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子芙目光淡淡的,但卻也是無比堅定的。
葉氏癟了癟嘴,沒有說話,心裡卻不得不飛快地盤算了一下。
畢竟對裴家來說,這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而且若是子芙真的就這麼一直留在家中,不但會被人笑話,恐怕也會影響到裴逸靜嫁人以及裴逸清娶妻之事,這些都是她不得不考慮的。
但是肖氏卻很堅決,因爲她畢竟只關注自己的女兒。
“嫁給金柱?你休想!”肖氏臉色發青,抖着因爲氣急而瑟瑟發抖的嘴脣,嘶聲吼道:“子芙你給我聽好了,只要我活着你就休想嫁到他們家,既然你想死,你就去死好了,就算是死,我也不能讓你嫁到他家。”她頓了頓繼續道:“要麼你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嫁到那蘭金柱家,要麼你再去跳一次河!”
裴逸華本想上前來勸,但看到肖氏如此堅決,這生生死死的喪氣話都說了出來,她哪敢再多嘴插言。不過不管這子芙能不能嫁給金柱,但是她和靖家的親事估計是成不了了,因爲今天這事兒肯定會傳到靖家人的耳朵裡,人家哪能娶一個在大庭光衆之下被別人摟抱過的姑娘呢!
各自思索中,氣氛便這麼僵住了。
“他大嫂,你這是說的什麼話。”院內傳來裴玉不怒自威的聲音。
“爹!”肖氏轉頭叫了一聲,“您看這個不爭氣的孩子,她,她,她氣死我了……”
“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裴玉看了看金柱,溫言道:“孩子,今兒這事不管怎麼說是你救了我們子芙,剛纔那一巴掌讓你受委屈了,你且先回去吧。”又對肖氏道:“帶子芙回屋去,熬上一鍋薑湯,讓她暖暖的喝上一碗,這大雨天的,又冰了河水,小心身子。”最後又對一衆人道:“該幹嘛都幹嘛去吧!”
這裴家的當家人發了話,衆人自是沒什麼異議,也就各自散了。
不過這一下午,裴家院內都是死一般的寂靜。
直到黃昏時分,天邊出現了七色彩虹,很是絢麗明媚。
裴子慧再出屋時,就見裴子芙坐在她以前常坐的那個石磨上發呆。於是,她轉身拿了兩個草編的軟墊輕輕走過去,叫了一聲:“子芙姐姐。”
裴子芙回頭衝她一笑,伸手拍了拍石磨,“坐吧。”
“給,坐在這上面不涼。”裴子慧將手中一個草墊遞給了裴子芙。
她笑着接過,將墊子放在了身下。
姐妹兩個並肩而坐,默默無語。
當七色彩虹漸漸隱退時,西天出現一個金燦燦的光盤。天空已是萬里無雲,藍藍的,像一個明淨的天湖。慢慢地,顏色越來越濃,像是湖水在不斷加深。遠處巍峨的山巒,在夕陽的映照下,塗上了一層金黃色,顯得格外瑰麗。
裴子慧看得有些呆了!
這時,裴子芙突然抓了她的手,握在手裡柔聲道:“子慧妹妹,今天的事兒謝謝你了。”
“謝我?”裴子慧微微有些吃驚。
其實當她看到金柱抱着裴子芙,並將裴子芙送回到裴家後,而肖氏卻依然堅決反對兩個人成親時。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在懷疑自己是不是幫錯了。萬一肖氏一直堅決,那麼不是誤了裴子芙的終身幸福?
裴子芙笑了笑,又道:“你別看我有投河的勇氣,可是做別的,我還真是怕。是你幫我走到了這一步,所以我現在不怕了。”
裴子慧想了想,雖然不明白她在說什麼,但仍舊安慰道:“姐姐說得對,若是連死都不怕,那還有什麼是比死更可怕的呢?”
“子慧妹妹,你說得沒錯。”裴子芙輕輕拍了拍她的手,淡定一笑道:“所以我不怕了。”
裴子芙說完回了屋子,留下她一人坐在石磨上好一會兒發呆。
直到夜幕漸漸籠罩下來,夜風輕輕拂動,樹葉間發出輕輕的沙沙聲。裴逸之自她身後走了過來,輕輕叫了聲:“慧兒!”
“爹!”她轉頭一笑,站了起來。
“明兒去集市賣草鞋,你不是也想去嗎?怎麼還不回去睡?”裴逸之笑着說道。
“睡,這就睡。”裴子慧牽着裴逸之的左手,父女倆一路笑着回了屋子。
這一夜,本以爲肖氏又要對裴子芙動口加動手,軟硬兼施的批評教育。
其實則不然,裴家院內一直鴉雀無聲,安靜得很,這倒讓大家覺得很奇怪。
直到第二天早晨,才發生了一件奇怪的事。
那就是天還未亮之時,裴家的母雞居然打鳴了!
這不是公雞的任務嗎?這母雞是過於勤勞,想身兼數職嗎?
在母雞那一陣陣“?鋇慕猩?校?妒系諞桓讎懶似鵠礎?p
穿好衣服,走出正房。她指着那母雞就破口大罵:“這該瘟的母雞,該下蛋時你不下蛋,現在卻學着公雞來打鳴,你這是唱得哪一齣?皮子緊了?想找打?”
肖氏一邊罵還一邊滿院子追着母雞用小棍子抽打。她越打,母雞“?苯械迷較熗粒?緩笏?腫紛偶絛?頡?p
這一打一叫中,將裴家所有的人都驚醒了。
最後她乾脆抓住了雞翅膀,對着剛剛起牀的肖氏道:“這雞‘澇抱’了,你去把它抱到河水裡浸一浸,浸完了,它就改了。”
“澇抱”其實是鄉間的土話,是說母親不下蛋,變態了,老是學着公雞叫喚。
“娘,要不咱把這雞殺了吧。”肖氏說道:“不是都說母雞打鳴不吉利嗎?反正這雞又不怎麼下蛋,留着也是白吃食,現在又學着公雞打上鳴了,怕是留不得了吧?”
葉氏還是那句話:“你把它抱到河邊,用河水浸一浸它就改了。這雞才一年,正是下蛋的時候,哪能說殺就殺。”
“行,我這就去。”肖氏接過母雞,在天剛濛濛發亮的早晨,就去了河邊。
是的,天剛濛濛發亮,還不到日出的時候。
這是一種美妙蒼茫的時刻,在深邃微白的天空中,還散佈着幾顆星星,地上漆黑,天上全白,野草在微微顫動,四處都籠罩在神秘的薄明中。
而就是這樣一個早晨,裴子芙將自己收拾停當,穿上平時她最喜歡的一套衣服,將長長的烏髮挽到了腦後,手裡拿着一個小包裹,就在肖氏的後面,靜悄悄的,沒有驚動任何一個裴家的人而毅然堅決地走出了裴家的大門。
她一個人靜靜地走在長長的、偶有幾個早起的人出來溜彎的村街上,表情淡定而傲然。
“喲!子芙,你這還沒嫁人,頭髮怎麼挽起來了?”第一個和她說話的人是傻根娘,那會兒她正坐在大門口,手端着簸箕,在挑揀着玉米粒裡面的小石子。
傻根娘雖然是個寡婦,又生了傻根那麼一個傻傻呆呆的兒子,但是爲人卻一點都不底調。是村中有名的“碎嘴”,村中不管誰家,但凡被她知道了什麼事,那就等於全村的人都知道了。就連那蘭村正想向村民傳達點什麼消息,也都是第一個找到傻根娘,然後全村的人就會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人人知曉。
“子芙,怎麼看你和以前不一樣了?”
“子芙,這大早晨的,你這是幹啥去?”
緊接着,她接二連三地遇到了更多的人。但是個個都向她投來奇怪的目光。特別是那傻根娘,竟然躬着杆子腿,支着微微前傾的身子,手端着簸箕在後身後慢慢跟了上來。
但是她依舊那麼走着,面上帶着燦爛的微笑。走着走着,便一腳跨進了那個破舊的院落裡。
於是那端着簸箕的“碎嘴”,將簸箕一扔,早就沒了心思再挑那玉米粒中的小石子。趁着這消息還帶着熱乎勁,趕緊四下“串門”去。
頃刻間,整個蘭家溝沸騰了起來。
此時,金柱家的哥幾個,正每人捧着一個大海碗,一排排地蹲在門口,喝着金柱爹煮的玉米麪糊糊。
見她來了,那喝糊糊的“哧溜”聲驟然停了下來。一個個擡頭傻呆呆地望着她,包括金柱在內。
衆人愣了半晌,還是金柱最先反應過來,驚道:“子,子芙,你咋這個打扮?”說着,他臉上便泛起一道青黑色,陰着臉說道:“莫不是你娘答應了那靖家的親事,怎麼會這麼快?”
他一眼便注意到,裴子芙的長髮已經挽到了腦後,那分明是一個婦人的打扮。
裴子芙臉上紅了紅,低低道:“瞧你那傻樣,若是答應了靖家的親事,我還能跑到你家來?”
金柱一愣,伸手抓了抓後腦勺,卻依舊沒有反應過來。
倒是那最小的鐵柱機靈些,他把碗一推,歡喜地叫道:“子芙姐,你來了!”
她點了點頭,臉上更紅了,簡直勝似西天邊的火燒雲。
過了好半晌,她才緩緩擡起頭,望着幾個眼巴巴望着她的柱子們,這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脣角抖動了好幾下,才小聲但又清晰地糾正道:“別叫姐了,叫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