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不知道談了多久,聲音一直不大,也沒有驚動到牀上一大一小的兩個傢伙。
寶兒坐在楚玄遲身邊,彎下腰,十指一點一點揉着他堅硬如鐵的手臂。
揉一揉,她又喊一聲:“親親爹。”
躺在那裡的男子還是沒有半點反應,但她一點都不氣餒,依然揉一下喊一下,如此乖巧的模樣,不管是誰看到都聯繫得很。
但她始終是扛不住睏意了,在給她親親爹揉了不到半個時辰之後,便一頭栽了下去,軟軟的腦袋栽在他的臂彎上,和親親爹躺在一起,睡得極其安心。
小巧的脣瓣之間,還不小心滑落了點點溼濡的銀光。
結束了一個話題,楚江南站了起來,取來軟巾給她將脣邊的口水拭去,回頭看着七七:“今夜沐先生會過來帶寶兒回去休息,需要我在這裡陪你嗎?”
“好。”她點頭。
“那你稍等。”他轉身出了門。
尚未回來之前,沐初已經趕了過來,進來看到寶兒睡在楚玄遲懷中那副溫馨的模樣,他忍不住淺嘆了聲,無奈道:“始終是父女。”
將寶兒小心翼翼抱起來,她還嚶嚀了聲“親親爹……”之後便又沉沉睡了過去,連眼皮都沒有眨一下。
沐初將她抱在懷裡,垂眸看着一直盯着自己的七七,溫言道:“看什麼?我今夜哪裡不妥?”
自他進門之後,她便一直看着他,直到現在,視線未曾從他身上離開過半分。
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動了動脣,輕喚了聲:“阿初……”
沐初回到她跟前,伸出長指,在她鼻尖上輕輕刮過:“我們還是一家人,你未曾對不起我半分,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的,早在兩年前,我已經知道會有這個結果。”
他淺嘆,指尖在她鼻尖上,有那麼點戀戀不捨:“你現在已經有足夠的能力保護自己,甚至,守護你在意的人,寶兒交給我,其餘事情,你想做什麼便做什麼,不管做任何決定,我都會站在你身邊,就像……你大皇兄一樣。”
她哽咽了聲,眼淚終於還是忍不住滑了下來。
兩年,那不是一段很短很短,短到轉眼就能忘記的日子,人心肉做,誰能輕易抹殺掉這兩年的一切?
沐初單臂將寶兒抱在懷中,大掌探出,給她拭去眼角的淚痕,他的聲音一如過去,輕柔如風:“我沒有後悔今生遇到你,丫頭,很多事情,或許從一開始就已經註定了,現在……不也挺好?”
他收了掌,她也沒有去挽留,是不是挺好,誰知道,有誰知道?
等他抱着寶兒離開之後,她終於還是忍不住趴在牀邊,放聲痛哭了起來。
不好,一點都不好,她根本不知道楚玄遲會不會醒過來,萬一……萬一他真的醒不過來呢?萬一她救不了他……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有勇氣活下去,要是他從此不再醒來,她和寶兒怎麼辦?
可她又似乎有那麼點不想讓他醒來,至少,此時此刻不要醒來。
就這麼睡着吧,安心睡一覺,等他睡好了,睡舒服了,才醒來也可以。
只要他還願意醒來……
那是楚玄遲出事之後,楚江南第一次聽到七七哭泣,人前堅強人後會哭成什麼樣,除了自己,誰能知曉?
玄國如今這般,玄都現在看着還平靜,邊關處卻已經翻了天,很快,戰火一定會打響。
瑾貴妃離開玄國,東陵浩天還不知所蹤,越國拓拔飛婭的大軍雖然沒有再進犯,但卻一直擁重兵駐守在邊城處,大漠飛鷹什麼時候腦袋一抽,隨時都會打過來,就連拓拔連城也阻止不了她。
亂如麻的日子,人前,豈能有半分堅持不住的姿態?
他在門外站了兩柱香的時間,直到裡頭的哭聲止住,連她的呼吸也平復下來,他才敲了敲門,舉步進入。
七七已經將海角琴取出,放在自己腿上。
楚江南在她對面坐下,看她時,她眼底還有幾分紅腫,但對於剛纔她一個人偷偷放聲大哭的事情,他隻字未曾提起。
“開始了。”長指放在琴絃上,他道。
“今夜換一種。”七七擡頭看了他一眼,勉強笑了笑:“師兄,我學了一種新的指法,不如教你試試?”
楚江南微微怔了下,下意識轉頭看了依然昏睡在牀上的楚玄遲一眼。
四皇兄如今這般,他們不努力給他運功療傷,還學什麼指法?
“你且看我試試。”七七不多說,長指落在琴絃上,輕輕撥弄了起來。
天涯海角在一起的時候,楚江南總能輕易跟上她的心思,這指法根本無需專門去教他,只要她一動手,他便能正確無誤地跟上。
一遍過後,等到第二遍的時候,已經無需跟隨,而是自如和她一起彈奏了起來。
涼風習習,輕輕撫過兩人的衣袂,初時並不覺得這套指法有什麼奇特的地方,但在兩人多練了幾遍之後,楚江南便感覺到心頭莫名暖了起來,腹下似有一道暖暖的氣息,慢慢將他整個人包裹。
人一暖,爲何總覺得春困不斷?
十指依然自琴絃上不斷跳躍,他的眼皮卻越來越沉重,又不知道過了多久,竟忽然頭一歪,徹底沉睡了過去。
七七一直有注意他臉上的表情,在他倒下的那一刻,她隨意一擡手,輕柔的掌風送出,將他頭顱承託了起來。
等他第二次要倒下的時候,她已經收起海角琴,站起來走到他跟前,將他穩穩扶住。
天涯古琴落在手裡,她只是遲疑了下,便將整架琴收到天地鐲裡,再扶了他坐到,靠着椅背繼續睡,自己走到角落的衣櫃前,將昨夜沐初在這裡睡的被褥抱了出來,在地上鋪開。
之後,將楚江南扶了過去,給他褪去鞋襪蓋好被子。
他依舊睡得沉身,臉色紅潤,如同練功時進入了佳境那般,呼吸冗長有力,是個好現象。
師父這幾年研究出來的指法,用於自身療傷,在琴聲中入睡,睡夢裡還能不斷修煉,直至醒來。
比起自己去修煉,這方法得要事半功倍,好用得多。
楚江南這些日子以來,新傷舊傷不斷,心脈早已受損,今夜讓他過來根本沒想過要他運功醫治楚玄遲,他都這樣了,她哪裡還捨得?
回到牀邊,在楚玄遲身旁躺了下來,目光落在她蕭索卻好看的臉上。
夜涼涼的,他的臉,一樣的涼……
……楚定北終於醒了,在昏睡了三天三夜之後,在第四日的清晨,終於醒來。
知道四皇兄的情況,他顧不上自己還在扯痛的傷口,急匆匆便趕了過來。
一進門便看到楚江南躺在地上,依然睡得香甜,他進來的時候一不小心踢倒了一把椅子,這麼大的動靜,居然沒有將他吵醒。
他的五皇兄,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能睡?
“妖女……”看到從楚玄遲身邊爬起來的七七,他想大步過去,又怕自己弄醒五皇兄,不知道爲什麼,在看到五皇兄睡得如此深沉之後,下意識就不想弄醒他。
七七也不樂見楚江南被他弄醒,對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讓他小心翼翼過來,等他輕手輕腳走到牀邊的時候,她示意他坐下。
“陪着你四皇兄,我馬上回來,別弄醒師兄。”丟下這話,她躡手躡腳出了門,過不了多久,回來的時候已經將自己收拾過,還捧回一盆溫水。
將水盆放下,她從天地鐲裡取出血壓計,看着楚定北:“將袖子挽起來。”
“做什麼?”他雖然這麼問,但還是聽話地將袖子挽了起來,看着她把一個粗糙的東西綁在自己手臂上,知道她稀奇的東西特別多,他雖然有幾分不耐煩,卻還是努力壓下心緒,看着楚玄遲線條剛毅的臉:“四皇兄什麼時候能醒來?”
“不知道……別動!”兩個血壓還要動來動去,這傢伙!
“搞什麼東西?”楚定北兩道濃密的劍眉擰得老緊,真想把手臂上東呃東西扔出去。
四皇兄什麼時候醒來都不知道,她還在這裡折騰什麼?“妖女……”
“別說話。”她開始給他測量,幸而這傢伙真的安靜了下來,片刻之後,見血壓沒有異常,她纔將東西收回。
得到自由後,楚定北立即又壓着嗓子問道:“他究竟什麼時候會醒來?”
“說了不知道。”七七抿了抿脣,從天地鐲裡繼續拿東西。
“你怎麼能不知道?”他四皇兄都已經傷成這樣了,她還有心情做其他事情,這妖女,她心裡究竟有沒有他四皇兄?難道過去那些所爲的情義,全都是假的嗎?
一旦他四皇兄倒下來,她就原形畢露了?
可在他的思想裡,慕容七七,不該是那樣……
“來,給你打個針。”七七將針頭弄上去,擠了擠針水,看着他。
“打什麼針?”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就不能先回答他的問題嗎?他真的想吼人了!
地上的楚江南濃眉微微蹙了下,似有幾分要醒來的跡象。
七七輕聲道:“你五皇兄傷了心脈,昨夜好不容易在琴聲中入睡,如今人雖然昏睡過去,卻還在修煉中,你若想弄醒他,悉隨尊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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