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小六子開口,裴二趕緊用道歉的語氣說道:“怪我,怪我!這一陣都忙的給渾忘了,明兒就讓慧兒去縣衙給知縣大人匯述這段時日的開荒情況。”
小六子揚着笑臉嘻嘻一笑:“裴二叔,不急不急。”
“哎喲!不能不急。果真是我疏忽了,錯在我,錯在我!”
在裴二的一迭聲賠不是中,小六子倒也沒說什麼,只笑着將車上的幾袋糧食種子給卸了下來,說是縣太爺給的,其它事情一句沒提,而後便匆匆離開了。
當天夜裡,天空中又揚揚灑灑地下了一夜的小雨,直到第二天清晨,纔算放了晴。
裴二早早起來餵馬、套車。然後將車趕到山上裝滿了一車松木,又對楚牧和裴子慧叮囑了一陣,方纔將車交給楚牧,讓他帶着裴子慧去鳳陽縣城。
此去有兩個任務,第一是給木材行送貨,算賬;第二則是去縣衙找顧青城彙報情況。
雨後初晴,旭日東昇,空氣清新溼潤,很是宜人。
楚牧揚鞭趕着馬車,特意拿了一個小墊放在車板尾處,留待裴子慧坐的位置。
她搖晃着兩個小辮子,耷拉着兩條小細腿,坐在車板上哼着她自上一輩子記憶中的流行歌曲,一路走得很是歡快舒暢。
楚牧也不說話,耳中聽着她哼唱着歌曲,不時地回頭望上一眼,嘴角便掛滿了笑意。
哼着哼着,裴子慧突然停了,眼前入目的東西讓她不由得眼神一亮。
在一片陰暗潮溼的天然水窪子旁邊,一片盛滿水的溼地裡,她驚喜地發現了一簇簇茂盛叢生着的嫩綠色的菠菜。
“菠菜?這裡居然有菠菜!”裴子慧驚喜地喊叫出聲,人也一下子便興奮起來:“牧子哥,停車。停車!”
楚牧聞聲趕緊扯住繮繩,回頭問她:“妹妹怎麼了?”
人一旦激動起來,似乎四肢也變得比以往靈活了許多。待馬車還沒有停穩之時,裴子慧就已經雙臂用力撐着車板,雙腳靈巧地蹦下馬車,直奔那片綠油油的菠菜而去。
她已經顧不得溼地裡泥水摻雜,大踏步地就踩了上去。然後一邊手忙腳亂的採摘着嫩綠色的菠菜葉子,一邊高興的大喊,“牧子哥,你快來看啊。這裡居然有一大片菠菜。我們今天晚上可以吃果仁菠菜了。真是新鮮哪!今天我們可是有口福了。”
聽了裴子慧地呼喊,楚牧停好馬車,也不顧眼前的水漬和泥污,踩着水窪子探身湊了過來。
“菠菜?”他喃喃地疑了一句。接着瞥了一眼裴子慧手裡捧着的鮮嫩嫩綠油油的青菜。剎時間,整個人如見到了什麼可怕的東西一般,突然就驚恐地瞪大了眼睛,並且一迭聲地說道:“妹妹,快扔了,快把手裡的菜扔了!”說着話,她見裴子慧無動於衷,只眨着眼睛瞪着他,於是他有些粗魯地搶過她手裡的青菜。幾乎是用盡了全身力氣奮力一扔,就將菜全部扔進了水窪子裡,頓時綠綠的菜葉上沾滿了黑黑的污泥。
不僅如此,他似乎是搶了她手裡的青菜還不罷休,還一把扯過呆愣着的她。拉着她向後退了好幾步,遠離了那些叢生的青菜,才放心地長長出了一口氣。
“你幹什麼?”裴子慧望着泥窪裡的青菜,有些不悅地一把推開他,嚷道:“牧子哥,那是菠菜。多麼好的東西,就被你這麼糟塌了!我還想採回去晚上給你們做菜吃呢!”
說完,她又轉身踏過水窪子,繼續去採那些剩餘的青菜。一邊採還一邊想着:楚牧怎麼會知道她上一輩子生活在化工污染十分嚴重現代都市裡,根本沒有機會能採摘到這麼新鮮的無污染的青菜,更不用說是她十分鐘愛的菠菜了。可是,這個魯莽的憨小子就這麼不分青紅皁白的把好東西給全扔掉了,她怎能不又氣又心疼呢!
可是,這傻小子偏偏不領她的情。
在平日裡,他可從來都是對裴子慧百依百順的,幾乎是裴子慧說什麼就是什麼,他很少持反對意見。今兒卻像吃錯了藥一般,不但一反常態不聽她的,反而面對裴子慧有些發怒的指責不但絲毫不示弱,相反還又一次將裴子慧拉到了一邊,再次將她手中的青菜奮力一扔,再次全部扔到水窪子裡去了。
這下裴子慧終於有些急了,顧不得腳下又是泥又是水,跺着腳瞪着眼睛就對楚牧喊道:“你幹什麼呀?我說了那是菠菜,是可以做菜吃的,那麼好的東西你幹嘛老是給我扔掉?”
“好東西?”楚牧瞠目結舌後,臉上的表情異常激動,他幾乎是帶着哭腔說道:“妹妹,你認爲這是好東西嗎?它能吃死人的你知不知道?幾年前,我爹就是因爲沒有菜吃,而採了這種野菜。可是吃完之後他就渾身發脹,肚子攪疼,喘不上氣來,然後就活活被憋死的!”
“啥?”裴子慧有些難以置信地看着他,喃喃道:“菠菜怎麼會有毒?而且你爹不是,不是……”
她是想說你爹不是其它原因死的嗎?可是她終是因爲怕提起楚牧的傷心事,而將話咽回了肚子裡。
但是,即便如此,楚牧的眼中依然蒙上了一層霧濛濛的水汽。這可是在裴子慧的記憶中鮮少有的記憶,她只記得楚牧事事都會依着她,謙讓她,而且他從來不哭,任何時候他都表現得異常堅強和淡定。
可是今天,他卻完全不一樣了,似乎雙眼中那一層霧濛濛的水汽,已經無法表達他此刻的心情。終於他皺着小臉,一把鬆開了裴子慧的袖子,抱着腦袋蹲在地上嗚嗚噎噎的小聲哭了起來。
這可把裴子慧嚇壞了。一是因爲他從來沒有見過楚牧這麼傷心過,二是因爲她一向對自己辨認植物的能力很是自負。就連那些極不好辨認的蘑菇,她都可以很快分辨出哪個有毒,哪個無毒,怎麼會對菠菜這麼極易分辨的植物而有所誤差呢!
看着楚牧那悲傷的樣子,不像有假。何況即便是有假,他又怎會以父親的死來說這事。
於是她仔細想了一遍楚牧的話,又看了看那些青菜,突然一個想法鑽進腦海,嚇得她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因爲她突然想起這麼一段話:石龍芮,別名黃花菜。野芹菜。鬼見愁。有大毒。不能食用。石龍芮處處有之,多生近水下溼地,高者尺許,其根如薺。三月生苗,叢生,圓莖,分枝,一枝三葉,葉青而光滑,有三尖,多細缺。幼苗時像菠菜,大許像芹菜。毛茛科毛茛屬植物。全棵有度,是治療癰疔腫痛,蛇咬的中藥。如果誤食可致口腔灼熱,隨後腫脹,咀嚼困難。劇烈腹瀉,脈搏緩慢,呼吸困難,瞳孔散大,嚴重者可致死亡。
當然,她能清楚地記得這種植物,還是因爲大學時的一堂選修課。課上老師講了鄰居家因爲在野外採了石龍芮回來當菠菜幼苗吃,所以全家中毒的事,也是因爲聽着別人家慘痛的經歷,所以印象深刻了許多。
回憶漸漸浮上海腦,裴子慧便開始漸漸認同了楚牧的說法。認同的同時禁不住又後怕的倒退了幾步,今天若不是楚牧有着慘痛的親身經歷,及時地提醒她,自己就真的把這些只能入藥的石龍芮當作菠菜帶回去了,若真地做了菜餚分給大家吃了,在古代這種缺醫少藥的狀況下,就鑄成無可挽回的大錯了。
冷汗又忍不住流了下來。
再看抱頭蹲在一側的楚牧,雖然那哭聲已經在他竭力地壓制下無聲無息地消失了,但是那肩膀卻還在一陣陣地抽搐着。可想而知他想到自己的父親該有多傷心。
可是爲什麼她以前聽到的楚牧父親的死因和現在聽到的有所不同呢?仔細一想,那或許是裴二的良苦用心,因爲他不想讓人家知道楚牧的父親過得有多清苦,隨便採了野菜就往嘴裡塞。特別是大伯母那張多事的嘴巴,若是被她知道了,還不是要整天拿這個事兒取笑楚牧。
不過這也不去想它了。現在是如何安慰一下他纔是。
裴子慧邁出幾步,走到楚牧身邊,試探地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又輕輕拍了拍他的後背,柔聲說道:“牧子哥,是我不好,我還以爲那是菠菜,做事太不小心了,若不是有你提醒,我就差點闖了大禍。還有……我勾起你的傷心事了,對不起啊!”
楚牧抱着腦袋,肩膀又抽動兩下,沒有說話。
裴子慧繼續說道:“不過事情都過去了,你也不要傷心了。雖然你爹不在了,可是我爹還在,我爹就是你爹。我們家人都願意你在我們家呆一輩子,照顧你一輩子。”
“照顧我一輩子?”聽到這話,楚牧有些發愣,擡起霧濛濛的眼睛,呆呆地問道:“你說你們會照顧我一輩子?”
“是呀!”裴子慧甜甜一笑,“難道你不知?以後爹和娘還要幫你娶個媳婦的。”
“我不要!”楚牧當即皺着臉扭頭看向別處,似乎很是氣憤地說道:“我不要娶親!叔和嬸將我收留,將我養大不容易,我要向他們報恩的。”
“娶親了一樣報恩。”裴子慧扯着他的衣袖往車邊走,“到時候牧子哥和牧子嫂一塊好好孝敬爹孃就是。”
“妹妹,我不想娶親,我想照顧你一輩子!”楚牧停下腳步,站在那裡漲紅着小臉,很是認真地對裴子慧說道。
她也頓時一愣,回頭看着楚牧的神情,不由也明白了幾分。心想:難道這就是情竇初開的表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