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與催眠師的零距離接觸

夏夢瑤的催眠表演效果極好,與會者把他們的感受在網絡上大肆傳播,平面媒體也積極報道。人們把這次表演大會總結爲“最美催眠師帶來的最美妙的懷舊體驗”。這個話題炒作起來,夏夢瑤的偶像效應便進一步發酵,很多此前並未關注此事的人也被吸引了眼球,更有敏感的投資人找到凌明鼎,希望能合作展開更大規模的商業表演。

凌明鼎興奮之餘也存有隱憂。自己這邊整得風生水起,眼看有扭轉乾坤的勢頭,對手怎會坐視不管?可那傢伙偏偏像是消失了一般,接連幾天都毫無動靜。這反常的靜默下多半隱藏着驚濤駭浪,一旦爆發出來,後果難以料想。

凌明鼎只能把防範的希望寄託在羅飛等人身上,其中陳嘉鑫更是他精心安置的一顆棋子。就在表演大會結束後的第三天,這顆棋子終於帶來了有用的訊息。

據陳嘉鑫反映,這幾天他監控的幾個催眠師頻繁出入於西城一家名爲“君臨天下”的娛樂會所。他便暗中對這家會所的背景展開調查。結果發現這家會所不久前剛剛變更了股權,新東家是個叫做楚維的男子。再看楚維的照片,赫然就是在省城把羅飛引入催眠陷阱的那個瘦高個。陳嘉鑫把情況報告給羅飛,羅飛當即決定去會所裡實地查訪一番。

會所中環境複雜,各種音樂、燈光和人聲背景很容易被人利用,設計出一個危險的催眠迷局。爲了避免羅飛等人再度中招,凌明鼎也跟隨警方人員一同前往。

該會所夜間七點開始營業,一般九點過後達到客流高峰。羅飛和小劉、陳嘉鑫、凌明鼎,一行四人於九點半左右入場,他們都做了易容和僞裝,在會所昏暗的燈光下,即便是熟人也難以辨認。

會所內部有個開闊的大廳,靠南的牆邊架起了一個演臺,DJ、樂隊和歌手在臺上操控着全場的音樂氛圍。其他三面則佈置着沙發桌椅,供客人們飲酒休息。中央部分是一個舞池。羅飛四人入場的時候,演臺上正播放着強勁的音樂,躁亂的男女在舞池中瘋狂扭動,氣氛狂熱難抑。

羅飛選了個角落中的位置,既可以縱觀全場,又不易被他人發現。四人坐定。兩三分鐘之後,一首勁曲終了,DJ換上了溫柔的慢曲。場內暫時安靜下來。這時便有服務生走上前來,把滿滿一打啤酒放在了桌面上。

羅飛等人互相看看,都覺得有些詫異,他們誰也沒有點過單啊?那服務生卻微微一笑,說道:“四位先生請慢用,這酒水是我們老闆送的。”

一聽這話,羅飛便知道己方的行蹤已經暴露。對方這樣有恃無恐的,自己堂堂正正來查案子,難道還要怕了他們?於是羅飛便大大方方地還以一笑,對那服務生說道:“你們老闆在哪兒呢?不如過來一塊坐坐。”

服務生便衝後場方向招了招手,一個西裝革履的男子款步而出,羅飛一眼認出,這正是在省城跟蹤過自己,後來又把自己引到休閒廣場的那個傢伙。

瘦高的男子很快走到桌前,他主動向羅飛伸出一隻手,彬彬有禮道:“羅隊長,你好。”

羅飛也伸手和對方一握,同時注視着對方,語含機鋒:“你好,我們好像見過面。”

那人倒也不否認,說道:“上次在省城多有冒犯,希望羅隊長不要見怪。”他說話的語氣還挺誠懇的,末了又自我介紹說,“我叫楚維,以前也當過警察。”

“你也當過警察?”羅飛有點不信似的,然後他招呼對方,“請坐。”

旁邊的小劉把一張椅子往楚維身旁踢了踢,他知道羅飛在省城遇險的經歷,所以對那傢伙沒什麼好臉色。

楚維並不在意,坐下後吩咐服務生:“開酒。”服務生把一打啤酒全都開了。楚維拿起一瓶對羅飛晃了晃,“先乾爲敬。”說完便咕嘟嘟地直往脖子裡灌。

羅飛也拿起一瓶酒,但只象徵性地在脣邊碰了碰。

這邊楚維一瓶酒喝完了,見羅飛還滿瓶端在手裡,便微微一笑說:“羅隊長您隨意,這瓶酒算是我給您賠罪了。”

羅飛沒什麼心情和對方寒暄,單刀直入地問道:“你曾經是警察,現在怎麼不當了?”他原本猜測對方會不會是白亞星的舊部,可聽這人的口音又不像是來自西南省份。

楚維認真地回答說:“現在我從事着另外一項事業。”

“事業?”羅飛覺得這個詞有點怪怪的,而且這麼鄭重地說出來,頗有幾分傳銷的感覺。

“一項偉大的事業,令人夢寐以求。”楚維微微眯起了眼睛,陶醉於對那份“事業”的美好想象中。

羅飛正色道:“對我來說,夢寐以求的職業就是警察。”他似在譏諷楚維背叛了自己最初的理想。

楚維卻反問他:“作爲一名警察,你的夢想是什麼呢?”

羅飛尚未回答,一旁的陳嘉鑫已搶先說道:“維護正義,與罪惡戰鬥!剷除奸邪,保護善良的弱者!”

與罪惡戰鬥——這是一本小說的名字,就是這本書影響了陳嘉鑫的職業選擇。現在陳嘉鑫喊出的口號想必也是書中的理念吧?羅飛覺得這幾句話的確能代表警察的職業夢想,於是他點點頭表示支持。

“警察……”楚維的目光從羅飛、小劉、陳嘉鑫三人身上依次掃過,忽然又問,“你們真的能保護弱者嗎?”

這話裡隱約藏着鋒芒,羅飛皺了皺眉頭,沒有貿然迴應。短暫的對峙之後,楚維略略轉過頭,往側後方一指,問道:“你們看到那個女孩了嗎?”

順着楚維的指向,卻見不遠處有張小桌,桌旁面對面坐着兩名女子。羅飛不知對方具體是指哪個。

楚維補充說道:“那個短髮的,臉圓圓的女孩,你們覺得她是什麼樣的人?”

短髮,那就是面對衆人而坐的那個。那女孩看起來二十出頭的樣子,眼睛大大的,模樣乖巧。她對這種喧囂的場合似乎不太適應,一直低着頭,顯得頗爲拘謹。

羅飛給出自己的判斷:“這應該是個很老實、很正經的孩子。”

楚維點點頭,又道:“在那女孩身後,略微偏左的方向上,卡座裡有個男人,你看到了嗎?”

是的,那裡有個戴眼鏡的男人。那人孤零零一個人坐着,穿着一身襯衫和西褲,從氣質上來看也不像是酒吧的常客。

“他們倆認識?”羅飛注意到眼鏡男一直在盯着女孩看,故有此問。

楚維點頭,開始詳解這兩人的關係:“女孩叫做景嘉嘉,是個幼教老師。就像你猜到的,這女孩很乖,性格文靜,甚至是過於柔弱。一年前她經人介紹和那個男人認識——那傢伙叫做朱健,在銀行工作,看起來條件不錯。兩人最初相識是奔着處對象去的,不過相處一段時間之後,景嘉嘉發現朱健這人心胸狹隘,而且非常地神經質。他不允許景嘉嘉和別的男人有任何接觸。有一次景嘉嘉下班時和一個來接小孩的父親聊了一會兒,正好被朱健看到了。他居然衝上前,當着小孩子的面對景嘉嘉進行辱罵和毆打。景嘉嘉再也無法忍受,提出要分手。可朱健卻不肯放過她。他一直糾纏這個女孩,不斷到對方家中和單位進行騷擾,甚至對她的家人進行人身威脅。他更不允許女孩另談男友,放出狠話說,誰敢來就殺了誰。女孩痛苦不堪,但又沒有辦法。今天朱健就是跟蹤景嘉嘉過來的,他就像一條甩不脫的鼻涕蟲,在用一種極爲噁心的方式糟蹋着女孩的生命。”

聽楚維這麼一說,羅飛也感覺到了,那個男人的眼睛裡始終透着陰森森的光芒,像兩把鉤子似的掛在女孩的身體上。而女孩的目光則有些發飄,這說明她正處於一種驚恐的狀態。她並不知道那男人就在身後,但對方已給她造成了極深的陰影,這陰影烙在她的精神世界裡,難以擺脫。

楚維這時把臉轉回來,正面看着羅飛問道:“羅隊長,我想問問——你,能保護這個女孩嗎?”

羅飛沉默了一會兒,回答說:“我是刑警,像這樣的情感糾紛我無權插手。不過這女孩可以去派出所報警,讓地方派出所的同志去制止對方。”

“你以爲她沒有試過?那個男人已經進過好幾次派出所了,他見到警察就變得特別老實,一個勁地承認錯誤。警察能怎麼辦?最多就是教育教育。而那傢伙一出來就變本加厲地騷擾女孩。這樣反覆了好幾次,女孩早就對報警失去信心了。”

羅飛無奈地挑了一下眉頭,這事確實有些尷尬。朱健的行爲對女孩影響很大,但是並不構成違法犯罪,警察也無法對他實施強制性的措施。但在羅飛看來,這並不意味着警察不能保護女孩,他必須向楚維闡明自己的觀點:“那傢伙現在還沒有觸犯法律,但他如果真的對女孩造成傷害了,他必然要遭受法律的制裁。”

楚維立刻反問:“傷害已經造成了,制裁只是在懲罰朱健,對女孩能有多大意義呢?所以我說警察保護不了這個女孩,我沒有冤枉你們吧?”

羅飛語塞,一時間竟難以回答。

楚維得勝般微微一笑,又把目光轉向凌明鼎:“凌先生,您是著名的催眠師,也是心理專家。我想問問您,像朱健這樣的人,他最後傷害到景嘉嘉的可能性有多大?”

凌明鼎坦言道:“非常大。這種偏執型的人格,不達目的決不罷休。如果那女孩不能儘快擺脫他的話,前景非常堪憂。”

羅飛也暗自點頭。他以前接觸過很多因感情糾葛而產生的刑事案件,施害方往往都是這樣的偏執狂,而受害者多半柔弱忍讓,雖苦苦掙扎,終究卻難逃毒手。羅飛也曾和同事評價說,女孩一旦遇見這種男人,真可謂是前世的孽緣。這種評價其實就透出了身爲警察的某種無奈。

這邊楚維又問凌明鼎:“凌老師,聽說您有一套催眠理論,可以治療病人的心理問題。請問在這個案例上,您有什麼好辦法嗎?”

凌明鼎似乎早有準備,他自信地一笑,說道:“當然有辦法。只要讓我對朱健進行一次催眠,我有把握讓他再也不會騷擾景嘉嘉。”

“哦?”楚維追問,“您可以改變他的偏執型人格嗎?”

“催眠師不可能改變病人的性格,但我可以利用他的性格。這種人一般都是以自我爲中心的,我可以讓他相信,他的個人條件比景嘉嘉出色太多,景嘉嘉根本配不上他。如果他接受了這種暗示,他便對景嘉嘉失去了興趣,自然也不會再騷擾對方了。”

羅飛的目光閃亮了一下,覺得這的確是個好辦法。

楚維卻不置可否,沉默了片刻後,他問道:“這就是您一直在堅持的心橋理論嗎?”

“是的。心穴是不可能消除的,但是可以掩蓋。就像是在洞口搭起一座橋,我們可以從橋上繞行,避免危險的發生。”

楚維盯着凌明鼎看了半晌,忽地喟然一嘆,道:“多麼可笑的理論!”

對方突然間口出不敬,這讓凌明鼎有些措手不及,他的臉色一漲,慍怒卻無言。

又聽楚維咄咄反問:“您自己都說了,搭了橋,那個洞還在。就算安然一時,又有什麼意義?能保證那座心橋永遠牢固嗎?能保證那個洞口不會越變越大嗎?等到心橋被黑洞吞噬的那一天,惡果恐怕會更嚴重吧?”

凌明鼎僵着臉不說話,在忽明忽暗的燈光中,他的面色有種煞白駭人的感覺。羅飛忽然想起凌明鼎妻子自殺的經過——那件事似乎正佐證着楚維剛纔的言論。看來楚維應該是得到了白亞星的指點,一出手就直攻向凌明鼎的心穴。

見凌明鼎的神色恍惚,楚維又是一笑,繼續說道:“其實我們也不用把話題扯得太遠,還是說說朱健和景嘉嘉吧。按照您的心橋理論,您可以讓朱健離開景嘉嘉。景嘉嘉是解脫了,可是朱健自身的問題解決了嗎?對這傢伙來說,以後會發生些什麼呢?”

凌明鼎的眼角收縮了一下,他想說什麼,但又沒有開口。

“您知道答案。”楚維對凌明鼎說過之後又看看羅飛,道,“羅隊長,您也知道答案。”

羅飛確實知道答案,他沉着聲音說道:“那傢伙……他會傷害另外一個女人。”

楚維把目光轉回到凌明鼎身上,他攤着手道:“您的心橋治療術看起來很有效,可從根本上來說,它並沒有解決任何實際的問題。”

“那我倒想聽聽你的見解,你是如何來解決這樣的實際問題呢?”凌明鼎凝目和楚維對視着,他欲以反擊來扭轉被動的局面。

“您還真是問巧了。”楚維的雙手悠然交叉在一起,微笑道,“我最近結識了一些催眠師朋友,他們在討論一種新的治療理念,叫做‘爆破療法’。”

聽到這裡,凌明鼎心中一動,連忙和羅飛交換個眼色。楚維說的“催眠師朋友”自然就是另起爐竈的那幫人。警方今天來到這裡,就是要打探這幫人的動向。現在楚維自己把話題挑起來了,表面看來他佔盡言語上的優勢,但從大局上來說倒是正中羅飛等人的下懷。

所以凌明鼎便配合對方的言辭追問道:“哦?怎麼個爆破法?”

楚維回答:“只要找到心穴,就把它徹底炸開,或者重生,或者毀滅,永無後患!”

這幾句話說得鏗鏘有力,正如話語背後所代表的強硬態度。這種治療理論確實和凌明鼎的心橋術大相徑庭,從某種角度來說,這聽起來更像是一種極端的、孤注一擲的賭博。

凌明鼎對此自然無法接受,他“嘿”地乾笑一聲,擡手往景嘉嘉處指了指,問道:“那按照‘爆破療法’,你們要怎樣去保護那個女孩?”

“那自然就要把朱健的偏執情緒完全調動起來,讓他爆發。如果他爆發之後並未對景嘉嘉產生傷害,那說明他只是一隻披着狼皮的羊,景嘉嘉從此就不必怕他了。”

“如果他真的就是一條惡狼呢?”

“那他爆發之後就會走向自我毀滅。”

“你這叫保護景嘉嘉?”凌明鼎啞然失笑,“當他爆發之後,首先毀滅的難道不是那個女孩?”

這句話似乎問到了關鍵之處。楚維沉默了,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地敲擊着,凝思良久之後才又問道:“凌先生,您知道中和反應嗎?”

凌明鼎一愣:“什麼?”

“酸鹼中和反應。酸是腐蝕性的,鹼也是腐蝕性的,這兩種東西對人體都有害。但只要它們中和在一起,就變成中性的,完全無害。”

“這我當然知道。”凌明鼎皺起眉頭,他不明白對方爲什麼會說起這種小兒科的化學常識。

楚維轉過頭,目光在大廳舞池裡搜索了一會兒。因爲現在播放的是慢曲,池子裡的人並不多,只有十來對男女摟在一起緩步輕舞。片刻後楚維找到了目標,他招呼衆人說:“那個上身穿着綠色緊身T恤,頭髮梳得油光鋥亮的男人,你們看到他了吧?”

羅飛等人點頭表示看見了。那是一個高個的年輕男子,相貌英俊,一身衣着非常講究。他正摟着一個妖嬈的女孩,一邊慢舞一邊在對方耳邊說着些什麼。女孩不時被他逗得咯咯嬌笑。

“這傢伙叫做鄧捷,是圈子裡著名的花花公子。”楚維介紹說,“他每天都來夜店泡姑娘。從來不投入感情,就是玩女人。玩膩了就甩,換女人比換衣服還勤快——對這種人你們怎麼看?”

凌明鼎不屑地評價道:“垃圾。”在他看來,這傢伙甚至連朱健都不如。朱健只是性格上的原因,自私偏執;而鄧捷這種人憑着鈔票和臉蛋到處禍害姑娘,那純粹是人品上的問題,更顯低賤卑鄙。

“說得好,垃圾!”楚維衝着凌明鼎豎起大拇指,似乎在讚揚對方的道德立場。這時一首慢曲正好播放完畢,舞池中的男女逐對分開,各自走向自己的休息區。鄧捷臨走前在那妖嬈女子的臉蛋上捏了一把,隨後目光在場內打着轉兒,開始搜尋下一個目標。

楚維把手舉高,對着演臺上的DJ揮了兩下。DJ像是得到了什麼指示,立刻開始播放下一首樂曲。這是一首重金屬風格的音樂,夾雜着歌手號叫般的嘶喊,令人身體內的血液立刻涌動起來。

坐在景嘉嘉對面的那個女人此刻則站起身,向着鄧捷所在的位置走去。這個女人先前一直背對着羅飛等人,這一起身才大致顯出了身型相貌。只見她個頭不高,但身條婀娜窈窕,瓜子臉,馬尾辮,皮膚有些微黑,年齡大約在三十歲左右。

女人來到了鄧捷身邊,衝對方附耳說了句什麼。鄧捷一邊聽一邊看向不遠處的景嘉嘉,其間還抽空問路過的服務生要了兩瓶啤酒。

景嘉嘉一直在關注着那個扎馬尾辮的女人,當那女人遠離的時候,她的神色便愈發惶恐。好在對方很快就折返回來。鄧捷也跟在扎馬尾女人的身後,一手拎着一瓶啤酒。

到了桌前,鄧捷把一瓶啤酒遞給景嘉嘉,同時說了句什麼,看樣子是勸對方喝酒。景嘉嘉連忙搖手,表示自己不會。鄧捷也不管她,只顧把手中另一瓶酒咕嚕嚕喝了一大半,然後他一屁股緊挨着景嘉嘉坐下,胳膊一圈,沒頭沒腦地便把女孩摟在了懷裡。不過他的放浪行爲很快就被暴力中止了——一個人從背後掀翻了他的座椅,把他撂倒在地。

這半路殺出來的程咬金正是朱健,他的臉龐因爲極度的躁怒而扭曲着。看到倒在地上的鄧捷,朱健二話不說便往腰間摸去,一晃之間,右手裡已多了把明晃晃的短刀。

羅飛等人一直在旁觀事態的進展,當鄧捷向景嘉嘉勸酒的時候,羅飛便預感到朱健很可能會過來挑起衝突,但他沒想到後者居然隨身帶着兇器。這會兒一見亮刀子了,羅飛“騰”地起身直往事發地點衝去。可是終究晚了,朱健已經一刀刺向了鄧捷的襠部,鄧捷張大了嘴,如殺豬般慘叫起來。

朱健咬着牙,刀刃在對方褲襠裡又攪動了兩下。這時羅飛終於趕到,他一個飛身將朱健撲倒在地。隨即小劉和陳嘉鑫也雙雙上前,三人將朱健死死按住,短刀也奪了下來。因爲是便服暗訪,羅飛等人並未攜帶手銬,他們只好將朱健的腰帶扯下來當繩子,綁起對方的雙手。朱健嘴裡還在“嗚嗚嗚”地叫着,但已經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會所裡的其他人員發現了這邊的血案,有人驚叫着躲開,也有好事者圍過來看熱鬧。在鄧捷倒地的時候,景嘉嘉也被對方的胳膊帶倒,此刻她面色慘白,癱軟在地上無法起身。

現場只有兩個人保持着冷靜的情緒。一個是楚維,一個是扎馬尾辮的女子。他們靜靜地站在一旁,那份泰然自若與其他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羅飛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了,這起血案決不是一次偶然事件,而是一起精心策劃過的陰謀。

噪亂的音樂停歇了,鄧捷的慘叫聲愈發地刺耳,令人聽來毛骨悚然。而羅飛的一聲大喝讓衆人如夢初醒。

“趕快叫救護車!”喊完這句之後,他又指着楚維和扎馬尾辮的女子喝到,“把他們兩個控制住!”

小劉和陳嘉鑫起身,分別走向那二人。凌明鼎也湊到了楚維身邊,顯然他是擔心小劉一個人對付不了對方。

楚維卻沒有反抗的意思,他聽憑小劉別住了自己的胳膊,同時又再次提及了那個化學名詞。

“中和反應。”他微笑着說道。

鄧捷並沒有性命之憂,不過他的下體受傷嚴重,一隻睾丸也被摘除,想必他下半輩子再也沒有能力禍害姑娘了。

朱健被刑事拘留。審訊時他的情緒仍然處於亢奮狀態,絲毫沒有認識到自己的罪行。他反覆強調說,自己和景嘉嘉相戀多時,有着深厚的感情。而鄧捷則是一個卑鄙的第三者,是個玩弄女性的垃圾,自己的行爲完全是在爲民除害。

對於兇器,朱健解釋說那是他隨身攜帶的一把水果刀,在現場是情急之下掏出來的。

朱健把自己描述得正義凜然,但羅飛卻清楚地看到他陰暗自私的偏執性格,而且羅飛相信,他的陰暗面曾被人惡意引導,最終釀成了這場血案。

凌明鼎完全贊同羅飛的猜測,他從專業的角度分析說,一定有人對朱健實施了催眠術,這種催眠效應將朱健心中那種自私的控制慾完全激發出來,他把景嘉嘉當成了自己的私人財產,不允許任何人對其進行窺伺和侵犯。而且這次催眠多半賦予了某種“性”的暗示,這讓朱健變得更加憤怒,所以他行兇時纔會指向對方下身的隱私要害。

要想揪出隱藏在朱健身後的催眠黑手並不容易,因爲那傢伙手段高明,並未在朱健的精神世界中留下可供追尋的痕跡。而朱健自己也否認受到別人的暗示和影響。

要想繼續調查,只能在現場另外幾個當事人身上尋找突破口。

羅飛首先對景嘉嘉作了問詢。驚魂未定的女孩開始講述事情的前後經過。據她說,最近一段時間朱健對自己瘋狂騷擾,讓她的精神幾乎崩潰。好在她結識了一位大姐,就是案發現場扎馬尾辮的那名女子。大姐時常對她進行安慰和開導,讓她的心情開朗了許多。就在今天下午,大姐又給她打了個電話,說是要介紹一個朋友給她認識,據稱這個朋友本領很大,能幫她擺脫朱健的糾纏。

按照大姐的囑咐,景嘉嘉於晚間來到了“君臨天下”娛樂會所。大姐找了張桌子陪她坐下,點了兩份飲料,兩人隨意地聊着天。女孩並不知道朱健一直在跟蹤自己,不過出於女人的直覺,她始終覺得非常不安,好像有什麼大事即將發生。

兩人就這麼坐着,等了有一個多小時吧,大姐終於告訴景嘉嘉,說那個朋友來了。隨後大姐便把鄧捷帶了過來。後者一來就勸女孩喝酒,甚至還動手動腳的,這讓女孩大驚失色。還沒等她回過神來,朱健居然也出現了,隨後血案發生。

羅飛相信女孩沒有說謊。在這起事件中,她只是一個不知情的道具。有人在利用她完成所謂的“中和反應”和“爆破治療”。

那個扎馬尾辮的女子顯然就是操控者之一,羅飛隨即對她展開了訊問。

那女子身型雖然瘦弱,但她穩穩地坐在羅飛面前,沒有一點怯懦。在她的身體裡似乎藏着某種強大的力量。

羅飛首先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女人回答說:“杜娜。”

杜娜?羅飛一怔,他擡頭重新審視了對方一番,又問道:“戶籍所在地?”

“雲南德宏。”

羅飛明白了,這正是救過白亞星的那個女人。後來白亞星爲了她拋棄高梅,從而引起高梅自殺、白亞星離職等等一系列連鎖反應。在白亞星蛻變的過程中,她是個極爲關鍵的線索人物。

這些思路只在羅飛的腦海中迅疾閃過,神色上卻未露端倪。因爲現在白亞星尚不知所終,羅飛決定先不去捅破這層窗戶紙。於是他便按照常規的套路繼續發問。

“你在龍州從事什麼職業?”

杜娜道:“我是楚維的朋友,在他的會所裡幫幫忙。”

“你是如何認識景嘉嘉的?”

“上週在公園散步遇上,就聊了幾句,聊着聊着就熟悉了。”

“你今天爲什麼約她到會所來?”

“她說有個男人總在糾纏她。我想幫她介紹個新的男朋友,也好有個人保護她啊。”

“你想介紹誰?”

“鄧捷嘛,總在場子裡玩。他不缺錢,也懂得疼女人,我覺得他挺合適的。”

“你認不認識朱健?”

“不認識。”

“就是後來刺傷鄧捷的那個人。”

“我不認識。”杜娜頓了一下,又道,“我猜他應該就是糾纏嘉嘉的那個傢伙吧?”

杜娜的一套說辭滴水不漏,把自己與這起血案的關係撇得乾乾淨淨。羅飛一時間也找不到漏洞進行反駁。他只好讓對方先在筆錄上簽字,隨後又把楚維喚入了訊問室。

楚維顯然認識朱健,這一點是無法抵賴的。事實上,在會所裡的那番交談,楚維已經承認自己就是這起血案的導演者,現在進了訊問室,他對這一點仍然不加避諱。

“沒錯,是我安排的。是我讓杜娜把景嘉嘉約到了會所裡,我也知道朱健會跟蹤過來,包括把景嘉嘉介紹給鄧捷,這也是我計劃好的。”楚維大大方方地說道,“這又怎麼樣呢?”

羅飛問道:“朱健和鄧捷發生衝突,這也在你的計劃內嗎?”

“這話可不能亂說。”楚維鄭重地搖了搖頭,“我怎麼知道他們一定會起衝突?我早就解釋過了,這是‘爆破療法’。朱健有可能會攻擊鄧捷,也有可能不會。對他自己來說,攻擊意味着毀滅,不攻擊則意味着重生。而不管朱健結局如何,景嘉嘉都會得到解脫——這纔是最重要的。”

羅飛凝目看着對方,他開始領教到這傢伙的厲害。此人坦率得幾乎有點張狂,但他的每一句話卻又恪守分寸,決不越雷池半步。

看着羅飛肅穆的樣子,楚維反倒笑了。他又說道:“我保護了那個女孩,我做了一件你們想做卻沒有能力做到的事情。你們爲什麼要用這種奇怪的態度來對待我呢?”

羅飛不得不提醒對方:“你還製造了一起血案。”

“是的。朱健刺傷了鄧捷,可你們不覺得這是一件好事嗎?”楚維與羅飛對視了一會兒,忽然問道,“羅警官,當鄧捷向景嘉嘉走去的時候,你有沒有想到他會和朱健產生衝突?”

羅飛沉默着沒有回答。

“你想到了,對嗎?”楚維又看看在場的凌明鼎等人,“你們全都想到了,可沒有一個人上前阻止,爲什麼?因爲你們希望看到他們衝突,你們也想見證一場美妙的中和反應。”

羅飛打斷對方的話語,反駁道:“我們誰也不知道朱健帶着刀具。”

“藉口。”楚維毫不客氣地冷笑了一聲,“即便知道朱健帶着刀具,此刻你也會說,‘我們誰也沒有想到他會突然出手,我們只是來不及去阻止他。’而這一切都是藉口,真相隱藏在你們的潛意識裡。你們希望這兩個傢伙遭到懲罰,所以才放任事態的發展。當事態惡化之後,警察的職責又讓你不得不站出來。現在你感到憤怒,並不是因爲鄧捷受到傷害,而是因爲一起刑事案件就在你的眼皮底下發生了,你覺得自己失職,甚至是受到了侮辱,對嗎?”

羅飛一時語塞,不知該如何爲自己辯解。或許他原本就無從辯解,因爲對方所言皆爲事實。

楚維又繼續說道:“你再憤怒也不該遷怒於我。我沒做出任何違法的事情。這起案件的本質,是兩個骯髒的靈魂發生了碰撞。我們都只是旁觀者。這兩個靈魂碰撞之後,就像發生了中和反應,他們的危害雙雙消失了。這不是一件好事嗎?”

羅飛沒有迴應對方的話語,他轉頭對負責記錄的小劉說道:“你把他說的話全都記下來,拿給他簽字。”

小劉記好後把筆錄本推到楚維面前。在楚維簽字的同時,羅飛說道:“我們會把你的筆錄拿給檢察院的專家研究,看看該追究你什麼責任。”

“沒關係,我不會有任何責任的。”楚維簽完名字,瀟灑地把筆一丟,又微笑道,“我是一個懂法的人。所以,我從來不會違法。”

這一通訊問結束,時間已到了第二天的凌晨。楚維被帶走之後,小劉便問羅飛:“羅隊,這兩個人該怎麼處理?”他所指的當然就是楚維和杜娜二人。

“肯定夠不上刑拘的條件。”羅飛斟酌了一會兒,說道,“按刑事傳喚把他們留夠十二個小時吧。等他們出去之後,安排人手盯住了。”

“對。”凌明鼎對這個方案深表贊同,“他們倆都是白亞星的心腹,只要盯住了,不愁找不到白亞星。”

小劉又問:“該安排誰去?”通過剛纔的訊問過程,小劉已經知道這兩個傢伙都是棘手的角色,此前又有監控失敗的前車之鑑,他不得不謹慎對待。

羅飛想了想說:“陳嘉鑫,你去盯楚維;杜娜我親自來盯。”這樣的盯控安排一虛一實。陳嘉鑫盯楚維,實際上仍是將陳作爲拋給對手的誘餌,且看對方會不會將這個誘餌吞下;而警方真正關注的線索其實是杜娜,羅飛相信這個女人和白亞星的關係決不一般,乾脆親自上陣。

如此安排妥當,衆人散去各找地方休息。羅飛不願來回折騰,就到辦公室的沙發上睡了一覺。這一覺睡得倒是酣暢,等他被一陣敲門聲吵醒時,天色已經大亮。

羅飛起身開門,卻見來者正是小劉。羅飛下意識地擡腕一看手錶,同時問道:“十二個小時快到了嗎?”

“不是。”小劉的表情有些怪異,他對羅飛說道,“羅隊,你不用再去盯那個女人了。”

羅飛一怔:“怎麼了?”

“白亞星自己找上門來了。”

“什麼?”羅飛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可看小劉的樣子又不像是在開玩笑,他便急急追問,“人在哪兒呢?”

“在接待室裡坐着呢。”

羅飛回屋把外套一抓,立馬跟着小劉往接待室而去。走到半路卻見陳嘉鑫也急匆匆趕來,顯然小夥子也得到了最新的消息。

陳嘉鑫見面便問道:“羅隊,楚維這邊還盯不盯了?”

“你不用去了。”羅飛現場調整戰略,“另外安排兩個人,分別盯住楚維和杜娜。”

“那我幹什麼呢?”陳嘉鑫有點躍躍欲試的樣子,他料想自己會有更加重要的任務。

羅飛命令道:“你趕快把凌明鼎接過來,越快越好!”

“明白!”陳嘉鑫響亮地應了一聲,一溜小跑地領命而去。

龍州市刑警隊接待室。

沙發上坐着一男一女。女人大約二十出頭的樣子,衣着華貴,容貌豔麗。像這樣一個美女走在哪裡都是衆人矚目的焦點。

可此時此刻,美女卻僅僅是個配角。因爲她身旁的那個男子正散發出強烈的氣場,令人無法側目。

男子看起來四十左右的年紀,身材不高但體型健碩。在這個寒意初顯的季節裡,他只穿了件黑色的緊身圓領T恤,那件衣服被飽滿的肌肉撐得緊繃繃的。一眼看過去,你會覺得有種強大的力量正孕育在這具軀體內,隨時都可能噴薄而出。

男子有一張典型的東方人的面龐,線條柔和,比例勻稱,而微微發黑的膚色和一對劍立的濃眉則給這張面龐增添了三分英武之氣。他的雙眼被一副墨鏡遮住了,周圍的人便無法捕捉到男子的目光。但他隨意往沙發上這麼一坐,目光卻又似無處不在。不管你身處屋中的哪個角落,都能感受到這個男人帶來的壓力。

這是一個天生與衆不同的男人,在任何場合都註定要成爲主角。

雖然是初次見面,但羅飛一眼就認出,此人正是自己連日來苦苦追尋的目標——白亞星。

白亞星看到羅飛進來,嘴角浮現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他主動打了聲招呼說:“羅隊長,久仰。”說話的同時還伸手摘掉了墨鏡。

羅飛站在離沙發兩三米遠的地方,和白亞星對視了片刻。對方精亮的眸子裡包含着豐富的情感,羅飛既感受到鋒芒畢露的挑戰氣概,也感受到惺惺相惜般的尊重和欣賞。

羅飛試圖揣測對方自投羅網的動機,但毫無頭緒。與這樣的對手過招,以靜制動或許是最穩妥的方法。所以羅飛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淡淡地回了句:“你好。”隨後便走到辦公桌後坐下。

小劉也跟到了接待室,他往羅飛身旁搬了張椅子,正想坐下時,卻聽羅飛說道:“給客人倒點茶水。”

小劉“哦”了一聲,從櫃子拿出茶杯茶葉。對面的白亞星便大笑起來,他轉頭向着身旁的女人說道:“你看看,羅隊長是個好人吧,你不用擔心的。”

女人一直依偎在白亞星的身邊,乖得像只小貓一樣。她的目光也始終盯在白亞星的面龐上,好像這個世界就只有這一個人存在。此刻聽白亞星這麼說了,她便轉過臉對羅飛微微一笑,算是打了個招呼。隨後她又轉回來,輕輕抓住白亞星的胳膊說道:“可我還是不想離開你。”

女人的聲音溫柔之極,像是在撒嬌,又像是在哀求,便是旁觀者聽來也禁不住心旌搖盪。可白亞星卻偏偏板住了臉,嚴肅地說道:“不行。你必須離開了,我有正事要做。”

女人委屈地癟了癟嘴,眼中似有淚花閃動。她還想說些什麼,白亞星見狀便瞪了她一眼,道:“我們說好的。你不聽話嗎?”他的話在女人聽來如同聖旨般不容違抗,後者只好乖乖地站起身,黯然道:“那我走了。”

白亞星微微一偏腦袋,說了聲:“走吧。”隨後他又提醒小劉,“劉警官,你不用準備她的茶水。”

小劉愣了愣,不明白這兩人一番表演唱的是哪出?在他詫異的目光中,女人已邁步向着屋外走去。到門口時她又停下來,充滿眷戀地回頭張望。可白亞星只向她淡淡一瞥,絲毫沒有挽留之意。

女人默嘆一聲,獨自離去了。

小劉又把目光轉到了羅飛身上,似乎在詢問什麼。羅飛明白對方的意思,順勢說道:“你安排一下,找人送送這位姑娘。”小劉應聲離去。他出去後自然會找個機靈的警員,名義上送姑娘回去,暗地裡卻是要摸清楚對方的底細。

白亞星眯着眼睛,饒有興趣般看着羅飛。作爲一名老刑警,他輕易看破了對方的用意。但他並沒有說穿,只是“嘿嘿”地半開玩笑道:“女人,就是麻煩。”

羅飛也在打量着白亞星,對這傢伙來說,女人確實“麻煩”。高梅和杜娜,正是這兩個女人改變了白亞星的人生。現在高梅已死,杜娜則來到了龍州,而白亞星身邊卻又多出了另一個美女。他們之間到底是怎樣的關係呢?

這些問題在羅飛的思緒中只是一閃而過。現在的重點是,白亞星爲何會來到這裡?他如此赤裸裸地挑釁,到底目的何在?

既然對方說起“麻煩”這個詞,羅飛便語帶雙關地試探道:“看來你倒是個喜歡惹麻煩的人。”

白亞星立即給出針鋒相對般的迴應:“男人如果不喜歡惹麻煩,那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看似簡單的兩句對白,舉重若輕,卻又鋒芒畢現。在最初的試探過後,雙方正面的碰撞便在所難免。

羅飛決定把話題挑明瞭。他起身端起小劉先前泡好的茶水,到白亞星面前遞過茶杯說道:“既然那女人已經走了,那就說說你的正事吧。”

白亞星沒有去接那個茶杯,他端坐不動:“正事當然要說,但這個場合不對。”

“哦?”羅飛皺了皺眉頭,“白先生覺得我這裡太簡陋了?”

“羅隊長,你完全理會錯了。”白亞星自嘲般一笑,“我是覺得你對我過分客氣。現在你應該把我銬起來帶進審訊室。你也不必稱我什麼‘白先生’,正確的叫法應該是犯罪嫌疑人白亞星。”

羅飛何嘗不想把對方立刻銬起來嚴加看管?可他必須提醒自己,切不可操之過急,警方目前並未掌握白亞星涉案的切實證據。而對方主動上門,必然藏有後招。自己如果貿然行動,只怕要中圈套。

抱定了這個念頭,羅飛便衝白亞星微微一笑,道:“看來你不但愛惹麻煩,還是個挺性急的人?”

白亞星把手一攤說:“你都找我那麼多天了,我的底細也被你摸得清清楚楚。能不急嗎?”

“急也沒有用。”羅飛手裡端着那杯茶,既然對方不喝,他就自己喝了一口。慢條斯理把那口熱茶嚥進肚裡,他才又說道,“警方辦案是有程序的。我們必須有確鑿的證據才能拘捕你——所以目前說來,你還不夠‘犯罪嫌疑人’的資格。”

白亞星鄭重其事地看着羅飛:“證據很快就有——我今天是專門過來自首的。”

自首?羅飛驀然間怔住了。這個變化着實出乎他的預料。就好比你面對着一個強大的敵手,在你毫無勝算的時候,對方卻忽然宣佈投降。這未免太荒謬太不合邏輯,就算是最樂觀的人也會深感疑慮。

可白亞星還在繼續說,並且越說越來勁:“我對姚柏啃臉案和章明墜樓案負有責任,這兩人都被我催眠了,所以纔會做出那些荒唐的舉動。我已經涉嫌故意傷害罪和故意殺人罪,你應該立刻將我拘捕。”

說話間白亞星還伸出了自己的雙手,他的手腕相對,擺出一副等待手銬的姿勢。羅飛沒有立刻響應對方的動作,他端着一杯熱茶站在白亞星的面前,緊鎖着雙眉陷入凝思。兩人就這樣形成了一種奇怪的僵持,誰也不動,誰也不再說話,接待室裡一時間寂靜無聲。

片刻後,這份寂靜被一串急促的腳步聲打破——卻是小劉完成吩咐後回來了。屋內這番情形讓小夥子有些摸不着頭腦,他愣了一小會兒,這才惴惴地問了句:“羅隊,怎麼了?”

羅飛眉頭一挑,從凝思狀態中掙脫出來。他對白亞星凝視了兩三秒鐘,然後把茶杯往辦公桌上重重一擱,毅然喝道:“把他銬起來,帶審訊室!”

小劉摸出一副手銬,“咔嚓”一聲銬住了白亞星的雙腕。後者很配合地站起身,主動說了句:“走吧。”說完便邁步走在了最前面。

小劉沒跟太緊,拉開些距離後他壓低聲音問羅飛:“怎麼突然銬上了?”

“他要自首。”羅飛扯着嗓門,話是對小劉說的,但特意要讓前面的白亞星也聽見,“你準備一下吧,馬上就給他做筆錄!”

小劉瞪圓眼睛看看羅飛,又看看白亞星,滿面驚訝。倉促間他來不及細想,只匆匆趕上幾步,把白亞星先送進審訊室裡再說。

一行三人很快就來到了目的地。小劉把白亞星銬在了囚椅上,白亞星說了聲:“這椅子還真硬。”同時他挪了挪身體,想讓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

“硬嗎?誰讓你有好日子不過?到這裡來都是自找的!”小劉厲聲呵斥道。

白亞星眯起眼睛問道:“怎麼?你怕我?”

小劉一愣,隨即駁斥:“我怕你什麼?”

白亞星不慌不忙地說道:“警察提審犯人,在態度上有個原則,叫‘遇弱更弱,遇強更強’。就是說遇見懦弱的傢伙你得態度溫和,這樣有助於緩解對方的戒心和顧慮,而對待強勢的傢伙你得更加強硬,這樣才能壓制住對方的氣焰。我一直很老實的,可你卻用這樣的態度對待我,這說明你心中早已默認了一種弱者的姿態——你害怕我,對不對?”

小劉咬了咬嘴脣,不知該如何迴應。其實他剛纔只是一種下意識的反應,但經白亞星這一番剖析,又的確煞有介事。這樣一來,表面看來自己是呵斥了對方,但在氣勢上卻反而被對手壓過了一頭。

白亞星又呵呵一笑,擡手指着對面的軟皮靠椅問小劉:“年輕人,你坐這椅子坐了多少年?”

小劉回答道:“我當刑警六年了!”爲了挽回頹勢,他說話的時候特意挺起了胸脯。可惜他的努力很快就在白亞星的迴應中化爲烏有。

“我十九歲從警,在那椅子上坐過十四年。我審過的死囚比你抓過的小偷都多!”那人緊盯着小劉的雙眼,“三十二歲我就當上了省會城市的刑警隊長,這在全國也屬首例——你明白嗎?”

小劉沮喪地垂下了頭,他真心覺得自己沒有資格和那人對視。那個人在刑警界曾取得如此輝煌的成就,莫說自己難望項背,就算是羅飛恐怕也得自嘆弗如。

“所以說你還嫩得很。今天雖然是你坐軟皮椅,我坐審訊椅,但我仍然可以教會你很多東西,你可得好好學着。”

白亞星說這番話的時候帶着意味深長的語氣,還真有點要教誨對方的意思。小劉已經完全無法抵擋對方了,他只好轉過頭來向羅飛問道:“羅隊,我們……開始嗎?”這話看似在請戰,其實卻藏着潛臺詞——羅隊,該你出手啦!我一個人哪對付得了這個傢伙!

自進入審訊室以來,羅飛已經旁觀了良久。此刻面對屬下的求助,他不得不出頭了。

“你在軟皮椅上坐了十四年,這時間的確太長。”羅飛直視着白亞星,冷冷說道,“所以你還不能正確面對自己在審訊椅上的新身份。看來我得給你一點時間,先讓你適應適應。”

白亞星沒有回覆,他只是微微聳了下肩膀,做出一個“悉聽尊便”的表情。

羅飛衝小劉做了個手勢,後者會意,兩人一同撤出了審訊室。羅飛順手把屋門關好,那審訊室密不透風的,這一下室內室外便完全隔斷開來。

“這傢伙,還真是囂張。”小劉瞪着緊閉的房門,憤然嘀咕了一句。

“他是故意的。”羅飛提醒小劉,“你的情緒剛纔已經被他控制住了。”

小劉咂咂嘴:“那他到底想幹什麼?”

羅飛緩緩搖了搖頭:“這傢伙的心思深不可測,我現在也看不清楚。所以我們還不能和他正面接觸——還得等一個人。”

小劉“哦”了一聲。撤離審訊室原來只是緩兵之計,他也知道羅飛要等的人是誰。說來也巧,就在他們對話的同時,那個人已經出現在視線中。

“羅隊你快看,凌明鼎來了!”小劉擡手往羅飛身後一指,興奮地說道。

羅飛回過頭,正看見凌明鼎和陳嘉鑫二人一前一後,匆匆向這邊結伴而來。

羅飛迎上幾步,和凌明鼎打了照面。後者見面就問:“白亞星呢?”

“在審訊室待着呢。”羅飛頓了頓,又補充道,“已經銬起來了,跑不了。”

凌明鼎眼神一亮,他伸出雙手和羅飛一握,鄭重道:“羅警官,看你的了!”說話時他手腕上的肌肉繃得緊緊的,難以掩飾內心的激動情緒。

羅飛很理解對方的心情。在凌明鼎眼中,白亞星可不僅是犯罪嫌疑人那麼簡單,他更是害死自己愛妻的兇手、摧毀自己事業的仇敵!現在這傢伙終於落入警方手中,凌明鼎自然迫不及待要讓他受到制裁。

可羅飛不得不給對方澆上一些冷水,他擡左手在凌明鼎手背輕輕拍了兩下,說道:“你別性急,這事恐怕沒那麼簡單。”

之前凌明鼎從陳嘉鑫口中得到消息,說是白亞星來到了刑警隊,他一路上都在思忖該如何控制住對方。後來羅飛又說人已經銬起來了,他不免有些驚喜,心想定是警方已掌握到靠譜的證據。但羅飛此刻的態度卻讓他重新冷靜下來,他鬆開緊握的雙手,細問道:“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

羅飛往審訊室門口瞥了一眼:“他說是來自首的。”

“自首?”凌明鼎立刻搖了搖頭,斷然道,“這不可能!”

羅飛也道:“確實不可能。”

凌明鼎皺起了眉頭:“這裡面一定有陰謀!而且他是有備而來,你們千萬要提高警惕。”

“我明白。”羅飛沉吟了一會兒,又問凌明鼎,“你覺得他想幹什麼?”

凌明鼎分析道:“或許是一種主動出擊的方式?他知道警方手裡沒什麼證據,所以纔敢大搖大擺地上門。所謂自首,只不過是個幌子。反正都是他的一張嘴在說,他什麼時候想走了,隨時可以改口,你們還是拿他沒辦法。”

羅飛“嗯”了一聲,又問:“那他的目的呢?”

“目的……”凌明鼎斟酌着說道,“會不會是藉着審訊的機會,對你們實施催眠?”

羅飛點點頭。到目前爲止,對方的分析思路和自己完全吻合。

白亞星主動申請進了審訊室,最明顯的效果就是有機會和審訊他的警員同處一室。審訊室是個安靜的封閉空間,絕少外界的干擾,這就形成一個非常理想的催眠地點。此前凌明鼎曾利用審訊室的環境成功催眠了楊冰等人,白亞星或許也想如法炮製。

“其實剛纔在審訊室裡已經有過一次交鋒了。”羅飛指了指身旁的小劉,“他很快就受到了白亞星的影響,情緒完全被對方控制。”

小劉沮喪地咧着嘴。

“所以你們一定要小心!”凌明鼎提醒道,“對他說的每一句話都要保持警惕,不要進入他的思路,也不要細想他描述的情境。”

羅飛點頭道:“我會注意的。”

凌明鼎微微一笑:“其實我倒不擔心你。想把你催眠恐怕不太容易呢。”他的言下之意只是擔心小劉等人。

羅飛也笑了。雖然他曾在白亞星手裡栽過一次,但那次是對方精心佈置了一個龐大的迷局。這回在自己的地盤上又怎會再次失手?

羅飛現在考慮的其實是另一個層面的問題。他對凌明鼎說道:“我們再小心,也不過是被動防守。我想的是,我們能不能化被動爲主動,將計就計?”

凌明鼎明白羅飛的意思:“你是想讓我對白亞星實施反催眠?”

“沒錯。如果成功的話,或許能找出白亞星作案的證據。”

小劉在一旁重重地“嗯”了一聲,表示贊同。雖然白亞星已經擺出了“自首”的姿態,但別指望正常的審訊能將他繩之以法。要想扭轉局勢,還得采取一些非常的手段。

凌明鼎此刻卻垂首不語。他這樣的反應讓羅飛略感詫異:面對一個刻骨的仇敵,他理應充滿了戰鬥慾望。

羅飛決定給對方鼓鼓勁:“我們可以全力協助你,就像上次那樣。”

所謂上次,就是指凌明鼎催眠楊冰等人的那次。當時警方通過長時間的審訊消耗了楊冰等人的精力,而凌明鼎則在對方最疲勞的時候上場,利用對方的精神低點實施催眠,這便達到了事半功倍的效果。在羅飛看來,那次的經驗此刻仍可借鑑。雖然白亞星的實力尚在楊冰等人之上,但只要警方和凌明鼎默契配合,勝算依舊很大。

凌明鼎還是沉默着。他臉上的神色猶豫不定,似乎在作艱難抉擇。最終他還是長嘆一聲,說了句:“不行。”

羅飛不解追問:“爲什麼?你不想讓他早點伏法嗎?”

“當然想,比你們任何人都想!”凌明鼎激動地說道,隨後他又露出苦笑,“可你知道嗎?我們催眠界業內有句諺語:手上有傷口,就不要去接觸毒藥。”

羅飛“哦”了一聲,這諺語的含義他已略略猜到了一些。

凌明鼎又道:“一想起我的妻子,我就無法控制心中的悲傷和憤怒。”

羅飛道:“這種情緒可能會被白亞星利用?”

“不是有可能,而是必然發生的事情。”凌明鼎黯然說道,“妻子自殺就是我的心穴,白亞星對此瞭如指掌。所以我和他交鋒,結果必敗無疑。”

沒錯。白亞星掌握着凌明鼎的心穴,而在兩個催眠高手的交鋒中,這幾乎就是掌握了對方的命門。與此相比,警方對凌明鼎的協助便顯得無足輕重。

羅飛失望地搖搖頭——看來讓凌明鼎直接拿下白亞星的計劃只能泡湯了。

凌明鼎這時卻又對羅飛說道:“不過我仍然支持你的思路,將計就計,化被動爲主動。”

羅飛重新振作精神:“你有什麼辦法?”

凌明鼎沒有直接回答,只是轉頭看看身旁的陳嘉鑫。

羅飛明白對方的意思了。他還是想以陳嘉鑫爲誘餌,主動引白亞星上鉤。

羅飛認真考慮了一會兒,覺得這確實是個挺好的機會。不過他還得徵求一下當事人的意見:“小陳,你願不願意和白亞星深入接觸一下?”

陳嘉鑫毫不猶豫地應承下來:“沒問題。”

羅飛又問凌明鼎:“具體該怎麼操作?”

凌明鼎道:“你們三個進去,照常對白亞星展開審訊。白亞星肯定會找機會對你們進行催眠。以他的能力,一眼就能看出小陳是最敏感的受體。他會進行一些語言上的暗示,逐步影響小陳的精神世界,最終打下一個心錨。等他脫身之後,便可以利用這個心錨控制小陳,從而展開自己下一步的陰謀。”

羅飛“嗯”了一聲,問:“那我們要怎麼防範呢?”

凌明鼎微笑着搖搖頭:“不需要任何防範。你們應該配合白亞星,讓他盡情表演。而我會在審訊室外監控整個過程。他表演得越充分,我對他的動機和手段就瞭解得越透徹。他打給小陳的心錨也不足慮,因爲我完全可以破解。我甚至還可以有針對性地進行反設置,以小陳爲載體,找機會攻進白亞星的心穴。如果能夠成功,那就勝券在握了。”

根據心錨理論,只要凌明鼎能瞭解白亞星催眠的過程,那不管陳嘉鑫受到什麼蠱惑,最終都能破解。從這個角度來說,計劃本身是絕對安全的。羅飛便點點頭道:“好,就按你說的辦。”

凌明鼎又想到另一個問題:“對了,我在審訊室外面能聽見你們的對話吧?”

羅飛笑道:“不光能聽見,還能看見。我們去年剛上的一套審訊監控系統,審訊室隔壁就是監控室,兩間屋子中間裝着單面玻璃。”

凌明鼎一拍手:“太好了——那你們看看,什麼時候開始?”

“這就招呼吧。”羅飛揮揮手,算是發出了行動開始的信號。

凌明鼎獨自一人進了監控室,羅飛三人則一同進了審訊室。

白亞星很安靜地坐在審訊椅上。雖然他已經等了很長時間,但他看起來一點都不着急。

落座之後,羅飛先盯着白亞星看了一會兒,然後問道:“你是白亞星?”

白亞星穩穩應道:“沒錯。”

“你因涉嫌故意傷害罪、故意殺人罪,現對你實施刑事拘留。”羅飛一邊說一邊衝陳嘉鑫撇撇嘴,“把拘留證拿給他簽字。”

陳嘉鑫把開好的拘留證和一支筆送到白亞星面前,白亞星痛快地簽了字。

羅飛又道:“需要電話嗎?你有權通知你的家人和律師。”

白亞星咧嘴一笑:“不必了。我來之前都已經安排好了。”

“那好。我們現在依法對你進行刑事訊問。”

羅飛說話的同時,小劉已經打開筆錄本,做好了記錄的準備。另一邊陳嘉鑫也回到羅飛身旁坐好。屋內四人形成了三對一的對峙局面。

羅飛按照正常的訊問程序起了頭:“你的年齡?”

白亞星卻沒有回答,他擡起眼皮掃了羅飛三人一圈,忽然說道:“按程序,你們也得向我表明身份。”

確實有這個程序。羅飛首先自我介紹:“我是龍州刑警隊隊長羅飛。”

白亞星“嗯”了一聲,然後衝着小劉一揚下巴,問:“你呢?”那姿態倒像是他在審訊犯人一般。

小劉也報出名號:“劉東平,龍州刑警隊,隊長助理。”

白亞星又調侃般說道:“你的普通話不太標準啊。”

小劉的普通話確實不太標準,不過白亞星自己也不咋的。所以小劉不甘示弱地反駁了一句:“比你差不了多少!”

白亞星“嘿”地一笑,繼續在這個話題上糾纏:“聽口音你不是龍州人吧?蘇北的?”

這種問題小劉本沒必要回答,但因爲對方沒有說對,他想趁機撅一撅對方,於是便“哼”了一聲,拖着長音糾正道:“安徽——”

“哦,安徽。”白亞星眯眼晃腦地,像是在品味着什麼,然後他又說道,“你是安徽人,我是西南的。我們的普通話都不太標準,讓你來給我做筆錄,你做得了嗎?”

這可真有點雞蛋裡面挑骨頭的意味了。小劉沒好氣地回答說:“你放心吧。你說的話我全都給你記下來,一個字都不帶差的!”

“那就好。”白亞星點點頭,貌似很滿意。隨後他便轉過目光看向了陳嘉鑫。

“我……我叫陳嘉鑫,龍州刑警隊,實習刑警。”陳嘉鑫說話的時候半低着頭,有點怯場。這也難怪,這是他第一次進審訊室訊問嫌犯,而且又承擔着特別的任務,怎會不緊張呢?

“實習刑警?”白亞星翻了翻眼皮,不屑地說道,“那你有什麼資格坐在這裡?”

陳嘉鑫一怔,不知該如何回覆。

羅飛在一旁反問道:“我們不都是從實習刑警做起來的嗎?”

白亞星衝羅飛“嘿嘿”一笑:“這麼難搞的案子,你派個新人來,你就不怕砸在他手裡?”

羅飛也淡淡地回以一笑:“就是難搞的案子,新人的成長才快啊。”

白亞星看着羅飛,他的笑容漸漸地僵住了,片刻之後他換上冷冷的腔調:“羅隊長,我們都別繞圈子。這個菜鳥爲什麼會坐在這裡,我們倆心裡都清楚——這可就沒法玩了!”

羅飛的瞳孔微微一縮,暗想,難道他已經看破陳嘉鑫是個誘餌?不會這麼快吧?或許只是有點懷疑?自己還是硬着頭皮繼續演一段,且看對方如何反應。

於是羅飛便不動聲色地說道:“你以前也做過刑警隊長,就是這樣對待新人?”

白亞星卻不留任何餘地:“讓他出去,否則大家就散夥。”他一邊說一邊把身體往後仰倒,一副“不願與你多說”的態度。

羅飛沉默着,思緒飛速旋轉。散夥?只要白亞星願意,隨時可以做到,但自己怎能接受?他已經尋找了這麼久,終於等到了和對方面對面過招的機會。放棄不僅意味着錯失良機,更是向對手示弱的表現,這絕對不行!

在警方既定的計劃中,陳嘉鑫是最重要的一顆棋子。現在這顆棋子已經被對方識破,那就棄子!寧可棄子也不窩囊求和。

即便棄了陳嘉鑫,己方還是佔有先機——因爲凌明鼎仍在隔壁監控室中。先讓對方一手,或許能引誘對方大膽地攻出來,反而更容易被凌明鼎抓住破綻。

想到這裡,羅飛便衝陳嘉鑫努努嘴說:“你出去吧。”

陳嘉鑫有點不甘心的樣子:“羅隊……”

“出去。”羅飛又重複了一遍,語氣不容違抗。

陳嘉鑫只好起身,垂頭喪氣地離開了。

“這就好了。”白亞星重新把身體坐直,他笑吟吟地看着羅飛和小劉,“你們兩個我都很喜歡,我們正式開始吧。”

聽對方說話的語氣,羅飛忽地心念一動:難道對方鎖定的目標是小劉?從進入審訊室開始,白亞星在小劉身上便耗費了不少脣舌,而小劉的情緒也的確受到很大影響。這倒不是壞事。讓小劉取代陳嘉鑫,警方的計劃一樣可以完成!

羅飛心中縝密思忖,從表情上可一點都看不出來。他神色平淡地繼續執行訊問程序。

“白亞星,你的年齡?”

這次白亞星很配合地回答了:“四十歲。”

“籍貫?”

“雲南大理。”

“你什麼時候來到龍州的?”

“大概兩個月前吧。”

“你的暫住地?”

“華鼎公寓五號樓402。”白亞星報完地址之後,又補充說了句,“我和小雪住在一起。”

羅飛問道:“小雪是什麼人?”

“我的女人啊,你們剛剛不是見過嗎?”

原來就是先前接待室裡的那個女人。按照白亞星的說法,他在龍州一直是和這個女人同居。那他又該如何處理和杜娜之間的關係?

白亞星似乎看出羅飛在想什麼,他曖昧一笑,略帶得意地說道:“我有很多女人的。”

羅飛並不覺得這是什麼光榮的事情,他也沒興趣糾纏這個話題,只按程序提醒對方:“我們會依法對你的暫住地進行搜查。”

“隨便搜吧。”白亞星無所謂地聳聳肩膀,“那只是一個私人住所。”

羅飛又繼續問道:“你來龍州幹什麼?”

“龍州不是要開催眠師大會嗎?我來湊湊熱鬧。另外你們這邊經濟發達,我也想看看有沒有投資的機會。”

“投資?”這個回答有些出乎羅飛的預料。

“我有很多錢,你不知道嗎?”白亞星得意地挑起嘴角。

“我當然知道。”羅飛眯起眼睛說道,“而我覺得你的錢已經足夠多,多到不用再搞什麼投資了。”

“誰會嫌錢多?”白亞星撇着嘴說,“而且有些項目不光是爲了掙錢,更重要的是社會效益。”

社會效益?羅飛心念一動,主動問道:“你指的是‘中國催眠師行業聯合會’嗎?”

白亞星並不避諱這個話題,他正面回答說:“這個聯合會的確有我的資金支持。我個人對催眠有點興趣,不過這個行業並不是我關注的重點。”

“那你關注的是什麼?”

“一個新興的行業,未必能掙很多錢,但是絕對可以造福整個社會。”白亞星頗爲自豪地描述了一番,然後他吐出了這個行業的名稱,“環保。”

“環保?”羅飛頗感意外。他知道這的確是個充滿了公益色彩的新興行業,但是白亞星這種人真的會對環保感興趣嗎?

白亞星看出羅飛的疑慮,他聳聳肩膀說道:“看來你並不關心這個行業,真是叫人失望!我們每天都在製造垃圾,不是嗎?這些垃圾嚴重污染了環境,甚至威脅到我們每個人的健康和安全。我們不該停下來想一想嗎?怎樣去消除這些垃圾,這不是全人類的共同責任嗎?”

羅飛看着白亞星那副慷慨激昂的表情,暗自揣摩對方說這些話的用意。作爲一名頂尖的催眠師,白亞星無疑是個話術掌控高手,他的每一句話都是爲了最終的目的而服務。而警方也正要追蹤白亞星的話術,以此來探索對方的動機和陰謀。

羅飛沒有搭腔,白亞星那邊倒越說越起勁了:“就拿你們刑警隊打個比方吧。每個辦公室都有垃圾簍,一天下來,塞滿了各種垃圾。保潔員會把這些垃圾倒進大樓前的垃圾桶。到了凌晨,環衛工人開來了垃圾車,把整棟樓產生的垃圾運走。”他一邊說一邊在手銬限制的空間內揮動着胳膊,像是老師給學生講課,“我問你們,最終這些垃圾去了哪裡?”

羅飛對此不太瞭解,只能猜測着說道:“應該會送到特定的場所進行處理吧?”

“沒錯,在龍州的東郊就有一個垃圾場,兩年前開始建設的。現在市區絕大部分生活垃圾都運到那裡處理。上個月我專門去考察了一次,你知道具體的處理方法嗎?”

羅飛搖了搖頭。

“填埋。”白亞星頓了一頓,又詳細說道,“他們挖了一個大坑,把一車一車的垃圾倒在坑裡,用壓路機碾壓緊實,然後在上面鋪好泥土,再種樹種草。等工程完工之後,那裡看上去就是一片連綿起伏的綠色丘陵,誰會想到下面還埋着一堆堆的垃圾?”

對方說得這麼詳細,看來還真是做過一番研究。羅飛聽了也覺得有點意思,便點頭道:“挺好的啊。”

“挺好的?”白亞星一聽這話,眼睛卻驀然瞪了起來,“你覺得挺好的?”

羅飛不解地反問:“怎麼了?”

“你以爲這樣的處理是好事?”白亞星的嘴角浮現出一絲冷笑,“那些垃圾雖然被埋了起來,但它們的危害並沒有消失。在暗無天日的地下,在潮溼密閉的環境裡,那些垃圾開始腐敗、發酵,滲出濃稠的、惡臭的液體,病菌在其中瘋狂地滋生——你覺得這是好事?”

羅飛斟酌着說道:“既然是專業化的處理,應該有措施來防範這些危害吧?”

“是有一些措施。”白亞星也點頭表示認可,但他臉上仍然掛着嘲諷的神色,“他們會在最下面鋪設一層隔水的材料,防止那些臭水和細菌入侵土壤。可惜這只是自欺欺人的把戲。那些臭水和細菌越積越多,終有一天會漫出來,滲入土壤,污染地下水源,形成的危害比垃圾本身更加可怕。”

羅飛大概理解對方的思路了:“你的意思是,只要不把這些垃圾徹底清除,所有表面化的處理都是沒有意義的?”

“沒錯。”白亞星用手銬在椅面上一敲,用論斷的語氣說道,“危害本身沒有消除,所有轉移和掩蓋手法都是飲鴆止渴。”

這說法似曾相識,羅飛略一思忖便回憶起來,昨晚在“君臨天下”會所,楚維曾對凌明鼎的心穴理論進行過抨擊。

“搭了橋,那個洞還在。那就算安然一時,又有什麼意義?能保證那座心橋永遠牢固嗎?能保證那個洞口不會越變越大嗎?等到心橋被黑洞吞噬的那一天,惡果恐怕會更嚴重吧?”這便是楚維當時的說辭,和白亞星此刻的言論正有異曲同工之妙。

羅飛專注地看着面前的這個男人,他開始意識到,對方說的話一定有着更深層次的含義,就像是一個啞謎等待自己去破解。

片刻之後,羅飛主動問道:“那你覺得該如何處理那些垃圾呢?”

“必須是更加徹底的方法。”白亞星舉了個例子說,“比如垃圾焚燒技術。”

“把垃圾燒掉?”

“沒錯。不過焚燒本身也有問題,如果技術控制得不好,會產生很多有害的煙霧。所以我還在期待一種更好的方法,既徹底又潔淨。我願意就此進行必要的投資——這也是我滯留在龍州的最主要的目的。”

“你的投資現在有眉目嗎?”羅飛不動聲色地將話題引得更深。

“有。是一種全新的工程技術,還在試驗階段。”白亞星神秘地笑了笑,“我還不能告訴你詳情,因爲這是一個巨大的機密。”

對方說到關鍵處卻戛然而止,這令羅飛略感失望。白亞星看出了羅飛的情緒,似乎想要補償對方一下,他又微笑說道:“不過我可以把這次工程計劃的代號告訴你。”

羅飛把身體往前傾了傾,做出洗耳恭聽的姿態。

白亞星緩緩吐出四個字來:“淨化工程。”

“淨化工程?”羅飛細細咀嚼着這四個字,試圖從中品出更多滋味。

“行了,我說得已經夠多了。”白亞星打了個哈欠,貌似有點疲倦,然後他歪脖子看看小劉,忽地說道,“哎,你把我的話都記下來沒有?”

“記下來了,保證一個字都不差!”小劉冷冷地回覆道。他可不是吹牛,在龍州公安系統,小劉是數得上的快手。羅飛也是看中這一點才選他做的助手。這次給白亞星做筆錄,小劉尤其謹慎認真。第一是不能在對方面前折了臉面,第二是凌明鼎要對白亞星的話術展開分析,保留一份詳盡的筆錄可謂有備無患。

“很好。”白亞星豎起拇指誇了一句,“接下來你可更得仔細,因爲我就要說到你們最關心的話題了。”

小劉聞言一凜,所謂“最關心的話題”,指的當然就是涉案的內容。他趕忙打起精神,全力以待。

這時羅飛卻看看手錶,說道:“十一點多了,我們先休息一會兒吧,下午再繼續。”

小劉知道羅飛有所安排,便“嗯”了一聲,把筆錄本合起收好。

羅飛又對白亞星說道:“你在這裡稍等,我會叫人送盒飯過來。”

白亞星也不說話,只無所謂地把身體往椅背上一靠。

羅飛帶着小劉走出審訊室,剛剛把門關上,卻見凌明鼎和陳嘉鑫也從隔壁監控室出來了。原來陳嘉鑫被白亞星趕走之後就去了凌明鼎那邊。

羅飛稍微壓着點聲音說道:“去我辦公室吧。”然後又囑咐小劉,“你去安排幾份盒飯。”

小劉自去食堂準備,羅飛和凌明鼎、陳嘉鑫則結伴來到了辦公室。落座之後,羅飛向凌明鼎問道:“你怎麼看?”

“一開始他的攻擊性非常明顯,包括對小劉,還有對小陳的。後來說到關於環保的話題——”凌明鼎沉吟道,“我覺得他好像在隱射些什麼,又好像在爲一些事情做鋪墊。”

羅飛點點頭,對方的分析和他的感覺是吻合的。還有些話凌明鼎自己不好意思開口,羅飛便幫他說了出來:“他隱射的就是你的心穴理論。”

凌明鼎咧咧嘴,算是尷尬地默認了。

下一個問題纔是羅飛關注的焦點:“你覺得他在做什麼鋪墊?”

“我也不敢確定,只是有一些感覺……”凌明鼎緊皺着眉頭說道,“白亞星一定在策劃着某個陰謀,所謂的‘中國催眠師行業聯合會’就是這個陰謀的一部分。而‘淨化工程’則是他給這個陰謀起的代號。”

羅飛凝起目光,漸漸逼近問題的核心:“那‘垃圾處理’又是在指代什麼?”

凌明鼎道:“如果說‘垃圾填埋’是在影射我的‘心橋治療術’,那‘垃圾’應該就是指人們的心理頑疾,也就是所謂的‘心穴’。”

羅飛順着對方的思路推理下去:“這麼說‘淨化工程’就是清理‘心穴’的計劃?”

“應該是吧。昨晚楚維不是說起什麼‘爆破療法’嗎?跟‘心橋治療術’相比,‘爆破療法’的目的就是要把對象的心穴摧毀。這不正是‘淨化工程’所鼓吹的理念嗎?”

羅飛“嗯”了一聲,繼續分析道:“所以白亞星纔會在催眠師大會上搗亂,並且專門建立了‘中國催眠師行業聯合會’和你對抗。”

“是的。”凌明鼎嘆了一口氣,又道,“我真的不明白,不過是學術上的異見,何必要搞得劍拔弩張?”

羅飛沉默了一會兒——這個問題也是他的困惑所在。

如果只是在心穴治療理論上有分歧,白亞星完全可以正大光明地提出反駁。以他的經濟實力,很容易建立起一個超越凌明鼎的行業協會。而所謂的“爆破療法”雖然比較極端,但也不至於到達“陰謀”的層次。白亞星有必要把這事弄得如此神秘,還牽扯出兩條人命嗎?如此細想的話,這背後恐怕另有隱情。

片刻後,羅飛用提醒的口吻對凌明鼎說道:“白亞星在訊問時說過,催眠行業並不是他關注的重點——我覺得他不是虛張聲勢。”

凌明鼎的目光跳躍了一下:“就是說他主要並不是針對我?”

羅飛點點頭:“催眠術對他來說也許只是一種工具,就好比他在訊問過程中提到的‘工程技術’。至於他要用這項技術做些什麼,這纔是最核心的問題。”

白亞星這次來到刑警隊,“自首”決不是他的真正目的,而只是他行動計劃中的一個環節。包括他上午說的那些話,似乎給警方一些暗示,但在關鍵處又語焉不詳。在訊問過程中羅飛便開始思考對方的用意,是想通過思路的調動來控制審訊者的思維呢,還是想引導警方的調查方向,以實現某種借力打力般的效果?無論是哪種情況,如果警方能夠儘快破解對方的隱喻,那自然便可佔得先機。所以羅飛纔會提前中斷訊問,出來和凌明鼎商討。

凌明鼎皺眉沉思了良久,最終卻只是茫然搖頭。

羅飛失望地搓着自己的手指。兩人在屋內大眼瞪着小眼,一時間都覓不到思路。凌明鼎首先放棄了,他輕嘆一聲說道:“還是再觀察一陣吧。”

羅飛也無奈地聳了聳肩膀。現在警方掌握到的信息還是太少,就算是凌明鼎這樣的心理分析大師也無法作出更深的判斷。在這種局面下,等待或許就是最好的解決方案。畢竟白亞星那邊的表演纔剛剛開始,只要訊問繼續下去,他肯定還會繼續施展“話術”。而他說得越多,凌明鼎這邊破解的機會就越大。

就在這時,辦公室外響起了敲門聲。陳嘉鑫過去開了門,卻見是小劉帶着幾份盒飯回來了,在他身後還跟着一名中年男子。這人也是刑警隊的同事,叫做朱東。

小劉一邊把盒飯給大家分了,一邊向羅飛彙報:“羅隊,朱哥已經把那個女人的情況摸清楚了。”

“是嗎?”羅飛打開自己的那份盒飯,招呼道,“來,邊吃邊說。”

朱東便坐在羅飛對面,他把盒飯接在手裡,然後開始講述:“那女人叫做韓雪,今年二十一歲,本地戶口。原來的工作是個售樓小姐,一個多月前辭職,隨後搬離了公司宿舍,入住華鼎公寓五號樓402室。這個華鼎公寓就是她上班時負責銷售的樓盤,是個高檔小區,精裝修帶家電,真正的拎包入住。房產證上登記的是韓雪的名字,但以她的個人收入肯定買不起這種房子。據小區物業反映,韓雪入住後經常和一箇中年男子出雙入對。我去售樓處也問了,這個男子是看房的時候和韓雪相識的。根據我的分析,應該就是這個男人出錢購買的那套公寓,他和韓雪之間多半是一種包養關係。”

羅飛認真聽完之後,又問:“韓雪這人怎麼樣?”

“本市商貿學校畢業的,沒上過大學。據說是挺單純的一個女孩子,以前不要說被人包養,就連戀愛都沒有談過。”把這些情況都說完之後,朱東這纔打開盒飯大口吃起來。

對面的羅飛微微點頭,對屬下的工作表示滿意。朱東提到的中年男子當然就是白亞星,他以韓雪的名字登記買房,藉機和對方同居,主要目的就是隱匿自己的行蹤吧。而年輕單純的韓雪怎能抵擋白亞星這樣成熟富有的男人?

羅飛向朱東下達進一步的指令:“吃完飯之後你去開個搜查證,然後把那套公寓封閉起來。晚上我過去搜一搜,或許會有發現。”其實他自忖搜出線索的概率不大,但辦案就是這樣,即便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也要盡百分之百的努力。

朱東應道:“明白。”

便在這番對話的工夫,羅飛已經把一份盒飯吃完了。他看了看時間,又對身旁的小劉等人說道:“你們也快點吃吧,我們一點鐘繼續。”

衆人匆匆把飯吃完,稍事洗漱整理,然後便各赴崗位。朱東去開搜查證,凌明鼎和陳嘉鑫進了監控室,羅飛和小劉則進了審訊室。

白亞星也剛剛吃完盒飯,見到羅飛進屋,他還意猶未盡地誇讚道:“龍州刑警隊的伙食真不錯啊,比我當年在西南的時候可強多了。”

羅飛不冷不熱地回了句:“我看是你的胃口好。”

白亞星“嘿”地一笑,反問:“難道羅隊長的胃口不好?”

羅飛不再搭這話茬,他和小劉各自落座,然後擺出架勢說道:“白亞星,我們現在繼續依法對你進行訊問。”

白亞星一攤手說:“我全力配合。”

這次羅飛直入主題:“白亞星,你自稱對發生在本市的兩起命案負責,那就說說具體的情況吧。”

“這事可說來話長。”白亞星瞥了小劉一眼,“喂,你做好準備了嗎?”

小劉衝對方晃了晃手裡的水筆:“只管說你的吧。”

白亞星鄭重其事地清了清喉嚨,然後開始供述。

“我是今年十月二十日到的龍州。我前面已經說過了,我這次過來有兩個目的,一個是找找投資項目,另外就是因爲在龍州要召開什麼催眠師大會。我對催眠很感興趣的,正好來見識見識。”

羅飛插話問道:“你來龍州是乘坐的什麼交通工具?”

“我自己開車。”白亞星知道對方爲什麼會問這個,特意解釋道,“我一般不坐飛機的,我不想被別人查到行蹤。而且我到龍州之後一天賓館都沒住,我直接去售樓處買了一套房子送給小雪,然後我們倆就住在一起。”

這個說法正和警方的調查相吻合。羅飛便又追問:“你想方設法隱藏自己的行蹤,有什麼目的?”

“爲了安全。”白亞星略帶得瑟地笑了笑,“我現在有億萬身家,被人盯上可不好。”

這理由倒也解釋得通。羅飛冷眼看着白亞星,心想:你這億萬身家就是害了別人性命所得。不過這事先放一放,羅飛最關心的還是發生在自己轄區的那兩起命案。

“你爲什麼要用催眠術謀害姚柏和章明?”

白亞星答道:“我並不是衝着這兩個人去的,我針對的是催眠師大會,是凌明鼎,是那荒唐的心橋治療術。”

羅飛聯繫到上午的對話:“你反對心橋治療術,就像反對垃圾填埋一樣?”

“就是啊。”白亞星坦然道,“這兩者本質上是一樣的,避實就虛,自欺欺人!”

羅飛皺眉道:“就算你說得有道理,你也不能危害無辜者的性命。”

白亞星咧咧嘴,一副不以爲然的表情:“我只是在試驗一種全新的心理療法。要知道,任何試驗都是有犧牲的。”

“所謂的‘爆破療法’嗎?”

“就是啊。這纔是真正有效的心理治療術。”白亞星振振有詞地說道,“那什麼心橋法只是把病人的心穴掩蓋起來,能有什麼用?心穴在平靜的表面下繼續惡化,總有一天會復發,到時候危害更加嚴重。而我提出的‘爆破療法’卻能將心穴徹底剷除,就算產生了不良後果,那也是長痛不如短痛,一了百了,不留後患。”

“一下子奪走兩條人命,這也叫有效的治療術?”羅飛的語氣中帶着明顯的譏諷意味。

“死了兩個人,就全城震動;我還治癒了那麼多人,卻有誰知道?嘿嘿,這世道就是這樣。真正想做點事情,唉,那可真難啊!”白亞星嘆完之後,又瞥着羅飛反脣相譏,“羅隊長,我原以爲你見識不錯,沒想到也不過如此。”

聽這意思,白亞星的試驗對象並不僅有姚柏和章明二人?只是在“或重生、或毀滅”的雙向結果中,姚柏和章明不幸被“毀滅”,而其他的試驗對象都獲得了“重生”?羅飛用審視的目光看着白亞星,暗中揣摩對方這番話語的可靠程度。

白亞星這時又把兩手一翻:“話說回來了,我也不能對你苛求太多,畢竟你是個警察。警察天生就對死人感興趣。所以我們還是來談談這兩個死人吧。”

羅飛不再多說什麼,只擺出聆聽的態勢。在這次訊問中警方有意表現得被動一點,這樣才能讓白亞星盡情發揮,以便凌明鼎進行分析和研判。

白亞星也樂於享受這樣的空間。針對那兩個可憐的犧牲品,他開始展開長篇大論般的敘述。

";先說那個叫做姚柏的傢伙。一個大小夥子,二十多奔三十的人了,工作沒有起色,個人生活也一塌糊塗,女朋友談一個吹一個。爲什麼?因爲他玩電腦遊戲上癮,尤其是那種殭屍類的遊戲,能整夜整夜地玩。這種人活在世上有什麼出息?跟父母一塊兒住,還連累老人家一塊着急上火的。被我遇見了,我當然得幫他治治。

";怎麼治?嘿嘿,對付這種玩物喪志的傢伙,最好的辦法不是堵,而是疏!以前我有個遠房侄子,也是玩網絡遊戲上癮,他父母怎麼都管不住,後來交給我調教。我把他帶到網吧,讓他敞開玩了三天。給他頂級的賬號,好裝備全都配齊。這三天讓他盡情過癮。三天後賬號裝備全都收回,結果他再也沒興趣玩那個遊戲了。爲什麼?因爲最過癮的那個階段他已經享受過了,讓他從低級別重新練起還有什麼滋味?當然了,那時候我還不會催眠術,只能用了笨方法,買賬號買裝備花了不少錢。現在的話就不需要了。

“那天是十一月七日吧?我閒着沒事,就帶小雪去電影院看電影——是個殭屍片。這個姚柏也來了,正好坐在我旁邊。我看他精神狀態不太好,就趁着開場前和他聊了一會兒,把他的大致情況都摸清楚了。我想幫幫這個小夥子,用的當然就是‘爆破療法’。在電影播放的過程中,我對姚柏實施了催眠,讓他覺得自己感染了殭屍病毒。爲了讓催眠效果更逼真,我還催眠了坐在姚柏後面的那個觀衆,讓他在姚柏的脖子上咬了一下。然後我告訴姚柏,如果在五點鐘之前沒有注射抗體,他就會變成一具殭屍。當然了,那所謂‘抗體’根本就不存在。所以這小子一定能好好過一把當殭屍的癮。當他醒了以後,那些殭屍遊戲和電影還有什麼吸引力?他再也不會沉溺其中,他將獲得新生。”

看着白亞星那副煞有介事的模樣,羅飛忍不住要提醒對方:“可他再也沒有醒來!”

“他的毀滅並不是我的過錯。就像手術一樣——任何手術都是有風險的,但你不能把手術的失敗全都歸咎於主刀的醫生。”

羅飛不想和白亞星爭辯此事,只繼續問道:“那麼章明呢?你又是怎麼對他進行催眠的?”

白亞星道:“我是在早市裡碰到這個傢伙的。他的症狀和姚柏相似,都是玩物喪志,沉溺上癮。不過他的年齡更大,中毒的程度也更深。我對他進行催眠,讓他相信自己就是一隻鴿子。爲了讓他徹底享受這個過程,我還特意讓人在他樓下吹鴿哨,對他進行深層次的精神引導。聽到鴿哨,鴿羣都飛起來了,如果這時候章明能清醒過來,他就會明白那些鴿子並不值得羨慕。鴿子的飛翔只不過是另一種生活的奔波,和所謂的‘自由’毫不相干。可惜了,他並沒有及時醒悟,他還是固執地追隨着鴿羣。他所向往的自由生活,嘿嘿,只能到另一個世界去尋找了。”

白亞星的這兩段描述正和警方之前的調查相符。隨後羅飛又針對一些時間和地點上的細節展開訊問,白亞星也一一作答,而且他的答案與警方所掌握的材料分毫不差。

對方的坦誠讓羅飛頗爲不解。如果說白亞星是爲了蠱惑警方而來,在訊問過程中怎會如此老實?

羅飛正思忖間,卻聽白亞星又悠然自得地說道:“我身上還揹着一起案子,但不是你們的管轄範圍——要不要聽?”

管轄範圍外的案子?羅飛立刻凝目反問:“是許麗那事?”

“就是啊。”

“那你說吧。我們自然會找省城方面併案。”羅飛一邊說一邊轉頭看看身旁的小劉。小夥子一絲不苟地把白亞星先前的供述全都記錄在案,這會兒正想歇一口氣呢。聽羅飛這麼一說,他趕緊又擺好重裝上陣的姿態。

“要說許麗這事,確實有點對不起她。不過那數億的鉅款能成就太多大事,她的犧牲也算值得。”白亞星先是感慨了幾句,言辭中確然藏有歉意。然後他纔開始詳述事情的經過。

";我並不是個貪戀錢財的人,事實上我自己對物質的要求非常低。不過我追求的事業需要大量的資金支持。尤其是最近兩年,這種需求變得越來越急迫。我開始左思右想,尋求融資的渠道。一開始我想通過催眠術控制幾個富豪,再找機會侵吞他們的財產。可富豪的財產都被他身邊的人盯得死死的,你想拿走談何容易?即便能得手,也會給警方留下太多的線索,風險難以控制。

";後來我就琢磨,有沒有一種隱形的富豪,坐擁鉅額的資金卻沒人知道?我想來想去,這種人還真有——那就是中了彩票大獎的幸運兒。彩票出售的時候都是不記名的,所以在開獎之後、領獎之前,誰也不知道中獎者的真實身份。而中獎者一般也不會把中獎的事情告訴其他人。我只要趁着這個階段把彩票搞到手,那我就成了合法的中獎者。我不但可以領到鉅額的獎金,而且這事神不知、鬼不覺的,不會有任何風險。

";於是我就開始關注各種彩票的開獎情況。國內彩票單注獎金最高只有幾百萬,這點小錢我是看不上的。不過有一些執著的彩票愛好者會重複購買同一個‘幸運號碼’,一次甚至買上一兩百注。這種人如果中獎,那獎金的總額將十分驚人。我等待了將近一年的時間,機會終於來了。就在去年的九月十八日,福利彩票雙色球開出了117注頭獎,每注金額518萬,其中有111注是在同一個銷售點售出的。如果這些彩票是一個人購買,那這個人中獎的金額將達到5.7億元,這是國內彩票有史以來的最高紀錄。我告訴自己,該下手了。

";我找到福彩管理中心的工作人員,略施手段就得到了那111注彩票的銷售信息,包括售出彩票站的名稱以及具體的售出時間。隨後我連夜趕往你們省城,第二天清晨五點多鐘,我已經到達了那家彩票銷售點。趁着裡面的人還沒上班,我竊取了店內監控系統的硬盤。從監控錄像裡我找到了那個買彩人,原來是個中年婦女。我接着往下調查,到十九日中午的時候,我查出這個女人叫做許麗,我搞到了她的手機號碼,我還知道她正陷於一場家庭危機。這場危機正好能爲我所用。

";當天午後,我冒充福彩中心的工作人員給許麗打了電話,我約她在一家咖啡館見面。要催眠這個女人真是太容易了。我告訴她,她的丈夫顧大鵬已經察覺到她中獎的事情了,目前正在對她進行秘密調查。她身邊的人,包括父母、兒子,都可能是顧大鵬派來的眼線。在我的蠱惑下,許麗開始產生明顯的迫害妄想症狀。除了我之外,她不再相信任何人。

";這時的許麗左右爲難。一方面她不敢再保留那些彩票,因爲她害怕身邊的人會把彩票搶走;另一方面她又不願意立刻兌獎,因爲她和顧大鵬還沒離婚呢,這個時候兌獎,獎金可就成了夫妻的共同財產。我趁機向她提出,可以辦一個延期領獎的手續,就是先把得獎的信息登記下來,等她把離婚手續辦完了,再把獎金提走。許麗立刻就同意了。她把中獎的彩票拿給我登記,我便用假彩票調了包。這時我的計劃已經完成了一大半。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把這個女人解決掉,永除後患。

“說來也巧,就在我準備對許麗下手的時候,一個叫吳睿的傢伙出現了。這個二流的催眠師居然是凌明鼎的學生,信奉狗屁的‘心橋理論’。他怎麼可能是我的對手?我讓許麗相信,這個傢伙就是顧大鵬派來害她的。結果如我預料,許麗在癲狂狀態下殺死了吳睿,隨後她也自殺身亡。我的計劃完美謝幕,那數億元的鉅額獎金從此成了我的合法財產。”

兩條人命,一筆鉅款。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這都是一起駭人聽聞的大案。可白亞星娓娓道來,卻輕鬆得像在敘述一段街坊軼事。羅飛看着面前的這個對手,脊背上隱隱透出寒意。對方手腕毒辣也就罷了,而他如此詳盡地講述自己的犯罪手法,那種有恃無恐的姿態才真正令人畏懼。

無論如何,既然談到了具體的案情,有些細節還是要搞清楚的。

“你和許麗聯繫的時候,用的是哪個電話號碼?”

“我當時新開了一張電話卡,是聯通的手機號,不需要實名登記。”白亞星翻着眼皮回憶了一會兒,隨後把那個號碼報了出來,“具體的號碼應該是1302***1590。”

羅飛又問:“當時你和許麗一共見過幾次面?具體的碰面地點在哪裡?”

“四次。都是在明月路一家叫‘靜心’的咖啡館裡。”

羅飛看看小劉,用目光督促屬下將這些細節全都記錄在案。然後他開始切入另外一個關鍵性的問題:“被你冒領的那筆獎金在哪裡呢?”

這筆鉅款必須儘快追繳,這不僅能幫被害人挽回損失,而且可以切斷白亞星團夥的經濟來源,有效遏制他們繼續犯案。

白亞星一翻眼皮說道:“這筆獎金扣完稅款之後還剩4.5億,已經全部被我兌換成金磚提走。”

羅飛繼續追問:“那金磚呢?”

“被我藏在一個隱秘的地點。”

“在哪裡?”

白亞星被問得有些不耐煩了,他“嘿嘿”乾笑了兩聲,反問道:“你覺得我會說嗎?”

這話問得羅飛頗爲尷尬。要知道,白亞星此刻能坐在這張審訊椅上,其實並無刑警隊一絲功勞——他是自己送上門來的。此人現在的態度就是要提醒羅飛,別看是你在訊問我,但這局勢是我主導的,我想說的自然會說,我不想說的,你就別多問。

“好吧。”羅飛只好無奈地後退一步,把主動權重新交給對方,“那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沒有啊——我全都交代完了。”白亞星微笑着回答。

羅飛一愣,這就完了?就案情本身而言,對方的確已說了不少。可是預期中的“話術”呢?自己和小劉尚未受到對方的任何影響。如果就這樣結束訊問,那白亞星的目的到底何在?不會說真是來自首的吧?

可白亞星卻把這齣戲演得越來越逼真了,他甚至用戲謔的言語提醒羅飛:“羅隊長,難道你忘記相關的刑偵程序了?現在你應該讓我在筆錄上簽字畫押,然後將案卷材料整理好,提交檢察機關申請逮捕。”

對方把話都說到這個地步了,羅飛還能有其他選擇嗎?他只能衝小劉使了個眼色,吩咐道:“給他簽字吧。”

小劉起身將筆錄本送到白亞星面前。後者接過去細細地審閱了一遍,末了他由衷讚道:“這筆錄記得,還真是分毫不差。你確實有兩下子!”

小劉把筆往本上一摔,努努嘴。那意思,沒問題就趕緊籤。

白亞星二話不說簽了字,然後又用大拇指沾了印泥,把指印按在自己的簽名上。完事之後他把身體往椅背上一靠,露出一副大功告成般的自得表情。

小劉把簽好字的筆錄本拿回來交給羅飛。羅飛略略翻看了兩眼,吩咐小劉說:“你先把他帶到羈押室看管起來,然後到辦公室來找我。”

小劉押着白亞星離開。把嫌犯安置好之後,他如約來到了隊長辦公室,羅飛同凌明鼎、陳嘉鑫三人正在屋內等待着他。

見衆人都到齊了,羅飛開始徵詢大家的意見:“你們覺得白亞星到底在搞什麼名堂?”

小劉和陳嘉鑫都把目光投向了凌明鼎,後者是心理分析專家,他還沒表達觀點,別人又怎敢妄言?

凌明鼎抱着胳膊沉吟了一會兒,用無奈的口吻說道:“他是不是知道我在隔壁?”

這話的潛臺詞非常明顯,那就是,我根本沒發現白亞星的任何漏洞,是不是哪裡出了問題,以致對方有所警覺?

羅飛卻並不贊同凌明鼎的思路,他緩緩搖頭說道:“沒這麼簡單。如果他只是看破了我們的用意,那他閉口不言或者胡扯些什麼都行,又何必把自己的罪行交代得這麼清楚?”

“他是無所謂吧?”凌明鼎猜測道,“他知道你們手上沒有證據,所以怎麼說都不怕。根據法律,只有口供沒有證據,是不能給嫌疑人定罪的吧?”

“你說得沒錯,在我國的刑事訴訟法中,確實有重證據、不輕信口供的原則。但你別忘了,在具體的司法實踐中,所謂‘證據’有兩種,一種是直接證據,一種是間接證據。間接證據如果能形成一個完整的證據鏈條,也是可以用來給嫌疑人定罪的。具體說到這幾起案件,警方現在掌握的間接證據就是與案件相關的證人證言以及受害人在案發時間段的行爲記錄等等,而這些恰能和白亞星的口供完美吻合,這就形成了一個證據鏈條,足以給白亞星定罪。”

羅飛這麼一說,凌明鼎大致明白了。他又追問:“你說的‘完美吻合’,具體體現在哪些地方?”

羅飛列舉着說道:“比如說姚柏對殭屍文化的嗜好,姚柏在案發當天的活動以及留在姚柏脖子上的那個牙印等等,這些都是警方在調查過程中得到的線索,一般人根本無從知曉。而白亞星卻能把這些細節說得清清楚楚,足以證明他就是這起案件的操作者。章明墜樓的案子也類似,從章明的行蹤到樓下有人吹哨這個細節,都可以證明白亞星的口供真實有效。許麗那起案子中,最有力的間接證據就是那個電話號碼,如果白亞星不是兇手,他怎麼能將涉案的手機號碼一口報出?還有那個‘靜心’咖啡館,我記得這家咖啡館就在許麗所住的小區附近,這便證明白亞星的確到過案發地點。只可惜時隔太久,已經不可能調出當時白亞星和許麗會面的監控錄像,否則這個證據會更有價值。但即便如此,也足夠了。”

凌明鼎能掂量出羅飛最後那四個字的分量。“也足夠了”,也就是說以警方目前掌握的證據和口供,白亞星已難逃法律的制裁。凌明鼎先是一喜,可這份欣喜隨即便被更深的憂慮吹得無影無蹤,他緊鎖着眉頭,喃喃如同自語:“這些都是白亞星主動說出來的,他到底想幹什麼?”

這也是困擾在羅飛等人心頭的疑問。屋中人全都沉默着,誰也找不到合理的解釋。

良久之後,卻聽凌明鼎揣摩着說道:“難道他還留着後手?”

“應該是有後手。”羅飛繼續凝思了一會兒,又道,“其實對於下午的訊問,我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似乎出了什麼差錯。”

“差錯?”凌明鼎有些不解,“你剛剛不是還說,白亞星的口供和警方的調查完美吻合嗎?”

“內容上的確吻合,但他說的話總讓我有種彆扭的感覺。”

“怎麼個別扭法?”凌明鼎轉頭看看小劉,“你有這種感覺嗎?”

小劉茫然眨了眨眼睛:“沒有啊,我覺得挺正常的嘛。”

其實具體怎麼個別扭法,羅飛也說不上來。他只覺得心裡咯咯噔噔的不太順暢。也許是自己警惕性過高了,所以對白亞星的供詞抱有某種先天的成見?又或者是某種直覺?可直覺就是這樣,你或許能感覺到,但常常又無法描述,更講不出其中的道理。

“算了。”羅飛自己擺了擺手,暫時放棄了,“我們還是站在白亞星的角度上,想想他接下來能做些什麼。”

順着這個思路一想,凌明鼎便問羅飛:“羅隊長,按照正常的程序,你們會怎麼處理白亞星?”

“現在還處於刑事拘留的階段。接下來我們會把相關材料送到檢察院,申請對白亞星實施逮捕,檢察院應該在七個工作日之內給予答覆。”

“按你剛纔的說法,批准逮捕的可能性應該很大吧?”

羅飛點頭道:“就算批不下來,最壞也是補充偵查。放人或者取保候審之類是決不可能的。”

凌明鼎“嗯”了一聲,又問:“那在檢察院審覈的這段時間裡,白亞星會羈押在哪裡呢?”

“看守所。”隨後羅飛又詳細解釋,“就算檢察院批准逮捕了,他也要在看守所繼續待着,等待法庭定罪宣判。如果判下來是死刑,那就在看守所一直待到執行;如果是死緩以下,那就移交到監獄開始正式服刑。”

“如果這樣的話——”凌明鼎鄭重其事地提醒道,“你們一定要防備他在看守所裡作亂。”

羅飛明白這話的用意。就目前的情況來看,白亞星進看守所已成定局,那警方就要考慮這會不會正是對方計劃中的一步。在刑警隊裡,羅飛等人都充滿了警惕,白亞星的陰謀很難得手,而進了看守所之後,他面前的對手就要稀鬆得多,沒準他的陰謀在這個階段纔會真正施展。

要讓凌明鼎跟到看守所對白亞星實施監控是不可能,爲今之計,只有提前做好防範工作,不給對手以可乘之機。想到這裡,羅飛便很認真地說道:“我會安排好的。”

凌明鼎道了聲:“這就好。”沉吟片刻之後,他又說:“還有另外一種可能性,我們也不能不防。”

羅飛“哦”了一聲,等待下文。

“這會不會是調虎離山之計?白亞星主動投案,把警方的注意力全都吸引到他身上,而他的同夥則在外面趁機作案?”

羅飛點點頭道:“不錯,對楚維和杜娜這兩個人還得盯好。”

凌明鼎補充提出個要求:“明天有一個小夏專場的催眠表演,你們刑警隊能不能幫忙提供安保?”

羅飛一口應承:“當然沒問題。”夏夢瑤現在已成了凌明鼎的代言人,就算後者不提,警方也應該積極保護這個女孩的安全。

凌明鼎滿意地拍了拍手:“我想到的就是這些。你們看呢?”

羅飛看看小劉和陳嘉鑫。兩個年輕人全都默不作聲,看來他們並沒有什麼獨特的思路。羅飛見狀便不再多說,他開始部署接下來的指令:“時間也不早了。我們儘快把白亞星押送到看守所——小陳,你開車跟我走一趟。小劉,你抓緊把案卷整理好,明天一早就送到檢察院。”

衆人各按計劃行事。

半小時之後,羅飛和陳嘉鑫把白亞星押送到城郊的看守所。辦完交接手續之後,羅飛特意向主管的薛所長叮囑了幾句:“這人會催眠術,你們一定要多加小心。監管人員和其他犯人不要隨意與他接觸,免得被他蠱惑了。有什麼異常情況,及時和我們刑警隊聯繫。”

“放心吧。”薛所長爽朗地笑道,“我單獨給他開個牢房,讓他住單間。”

羅飛也笑了。這樣便能徹底隔絕白亞星和其他人員的聯繫,無疑是最保險、最安全的方法。

“那我就把人帶進去啦。”薛所長一邊說着,一邊指揮着警衛把嫌犯帶進了看守所的鐵門。白亞星在鐵門後轉過頭來,衝羅飛告別道:“羅隊長,再見。”

羅飛沉着臉,不予回覆。

白亞星卻不以爲意,他甚至還微微一笑,說了句有點自作多情的話語:“是你把我送過來的,到時候可別忘了把我接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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