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清正心中感慨,朱眉卻話鋒一轉,又道:“是知道,那道人並沒有死。()(**:.?)”?
那先前還真想錯了?這朱眉的確是大大咧咧的,連殺個人都殺不乾淨。薛清一挑眉,並不知道朱眉說這些是什麼意思,朱眉又說道:“我那時候特地在那道人身上放了一把狐火,眼看着他屍首燒成了灰燼,並沒有元嬰逃逸而去,誰知道,即便是這樣,也沒真正殺了他。”?
這倒是奇了,薛清起了一絲興致,道:“你怎知道他沒有死?他這不死的法子,又是什麼?後來想必你已經弄得清楚了,不然這些年也不會如此安逸度日。”?
朱眉抖了抖毛,咧嘴笑道:“見那道人已經化作了灰燼,我自然也並不以爲他還會活着,沒放在心上,徑自佔了那道人的道場,一面療傷,一面搜出了那道人修行的功法,日夜修煉。誰料才過了兩年功夫,忽有一日有一個樵夫找上門來,看見我就要打。”?
шωш◆тt kдn◆¢ ○
舔了舔嘴脣,朱眉坐在地上道:“我並沒有化形,那樵夫以爲我是妖精,上來要打,原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我想着,弄個小法術,把他嚇走也就是了。誰知道,我用了極厲害的幻術,那樵夫也並不畏懼。我瞧他身上略有幾分靈氣,和他喊話,這才知道,這樵夫原是當年那道人,他肉身喪了之後,反倒修成了結果,如今佔據了另一人的軀殼,來與我尋仇。”?
這一段話,到後頭卻說得糊塗,爲什麼沒了肉身,反而修成了結果?薛清纔想問,朱眉已經又道:“他那時才佔了那樵夫的軀殼,並沒有幾日,一應修行道法,也都勉勉強強,我拼了百年的功力,又把他那個樵夫的肉身殺掉了,誰知,他還是沒有死。”?
薛清真有了幾分興致,揮手帶着朱眉一道,瞬間移動到了院中的亭子裡,在椅上坐下,這才又問道:“還是沒有死?這人竟是殺不死的麼?你仍舊不曾看見他元神逃逸?”?
擡起右後腿撓了撓耳後,朱眉一邊撓癢癢一邊道:“不曾呀。如果看見了,我還能放他走麼?自然是上去一把將元神捏得粉碎,再用狐火燒了他魂魄——嘿嘿,說笑而已,我的狐火也就是燒菜煉丹的功力而已。不過若是看見了,我也要有應對的法子嘛。”?
薛清不與他廢話,只又道:“後來你又遇見了那道人?他那時是什麼樣的?”?
朱眉坐正,道:“後來又遇見了一回。是三十年前的時候,我住厭了山間,聽說洛陽城靈氣豐沛,大小妖怪衆多,這一生沒來過洛陽城,就算是修煉成仙,也只能算是個鄉下妖怪而已,我就帶着山上一羣同族往洛陽來,路途中遇到了一個小道士,那周身的氣味,和當年那個道人一模一樣,且他和我一個妖怪說話,也好聲好氣,可見是非奸即盜。”?
薛清道:“只這兩點,你就說那一定是當年那個道人了?”?
朱眉搖頭道:“我還能等他殺過來了,確定了就是那道人,纔想法子呀?自然是先下手爲強。我趁着那小道士和他的師兄弟們半路停下打尖的時候,在他們的茶水裡撒了毒藥,然後趁着那一羣大小道士動彈不得之時,帶着兒郎們一擁而上。”?
纔想問朱眉,他是不是把那些道士都盡數殺了,薛清又一想,不會如此,不然朱眉身上怎麼會沒有戾氣呢。妖物修行,只要有一步行差踏錯,這一身的修爲,幾乎就可以算是毀掉了,無故殺人,必定要墜入邪道。朱眉並沒有戾氣,神色也清正,應該並不曾濫殺無辜。?
因便換了個問法,薛清道:“你們這羣狐狸,必定把那些道士好一通戲弄。”?
朱眉搖了搖尾巴,很有幾分得意,笑道:“那是自然。那些道士,平素見了我們就喊打喊殺的,好像我們妖精多麼十惡不赦。這下落在了我們手裡,叫他們吃.屎喝.尿,他們也不敢不從!哈哈!那天可真把我得意壞了。”?
這狐狸說話有些粗俗,薛清笑嘆兩聲,也不說什麼,只又道:“那道人呢?你和他也算是解不開的深仇大恨,你殺了他兩次,他豈能與你就此善罷甘休?”?
朱眉道:“說來也奇怪,我問了那道人,他這回卻不記得我了。只是我翻檢他身上的東西,見到有一個戒指,裡頭能儲物,我知道里頭放着一瓶極品仙丹,那戒指一貫是藏在他紫府之中的,死了也要帶走——那戒指在他身上,他怎麼不是?”?
停了一停,朱眉似是想了想,又道:“他身上那股氣味,也還是那樣……就像是道長你身上,現在帶着的味道一般,是屍氣、死氣,還有修道者修出來的靈氣。”?
薛清此時幾乎已經能確定,他方纔在三清觀裡遇見的那個魂魄,應該就是當年幾度和朱眉遭逢的那個道人。即便不是同一個人,大抵也會是同門之屬。只是這樣不經由六道輪迴,無限次地近似於轉世重生一般,不停地變換肉身和身份……?
忽地在心裡想起了一個詞來,記得前世似是曾經在哪本書,或是哪部電影裡看到過的,奪舍,是不是就是這麼回事??
那邊朱眉仍舊說道:“因爲他不記得我,我也不好再殺他一次,只但願他是真忘了我,這因果也算了結。他雖拘禁我,我也殺了他兩回了,正好彼此恩怨一筆勾銷。我也沒有多停留,第二日就帶着同族的兒郎們,繼續往洛陽城而行。”?
說罷了,朱眉又道:“道長你方纔說起來,我才記起,當初被那道人奴役的時候,有一陣我瞧見那道人魂魄出竅,離體而去,也不像是修行功法裡所說,‘離魄’、‘合體’之類,倒有幾分像是當年我去一戶農莊偷雞,正巧瞧見那戶人家的老太太死了,她魂魄脫體而去的模樣,就是那樣子的——那道人興許練的是這樣的功法,專門要一次又一次地死了?”?
薛清擺了擺手,笑道:“管他什什麼……這功法想必有損陰德,卻是篤定的了。你想,別人也是好端端地活着,這道人的魂魄卻要把那人從軀殼之中擠出來,自己佔有了那人的肉身,這豈不就是殺人的勾當了?與謀財害命,也相差不遠。”?
朱眉想了想,點頭道:“也是。其中相隔時日不長,必定不是他自己轉世投胎。”?
薛清道:“好了,此事你不必再想了。少停我再去那三清觀一行,向那道人魂魄問出究竟,然後再說如何處置。如果真是像你所說,幾次奪了他人肉身,強行轉世,那這道人也留不得了。你先前知不知道,他可還有什麼師門同道?他這法門,卻萬萬不能流出去。”?
朱眉打了個呵欠,露出尖尖的四顆犬齒,道:“我怎麼知道?那時候那道人只當我是個燒火童子,纔不和我說什麼師門。我只知道,他那功法必定要死了一次才能修成,他自己說自己是成了仙,修成了正果,我瞧着,還不如所謂人仙。”?
如今天地間靈氣稀薄,修道者道行逐漸低微,修真衰敗,連個金仙都是見不到的了,自然上古時候所謂,真仙之上纔算是踏入了仙道之門,早就不算作數了。現在就算是尚未度過天劫,仍舊是練氣士,修到離魄、合體,可以直接吸納天地靈氣,活三萬六千歲,就能被稱爲仙人,只不過,這樣的所謂“仙人”,也只是人仙而已,還不如渡劫之後的地仙。?
至於那個道人……薛清勾了勾嘴角,道:“大約那是個‘鬼仙’吧。人間界修道者有所謂,渡劫不成,靈氣集聚,欲要暴體而亡,未免元神崩潰,真靈不存,索性先一步自殺,還能謀求轉世之後的入道之機,是以爲‘尸解’,這道人,也能說是個‘尸解仙’?”?
朱眉聽得哈哈大笑,起來,道:“道長,你這說得真是分毫不錯!我以前曾聽人說,西方教有所謂坐化,也與‘尸解’類似,他們就可以說是‘坐化佛’了!”?
薛清也笑了笑,卻覺朱眉這話得有幾分違和感,皺了皺眉,沒有細想,道:“廢話就不多說了,你自行在這裡修煉,我去往城南一行。”?
想了想,薛清又回頭對朱眉道:“你既是已經踏入了修道之門,總也該有個結果不是?世間萬物萬事,你想要,就要付出代價。別隻一味爲了玩樂,卻荒廢了正事。今日瞧着你十分逸得,日後真就不會爲今日所作所爲,後悔萬分?朱眉,你也算是好資質,別浪費了。”?
朱眉搖了搖尾巴,並沒有反駁,只是歪了歪腦袋,也不說什麼,一旋身跳進了草叢裡,又不知鑽到哪裡去了。薛清嘆了口氣,無奈笑笑。橫豎朱眉也不是他的子弟,言盡於此了。?
~~~~~~~?
再一次踏入三清觀,薛清卻赫然發覺,之前的那張符紙已經不見了。他自覺那困人的陣法他是用得慣了的,就算第一次用符紙,也不該這麼輕易就被人揭去了,還是說,用法本來就不對?或是出了別的什麼岔子,被人從外頭破掉了這陣法??
思來想去,並沒有什麼失誤的地方。那符紙上自帶了強力,琉璃淨光佛的血一時半會兒還不會失效,而他在放符紙的時候,又加上了一道禁制,陣中的人不論是如何折騰,也無法撼動那符紙分毫。可能是……必經陣法畫在紙上,其實應該有所改動??
搖了搖頭,把符紙放了回去,單等日後再研究,薛清踏入先前遇見那魂魄的淨舍之中,淡淡的死氣還在,但是那道人卻已經不見了。?
果然逃走了。這所謂奪舍的法術,興許就真是這道人一脈手創,他如果死了,日後也沒有那麼多借屍還魂的傳說了。如此也就罷了,一飲一啄,因果自定,薛清也不是非要將那道人置之死地,就是擔心此人爲非作歹罷了。?
此時覺得那道人遺下的惟獨死氣而已,並沒有戾氣或是怨念,應當不是什麼……?
想到此處,薛清忽然間醍醐灌頂一般,猛地有所領悟了。?
既然他曾經奪舍,即便是在死人身上還魂,也應當帶着幾分不屬於人間界的氣息,僅僅是死氣,怎麼可能??
先前這道觀之中的道人,盡數被人謀死了,而最終那罪魁禍首的道人,卻又輕易伏誅,世間真的就有這麼簡單的事情嗎??
這座道觀如此建制構型,究竟是什麼人,爲了什麼目的,才建立起來的?又是誰,在這座道觀裡,因爲這樣的風水建制而收益了??
再說朱眉所言,第三次遭遇那道人的時候,分明一個小道士身上有那道人的物件,也有那道人的氣息,卻偏不是那道人,誰就能說,這不是一個障眼法??
而現在……就算是他真能找人揭了那張符紙,逃逸而去,也必定耗費許多精神法力,肯定跑不了多遠!薛清左手一翻,指間便顯出一枚青色的短矢。他擡手一揮,那青色的短矢浮於空中,飄飄蕩蕩,片刻之後朝着一個方向激射而出,不多時就聽見一聲慘呼。?
那聲音發出的地方與此間相隔不遠,薛清信步走出房門,只見東北角上那角樓上黑雲籠罩,在那一股股黑雲當中,好似有一隻只怪獸張牙舞爪,呲牙咧嘴,又像是一個個陰魂,探頭伸手,欲要將人拉入那黑雲之中,擇人而噬,好不恐怖。?
慘呼的聲音連綿不斷,好像是有一個人正在被活生生地吞進猛獸的腹中,眼睜睜地看着自己漸漸死去,又是劇痛,又是懼怕。薛清搖頭嘆了口氣,現在這隻怕是反噬了吧??
先前說這道人是所謂“鬼仙”,現在想想,在另一方面上來講,倒是歪打正着,說得一點也不錯。這道人用人的魂魄怨念修煉自身,這是最爲陰邪的邪法,一旦壓制不住,死無全屍,簡直是慘不忍睹。只是,偏還有人鋌而走險。不過他這走穴奪舍的法子,倒是新奇。?
薛清朝那角樓走去,忽地想起先前自己和朱眉說的那些話——這也算是這道人選擇了,爲了成仙,修成結果,而付出的代價吧。??
從明天開始把存稿還給小碧鳥?
第五十六章?代價(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