年疏忽而過,也不算難熬。”?
說罷,他便作勢要走,只是還沒轉身,又聽那猴子道:“老神仙!老神仙別走!俺老孫還有一事相求!”?
薛清回頭,只聽那猴子訕笑兩聲,道:“老神仙,你叫俺老孫修煉,可這修煉也要有個法門不是?當初俺那師父只教了俺變化之術,騰雲之術,卻沒教俺老孫什麼修行之術。老神仙慈悲,不如再傳俺老孫一段功法,這也是俺老孫的機緣。”?
猴子倒是機靈,薛清噗嗤笑道:“我也瞧得出,你自然有自己的修行之道,還說什麼不曾學得功法,是想要騙我不成?雖說我並不計較,可是,你揹着你師父學了他人功法,倒是不怕日後落個背叛師門的名頭?”?
那猴子道:“老神仙,你的本領高強,必然瞧得明白,俺那功法就是打鬥的本領,壓在這山底下卻是練不成。再說了,俺那師父也說了不願認俺老孫,到時候師徒相逢,自然是裝作不認識的。便是他見俺老孫身有別家功法,想要責罵於俺,也沒個法子。”?
被他這話逗得一笑,薛清笑道:“你此時也不傷心了?罷了,要我傳你功法也可,只是日後也別和說,這是我傳與你的,免得給你我彼此惹了是非。我也不要你叫我一聲師父,只是算作咱們相識一場,彼此緣法。”?
說着,他便一擡指,一線清光投入那猴子眉心,猴子過了半晌才醒過神來,再看時,薛清已然踩着雲頭,飄飄然站在了半空中。那猴子在底下擡着頭,大聲喊道:“老神仙!來日俺老孫脫困了,在尋你磕頭拜謝!”?
然後他便就地叩頭,那一身銅皮鐵骨撞得地上嘭嘭的響聲。直到走得遠了,還聽見那猴子的聲音喊着“多謝老神仙”,薛清不由得嘆道:“這猴子倒是當真知道恩義,比好些人都強。”?
青玄略一側頭,朝後看了一眼,輕聲笑道:“他當年也做下了一番事,必然有些他的不凡之處,主人今番也與他結了善緣,料想是好事。”?
薛清笑道:“尚且不知日後呢,我不過是……”?
話到一半,他又皺起眉,輕聲一嘆。總覺得剛纔的所作所爲,也並沒有什麼意義,倒像是小孩子的幼稚行爲,甚至還有點自欺似的。?
他厭惡西方教,更討厭準提,可這般給西方教使壞,終究不如直接打上門去來得痛快,這樣一想,心裡有點憋悶起來,薛清擺了擺手,沒有繼續說,只道:“此事勿要再提。”?
青玄點頭,兩人又復前行。薛清看着腳下,白雲飄渺之間,只見河川歷歷,十分分明。?
到了聖人之境,再弄些陰謀詭計,便沒什麼意思了。真要報復,自然還是應該大力破巧,直接過去落了那準提臉面。這是上清記憶裡他一貫的作風,也是這些時日以來薛清總結出來的想法——面對絕對的強大,謀算已經不重要了。?
就好像,再機巧的謀略,也對付不了天道。再精緻的陣法,也困不住道祖。更何況,聖人都有術數之能,就算關係自身,有算不出的地方,可終究不能一無所察。?
所以,只覺得今天的所作所爲,毫無意義。說不定那準提又在背地裡計劃些什麼,薛清便想,畢竟還是陽謀之道更爲適宜如今,可他卻不長於此。?
略一回神,薛清瞧了瞧他們前行的路徑,卻是往雲夢澤而去的,怪不得青玄絲毫沒有疑問。想了想,薛清嘆了口氣,他心中忽然隱有所動,卻是覺得,應該往雲夢澤一行。?
那種心神被牽扯的感覺,還真是……不怎麼好。薛清只覺得有種沒由來的揪心,越來越急躁,越來越慌神,好像是要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的預感——一時間,竟然覺得,就算往雲夢澤去,再遇見玉微,也不算什麼。?
這是什麼人,或者是什麼事,牽動心神,竟然讓他如此慌張……?薛清深吸一口氣,咬了咬下脣,對青玄道:“來拉着我的手,咱們走快些。”?
駕雲如電,片刻就瞧見了雲夢澤的霧氣。行進那片雲霧裡,薛清一皺眉,他似是聽到了遠遠的,打鬥時兵刃交接的金鐵之聲。?
雲夢澤自古多精怪,妖怪們打鬥原也不稀奇,只是這時打鬥的兩方,境界都大不一樣,遠高於雲夢澤裡的尋常精怪,瞧那飛濺起的靈光妖氣,少說也有數千年修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