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 獨瞞着她
青衣剛回到自己寢屋,還沒來得及換下衣裳,一支羽箭從窗口飛進,釘在身邊牀柱上,箭上穿着一張信紙。
撥出羽箭,取下那封信紙,攤開來,上頭歪歪扭扭地寫着‘探子今晚入南郡’。
青衣面色一凜,這封信來的太過蹊蹺。
很有可能是王蒼海試探自己的一個圈套,但如果萬一是真的,等人進了南郡,有王文悅的官兵護着,想神不知道鬼不覺得殺掉蛇國死士,根本不可能。
蛇國探子不除,小十七進了北燕就等於陷入把性命交了出來。
她不能坐視不理。
讓小桃去沐浴休息,自己則裹了兩身衣掌,一些銀子,跨上提前備好的馬,朝着往蛇國的方向急馳而去。
前往蛇國,除了官道,另外還有一條少有人走動的小道。
青衣只略辨別了方向,毫不猶豫地竄進那條小道。
王蒼海派出去監視平陽侯的探子捉到蛇國的死士,那麼必在北燕和蛇國之間的路上,王蒼海不想任何人知道這事,自然不會走官道,而是走小路秘密進京。
只要解決了那個死士,他們無憑無證,也就再尋不了小十七的麻煩,反而他們綁了小十七一回,小十七反而可以借這件事打擊對他不利的人。
燕皇爲了顏面,自會千方百設保護身爲姜國太子的小十七。
那麼就算想利用小十七來打擊平陽侯的人,也不敢輕舉妄動,惹禍上身。
殺了那個人,不但讓小十七平安了,也給平陽侯去了大麻煩。
山野的風很大,她迎着風,嘴角露出一抹悵然笑意,風吹開她鬢邊長髮,灌入頸中。涼颼颼地直透心底深處。
趕着去殺人滅口,固然是爲了小十七,但問心深處,又何嘗不是爲了那個她希望成爲過往過客。卻又無法放開的人。
青衣深吸了口氣,隨欲而安吧,他何時能在心裡淡去,就由着他淡去,淡不去,也就這麼擱着吧。
恍恍惚惚間,腦海中又浮現出肖華安靜溫和的身影。兩個酷似的身影漸漸融合,她不到底是因爲失憶前與肖華的情意,對平陽侯生出那不該有的情愫,還是因爲放不開平陽侯的前世,而讓她這一世與肖華親近。
轉念又想,等殺了蛇國死士,再去蛇國,此去凶多吉少。生死難料,何必還去想這些無法關緊要的事。
慢慢將脣抿緊,強迫自己不再去胡思亂想。
一股淡淡的血腥氣隨風飄來。青衣擡頭抓住從面龐邊飛過的一片枯葉,上頭沾着未乾的血跡。
猛地拉住馬,警惕地慢慢向前踱去,轉進山坳,只見前頭道路上橫七豎八地躺着七八個人,地上有星星幾點血跡。
青衣聽出附近再沒有其他人,才翻身下馬。
地上躺的人已經死透,所有人都是一招致命,手法乾淨利落,絲毫不拖泥帶水。
這樣的身手。就連她和小十七也遠遠不如。
青衣訝然,這世上居然還有和夜的功夫媲美的人。
這些人都穿着刑部官差的裝服。
青衣心臟驀地一緊,可以肯定這些人就是王蒼海派出來的探子。
心裡七上八下,如果被那個死士逃脫,必成禍害。
她沉着氣,目光落在地上唯一趴着的一具屍體上。上前將他翻轉過來。
擦去他臉上沾着的泥土,看清面容,認出其中一個是自她和小十七以後,另一個成爲死士的死奴,叫禿鷹,在蛇國時,和小十七的關係還算不錯。
他從訓練場出來,被分到青衣手下。
有一次執行任務時,禿鷹的失誤,將他們暴露,小十七爲了讓他們全身而退,以身誘敵,生生受了平陽侯一箭。
不知道那日是平陽侯發揮不好,還是故意放水,那箭射偏,只射中小十七的大腿,讓小十七得以跑脫。
所以那處傷,禿鷹是知道的。
按理,禿鷹的重大失誤導致任務失敗,應該嚴處,但小十七一念之慈,瞞了下來。
不想,今天禿鷹恩將仇報,差點將他送進了鬼門關。
青衣在發現探子的屍體時,以爲是有人搭救被他們擒住的死士,但禿鷹也一塊死在了這裡,說明來人是和她一樣殺人滅口。
不過做是比她心狠手辣。
她只是想殺禿鷹一人,而來人卻將所有人盡數殺死,一個不剩。
青衣略一沉吟,視線落在禿鷹攥緊的左手上。
禿鷹有一個特別的本事和嗜好。
偷,他能人不知道鬼不覺得偷得他人身上事物,即便是武功比他高上十倍的人也難察覺。
這名本事,讓他覺得很有成就感,每次去完成任務時,看見別人身上有什麼特別的東西,總喜歡順手牽羊地便回去收藏,樂此不疲。
他的這個本事和習慣,除了青衣和小十七,無人知道。
青衣怕他這個習好誤事,私下裡訓了他好回,他纔有所收斂,但見着平陽侯,終於忍不住手癢,竟想偷平陽侯臉上的表獠鬼面,被平陽侯察覺,才導致那次任務的失敗,令小十七受傷。
從那以後,他再不敢在執行任務時偷別人的東西。
但有一回,他在執行任務時,被己方的叛徒所傷,他以爲再不能活,在失去意識前偷了傷他那人的事物,留作爲證據。
然面他命大,青衣及時趕到,救了他一命,而且利用他藏在手心裡的東西,找出暗殺他的人,才得以完成任務。
青衣靈機一動,飛快地扳開禿鷹攥得死死的左手,他手中果然拽着一個小小的青瓷小瓶。
這青瓷小瓶,青衣再熟悉不過,心臟猛地一跳,以最快的速度打開瓶蓋,似蘭非蘭的幽香瞬間從瓶中散出。
青衣慢慢將青瓷小瓶湊到鼻下,聞着這特製的金創藥香,大眼裡瞬間蒙上一層水氣。
夜,果然是夜殺了這些人。
他沒有死,而且就在這附近。
夜從來不在意自己身上的傷,但堅持不讓青衣身上留下疤痕,所以身上總帶着這種特製的金創藥,以備不時之需。
爲了易於區分尋常的金創藥,他總是用這樣的青瓷小瓶來裝給她用的特製金創藥。
青衣驚喜交加,心頭如巨浪拍岸,一顆心重而快在蹦撞着胸膛,握緊那青瓷小瓶猛地站起身。
焦急地四處張望,四周只有風吹樹葉的嘩嘩聲,哪裡有夜的身影。
青衣將手指捏圈,放入口中,吹着與夜之間的暗號哨聲。
然這山坳中風聲太大,哨聲傳不出多遠就被山風淹沒。
她不死心地一遍一遍地吹着哨子,卻得不到一聲迴應,耳邊除了風聲,還是樹葉聲。
脣被指甲磨破,滲出的血珠染紅了雪白的指尖,青衣大眼裡慢慢凝上淚,她失望地垂下手,微仰了頭,用力吸了吸鼻子,不讓淚流出眼眶。
他活着就好,活着,只要有緣,總能見着。
遠處傳來馬蹄聲,青衣一陣狂喜,但緊接着聽出來人有數十名之多,剛浮起的喜悅瞬間蕩然無存。
瞬間恢復了平日的冷靜。
夜認得禿鷹,可是他連禿鷹也殺,說明他知道了禿鷹隨燕軍去北燕的目的。
青衣更肯定姜國太子就是小十七。
夜殺這些人是爲了保小十七,苦笑了笑,原來夜知道小十七沒死,獨瞞着她。
既然夜是來殺人滅口的,斷然不會與許多人一道,而且從打鬥可以看出,全是出自夜一人之手。
那麼現在來的這幾十人,絕不可能是夜。
不管來者是誰,她都不能留在這裡招惹麻煩。
翻身上馬,向來路急馳而回。
既然夜已經夜開蛇國,而且出現在北燕境內,那麼她沒必要再去蛇國,同時想明白了丹紅爲什麼要留在燕京,並且騙她說夜已死。
丹紅是在燕京等夜,不想她見着夜,再成爲夜的羈絆,所以才編出那一番說辭。
人海茫茫,要尋一個人,如同大海撈針。
但只要暗中盯着丹紅,早晚能見着夜。
而且回京,還可以順便查查小十七爲什麼會成爲姜國的太子。
林中,夜躍上急駛而來的馬車,氣淡神宜地在趕車人身邊坐下。
趕車人微微擡頭,寬大的斗笠帽沿下露出一張俊儒清秀的面龐。
正是化身肖華的平陽侯。
兄弟二人相視一笑,無需言語,就能心明意會。
肖華的視線回落,眸子一沉。
見衣襟微微凌亂,眉心微微蹙起。
夜雖然還是少年郎時就帶兵打仗,但他終究是個皇子,隨時保持着衣冠整潔的習慣。
以他的身手,殺那幾個人,根本不費吹灰之力,絕不可能亂了衣襟。
夜隨他的視線低頭,微微一怔,飛快地伸手入懷,面色即時一變。
二人交換了個眼色,一同飛身下車,向夜前來的方向急奔而去。
出了林子,夜直躍到被翻轉身的禿鷹面前,蹲身下去,看向禿鷹被扳開的手指,掌心中仍留着被青瓷小瓶上的花紋鉻出來的痕跡,猛地擡頭,向燕京方向看去。
前頭黃土路上只得隨風翻卷的落葉。
正查看禿鷹死屍的平陽侯回身起來,“怎麼?”
夜心裡如同打翻了五味瓶,不知道是何種滋味,“十一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