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刑警羅飛陷入催眠圈套

從龍州到省城有四個小時的車程。陳嘉鑫開車,羅飛和凌明鼎則抓緊時間在車上小睡休憩。一早出發,中午時分到達了省城。旅途勞頓,腹中也飢餓。三人找了家賓館先安頓下來,然後又一塊兒外出就餐。

隨便找了家街邊的小店,無所謂什麼檔次,乾淨就行。坐着等餐的間隙,羅飛順手拿起桌上的報紙,略略掃過幾眼後便送到凌明鼎面前,說:“你又上報紙了。”

凌明鼎對此早有預料,他苦笑着接過報紙,果見在顯著位置上有着加黑字體的標題:“龍州催眠師大會再起風波心理治療術遭遇致命質疑”。

凌明鼎端着報紙細看,眉頭越皺越緊。那篇報道中不僅描述了大會現場潰亂的情形,更把五年前他妻子自殺的經過也抖了出來。不用說,肯定是楊冰等人接受了記者的採訪。那三人原本就有反對大會的私心,又經歷過神秘男子的催眠洗腦,現在已堅定地站在自己的對立面,成爲反凌陣營明面上的領袖人物。

強忍着憤懣把通篇報道看完,凌明鼎重重嘆了口氣,把報紙扔回桌面。陳嘉鑫也探頭過來看了看,感慨道:“這些記者也真夠無聊的,你看這張照片配的。”

新聞配的照片正是夏夢瑤阻攔記者時的場面。當時夏夢瑤張開雙臂擋在凌明鼎身前,凌明鼎只露出半個腦袋,活脫脫一副狼狽不堪的樣子。照片旁還有一小段文字說明:“大會現場凌明鼎遭到多方詰難,這位挺身而出的美女粉絲幾乎是唯一支持他的人。”

“這事和小夏有什麼關係?”凌明鼎憤然拍着桌子,“他們無端把別人的照片登在報紙上,實在是太過分了!”

“記者都是這樣,怎麼能吸引眼球就怎麼來。小夏長得這麼漂亮,正是他們求之不得的素材。”在羅飛說話的當兒,服務員把三人點的快餐送到了桌上。羅飛便把報紙收起,順勢收起話題,招呼大家道,“來,吃飯吧!”

用餐完畢,三人直奔省城刑警隊而去。因爲這案子不屬羅飛管轄,而且省城警方已經結案,所以羅飛並不方便公開查案。他只能輾轉找到省城警方的一個熟人,委託對方把相關的卷宗複印一份出來。好在案子本身在當地沒有引起重視,涉案卷宗也不屬於秘密文件。那熟人做了個順水人情,他把複印好的材料交給羅飛,更熱情邀請羅飛晚上一塊兒吃飯。羅飛婉言謝絕了,一是不想浪費時間,再者也不願整出不必要的動靜,平添麻煩。

三人拿着卷宗回到賓館細細研讀。通過省城警方的視角,去年那起案件的來龍去脈漸漸顯現。

故事的主角是個叫做許麗的女人,去年案發時的年紀是四十三歲。她的丈夫名叫顧大鵬,比許麗大三歲。夫妻倆育有一子顧盼盼,案發時十七歲。

許麗夫婦早年雙雙從工廠下崗,後以開小食檔爲生,經過多年的辛苦經營後,生意漸有起色。從小食檔到小吃店,從小吃店到小飯店,最後直做到在省城小有名氣的酒樓。然而日子好過之後,兩人的感情卻出現了裂痕。

首先是顧大鵬有了外遇,在秘密交往兩年多之後終被許麗發現,一場家庭戰爭就此爆發。開始是無休止的吵鬧,最後鬧到了離婚的地步。整個過程對雙方的身心都是一次嚴重的折磨,尤其是許麗,從一個熱情開朗的女人變得極爲敏感和神經質。在離婚分家產的過程中,兩人的矛盾進一步惡化。許麗變得對任何人都不信任,似乎整個世界都是她的敵人。在這種狀況下,許麗的父母請來催眠師吳睿,試圖對女兒展開心理治療。但治療並未起到預期的效果,許麗甚至把吳睿也當成敵人。而且她的觀點變得越來越偏激,認爲很多人都想害她的性命。許麗的父母覺得事態嚴重,一度計劃將女兒送到精神病院。但吳睿並不死心,他說服許麗的父母給自己最後一次機會。於是在去年九月二十三日的下午,吳睿再次來到許麗家中,試圖對許麗進行催眠。當時兩人在書房獨處,僅僅二十分鐘後,屋外的家人就聽見許麗大喊:“你爲什麼要害我!”隨後又聽吳睿慘呼:“救命!”家人連忙撬開房門衝進屋內,只見吳睿身中數刀,已經倒在了血泊中。而許麗則手握着一柄利刃,以仇恨的表情瞪視着剛剛進屋的家人。許麗的父親一邊勸慰一邊上前,想要奪下對方手裡的刀。許麗卻大叫:“你們全都想害我!”連叫數聲之後,她衝向陽臺,從窗口跳了出去。許麗家有九層樓高,這一跳導致她當場斃命。

接到報警後,警方在十分鐘之內便趕到了案發現場。根據許麗家人的證言,警方判定這是一場精神病人殺死醫生後又自殺的意外事件。

法醫後來也作出了相同的論斷。首先從現場痕跡來看,吳睿確實是被許麗刺死,這一點毫無疑問。而許麗在案發前的種種表現證明了她是一名“被迫害妄想症”的患者。這種病症是精神分裂症的一種,多在挫折或精神壓力過重的情況下發病。病人堅信自己受到迫害、跟蹤,甚至是與生命相關的陰謀對待。病人因此變得極度謹慎、處處防備,一個小小的誤會就可能被其放大,變成受害妄想的核心。這種情緒如果得不到緩解,病人就會用最極端的手段對妄想世界中的敵對者展開反擊。許麗最終的結局正是如此。

以上就是警方卷宗裡記載的案件經過。但羅飛已經知道,這些記載絕非事件的全貌,有一個神秘人物一直躲藏在陰影中,逃過了省城警方的視線。要想把這個人找出來,羅飛必須對相關人員展開新一輪的走訪。

卷宗裡留下了涉案人員的聯繫方式,不過怎麼和他們聯繫還需斟酌。因爲羅飛此行在程序上並不合法,如果對方有抗拒心理不願多談,那就無法強求。

得知羅飛的顧慮之後,凌明鼎笑道:“你不用擔心。你想約誰,我來打電話,他們肯定會同意見面。見面之後你先聊,如果對方不配合,那就換我上。”

羅飛這便放了心。他知道凌明鼎的能耐,在這個催眠大師面前,普通人很難藏得住什麼秘密。

羅飛首先要約見的人就是許麗的丈夫顧大鵬。因爲在所有的相關人員中,只有顧大鵬和許麗有着直接的利益衝突。如果說許麗之死是遭人設計,那麼顧大鵬就是首當其衝的嫌疑人。

凌明鼎順利約到了顧大鵬,雙方約定明早九點見面,地點就在顧大鵬夫婦經營的銀都酒樓。

銀都酒樓位於省城東南的美食大廣場,這裡是餐飲業聚集的黃金地段。顧氏夫婦能在此處立足,可見他們的經營已頗具規模。然而貧賤夫妻可以共患難,富貴之後卻不能同甘甜,人生的悲歡離合往往在慾望的刺激下不斷輪轉。

顧大鵬今年四十七歲,頭髮禿了,肚子也鼓鼓地凸起,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蒼老一些。雙方坐下之後,這人第一句話就問羅飛:“你們是警察?”

“是的。”爲了打消對方的顧慮,羅飛又補充道,“我們在調查另外一起案子,有些情況牽涉到你的妻子,需要向你瞭解一下。”

“哦。”顧大鵬撇了撇嘴,顯得有些失望似的,“我還以爲要重新調查去年那件事呢。”

就憑對方這句話,羅飛已嗅出不一般的味道,他立刻反問:“去年那案子還有什麼可查的嗎?”

“對你們來說或許沒了,但對我來說還有。”顧大鵬不滿地嘟囔着,“你們應該把事情徹底查清楚,還我一個清白。”

“你覺得哪裡沒查清楚?”

“關於離婚分家產的事情啊。現在他們覺得我顧大鵬爲了這點家產,活生生把自己老婆給逼死了。我多冤得慌,我再沒良心,能幹出這種事情?何況我兒子還跟他媽在一起呢,我就是不念在夫妻一場的,還能不管自己的兒子?”顧大鵬憤憤然說着,好像自己很憋屈似的。

“他們指的是誰?”

顧大鵬“哼”了一聲:“就那兩個老傢伙唄。”

“你是指許麗的父母?”

“嗯。”

羅飛斟酌了一會兒,說道:“我覺得他們這麼想也很正常。畢竟從結果上來說,你得到了最大的利益。”

羅飛的話點到輒止,但深層的意思誰都明白。因爲顧大鵬出軌,許麗和他鬧離婚,這事從法理來說,顧大鵬是有過錯的。如果讓法庭裁定,財產分割上必然對顧大鵬不利。現在許麗死了,雙方財產有一大半都歸了顧大鵬,而且他尋覓新歡時再也不受羈絆,這事讓誰來看都會覺得不公平。

可顧大鵬卻完全接受不了這種說法,他激動地拍起了桌子,大聲道:“你們這幫人真是啥也不懂,就知道胡說!什麼叫我得到了最大的利益?我老婆死了,丈人丈母孃整天纏着我鬧事,兒子也看我像個仇人,這他媽的叫做利益?”

既然有些問題對方不肯正視,羅飛只好直接點破:“可是你得到了更多的財產份額,不是嗎?”

“所以我說你什麼都不懂!”顧大鵬瞪了羅飛一眼,片刻後才又氣呼呼說道,“我老婆死之前已經同意把所有的財產都給我,她自己淨身出戶!現在她死了,我還要分出一部分遺產給她的父母,你說我是佔了便宜,還是吃了虧?”

“什麼?”這真是個出人意料的新情況,羅飛也禁不住愣了一下,“她要淨身出戶?”

“是啊,我上次就跟那個警察說過,可他根本不往結案材料裡面寫。他說這些事和案件關係不大。跟你關係不大,跟我關係可大了!這事不說清楚,我得揹着多大的黑鍋?”

羅飛明白顧大鵬爲什麼對警方意見這麼大了——原來是責怪警方沒向死者父母解釋明白。不過這事確實不合情理,而且和警方的案卷記錄不符啊。羅飛還得繼續深問:“你們倆不是爲了財產分割的事情鬧得不可開交嗎?怎麼又說許麗要淨身出戶?”

“一開始是鬧,但後來不鬧了。你問我爲什麼?嘿,這事好說不好聽,人死爲大嘛……”顧大鵬假意扭捏了一會兒,見沒人捧他的話茬,自己又接着說道,“她肯定是有了別的男人。”

“這是你瞎猜的,還是有什麼依據?”

“有依據啊,我老婆那一陣天天外出和人約會。她肯定是有了相好的男人,生怕被我揭穿了,所以只想着趕緊離婚,好脫身和那個男人過日子去。她這個人嘛,好面子,爲了面子就顧不上那點家產了。”

羅飛心中驀然一動。許麗天天外出和人約會?這個人莫非就是……他看了凌明鼎一眼,卻見對方的目光也是意味深長。

“你見過那個男人沒有?”羅飛轉過頭來又繼續問道。

顧大鵬咧着嘴說:“她哪能讓我見到?我是聽我兒子說的。我還讓兒子跟過她一次,但她警惕着呢,三兩下就把我兒子給甩了。”

羅飛想了想,又問:“既然許麗同意淨身出戶了,你還跟她糾纏什麼呢?”警方的卷宗裡說得明白,許麗是不堪離婚過程中的爭吵和壓力,這才精神失常的。

“我沒和她糾纏啊。痛快離了,大家趕緊各過各的。可離婚這麼大的事,總得當面籤個協議,把事情說清楚吧?可她倒好,死活不肯和我見面,只叫兒子拿了份協議過來讓我簽字。這哪行?萬一裡面有什麼騙局呢?所以我就不肯籤。”

“那你沒有上門找過她嗎?”羅飛問。據卷宗記錄,許麗和顧大鵬夫婦早已分居,許麗獨居在家,顧大鵬則在外面和他相好的女人同居。

“找過,她不肯開門,還說我想害她。後來她誰都不相信,只相信她兒子一個,有什麼事情都讓兒子給我傳話。”

“那她跟父母之間的關係怎麼樣?”

“比跟我也好不了多少,她那會兒確實精神不正常了。”

“你也覺得她精神不正常?”

“當然不正常。正常人會那樣嗎?覺得每個人都要害她。”

“這種不正常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就是從她外面有人之後。”

“哦,就是她提出要淨身出戶之後嗎?”

“對。”

“那你覺得她爲什麼會變得不正常?”

“我覺得是被她爸媽給逼的。”

“她爸媽?逼她什麼了?”

“許麗不是說要跟我儘快離婚,淨身出戶嗎?她爸媽堅決不同意,非說這主意是被我逼出來的。這兩個老傢伙上門找過許麗好幾次,肯定沒說什麼好話。結果許麗被說急了,乾脆把他們倆趕了出去。兩個老傢伙還不死心呢,又找了個催眠師過來,說要給她做心理治療。你聽聽,催眠!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玩意兒?就這麼折騰來折騰去的,終於把許麗給逼瘋了。他們倆倒好,倒打一耙,把所有的責任都賴在我頭上。我能背這個黑鍋嗎?”

羅飛沉吟了一會兒,又問:“這些事你都是怎麼知道的?”

“我兒子告訴我的啊。”顧大鵬感慨道,“這一大家子裡面,也就我兒子還算有點良心。”

“你兒子平時都和許麗住在一起?”

“是啊。我被許麗趕出去了,家裡就他們娘倆在一塊兒。”

話到此處,羅飛覺得暫時也沒啥可問的了。他要探訪的下一個目標是許麗的父母。臨行前顧大鵬還不忘叮囑:“你們可得跟這兩位把話說清楚了,淨身出戶是許麗自己的主意,別往我身上賴。我跟他們耗不起!他們要是真有能耐,就找跟許麗相好的那位鬧去!”

許麗父母住在城東的一處老式小區。對羅飛等人的拜訪老兩口顯得頗爲重視,許父又是端茶又是遞煙的,羅飛一再表示不用客氣,老人才終於安坐下來。在後來的交談中,許父說話並不多,場面基本上被許麗的母親——一個年近七十的老太太全程主導。

“你們總算來了。”許母拉着羅飛的手,像是舊社會的貧苦農民迎來了救星,“我女兒不能就這麼死了,你們一定要追究顧大鵬的責任。這傢伙沒有一點良心,當初小麗跟着他起早貪黑,吃了多少苦啊!現在有錢了,就想把我女兒甩了。小麗完全是被他逼死的,他就是個畜生陳世美!”

羅飛順着老太太的話語安撫了一陣,等對方情緒穩定後才進入正題。

“顧大鵬說許麗在外面也結識了別的男人,這事您知道嗎?”

“他放屁!”許母對這種說法表示出最強烈的憤慨,“我女兒一直規規矩矩的,從來沒有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見對方這麼牴觸,羅飛便轉了個話題問道:“那她有沒有說過離婚時要淨身出戶?”

“她那是被顧大鵬折磨的,腦子已經不清楚了。顧大鵬在外面有女人,憑什麼要小麗淨身出戶,他自己淨身出戶還差不多!”

“你覺得你女兒的腦子不清楚了?”

老太太點點頭,神色既悲哀又無奈。

“這個大概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就是她說要淨身出戶之後。以前她都很聽話的,什麼事都和我們商量。可後來就變了,怎麼說也不聽。我們還不是爲了她好,她反而說我們要害她……”老太太說到傷心處,情不自禁地落下老淚來。她用衣袖抹了抹,又恨恨說道,“都怪顧大鵬這個畜生,小麗那麼好的孩子,硬是被他逼成了這樣。”

羅飛斟酌一會兒,又試探着問道:“許麗會不會是被外面什麼人給騙了,所以才變得不太正常?”

“外面什麼人?”老太太有些發愣,看來她從未有過這樣的思路。

羅飛提醒對方:“據說許麗那幾天經常出去和人碰面?”

老太太“哦”了一聲,連忙解釋說:“她那是去談工作上的事。小麗和顧大鵬鬧成這樣,銀都那邊肯定不會再去了。有好幾個酒樓的老闆都想請小麗過去幫忙,大家都知道我女兒能幹。他們兩口子能開起這麼大的酒店,一多半都是小麗的功勞。”

“所以許麗那幾天外出,就是和別的老闆談合作的事情?”羅飛又追問道,“她具體都和哪幾個老闆談過呢?”

“這我說不上來。小麗每次都是自己出門,我們又沒跟着。”老太太也聽出羅飛話中有話,很不高興地反問,“你說還能有什麼事?”

許麗的父親在一旁插話道:“不會有別人騙小麗的。她都已經這樣了,還有什麼好騙?就算要騙,也是攛掇着小麗和顧大鵬分家產,對不對?淨身出戶這件事,就是對顧大鵬有好處,除了他,還有誰想得出來?”

羅飛點點頭,覺得對方這番話說得頗有道理。如果真是有人在暗中作梗,那他的動機是什麼呢?這似乎很難解釋。羅飛禁不住打量了許父幾眼:這老頭雖然話不多,心裡可藏着主意呢,一開口便戳在點子上。

許麗主動提出淨身出戶,同時還和外人有接觸,這事已得到顧大鵬和許麗父母雙方的證實,看來是不會錯了。不過這個變化到底是何原委還有待考證。羅飛接下來要關注的是那起命案的前後經過,在這件事情上,許麗父母是最直接的見證者。

“後來怎麼想到找催眠師過來?”

“小麗完全不聽勸了,把我們老兩口當成仇人一樣。我們就覺得她是不是精神上出了點毛病。”老太太說,“至於怎麼找到那個姓吳的催眠師……我們也是聽人介紹的。說這個催眠師不錯,能給人看病。”

“我本來是想送小麗到正規的醫院去……”

老頭又在一旁插話,但這次卻被許母粗暴打斷:“精神病院那種地方能去嗎?好人進去都得被逼瘋了!再說你把女兒送進精神病院,那不是正合了顧大鵬的心意!”

老頭無奈地咧咧嘴,不再作聲。看來當初如何處置女兒的病情,老兩口曾有過爭議。老頭覺得如果把女兒送到正規醫院,後來的悲劇就不會發生。但老太太不願承認這一點,她固執地迴避着自己的失誤。

羅飛繼續往下詢問:“那個催眠師是怎麼給許麗治療的?”

“這個我們也不知道。他們每次都是在書房裡治療,我們在外面等着。”

“哦?他一共給小麗做過幾次治療?”

“三次。”

“每次治療前後都是什麼情況,您還記得嗎?”

“第一次是小麗把我們老兩口從她家趕了出去。我實在受不了,就找了那個催眠師過去。小麗開始還不肯開門,後來我們說隨便你淨身出戶吧,我們不攔着,只是找了個朋友過來和你聊聊,好說歹說她才讓我們進屋。然後小麗就和那個催眠師進了書房。那次他們聊了大概有兩個鐘頭。”

“具體聊了哪些內容他們都沒說過嗎?”

“我倒是問過那個催眠師,他當時搖了搖頭,說了句:‘挺奇怪的。’”

“挺奇怪的?”

“對。具體哪裡奇怪也沒說。他說要回去研究研究,過兩天再來看看。”

羅飛和凌明鼎對視了一眼。如果和凌明鼎的說法對照,吳睿這次回去應該是和凌明鼎通了電話,請教治療的方法。凌明鼎則建議對方採用心橋治療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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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許麗的戒心很重,不肯向吳睿說出近期發生的事情。”凌明鼎回憶着說道,“我覺得她一定有什麼顧慮,就建議吳睿用心橋術首先打消她的顧慮,然後再詳加詢問,對症治療。”

“你和那個催眠師是一塊兒的?”老太太警惕地看着凌明鼎,因爲是自己的女兒殺死了吳睿,她對凌明鼎的身份自然會產生戒備。

“我們認識,但不算熟悉。”凌明鼎解釋說,“只是他碰巧向我說起過這件事。”

老太太“哦”了一聲,目光又轉回到羅飛身上。

羅飛又問:“那他第二次來怎麼樣呢?”

“還是不行。”老太太搖頭道,“那次他從書房出來之後,自己都無精打采的。當時我還想,這個人恐怕沒什麼本事,下次也別找他來了。”

按照凌明鼎的描述,這次應該是對手利用許麗攻擊了心橋術,使得吳睿對治療喪失了信心。羅飛看了凌明鼎一眼,兩人心照不宣。隨後羅飛又對老太太說道:“可您後來還是找他過來了吧?”

“後來是他打電話主動找來的。他好像很自信的樣子,說是再試最後一次。我就相信他了。”老太太愁眉苦臉地嘆了口氣,說,“誰知道就是這最後一次,出了大事。”

吳睿自信的原因是被凌明鼎勸服了,所以他再次向許麗施展心橋治療術。但顯然那個對手做了更充分的準備,在這場交鋒中,吳睿一敗塗地。當催眠師和病人雙雙斃命後,凌明鼎也徹底喪失了翻盤的機會。

更有某些重要的秘密,恐怕便從此掩埋。

現在的羅飛只能儘量多瞭解一些旁枝細節,試圖拼湊出事件的原貌。

“那天你們都在客廳,所以不知道出事前書房裡發生過什麼?”

“嗯,我們是聽到喊聲才進去的。”

根據卷宗記錄,首先是許麗大喊:“你爲什麼要害我?”然後吳睿便大喊:“救命!”許麗父母這才趕往書房。但書房的門被反鎖着,他們拼命敲門也沒人開,只聽見屋裡吳睿慘叫連連。後來許父去廚房拿了把菜刀,硬生生把房門撬開。進屋後看見吳睿倒在地板上,渾身鮮血,早已沒了氣息。許麗則拿着一柄利刃,背對陽臺而立。

羅飛關注的是卷宗裡沒有提及的細節。

“你女兒手裡的那把刀是哪來的?”羅飛看過卷宗上的照片,那是一柄鋒利的剔骨刀。

老太太說:“就是自己家裡用的刀,切切肉、削削皮什麼的。”

“自己家用的刀不是應該在廚房裡嗎?怎麼會在書房呢?”

“這個……應該是小麗特意帶進書房的吧。”

羅飛“嗯”了一聲,沒再多說什麼。但這一問一答的潛臺詞已經非常明顯,許麗在交談前把剔骨刀帶進書房,說明她早就有了殺人的念頭,並非吳睿治療不當引起了對方的殺念。

羅飛換了話題問:“你們衝進書房之後,許麗對你們也充滿了敵意,是嗎?”

“是的。”老太太傷心地說道,“她一直在喊:‘你們全都想害我!’”

全都想害她?爲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即便對外人不信任,難道還不放心自己的父母?那傢伙究竟向許麗灌輸了什麼?

羅飛忽然想到另外一個細節,便轉頭問許父:“是不是因爲您手裡拿着菜刀呢,所以嚇到她了?”

許父斷然搖頭:“我撬開門之後就把菜刀扔了。後來我向小麗走過去,只是想讓她把手裡的刀丟掉,別傷着自己了。可是小麗卻莫名其妙地大喊大叫,揮着刀不讓我靠近。後來她就從陽臺跳下去了。”說到最後的那一幕,老人語調悲涼,屋內其他人也是一片靜默。片刻後,老人又忍不住唸叨了一句,“還是應該早點送她去醫院的。”

這次老太太沒有反駁,只回以一聲辛酸的長嘆。

告別了老夫婦,羅飛下一個尋訪的對象是許麗的兒子顧盼盼。這個男孩剛剛十八歲,正在讀高三。爲了不影響孩子的學習,羅飛三人一直等在教室門口,直到對方下了晚自習。

得知羅飛的來意之後,顧盼盼非常抗拒地問道:“這事不是早都說過了嗎,怎麼又來問?”說完扭頭就要走。

羅飛很理解對方的心情,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消除這孩子的對立情緒。正尷尬難決之間,卻見凌明鼎搶前一步,對顧盼盼說道:“那女生不錯呀。”

顧盼盼停下腳步,有些詫異地反問對方:“你說什麼?”

“那個女生,扎馬尾辮,帶着藍色頭繩的。”凌明鼎輕輕捅了捅顧盼盼的手肘,壓低聲音道,“她剛纔一直在看着你呢,她好像對你挺關注的。”

“是嗎?”顧盼盼現出將信將疑的表情。

羅飛也注意到那女孩了,那是個身姿窈窕、相貌甜美的女生。先前女孩從教室門口走過的時候,顧盼盼的眼神曾在對方身上頗多停留。這也正常,十八歲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哪個男生不喜歡美貌的女孩?

“你的學習成績很好,體育也不錯。聽說你還是校足球隊的主力?這麼優秀的男生誰不喜歡啊?”凌明鼎適時誇了顧盼盼幾句,同時又輕輕地捅了對方的手肘一下。

顧盼盼笑了笑,七分得意,三分羞澀。凌明鼎便順勢和顧盼盼攀談起來,言語間頗多誇獎和讚許。男孩很快便接納了這個陌生人,情緒中已無絲毫的抗拒之意。

兩人間的話題由女孩開始,漸漸轉向顧盼盼的校園生活,隨後又談到了他的家庭,當時機成熟之時,凌明鼎便把話鋒一轉,問道:“其實你媽媽的死並不簡單,你不想知道真相嗎?”

顧盼盼看着凌明鼎,神色猶疑。

“這位羅警官是刑警隊的隊長,是個神探。”凌明鼎把孩子的視線引到羅飛身上,“他一定能查出真相的,但你首先得配合我們。”說這話的同時他伸手再次觸碰了顧盼盼的肘部。

顧盼盼盯着羅飛看了一會兒,終於點了點頭。

凌明鼎衝羅飛使了個眼色,意思是:該你上了!羅飛微微一笑以示謝意,然後他便以一種拉家常的方式向男孩展開詢問。

“你現在和誰一塊兒住呢?”

“和我外公外婆。”

“不去你爸爸那邊嗎?”

孩子堅定地回答說:“不去!”

“你恨你爸爸?”

“他們都只想着自己。”孩子咬着嘴脣說道,“沒人考慮我的感受。”

羅飛注意到對方用的是“他們”這個詞,便問道:“你媽媽也是這樣?”

孩子沒有說話,他的神情顯示出是默認的態度。

“你爲什麼這麼想呢?是你爸爸背叛了你媽媽了啊。”

“離婚的事是我媽媽提出來的。”

羅飛在心中默嘆了一聲。他明白了,不管發生了什麼,孩子都不希望自己的父母分開。雖然顧大鵬出軌在先,但因爲是許麗提出的離婚,所以顧盼盼對許麗也有怨恨。

片刻後羅飛又問:“那你有沒有勸過你媽媽呢?”

“勸過,她不聽。”孩子露出無奈的苦笑,這種表情本不該出現在他這樣的年紀,隨後他又評價了一句,“她誰的話也不聽,她總是這麼固執。”

“她後來說不要財產了,你知不知道爲什麼?”羅飛漸漸把話題引向自己關心的那個部分。

“我也說不好,反正她突然就變得特別着急,要用最快的速度跟我爸爸離婚。”

“哦?是‘突然’變成這樣的?”羅飛知道許麗一開始曾和顧大鵬爭過家產,後來才主動提出淨身出戶。從常理來說,這種巨大的轉變應該有一個斟酌的過程吧。

“特別突然。中午還琢磨怎麼和我爸打官司,下午就說什麼都不要了。”

羅飛對這一段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他立刻追問:“你詳細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天是星期天嘛,我正好在家。中午吃飯的時候,我媽說要起訴我爸,問我有什麼意見。我心裡很煩,不想搭理她。可她卻說個沒完,說來說去就是想多分點財產。她要讓我幫她說話,我說你們愛怎麼辦怎麼辦,我不摻和。我媽就哭了,說些什麼‘我要錢還不都是爲了你’之類的話,搞得我很鬱悶,連飯也沒吃好。後來我在客廳寫作業,我媽一個人待在臥室裡,還在哭哭啼啼的。我沒辦法,只好把隔音耳塞戴起來,這才能安心看書。”說到這裡,顧盼盼微微昂起頭道,“其實他們倆我誰也不指望,我只想好好讀書,以後全靠自己。”

羅飛微笑着點點頭,給了對方一個鼓勵的眼神。

顧盼盼對羅飛又多了三分好感,他接着往下說道:“大概下午四點多鐘,我媽忽然從房間裡走出來,在我對面坐下。她當時直愣愣地看着我,好像有什麼很重要的事情要對我說。我把耳塞摘下來,問她:‘有事嗎?’我媽就說:‘盼盼,我想好了。我什麼財產也不爭了,我只希望早點和顧大鵬離婚,越快越好。以後我們娘倆一塊兒過,你覺得怎麼樣?’我很奇怪,問她:‘你不跟我爸打官司啦?’我媽說:‘不打了,爭那些財產幹什麼呢?媽有能力養活你的。’既然她這麼說了,我也無所謂。反正我也不惦記那些財產。他們早點離婚也好,整天吵來吵去的,煩都煩死了。”

按照這個描述,許麗的轉變還真是很突然。難道她一下子想通了?羅飛覺得沒那麼簡單,他更相信這期間發生了某件事情,正是這件事情改變了許麗的想法。

羅飛問那孩子:“在你寫作業的那段時間,你媽媽有沒有出過門?”

“沒有。”

“那有沒有什麼人來找過她,或者她接到過什麼特別的電話?”

“肯定沒人來過。有沒有接到電話我就不知道了,因爲她在房間,我在客廳,而且我還帶着耳塞,她就是接電話我也聽不見。”

羅飛點點頭。電話的事暫時是個盲點,不過這事不算棘手,回頭查查通話記錄就行。

他得把具體的日子問清楚了:“你還記得那天是幾月幾日嗎?”

顧盼盼怔了一下說:“幾月幾日不記得了,反正就是出事前的那個星期天。”

根據卷宗記錄,出事那天是九月二十三日,星期五。那許麗突然改變主意應該是出事前五天,也就是九月十八日。

羅飛還有最後一件事需要向男孩覈實。

“據說之後那幾天,你媽經常外出和什麼人會面,有這事嗎?”

顧盼盼沉默了一會兒,回答說:“有。”

“你怎麼知道的?週一到週五你應該到學校上課吧?”

顧盼盼說:“我會留意門口的鞋子。如果我媽出過門,或者有外人進過我家,我晚上回來一看鞋櫃就知道了。”

這孩子,居然有這樣的心機!羅飛禁不住用審視的目光打量着對方。顧盼盼則主動低下頭,不願與羅飛對視。

羅飛又問:“你怎麼知道你媽出門就是要和別人會面?或許是買菜什麼的呢?”

顧盼盼掃了羅飛一眼說:“穿的鞋不一樣。去買東西她會穿平底鞋。但那幾天我媽出門都是穿的高跟鞋,感覺挺正式的。”

羅飛簡直有點佩服這個孩子了,真是當刑警的好材料啊!不過他不想把話題扯偏,便繼續往下問道:“你把這事告訴你爸了?”

“是的。”

“其實你之前就懷疑你媽了,對嗎?要不然你怎麼會關注那個鞋櫃?”

男孩擡起頭來爲自己辯解:“難道不值得懷疑嗎?她爲什麼那麼着急和我爸離婚?連財產都不要了?”

羅飛咧着嘴:“你現在還這麼想嗎?”

顧盼盼咬了一會兒嘴脣,口氣軟了下來:“可能我當時……想錯了吧。”許麗最終死於精神失常,這讓男孩的猜疑變成了懊悔和愧疚。

羅飛接着詢問:“你還跟蹤過你媽媽吧?”

男孩點點頭,解釋說:“這是我爸的主意。有天下午他特地幫我請假,讓我盯住我媽。他就是想知道我媽到底和什麼人見面。”

“結果呢?”

“我沒盯住。”男孩有些失落地說道,“當時我媽上了一輛出租,我也打了輛出租跟着。但我那個車司機技術不行,老是被前面一輛小車別住車道,才過了兩個路口,就跟丟了。”

羅飛不動聲色地“嗯”了一聲,心中卻在暗想,恐怕不是你那車司機的技術不行,而是前面的小車司機別有用心呢!隨後他微微閉起眼睛,聚神凝思。

見羅飛許久不再說話,顧盼盼主動問道:“還有什麼嗎?”

“沒有了。”羅飛專注地看着男孩的眼睛。當對方的目光與自己相對之後,他鄭重地說道,“現在我可以確信,你媽媽並不是簡單的精神錯亂,她是死於一場可怕的謀殺。”

男孩的目光遽然一跳,露出憤怒和恐懼相夾雜的激動情緒。

羅飛伸手拍在對方肩頭,一字一句地說道:“放心吧。我一定要把那個兇手找出來!”他的話語沉着有力,暫時驅散了男孩心中的愁雲。

在離開學校的路上,羅飛問凌明鼎道:“你對那孩子施展催眠術了?”

“哦?”凌明鼎眯起眼睛反問,“你看出什麼了?”

“那孩子一開始對我非常抗拒。但你和他聊了一會兒之後,他的態度就有了明顯的改變。我想你一定對他做了些什麼——”說到這裡,羅飛擡手觸了觸凌明鼎的肘部,很明確地問道,“比如說這個動作吧,有什麼特殊的效果?”

凌明鼎哈哈一笑:“羅警官啊,你的觀察實在細緻,我有什麼小動作都瞞不過你的眼睛。”

“你一共有五次這樣的動作。從第二次開始了,我就意識到這裡面一定有名堂。”

羅飛說得不錯,在凌明鼎和顧盼盼攀談的時候,輕觸對方肘部的動作屢屢出現。凌明鼎也無意隱瞞,便坦率說道:“你猜得沒錯,我對他做了一個情緒記憶。”

“情緒記憶?”羅飛對這個全新的名詞頗感興趣,追問道,“具體是什麼意思?”

“我和那孩子聊天的時候,一開始都是針對他感興趣的話題,而且態度都是以讚揚爲主——這個你應該注意到了吧?”

羅飛點頭表示認同。凌明鼎便繼續說道:“那孩子的情緒被我帶動,一度非常地愉悅。每當他的情緒出現高峰的時候,我就碰一下他的手肘。這樣幾次下來,他在潛意識裡就把手肘上的觸感和愉悅的情緒聯繫在了一起。這種手法就叫做‘情緒記憶’。”

“你最後把話題引到案件上的時候,又碰了那孩子的手肘一次——”羅飛沉吟着說道,“你的目的就是要把他的愉悅情緒調動出來?”

“準確地說,我是在介紹你的同時又碰了顧盼盼的手肘。”凌明鼎攤攤手道,“那孩子對你的第一印象非常糟糕,所以我必須用這種手法來消除他對你的敵意。”

羅飛自嘲般呵呵一笑,回味道:“情緒記憶……有點意思。”

“類似的手法在生活中其實會經常用到。既然聊到了這個話題,索性便說得更透徹一點。”凌明鼎又舉例子說道,“我曾經給一家食品公司出主意,讓他們把旗下一款巧克力的電視廣告時段調整到傍晚四五點鐘或者是深夜時分。從廣告營銷來說,這兩個時段都不理想,不過事實證明這次調整的效果非常好。”

羅飛略一思索,已然窺到了其中奧妙:“是因爲這兩個時間段裡,人們總是容易處於一種飢餓的狀態?”

凌明鼎拍手道:“沒錯。廣告的反覆播映使得觀衆把飢餓感和這款巧克力聯繫在一起了。當他們以後在商場再看到這款巧克力的時候,飢餓感就會油然而生,進而刺激起強烈的購買慾。這就是關於‘情緒記憶’的又一個鮮活的例子。”

“妙!妙!”羅飛接連讚了兩聲,心中暗忖:這種情緒調動的小技巧既簡單又實用,以後在刑偵問訊工作中應該多加借鑑纔是!

回到賓館之後,羅飛把三人召集起來開了個小會。他首先徵集凌明鼎的意見:“你怎麼想?”

“我們找到了一個關鍵的時間點——去年九月十八日的下午,許麗就是在那天受到了催眠。應該重點排查那天下午許麗和外界有過什麼接觸。”凌明鼎分析着說道,“同時我們也應該調查顧大鵬的社會關係。”

“你還是懷疑這事和顧大鵬有關?”

凌明鼎點點頭:“很可能是顧大鵬找人對許麗實施催眠犯罪,目的就是爲了獨佔家產。要不無法解釋那傢伙的作案動機。”

“如果說顧大鵬涉案,有幾個地方還得理一理。”羅飛一邊思索一邊說道,“首先顧大鵬曾讓顧盼盼盯過許麗的梢,這個不合邏輯;第二許麗已經同意淨身出戶了,顧大鵬爲什麼不立刻答應,反而讓事情越鬧越大?最後還出了兩條人命,根本沒必要啊。”

“盯梢可能是故意演戲呢?顧盼盼說他坐的出租車被一輛小汽車別住好幾次,沒準那小汽車就是顧大鵬安排的;至於後來爲什麼事情越鬧越大——”凌明鼎停頓片刻後說道,“或許是因爲我的介入。”

這麼解釋似乎也能說通:顧大鵬找到一個邪惡的催眠師,試圖控制許麗以獲得全部家產,沒想到許麗的父母也找來催眠師給許麗進行治療,雙方遭遇之後,便在許麗的精神世界展開了交鋒。隨後凌明鼎也涉足進來,對方出於某種顧慮,這才設局將許麗和吳睿雙雙害死。

羅飛決定接受凌明鼎的建議,把顧大鵬也納入調查的範圍。他開始向陳嘉鑫佈置具體的工作:“你去查一查,從去年九月十八日,到案發的九月二十三日,這段時間裡許麗和顧大鵬的通訊記錄。手機和座機都要查。”

大概兩個小時之後,陳嘉鑫把調查的結果向羅飛做了彙報。

“一共查了五部電話,分別是許麗的手機,顧大鵬的手機,許麗家的座機,顧大鵬住處的座機以及銀都酒樓的座機。篩選出一個可疑的電話號碼,是個沒有實名註冊的手機號。這個手機號在去年九月十八日開通,九月二十三日之後就再也沒有使用過。”

九月十八日,九月二十三日,那正是案件進程中兩個最關鍵的時間點。羅飛的情緒一下子興奮起來,他立刻追問道:“相關的通話記錄呢?”

“這個手機號自始至終只有一個聯絡人,就是許麗的手機。具體的通話記錄我打印出來了。”陳嘉鑫一邊說一邊遞上了一張打印紙,那上面羅列着通話雙方的手機號和具體的通話時間。在短短五六天的開通檔期內,雙方共有過十三次通話。而羅飛最關注的是首次通話的時間。

——九月十九日十三點二十一分始,十三點二十九分結束。整個通話時長八分三十五秒。

這個記錄明顯與羅飛的期待不符,他微微皺起了眉頭:“十九日纔有第一次通話?”

陳嘉鑫攤攤手說:“是的。”他知道羅飛爲何有此反應。因爲許麗的轉變是在十八日下午,按照正常的推斷,嫌疑人應該在那天就和許麗有過第一次接觸。

羅飛不甘心地問道:“那十八日下午呢?許麗有沒有和其他號碼通過話?不管是誰。”

陳嘉鑫的回答卻再次讓他失望:“沒有。十八日下午,許麗的手機和家中座機都沒有任何通訊記錄。”

這就怪了。羅飛緊擰着眉頭,難道那傢伙真是十九日才和許麗第一次接觸嗎?

陳嘉鑫在旁邊提醒了羅飛一句:“羅隊,會不會是通過網絡聯繫的?”

“對啊。”羅飛一拍大腿,“你趕緊和顧盼盼覈實一下,看有沒有這種可能。”

“現在就問嗎?已經快半夜十二點了。”

“現在就問。”羅飛毫不猶豫地回答說,“高三的孩子苦着呢,肯定還沒睡覺。”

陳嘉鑫便撥通了顧盼盼的電話,一番詢問卻仍以失望告終。據顧盼盼反映,許麗根本不懂電腦,她家裡也沒有開通網絡。許麗生前使用的手機只能通話,不能上網。所以在去年九月十八日下午,許麗不可能通過網絡和外界發生聯繫。

明明有一個可疑對象在案發前和許麗頻頻通話,然而他們的首次聯絡又確實發生在許麗情緒突變之後,這是個什麼邏輯?

案情似乎有了重大的進展,卻又在最關鍵的地方陷入了僵局。羅飛看看凌明鼎,似乎要徵求對方的意見,但凌明鼎也無奈地搖着頭,難覓思緒。

羅飛凝思良久,最後他對陳嘉鑫說道:“這樣吧,你再辛苦一下。查一查去年九月十八日下午所有的電視節目表和廣播節目表。打印好交給我。”

小夥子領命回自己房間忙碌去了。電視和廣播的頻道非常多,所以這個工作量很大;而且此時已事隔一年開外,更增加了查詢的難度。陳嘉鑫整整忙了一夜,終於在第二天一早把相關資料交到了羅飛手中。

羅飛看看手裡那疊厚厚的打印紙,再看看小夥子熬得通紅的雙眼,略帶歉疚地說道:“辛苦你了,快回屋補個覺吧。”

陳嘉鑫回到自己房間倒頭便睡。這一覺直睡到中午時分才被羅飛叫醒:“起牀吧,我們出去吃點東西。”

小夥子麻利起身,簡單洗漱了一下便和羅凌二人一同出門。路上陳嘉鑫問羅飛道:“羅隊,那些資料裡面有線索嗎?”

羅飛回答說:“資料我都看完了,有一些想法,但還有待驗證。”

陳嘉鑫立刻來了精神,忙問:“什麼想法?”

羅飛卻說:“不着急,我們先填飽肚子。”

陳嘉鑫抓抓腦袋,頗有點按捺不住的意思。一旁的凌明鼎看到他這副模樣,便同病相憐般苦笑道:“你們羅隊長就是這個脾氣吧?關鍵時刻愛賣關子。剛纔我跟他一塊兒看資料,什麼也沒看出來。問他有什麼想法,他還不肯說。”

羅飛微笑着解釋:“我也不是賣關子。只是我的思路已經比較成熟,只等驗證這一步了。如果這思路是對的,現在說出來也沒什麼討論意義;如果這思路是錯的,反而對你們產生干擾。所以乾脆不說,等下先看看驗證結果。”

說話間三人已到了餐廳,簡單吃了午飯之後,羅飛對陳嘉鑫說道:“你把車開過來,我們到華星家園轉一轉。”

“華星家園?”陳嘉鑫愣了一下,一時沒反應過來。羅飛又解釋:“就是許麗生前的住所,也是案發的核心現場。”

陳嘉鑫“哦”地明白了。這兩天他們一直在外圍調查,還真沒到核心現場去過。三人上車後,小夥子打開車載GPS,定好位置一路向華星家園駛去。到了小區門口時,羅飛揮揮手,示意靠邊停車。

陳嘉鑫提醒羅飛:“羅隊,可以直接開進小區的。”

“不,我們不進去,就在周圍轉一轉。”

雖然不知道對方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但陳嘉鑫對羅飛的吩咐絕對服從。他把車靠邊停好,三人下了車,沿着小區周邊溜溜達達的。那樣子不像是查案,倒像在閒逛。

小區周圍都是些臨街的店鋪,五花八門,什麼行業都有。羅飛一路走一路在街面上來回掃視,似乎要尋找什麼。如此走了兩三百米,他像是發現了目標,便停步看向身後的陳、凌二人。

凌明鼎早就按捺不住了,立刻問道:“怎麼了?”

羅飛正要開口,目光突然又向遠處瞥了一下。隨後他便改了主意,又轉身繼續前行。這次羅飛刻意放慢了腳步,顯然在等後面的同伴上前。

凌明鼎和陳嘉鑫領會了羅飛的意思,他們緊趕兩步來到羅飛身側。卻聽羅飛說道:“你們倆不要回頭看——我們被人跟蹤了。”

“被跟蹤了?”凌明鼎驚訝道,“是什麼人?”

“一個瘦高個,男的,三十多歲。我們下車的時候他也從出租車裡下來,剛纔我回頭,看到他還在我們身後。”

難道就是那個傢伙?凌明鼎真想回頭看上一眼。同時他也很驚訝,這也太囂張了吧?一般人犯案後還不躲着警察走?他居然敢盯警察的梢?

陳嘉鑫緊張地舔了舔嘴脣,問道:“現在怎麼辦?”

“正常往前走,轉一圈之後上車。”羅飛鎮定自若地說道,“一會兒你們倆坐前排,我坐後排。”

於是三人繼續沿着小區的外圍漫步前行。這一圈繞了有二十多分鐘,三人又回到了停車的地點。按照之前的設計,陳嘉鑫上了駕駛座,凌明鼎上了副駕駛,羅飛則一個人坐在了後排。

“羅隊,往哪兒開?”陳嘉鑫一邊請示,一邊通過後視鏡向車後方觀察。只見一個瘦高的男子正在三十米開外的地方招手攔出租,看來確是盯梢者無疑。

羅飛下命令道:“往車流量大的路口開。”

陳嘉鑫領命,發動汽車向着市中心繁華處開去。這時又聽羅飛說道:“一會兒找個停車等紅燈的機會,讓我悄悄下車。然後你們就把車開回賓館的地下車庫。”

陳嘉鑫明白了對方的用意。羅飛下車後必然會對那個男子實施反跟蹤,上演一出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好戲。看到他們把車開回車庫了,那男子多半也會收兵回營。這時羅飛便有機會摸清對方的底細。

這個計劃的關鍵之處在於如何讓羅飛下車又不叫對方察覺。這需要司機有極高的車技和道路控制能力。陳嘉鑫之前開過好幾年的巡邏車,一身本領正好派上了用場。

盯梢者乘坐的出租車一直在三人車後緊緊相隨。越近市中心,道路上的車輛也越多,兩車時常被其他併線的車輛阻斷。因爲陳嘉鑫開的警車車體較大,即使隔開了也能被後面的車輛看見。所以那出租倒也不着急,只悠哉遊哉地,跟得不緊不慢。

又到了一個紅綠燈口,擁擠的車輛排成了幾列長龍。陳嘉鑫駕車在車流間來回穿梭了幾下,最後停在了一輛出租車的右側。他往後視鏡看了看,說:“羅隊,那傢伙被我隔開了。旁邊有輛空出租,你趕緊換過去吧。”

羅飛也打眼觀察了一下。果然,跟蹤者的出租車停在了右邊一條車道的後方。而左側車道並排停着輛空出租。機不可失,羅飛立刻打開後排左側的車門,以最快的速度換到了空出租上。因爲車流阻隔了視線,他的動作不會被盯梢的男子發現。

出租車司機沒想到這裡會有人上車,他轉頭看了一眼羅飛,表情有些驚詫。

“我是警察。”羅飛掏出證件展示了一下,“一會兒幫我跟住右後方的那輛出租車。尾號563。”

司機應了聲:“好嘞!”他以前從未遇到過這樣的事情,一時間情緒亢奮,躍躍欲試。

當紅燈變成綠燈之後,司機故意慢騰騰啓動,讓旁邊好幾輛車變道擠在了自己前面。再駛到前面的路段時,已形成陳嘉鑫在最前,盯梢男子在中間,羅飛在最後的理想局面。

按照羅飛的吩咐,陳嘉鑫一路開車回到了賓館。盯梢者當然不可能把出租車帶進地庫,只能自行離去了。羅飛則繼續指揮着司機在此人車後相隨。

尾號爲563的出租車離開賓館後向着城郊駛去。大概十五分鐘之後車輛停靠在路邊,瘦高男子結賬下車。

羅飛也跟着下車,卻見路邊有一片開闊的草地,大約是市民們休閒的去處。此時正值下午三點來鍾,草地上彙集着各色男女。有小情侶卿卿我我的,有老人散步打拳的,還有帶着小孩放風箏的,氣氛和諧安詳。

男子走上草地,向着休閒廣場的中心處走去。在那邊有五六個青年男女,他們鋪着塑料布,支着帳篷,放着音樂,有說有笑的,看來正在舉行一場小型聚會。

瘦高男子加入了聚會的人羣。他和那些人熟絡地打着招呼,似乎早有約會。隨後男子坐在塑料布上,另有一男一女圍過來,三人湊成一團,竊竊私語。

這三人說話時的舉止神態頗爲詭譎,與周圍輕鬆休閒的氣氛格格不入。羅飛意識到其中必有玄機,便準備湊到近前打探。

羅飛沒有直接上前,他先是繞着草地外圍轉了半圈,然後從側後方向着那羣人慢慢接近。爲了避免驚動對方,他還特意把手機調成了靜音狀態。和對方相距大約十多米的時候,旁邊正好有個推車的小販。羅飛便過去買了一副墨鏡戴上,那墨鏡定是低劣的山寨產品,不僅鏡片不夠通透,支架也咯咯棱棱的頗不舒服。不過既然在執行偵查任務,簡單的僞裝總是聊勝於無。隨後羅飛又買了一瓶水,一邊佯裝喝水,一邊偷眼觀察。

現在那幫男女全都坐成了一圈,不知在討論些什麼。要想聽見他們的對話,羅飛還得更接近一些才行。但若是突兀上前,很可能會被對方察覺。

恰在這時,一個放風箏的男孩跑到了羅飛面前。那男孩大約八九歲的年紀,一張小臉漲得紅撲撲的。他舉着手裡的風箏對羅飛說道:“叔叔,我沒力氣了,您能幫我放一會兒嗎?”

這倒是個不錯的僞裝,羅飛求之不得。他從男孩手裡接過線柄,右手把着風箏線,擡頭向天,有模有樣地放起了風箏。放風箏的過程中難免要移動腳步,羅飛便藉着這樣的機會,背對着那羣人,慢慢地以後退的方式向他們接近。

隱約能聽到那幫人的絮語了,似乎有“催眠”“行動”這樣的關鍵詞,但又模模糊糊地聽不清楚。究其原因,應該是旁邊一個小CD機播放的音樂所致。那音樂曲調柔和,聽起來令人神情愉悅,但也遮蓋住了那些人說話的聲音。要想探聽到他們的秘密,羅飛還得繼續向前。

越往前走暴露身份的可能性就越大,羅飛一邊繼續挪動腳步,一邊打起十二分的小心。他的雙眼凝望着天空,做足了放風箏的姿態,同時雙耳豎起,竭力捕捉從身後人羣中發出的隻言片語。

其時天際晴空萬里,午後驕陽正濃。視線緊盯着那隻風箏,不多時便覺得有些疲勞。再加上身後音樂靡靡,聽來叫人不自覺地產生了倦意。音樂聲中那些男女說話聲則漸漸清晰,只聽他們輕笑陣陣,柔語連連,似乎歡快得很。那種氣氛感染到了羅飛,令他忽然有種要加入進去放鬆放鬆的衝動。不過羅飛很快凝住散亂的心神,他試圖去辨別那羣男女交談的具體內容。

忽然有個低沉的男聲傳了過來:“再走近一點。”那聲音充滿了磁性,且帶着強大的穿透力,如電波般直侵入羅飛的耳膜。羅飛有種恍惚的感覺,他不知道那聲音到底是出自外部的環境,還是出自於自身的潛意識?那聲音下達的命令與自己的主觀意念完全同步,這讓羅飛感覺非常舒適,他不假思索地遵從着聲音的指示,又往那羣人的方向走近了一步。

“看着天上的風箏,不要眨眼。”低沉的男聲再次說道。這個命令同樣讓羅飛無法抗拒,他直直地盯着天上的風箏。藍天、白雲、風箏,這些單調的元素組成了一幅頗爲乏味的畫面。而那風箏在風中輕輕搖擺,緩慢的節奏開始阻滯着羅飛的心跳。片刻後,他的呼吸越來越緩慢,同時他感覺視線開始模糊,思緒也在一點一點地散亂。

“你累了吧?累了就休息一會兒。”充滿磁性的聲音繼續說道。聽到這話之後,羅飛果然感到眼皮有些發沉,在他的雙眼之間,藍天白雲映襯下的風箏漸漸幻化成一個虛無的符號。那個符號一點一點地跳動着,牽扯住羅飛最後一絲殘存的自我意識。

羅飛的精神世界已經打開了城門,處於一種完全不設防的狀態。那個可怕的對手隨時可以踏足其中,隨心所欲地探索一番。

忽聽“砰”的一聲輕響,那個風箏應聲急速飄遠,同時有人大喝道:“羅警官!”這個變故就像是給昏昏欲睡的人猛澆了一盆冷水。羅飛打個激靈,思維一下子跳出了束縛,驀然清醒過來。

有人摘掉了羅飛的墨鏡。羅飛看見凌明鼎和陳嘉鑫出現在身旁,而自己手中兀自握着放風箏的線柄,只是那根尼龍線已被掐斷,風箏也不知飛到何處去了。

羅飛再回憶剛剛的遭遇,瞬間冷汗涔涔。“糟糕!我差點被他們催眠!”他頗爲後怕地說道。

“不是差點,是已經被催眠了。”凌明鼎鄭重糾正,“幸虧我及時趕到,幫你解除了催眠術。”

“那幫傢伙呢?”羅飛轉身看時卻愣住了。他明明記得那羣男女就坐在身後不遠的地方,有塑料布,有帳篷,有放着音樂的CD機,可是現在所有的人,所有的東西都不見了。草地上乾乾淨淨的,不留一絲痕跡。

不光是那羣男女,就連那個賣雜物的小販,還有放風箏的小男孩也全都不見了。如果不是墨鏡和風箏的線柄還在,羅飛真要懷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一個白日夢!他只能滿腹狐疑地詢問身邊的同伴:“你們看到那些人了嗎?有幾個在草地上聊天的,還有一個推着小車的商販,一個八九歲的男孩,他們剛纔還在這裡的。”

陳嘉鑫茫然四顧着回答說:“沒看見啊。我們來的時候就看見你一個人在這邊放風箏,走到你面前了你都沒有反應。後來凌老師說你是被人催眠了,連忙過來扯斷了風箏線。”

難道那些人都是一夥的,看到凌明鼎他們過來就撤走了?羅飛帶着不可思議的表情向四周眺望,但視線所及之處再也見不到那些人的半個身影。

良久之後羅飛才收回思緒,轉過來向凌陳二人問道:“你們怎麼過來了?”

陳嘉鑫說:“你好久沒有消息過來,我們就打你的電話。你的手機通着,但是沒人接,這讓我們很不放心。好在我記得你乘坐的那輛出租車的號牌,於是就通過出租車公司聯繫到載你的那個司機。他告訴我們你在這裡下車,我們就趕過來了。”

“不對啊。”羅飛質疑道,“你們從賓館那邊過來,開車至少要一刻鐘吧。可我剛剛纔把手機調成靜音的,最多不超過五分鐘。之前怎麼會打我的電話沒人接呢?”

“就是沒人接啊,要不你看看來電記錄。”

羅飛拿出手機來看了看,這一看令他更加詫異。他調靜音的時候特別留意過,那會兒是下午的三點二十一分。陳嘉鑫給自己打電話則是三點二十七分,那時手機的確已是靜音狀態,難怪自己接不到。奇怪的是現在的時間已經是三點四十九分,也就是說距離調靜音過去了二十八分鐘,可自己的主觀感覺爲何如此短暫?

凌明鼎看出了羅飛的困惑,他在一旁提醒對方:“你是不是覺得有段時間消失了?那就是你處於催眠狀態下的時間。”

羅飛嚇了一跳,愕然道:“那就是說,我足足被催眠了二十分鐘?”

凌明鼎無奈地聳聳肩膀:“是的。”

“那他會對我做些什麼?”羅飛用力揉着自己的腦袋,努力想回憶出什麼東西,但那二十分鐘的記憶一片空白,彷彿那段時間從未存在過。

“羅警官,你也不用過於擔心。”凌明鼎在一旁勸慰道,“你是一個自我控制慾非常強的人,很難被催眠。所以二十分鐘的時間,那個傢伙也是剛剛進入你的精神世界吧。他可能會看到你心中的一些隱秘,但不太可能在你心中留下他的痕跡。”

羅飛露出苦笑:“也就是說,他可能找到了我的心穴,但還沒來得及搭建心橋。”

“搭建心橋?不,他纔不會這麼做。”凌明鼎果斷地搖着頭,“你忘了嗎,他一直在用最邪惡的手段來攻擊心橋術。如果時間充裕的話,我想他會直接攻進去,利用心穴來摧毀你的精神世界。”

想想姚柏和章明的遭遇,羅飛知道凌明鼎並非危言聳聽。也幸虧對方及時趕到,否則後果不堪設想。後怕之餘,羅飛也禁不住有些自責。他深深地嘆了口氣,說道:“你還說我很難被催眠呢。結果第一次正面交鋒就這麼狼狽!”

“這也不能怪你,那傢伙專門針對你做了精心的謀劃。”凌明鼎一邊說一邊晃了晃手裡的墨鏡,“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不是墨鏡嗎?”羅飛警惕地追問,“難道有玄妙?”

“這是催眠師專用的輔助道具。你看這裡有幾個凸起,對應着你眼鼻間的一些穴位;還有鏡片也是特製的,會扭曲你視線的焦點,讓你產生視覺上的疲勞。這些都會加強催眠效果。一般來說,催眠師遇到難以被催眠的對象時,纔會使用這樣的輔助道具。不過這需要催眠對象的配合——”講解到此處,凌明鼎問道,“所以我很奇怪,他是怎麼把眼鏡帶到你臉上的?”

羅飛沮喪地搖搖頭:“我中計了。那個瘦高的男人只是一個誘餌,目的就是要把我引到這裡。他們早就佈置好陷阱,等着我往下跳呢!”說完這句話,羅飛便把自己被催眠的經過向凌明鼎講述了一遍,包括如何跟蹤瘦高男子來到草地,又如何買墨鏡、放風箏,最後終於在對手的層層設計下着了道兒。

“他爲了你真是煞費苦心。”凌明鼎聽完之後評價道,“幾乎所有的輔助手段都用上了。”

“也包括那個風箏吧?”凌明鼎通過扯斷風箏線幫羅飛破解了催眠術,後者早已猜到那風箏是個關鍵的道具。

凌明鼎點點頭,解釋說:“很多催眠師都會使用搖擺的物件來吸引對象的注意力,最常見的道具就是一塊懷錶。這種單調的搖擺會造成對象的心理疲勞,同時催眠師通過控制搖擺頻率可以調整對象的呼吸,進而影響他的心率節奏。當然了,像你這樣的人絕對無法接受別人拿着一塊懷錶在你眼前晃動,所以那傢伙就設計了風箏——和墨鏡一樣,這兩件最重要的道具都是你自己選擇的,所以你雖然深受影響,卻絲毫沒有警覺。”

羅飛自嘲般咧了咧嘴:“還有麼?”

“還有讓你聽起來很舒服的背景音樂,包括那羣男男女女輕柔的交談,這些都是。舒緩的聲音能讓你精神放鬆,在催眠師入侵時喪失戒備能力。墨鏡、風箏、音樂、低語,這麼多的催眠輔助術同時施加在你的身上,而你又非常主動地接納它們。所以即便你有極強的自我控制慾,但這時的你還是變成了一個極爲敏感的催眠受體。”

徹底瞭解了對方的手段,羅飛禁不住“嘖嘖”咂了兩聲,他感慨道:“這傢伙不僅是個高超的催眠師,更是一個縝密毒辣的陰謀家。他早已算好了我的一舉一動,從我偷偷下車跟蹤那個瘦高男人開始,我每一步都在走向他設置的陷阱。”

凌明鼎的神色也很嚴峻:“現在看來,他還不是一個人,他有一幫強大的勢力。”

羅飛認同對方的判斷。將自己催眠的那個陷阱構架龐大,至少有近十人蔘與其中,甚至還包括一個未成年的孩童。這些人各司其職,行動時有條不紊,撤退時統一迅捷,這等陣勢堪與羅飛手下專業的刑偵隊伍相比。雖然羅飛早就意識到這個對手非同一般,但現在看來,他此前還是低估對方了。

陳嘉鑫在一旁建議道:“他們可能還沒有走遠吧?我們要不要在附近追一追,或許能找到他們。”

“當然沒有走遠。”羅飛環視草地四周說道,“他們一定在監視着我們,這種監視或許從我們到達省城的那一刻就開始了。但是敵暗我明,要想找到他們談何容易。再說了,現在這個局勢,就算找到了又能怎樣?”

確實如羅飛所說,己方時刻處於對手的監控,就連羅飛都差點遇害,這局面何等兇險?接下來只能小心謹慎,但求不再中招。反擊之類就屬奢談。而且這次三人是跨轄區查案,本身就名不正言不順,查來查去也沒有掌握過硬的證據,憑什麼去和對方正面交鋒?

陳嘉鑫只好搖搖頭,黯然問道:“那我們該怎麼辦?”

羅飛想了想,說:“回龍州。”

“回龍州?”陳嘉鑫和凌明鼎對了一下眼神,都覺得這個決定有待商榷。現在回去,不就等於向對手繳械投降嗎?

羅飛向二人解釋說:“龍州纔是雙方交鋒的主戰場,我們來到省城只是爲了查一條過往線索。現在這條線索已經非常清晰了,還留在省城幹什麼?我們得趕快回龍州等着他,一場大戰正迫在眉睫呢!”

“線索已經清晰了嗎?”凌明鼎看着羅飛,眼中流露出不解的神色,“中午你還說有待驗證。”

羅飛意味深長地說道:“剛纔發生的事情就是最好的驗證,我現在可以確信,那條線索準確無誤。”

凌明鼎“哦”了一聲,他依稀意識到什麼,但尚未立刻吃透。

羅飛提示道:“對手早就盯上我們了,他爲什麼直到今天下午才現身呢?”

這下凌明鼎反應過來了:“因爲我們當時的行動已經威脅到他的安全!”

羅飛點頭道:“必然是如此。否則他又何必招惹我們?不管他多厲害,這麼做總是冒着極大的風險。”

凌明鼎開始回憶那個瘦高男子出現時的情形。當時己方三人在案發小區外圍轉悠,當他們走到某處時,羅飛似乎發現了什麼,當他轉身想招呼同伴的時候恰巧看見了那個跟蹤他們的男子。

現在看來,那男子顯然不是意外暴露的。他一直在監控着三人,在那個特定的地點,他不惜用現身的方法來阻止三人繼續調查。所以羅飛正在追蹤的線索一定通往某個重大的秘密。爲了守住這個秘密,對方冒險也要對羅飛施加毒手。

想到這裡,凌明鼎忍不住要問:“你那會兒到底找到了什麼?”

“我們先上車吧。”羅飛冷靜地說道,“答案很快就會揭曉了,包括那個傢伙的真面目。”

線索雖然已經清晰,但繼續調查下去卻並非易事。在開車返回龍州的途中,羅飛和上級領導通了電話,希望得到進一步的支持。

前龍州市局的領導也承受着相當的壓力,對羅飛提出的要求他們自然要竭力協助。兩個小時之後,經過層層溝通,一份絕密的信息資料終於通過短信的形式發送到了羅飛的手機上。

羅飛默默地看完了那份資料,他的表情越來越嚴峻,末了他吐出兩個字來:“難怪。”

陳嘉鑫在專心開車。凌明鼎則一直在關注着羅飛,此刻他忍不住問道:“什麼?”

“我們面對的是一個真正可怕的對手。”羅飛咬着發音,着重突出了“真正可怕”這四個字。

“你知道他的身份了?”凌明鼎迫不及待催促道,“好了,羅警官,你該把事情經過原原本本地告訴我們了!”

“好吧。”羅飛扣上了手機,“這事還得從許麗的突然變化說起。在去年的九月十八日下午,肯定有某個外界的因素影響了許麗的情緒。可當時許麗確實沒有和任何人接觸過,所以我猜測可能是電視或者廣播中某個節目影響了她,於是我就讓小陳把那天下午的節目單打印出來。”

凌明鼎插話道:“那疊節目單我也仔細看過,可我沒發現有什麼地方值得關注。”

“你覺得哪一類的節目是值得關注的?”

“情感聊天類的吧。如果那傢伙要通過電視或廣播對許麗進行催眠,這類節目是最好的載體,可是那天下午並沒有類似的節目。”

羅飛微微一笑,說:“你陷入了思維定勢,所以錯過了一條非常關鍵的線索。”

“哦?什麼定勢?”

“你總覺得有人事先對許麗實施了催眠術,然後許麗的情緒才突然間發生變化。這就是一個定勢。爲什麼不可以反過來呢?或許是許麗的情緒先發生了變化,而這個變化恰好吸引了那個傢伙,隨後他纔對許麗實施了催眠犯罪。”

反過來?凌明鼎微微一怔。反過來的話有很多事情是解釋不通的啊。許麗爲什麼突然間要淨身出戶?她又有什麼特質能把那個可怕的傢伙吸引過來?

羅飛把那疊打印資料找出來,翻到其中的一頁指給凌明鼎,同時他說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當時我也有同樣的困惑。但我並沒有因爲這些困惑而把這條思路推翻。當我看到這個節目記錄的時候,我突然間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想;如果這個猜想正確,所有的困惑都會迎刃而解,一年前的事件也會變得完全合理。”

凌明鼎順着羅飛手指處看去,卻見那裡顯示的信息是:“9月18日15時30分:現場直播——中國福利彩票雙色球當期開獎”。

凌明鼎心中一動:“難道許麗中了當期的大獎?”

羅飛點點頭,說道:“這是一個美妙的發現,可以解釋那起案件的全部經過。許麗中了大獎,和獎金的數額相比,她和顧大鵬的夫妻財產就顯得微不足道。所以她急切要和顧大鵬離婚,因爲彩票的兌獎是有時限的。如果許麗在兌獎截止日之前尚未和顧大鵬解除婚姻關係,那顧大鵬就有可能分得一半的獎金。爲了防止顧大鵬得知此事,許麗對中獎的消息守口如瓶,甚至對自己的兒子也不肯透露風聲。可她萬萬沒有想到,一個比顧大鵬兇險十倍的傢伙卻在此刻盯上了她。”

“原來……那傢伙是爲了獎金而來。”

“是的。”羅飛看着凌明鼎反問道,“作爲一名催眠師,你可以設想一下:如果你想侵吞這筆獎金,你會對許麗做些什麼?”

凌明鼎思考了一會兒,說道:“我會冒充彩票管理中心的工作人員給許麗打電話,約她單獨會面。在見面時我會對她施以催眠術,找到她的心穴。在實際的案例中,許麗正陷於離婚風波,這就很容易被利用。我會向她灌輸,顧大鵬已經知道她中獎的事情,正想方設法要謀害她。她身邊的親人都有可能被顧大鵬利用,她的境地非常危險。許麗肯定會接受這種催眠,於是她對任何人都不再信任,她只相信我一個。然後我只要說服她把彩票交給我保管,那筆獎金自然就成爲我的囊中之物了。”

羅飛“嗯”了一聲:“我估計那傢伙也是用的這個套路。可他沒想到吳睿會在當中殺出一招。因爲擔心自己的催眠術被吳睿破解,他不得不和吳睿展開正面交鋒。後來連你也牽涉進來了,對方便深感不可戀戰,他乾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對許麗和吳睿下了殺手。”

如此前後一對應,一年前的案件果然能全盤破解。凌明鼎略略回味了一會兒,又問:“那你去華星家園是想驗證什麼?”

“我看到這個開獎信息之後,就上網查詢了一下。結果查到那期開出了一個歷史最大獎,而且中獎的彩票站就在省城。這時我心裡已有七分把握。我記住了那個彩票站的編碼,然後想到許麗住處附近看一看。如果這家彩票站臨近華星家園,那這件事就有九成把握了。”

凌明鼎一拍手道:“我想起來了!中午我們就是走到了一家彩票站附近,然後那個瘦高男子纔出現的!”

“嗯。那傢伙知道我再查下去,他的身份就會暴露,所以急於對我下手。”

“可他怎麼會知道許麗中獎的事情呢?”凌明鼎提出了新的質疑,“而且那麼快。許麗頭一天中獎,他第二天就打來了電話。”

“這個人有着極高的偵查能力。你想想,那次我派出去的三個手下被他同時催眠,他怎麼會識破我們的監控人員,並且得到相關的電話號碼?這肯定是個不一般的人物。事實也的確證明了我的擔憂。”

“你現在已經知道他的身份了吧?”

“是的。按理領獎者的身份會嚴格保密,不過我找了市局的領導,最終還是查到了領獎者的信息。”

“那傢伙……究竟是誰?”

羅飛不需要打開手機,他已經能把那段簡短的資料背誦出來:“白亞星,男,三十九歲。曾任西南某省會城市刑警隊隊長,七年前因病離職。”

“白亞星?”凌明鼎喃喃自語,“我不認識這個人啊……”

“不管你認不認識,他已經找上門來。”羅飛冷笑着說道,“你知道這個對手有多可怕嗎?他有不輸於你的催眠本領,還有不輸於我的刑偵能力,更重要的是,他還掌握着一筆鉅額的財富。而在這個社會,有多大的財富就意味着有多大的勢力。”

話說到這個地步,有一個問題凌明鼎不得不問了。

“那筆獎金到底有多少?”

羅飛沉默了很久,最後他吐出了一個幾乎令人絕望的數字——

“5.7億元人民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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