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不願沐初多說,他只能抿了下脣,轉身進了內堂,給楚玄遲把脈去了。
夜闌風依然跪着,可卻還是半句話都沒說。
倒是華恬商見她這般,終於忍不住看着七七,溫言道:“殿下,夜將軍被騙或多或少有屬下的原因在,殿下,一切都怪屬下輕信了慕容淺淺,纔會造成如此局面。”
七七側頭淡淡看了她一眼,依然不說話。
華恬商又道:“當初慕容淺淺帶着夜將軍的信物來尋屬下,屬下便對她深信不疑,她體內那點屬於夢族的內力全是屬下灌輸而來。”
夢族內力不是一般人能修煉的,不是夢族的人哪怕練一輩子都不能擁有,但若是有人直接輸送卻不一樣。
她看了看七七,又看着夜闌風,無奈道:“夜將軍定是因爲屬下輸給慕容淺淺那點內力,便更加篤信慕容淺淺是真正的殿下,所以這兩年來才一直被矇騙。殿下,哪怕夜將軍有錯,可她對夢族對陛下和殿下你都是忠心耿耿的,還請殿下看在她這份忠心之上,原諒她這一次。”
七七挑了挑眉,側頭看着她:“若我沒記錯,你們該有二十多年沒見面,你爲何就這麼篤定她現在對我夢族依然忠心?”
華恬商臉色未變,回視着她平靜道:“夜將軍的忠心,殿下不該懷疑,屬下願以性命擔保,夜將軍對殿下絕無二心。”
七七不說話,淡漠的目光掃過跪在那裡的夜闌風。
彷彿感覺到她在看着自己,夜闌風深吸了一口氣,終於開口說話道:“殿下,屬下有錯,這兩年來屬下錯得離譜,屬下不敢奢望求得殿下的原諒,只求殿下可以給屬下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如今慕容淺淺拿了屬下的兵符一路往北,東邊至少有兩座大城池已在他們的掌控之內,若是讓他們的勢力繼續往北方蔓延,玄國必定大亂,到時候若鄰國同時對玄國出兵,玄國岌岌可危。”
“你的意思是,你現在還有利用價值,所以,我該忘卻前仇,繼續重用你。”七七漠然問道。
夜闌風吁了一口氣,無奈道:“屬下惶恐,殿下,如今玄國正是用人之際,還請殿下先留屬下這條賤命一年半載,等戰事平復下來之後,屬下定會給殿下一個交代。”
“何爲交代?”她靠在椅背上,垂眸看着她:“交代,是否便是在我面前自盡?你覺得你這條命對我來說有什麼意義?你死了,過去兩年我所承受的苦就能被抹殺過去嗎?”
夜闌風不說話,自己確實做錯了,讓她受了兩年多的苦,當初若不是她出手,她也不會被害得跌落懸崖,一走就是兩年多。
她知道自己犯下了彌天大罪,對夢族,對女皇陛下,以及對殿下都極爲不敬,可現在讓她立即以死謝罪,玄國怎麼辦?
“殿下。”華恬商也忍不住在夜闌風身邊跪了下去,誠懇道:“殿下,這事屬下也有錯,屬下願意與夜將軍一起去承擔,可玄國如今這樣,殿下確實不宜……”
“我又沒說過現在懲罰她,我有讓她一直跪在這裡嗎?”七七抿了抿脣,冷眸掃了夜闌風一眼:“我確實很恨你,也恨楚玄遲,我對你們的恨已經入心入骨,這輩子絕不會抹掉。”
眼底那一閃而逝的恨絕,就連華恬商和無名也看得清楚,她這話……竟不是氣話,她真的恨夜闌風,也很楚玄遲。
可是,她爲什麼要這麼狠他們?尤其這兩日看着她守在楚玄遲身邊,那份憐惜萬分、甚至想要與他一起長睡不醒的模樣,無名是清楚的,既然如此,她爲何還要說她恨楚玄遲?
夜闌風大掌用力握緊,忽然用力對七七磕了下去,起來時額前已經出現了一個血窟窿,血流如珠,鮮血沿着臉頰不斷落下。
可她完全不當一回事,只沉聲道:“屬下一定會給殿下一個交代,但請殿下再給屬下一個機會,讓屬下守護在殿下身側,等玄國危機一解,屬下自會前來領罪。”
七七擺了擺手,事實上她自己也是無奈,恨,恨得入心入骨,這話一點都不假,她親眼看着大皇兄死在自己面前,恨得不僅僅是慕容淺淺,也恨他們這兩個幫兇。
可事已至此,她又能如何?他們只是給慕容淺淺矇騙了,她再恨也不至於如此野蠻。
“起來吧,你是長輩,還是我的師孃,跪在那裡成何體統?”她淡言道。
夜闌風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起來,倒是華恬商站了起來,吃力地想要去扶她。
看着她如此吃力的模樣,無名忍不住道:“娘,你腿腳不便,先坐下來吧。”
華恬商看了他一眼,又看着夜闌風。
無名立即過去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又走到夜闌風身旁蹲了下去,向她伸出大掌:“夜將軍,玄國如今這般,懲不懲罰,這事以後再說吧。”
……
夜深露重,無名扶華恬商回房休息,夜闌風也在赤煉長老的陪同下,先行回了房。
七七走進內堂的時候,沐初還坐在牀邊。
牀上躺着的是她這一聲最愛的男人,牀邊坐着的,卻是她絕望時,唯一給了她陽光的阿初……
兩年多的夫妻情份,哪怕只是掛名的夫妻,可和他之間除了沒有做越軌的事,和真正的夫妻有什麼區別?
還有寶兒……他們一家三口,那兩年無憂無慮,日子確實過得很好。
如果沒有離開仙嶺山,他們現在是不是過得更好些?楚玄遲……是不是可以歇一歇,不再活得那麼累了?
她恨他,但,從來沒想過要他吃苦。
“你其實不該怨他。”沐初回頭時,輕易看出她眼底糾結的神色,他將楚玄遲胸前的銀針拔下,慢悠悠收起來:“兩年前他在崖底找你的時候,無意中救回了一人,這兩人,他一直用自己的骨血在爲他療傷……七七,你大皇兄還活着。”
……很久很久之後,七七纔在牀邊坐了下來。
夜真的很深了,連着兩天一夜未曾入睡,如今看着牀上男子安靜的睡容,睏意頓時就爬上了腦際。
沐初在地上鋪了被褥,楚玄遲的情況依然不明朗,這兩日,怕是不能離他寸步了。
“可有去定北小子那處看過?”七七又執起楚玄遲一縷銀絲,放在掌心細細端詳。
白成這樣,這世上還能有治癒的良藥麼?就算能讓華髮變回青絲,是不是又能將他一身的元氣治癒?
難……
“早點就寢吧。”沐初已經將被褥鋪好,坐在其上擡頭看着她。
七七回頭看了他一眼,依然執着楚玄遲的白髮,兩眼無神,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半晌,她纔將那一縷銀絲放下,給他掖好被角,從牀邊站起,走到沐初鋪好的被褥邊坐了下去。
如同習慣了那般,在她坐下之後,沐初執起她的腳,將她其中一隻靴子褪了去,可在給她脫第二隻靴子的時候,像是忽然想起什麼,長指微頓,目光落在她依然穿着靴子的腳上,眼底不知淌過些什麼。
七七也有幾分怔愣,過去兩年,似乎已經徹底習慣了他的照顧,現在……
時間如同被定住了那般,好一會兩人都沒有任何舉動,他依然執起她的腳,看着靴子發呆。
終於是七七腳提得太久有點累了,正要將自己的腳收回去的時候,沐初長指動了起來,繼續給她褪去另一隻靴子。
“不知道寶兒和南王爺在一起,夜裡會不會吵鬧。”他眼眸動了下,似在掩飾些什麼,尋着話題在她身旁坐下,只是沒有如過去般輕鬆自在地躺下去,而是一直坐着。
七七也沒有躺,坐在他身邊,想着今日寶兒和楚江南在一起時那份融洽,心裡不由得軟了軟:“寶兒其實很聽話,該是不會鬧的。”
沐初不說話,再聽話也不過是個一歲多的娃兒,寶兒每夜都要和他一起睡,昨夜一整夜忙碌,寶兒不在身邊倒還沒感覺有什麼,現在閒下來了,便開始想念了。
原來寶兒不在自己身邊的時候,他竟是這般寂寞的,心裡空蕩蕩的,就算有七七在身邊,也彌補不了那份空虛的感覺。
因爲,寶兒可以完完全全爲他所有,七七卻不能……
“睡吧。”他率先躺了下去,翻身側趟,背對着她。
看着他寬厚的背影,七七心頭頓時就酸了。
兩年,真的不短了,很多習慣不是說要改變就能改變過來,有些感情,不是說收,就能徹底收回。
她回頭看着牀上依然在昏睡的楚玄遲,兩年,他一直以骨血在醫治大皇兄……
阿初,玄遲……她淺嘆了聲,終於在沐初身後躺了下去,伸手,從背後抱上他。
他的身影很僵硬,僵硬到如同石頭一般,在她伸手抱上他那一刻,她甚至可以感覺到他止不住的顫抖。
他曾經說過,他會等,等她想起所有的一切,等她尋回和楚玄遲過去的情義,再讓她選擇。
他主動帶她回來,只因爲不想自私地將忘卻一切的她一輩子禁錮在自己身邊。
他是真的疼她,所以願意給她機會去選擇,現在,她什麼都想起來了,選擇題,是不是該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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