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鳳無邪這個“逆徒”威逼利誘的眼神中,蕭紫終於不動聲色地吃下了那枚丹藥。
鳳無邪很瞭解蕭紫的心思,自然更明白他的顧慮——
她沒急着查看蕭紫的病況,而是回頭對大長老使了個眼色:
“大長老,我師尊他只是觀景累了,在此暫歇,不想被人打擾,這才隱去了蹤跡而已,你們卻小題大作,帶了這麼多人來吵我師尊清夢,還是快讓弟子們回毒脈吧,小心師尊他一會兒發起脾氣來,又有你們受的了。”
大長老立刻會意——
若是尊主真的拖着病體,那現在的安然無恙多半是硬撐的,弟子們在,尊主想必撐不了太久,還是先把人調回去,也好讓鳳尊主安心爲他療傷。
“是,怪老夫考慮不周,望尊主恕罪,我這就帶人回去,絕不打擾尊主觀賞美景,遊山玩水的心情。”
鳳無邪聽着,嘴角抽了抽——
這位大長老果然夠上道,張嘴就能跟她把戲對上。
只不過……夜輪國在登仙陣的影響下,只有詭異的時間、空間裂隙,在這麼一個地界,大長老也能信口說出“遊山玩水”這種詞,她也着實佩服。
不多時,大長老便召回所有弟子,對着蕭紫拜了一拜:“那……我等就告辭了,尊主……保重?”
蕭紫神色不耐地催促:“還愣着幹嘛,還想讓本尊送你一嗎?”
“不敢,不敢。”大長老立刻帶着人離開了。
很快,原本兵荒馬亂、浩浩蕩蕩的隊伍,就盡數消失了。
整個亭中,就只剩了茗山、鳳無邪、蕭紫、雲青,四個人。
雲青自覺地坐到了角落,把位置留給了鳳無邪他們。
鳳無邪沒有忽視那個角落裡的女子,她有些疑惑。
蕭紫卻道:“她不會泄露的。”
鳳無邪點了點頭——既然蕭紫信任,她自然便也放心。
只不過,她暗暗奇怪,這姑娘眼生得很,無論是在太荒古院、毒脈、還是不鳴蟬,她都沒見過……
大概是萍水相逢的。
難不成,這姑娘僅用短短一夜的時間,便取得了蕭紫的信任?
鳳無邪不禁越加好奇了起來。
只是她現在沒時間與雲青寒暄,所以只是微笑示意了一下,便擡掌,蓄起靈力,爲蕭紫療傷。
一股又一股溫暖的靈力,柔和地注入了蕭紫的各處臟腑和魂脈之中。
蕭紫靜坐在軟榻上,任由鳳無邪對自己施爲,嘴角帶着一抹若有似無的笑。
“師尊,你這具身體,可真的是……難壞我了。”
鳳無邪掌中靈力不停,語氣卻着實無奈——
她釋出這麼多的靈力,死人都快能被她救活了,可偏偏,蕭紫這具身體,卻收效甚微。
蕭紫莞爾:“連爲師自己都束手無策,算了。”
見鳳無邪還是鍥而不捨地給他輸送靈力,蕭紫終於攥住了她的手,直接推拒了回去:
“你昨日還受了傷,剛養了一夜,還沒大好,別白白浪費靈力。有這些,我已經覺得舒適許多了。”
鳳無邪嘆口氣:“舒適許多?我又不是第一天做藥師,你能瞞得住我?”
蕭紫撐着頭,心滿意足似的:“至少,高熱退了。”
可鳳無邪低下頭,卻瞥見,蕭紫左手掌心的那道死亡跡象,已經從中指蔓延到了整個手腕的位置。
她的心臟微微一窒,整個人都有些失神……
連一個月都不到……死亡跡象竟然蔓延得這麼快嗎?
就在前幾日,他竟然還拖着這樣的身體,爲她出頭,對抗聖門殺手,制裁冷玄……
鳳無邪鼻尖微酸,眼眶有些溼。
蕭紫覺察到了鳳無邪的神色,先是不解,隨後順着她的目光看去,找到了源頭,他立刻將自己的左手手掌藏進了袖中,不讓她看下去了。
他見她眼睛有些紅,一時間也想不出什麼話來哄她,只能故作輕鬆地開玩笑,安慰道:
“這條黑線雖然長了一點,但距離心臟的位置還早,你不要用這種看死人的眼光看着爲師,爲師很有壓力啊。”
鳳無邪驟然擡起臉來:“你不許再說‘死’這個字!”
蕭紫微微一愣,隨後摸了摸她的頭:“好,不說。”
他心中卻道……這傻丫頭,竟是連這個字都聽不得了。
那日後他如果真的不在了,她會不會怪他?
鳳無邪的聲音悶悶的:“以後,你也不許再隨隨便便把茗山趕走,自己藏起來了。”
天知道,當她接到消息,說蕭紫在夜輪國附近消失了之後,她都快要嚇瘋了。
帝千邪纔剛回來,蕭紫卻又消失了?
鳳無邪受不了。
這對兄弟,到底能不能不要再嚇她了?
蕭紫無奈,繼續安慰:“是,爲師錯了,以後一定不再把茗山趕跑了。”
茗山在旁,第一次忿忿不平地撞着膽子懟了蕭紫一句:
“尊主,您可要說到做到,要不然……不然,以後您把我趕走一次,我就得跟鳳尊主告狀一次。”
蕭紫:“……”
現在連茗山這個奴僕都敢威脅他了?
果然是看他病重難愈,這一個個的,便都欺到他頭上了嗎?
茗山被蕭紫帶着殺氣的眼神所懾,趕緊住了嘴,將手中的熱湯給蕭紫送了上去:“尊主,請用藥膳。”
說完,茗山便一勺一勺地舀起來,送到蕭紫脣邊,紅通通的眼睛盯着他,非得見他吃下去才行。
鳳無邪也靜靜地坐在一旁,盯着他吃。
蕭紫被這倆人盯得十分不自在,硬着頭,很快地就將藥膳吃完了。
只不過,他剛想對鳳無邪說些什麼,一開口卻忍不住先咳了一陣,臉色一時間又白了下去,彷彿剛纔的那些藥都白吃了一樣。
鳳無邪見狀,又想給他輸送靈力,蕭紫卻按住了她的手:
“死亡之力已經侵蝕了我的臟腑,你明知無用,就不必再試。”
鳳無邪的目光,一下子就沉了下來——是的,她沒有辦法,只能眼睜睜看着他受盡折磨。
所有臟腑都傷了,他得有多疼?多難受?卻還總是在人前忍着。
蕭紫清了清聲音,轉移話題道:“不提這些了,我倒是很奇怪,帝千邪居然也肯放你過來找我。”
“他與墨榮在查聖門法陣的事,本是勒令我在客棧睡覺的。”
言外之意是,其實帝千邪並不知道她一大早就被毒脈長老叫到這兒來了。
蕭紫微微一笑:“他不在也好,爲師有一個決定,想了許久,覺着,還是告訴你爲好。”
“什麼決定?”
“世人提起爲師,總愛用殺人煉毒、美女作酒來形容,可是,這八個字,爲師聽膩了。”蕭紫的語氣像是在開玩笑:“爲師忽然,想做一回好人。”
他神色輕鬆,鳳無邪卻聽得十分不安:“你……想做什麼好人?”
蕭紫不言,只是朝夜輪國入口的方向努了努嘴。
他這一動作,看得鳳無邪與茗山的心裡都是一個咯噔!
“不可!”
“不行!”
兩個人齊齊回答道。
蕭紫解釋道:
“時間不多了,與其苟延殘喘……不如讓爲師將這一身本事,物盡其用。”
鳳無邪一聽他這話,猜他是又不想活了,直接拽住他的衣袖,急道:“你以前答應過我的,不到最後一刻,你絕不……”
“你這麼緊張做什麼?”蕭紫淡淡一笑:“爲師只是想,在餘下的時間裡,多去四處走一走,救一救人,你不會是以爲……”
鳳無邪微微鬆了一口氣,隨即惱道:
“好了,師尊你如果真的想做好事救人,我也不攔你,但是現在,你得回去休息了。這裡也沒什麼好看的,我送你回去,茗山,前面帶路。”
再讓他守着夜輪國待下去,她可真怕他會想不開。
茗山應了一聲,便要帶路。
蕭紫卻擺了擺手:“等等。”
說着,他將目光移向角落裡安靜坐着的那個像是局外人一樣的姑娘。
從頭到尾——
雲青都在一旁,靜靜地看着他們,沒有插一句話。
她以爲蕭紫臨走也不會注意到她,或許已經把她忘了。
卻見蕭紫對她彎了彎嘴角,而後對茗山道:“這位雲青姑娘,昨夜盡心照顧了本尊,茗山,送上謝禮。”
茗山聞言,不敢怠慢,立刻從乾坤袋中,取出了一堆金銀珠寶,外加各類高等的魂器、藥丹等等,幾乎擺滿了一整個小亭:
“雲青姑娘,多謝你昨夜照料我們尊主,這些請務必收下。”
雲青第一次見到這麼多貴重的寶物。
她本來連六七品藥丹都覺得無比珍稀,可現在,亭中那些藥丹,最低等的,也是八品。
那些魂器和金銀,就更令人瞠目了。
她看了一會,慢慢擡起頭,對蕭紫清清雅雅地一笑:
“昨夜我只是……舉手之勞,蕭尊主的這些禮物過於貴重,雲青是不會收的。”
蕭紫對她的拒絕並不意外,但卻依然勸道:
“本尊知道,這些都是俗物,你善心一片不求回報,只是人活在世,難免會有所需,這些東西你收下,本尊也可走得安心。”
雲青的眼眸中似有微光,她的臉龐在朝陽裡熠熠生輝:
“如果你當真想回報我些什麼,那不如,就滿足我一個心願吧?”
蕭紫微微頷首:“可以,你且說來看看。”
雲青望着他,一字一句道:
“惟願蕭尊主,保重貴體,夜可安睡——遇酒且須斟,莫負好光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