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文聽聞表妹來了按捺片刻終是放下書晃了過來,妹妹行事不妥,娘又只知護着,他該親自向表妹道個歉。
老夫人對這個出身他們這等人家卻還願意走科舉路子並且還走出了名堂的孫子素來看重,見他問也不瞞着,指了指旁邊的屋子道:“在隔壁,她說要和你娘以及二嬸談一談。”
朱子文稍一想,光明正大的聽牆角去了。
屋內,花芷也組織好了語言,“不知大舅母可想過,若表妹將祖母氣倒的事傳開她待如何?大慶朝以孝治天下,到時莫說議親,怕是送去家廟都有可能,您算計來算計去,莫非要的是這麼一個結果?”
大夫人臉色頓變,強自笑道:“芷兒你莫要嚇我,雖說婚姻之事是我做得不地道……”
“我並不在意,這樁婚事我從來就不看好。”打斷她的自說自話,花芷把話挑明,“我不拒絕,是因爲不好拒絕,外祖父和外祖母想親上加親,藉此來讓兩家的關係更牢固,也好更明正言順的庇護我們姐弟,我不能拂了這份好意,若您和大舅皆是心甘情願想成此好事,我自是沒什麼可說的,以後必將表妹當成親妹來維護,可您並不願意,不過因着其他人都同意你沒有辦法,只好應下,至於後來您突然就壯了膽子反對,是因爲大舅站您那邊去了吧。”
這番話等於是揭了大夫人的麪皮,讓她又羞又惱,可她不知道,這才只是開始。
花芷很清楚這些人的七寸在哪裡,遮着掩着的說她只以爲你什麼都不知道,那便全都扒開了,丁是丁卯是卯的說清了。
“表妹本不過是個十三四歲的姑娘,她所知所會皆來自於您,您想讓她長成什麼樣子她就長成了什麼樣子,可她始終是有自己思想的個體,您如果從一開始就攔着這樁婚事,並且從始至終不讓朱姍知曉,她還是那個知書達禮準備議親的朱家姑娘,而不是在知道自己和誰有了婚約,一顆心已經隱隱有了歸屬時再來反對,婚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沒錯,可你們決定不了她的心中裝着誰,您,也不該暗示她是我花家欲退親,把她一個姑娘家的自尊扔在地上踩。”
大夫人狼狽的轉開頭去,她沒想到花芷連這都猜到了!
就是因爲看出女兒心裡已有柏林,爲了讓她死心她才說是花家不欲結這門親,卻沒想到反倒激得她走了另一個極端,竟然把花家給恨上了,還衝到小姑面前說那樣一番話,要早知道姍兒這麼經不起激,她就不會那般說。
花芷伸出手烤了烤,燃得紅通通的爐子映襯得她氣色好極了。
“朱家兩房的矛盾是世家中都有的矛盾,父子同在朝已是極限,所以世家中皆是長子入仕,次子掌家業,盼着兄弟和睦互相幫襯,家族昌榮,可身爲官身的長房素來高上一頭,或有意或無意的壓着家中兄弟,時長日久矛盾漸深,怎可能真正和睦,二舅母未必是要將長房拉下馬,但是在這種環境下她要保障自己這一房的利益,要爲自己的子女做打算,所以總想抓着長房的錯處,事事針鋒相對,站在你們的立場你們都沒錯,可從家族利益才說你們都算不得對,就比如現在,你們兩敗俱傷。”
花芷擡頭,“我一直不明白,你們爲什麼寧願大家都不好過也不願和平相處,大舅爲家中謀來權勢,二舅則爲家中謀來利益,兩人互爲倚仗,大舅無須爲了貪墨銀子行差踏錯,而二舅則借朱家之勢賺來更多銀子,這明明是一件再好不過的事,怎麼就走到眼下這個互不相容的地步?”
兩位夫人都有些怔愣,她們從來想的都是如何讓自己得到更多,如何不損自己利益的拖對方後腿,如何在婆婆面前給對方上一上眼藥……她們學的就是這些,也只會這些。
二夫人感覺更甚,她還沒嫁入朱家就被母親囑咐要如何防着長房把朱家掏空,如何防着長房的子女得到公公婆婆更多疼愛,過門後她滿心想的就是要怎麼防,其他念頭根本沒有過。
“今兒我過來途經雲來酒樓,卻發現門庭冷落,客人也不過三三兩兩,而這座酒樓在白二老爺手中時曾經一位難求,落到如今這個地步不過是因爲兄弟分家,白大老爺以爲趕走兄弟就能獨佔白家,結果呢?不過數月,白家產業就有萎縮之象,能說是白家除了白二再無能人?不能,只是他們的本事不在做買賣這上頭罷了。”
花芷擡頭看向兩人,“你們想成爲第二個白家嗎?還是說,大舅母你覺得你能比小舅做得更好?”
大夫人咬脣,這話太直白了,直白得她都不知道要怎麼回,心裡卻無法不去想,如果,如果朱家也和白家一樣分家,長房會更好嗎?既是分家,二房肯定要分走一部分,以小叔子的能耐怕是如魚得水,更何況一筆寫不出兩個朱家,便是以後公公不在了,小叔要借朱家的勢長房還能不給不成!
說來算去,大夫人發現她和二房掐了這麼多年竟是什麼好處都沒有,憑白還遭了公婆厭棄。
二夫人卻覺得腰板直了不少,被花芷這話一點開她也想明白了,長房始終是站在官面上庇護朱家的,只要長房不把手伸得太長了她樂得在大樹底下好好過日子。
花芷捧起迎春重沏的茶喝了幾口,地龍火爐子再加上熱茶,身上終於覺得有了熱意,她起身將披風解了。
見兩人神情花芷就知道今兒沒有白費口舌,續又道:“朱花兩家不論在誰眼裡都是穿一條褲子的關係,花家站了六皇子,朱家再去站誰都沒人會相信,如今該知道的也都知道我被皇上所用,卻也被皇上所厭,可這也正是我的保身之本,皇上要我替他辦事,他就不會要我的命,便是真有那一日,只要我不是謀反賣國也斷不會牽連到朱家來,你們無需擔這份心。”
這是她今天費這番口舌的第二個目的,大舅對她態度的轉變是從她進宮一趟後開始的,她豈會不知他在顧忌什麼,她想要大舅明白這一點,不要再做多餘的事,以免給將來留下禍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