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轟轟轟!”
沉悶的爆鳴不斷從後方傳來,接連塌陷的地宮洞穴暫時阻斷了大批巨靈和魔獸的追擊。
此刻,正率領着殘餘阿爾戈遠征軍向泰坦神殿突進的赫拉克勒斯,感應到數道熟悉氣息也隨之消失,身軀一頓,隨即目眥欲裂地衝向甬道中出現的怪物。
“來啊,地底的雜種!!!”
赫拉克勒斯手中無名斧劍如颶風般揮動,攔路的魔獸和巨靈瞬間被砸成肉泥。
同時,這位未來大力神體內的神血近乎沸騰,黏稠的血霧從毛孔中噴涌而出,並在他體表形成猶如實質的猩紅光焰,讓他宛如一隻在黑暗中衝向獵物的狂獅。
但如此耀眼的目標,也不可避免地吸引來了更多的魔獸和巨靈注意。
神性和魔力激增的怪物們連綿不斷地從各處涌出,殘存的阿爾戈英雄們緊跟在赫拉克勒斯身後,以血肉之軀頂住來自四面八方的壓力。
一個小時之內,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將赫拉克勒斯安全護送到泰坦神殿,這便是他們接下的使命!
然而,並非每一個阿爾戈英雄都有赫拉克勒斯這種以一當千的實力。
加上喀戎、斯巴達雙子等一衆強力的神血英雄離隊,以及長時間的消耗戰,剩下的阿爾戈英雄們面對沿途的危局,逐漸有些力不從心。
因此,隨着時間的推移,阿爾戈英雄的傷亡不斷增加,他們或是被巨靈們拖出陣外轟成肉泥,或是被魔獸拉入獵羣中撕碎。
在鮮血與生命澆築的長階之上,遠征軍艱難而決絕地朝着目標推進着。
與此同時,羣山中的一座古老神殿內。
漫天的星辰在穹頂若隱若現,垂下的星光如絲線般交織,映照出高臺上三道並肩而立的身影。
她們分別手持紡錘、量尺和剪刀,垂下深邃而淡漠的眸子,凝視着出現在大殿之中的那架黃金天平。
天平的一端是一顆比日月更璀璨的雷光星辰,而另一端則是一片微茫晦暗的星羣。
相比之下,無論是質量,還是光芒,前者都遠超於後者。
因此,黃金天平朝着雷光星辰的一端深度傾斜。
但這結果並非最終的定數。
因爲,一種動態的變化正在不斷撬動着天平偏移的刻度。
“嗡~~”
一陣晦澀的鳴音中,數顆黯淡的星子從神殿穹頂的星海中墜下,落在了天平的一端,融入托盤上的那片星羣之中,帶來一絲光熱和重量。
但那片星羣太過微茫晦暗了,那些星子也太過渺小無光了。
縱使如恆河之沙的星子朝着那片星羣墜落,卻依舊無法將偏轉的天平指針完全撥正。
終於,天平前的倩影抿脣沉吟,打破大殿中漫長的沉默。
“這些,還不夠嗎?”
“不夠……”
高臺之上的命運三女神齊聲回答,一如既往的平靜,一如既往的漠然。
高臺之下的忒彌斯看着天平另一端已經聚集了萬千星子的星羣,忍無可忍,憤然擡頭。
“那究竟還要犧牲多少,你們才肯出面制止這場天災?”
“直到,【天命】偏轉……”
“【定數】有變……”
“【秩序】更改……”
命運三女神相繼回答,如同冰冷的機械,情緒上沒有一絲的波動。
忒彌斯緊握的拳頭咯吱吱作響,冷聲反問。
“所以,你們要爲奧林匹斯山上的區區一席,而坐視整個世界的萬千生命蒙受苦難?”
“白晝和黑夜是否等長?鯨魚和螻蟻是否等重?諸神和人類是否同壽?星辰和日月是否同光?萬事萬物本就不能一概而論,它們在命運的長河中自有其次序輕重,我們所做的,也不過是維繫世界的【秩序】和【天命】。”
命運三女神悠然做出回答,隨即看了眼那依舊向雷光星辰一端高度傾斜的黃金天平,淡漠地合上了眸子、
“看來,這是場毫無意義的爭論,你走吧,”
“走?”
忒彌斯看向自己空空如也的雙手,嗤笑搖頭。
三天前,她隻身來到命運神殿,想盡辦法說服命運三女神下場,最終只換來了一個機會。
——既然這是場發生在人間的戰爭,那就看看人類犧牲者們所揹負的【天命】,能否撼動宙斯所擁有的【權重】。
而最終的結果,不言而喻。
在這個時代,人命,卑微如草芥。
作爲神靈和說客,忒彌斯當然可以選擇一走了之。
但,她答應過那個人,要爲這墮入長夜的塵世,帶來黎明。
“強權即【天命】,弱者的死活無足輕重,原來這就是你們眼中的世界……”
忒彌斯凝視着高臺之上的命運三女神,一字一頓地沉吟。
“很合理,但不公平。”
“是什麼讓你有這種錯覺的呢?忒彌斯?這個世界從不公平,命運也從不公平!”
“正因沒有,所以我們纔要爭取!”
司掌着【正義】的女神慨然回答,不由想到某個小傢伙在人間親手製造的司法奇蹟,絕美的臉上流露出一絲笑容。
隨即,她輕撫胸口,沉聲呢喃:
“何況,這不僅是屬於人類的戰爭,也是屬於諸神的戰爭。抵抗既然是地上所有生命共同選擇的道路,代價又怎麼可能讓弱者獨自承受?”
“噗!”
在命運三女神錯愕的目光,忒彌斯擡手刺入自己的胸膛,取出那枚璀璨如星核的金色神格,揚起蒼白的臉頰,肅然宣告。
“誠如你們所言,世界,自神而始!強權,自神而始!”
“所以……犧牲,也當自神而始!”
“諸神的犧牲,就讓【正義】先行吧!”
一道完美的拋物線劃落,伴隨着一聲“叮噹”的清脆碰撞聲,命運神殿中的黃金天平劇烈晃動。
~~
與此同時,色薩利戰場,地下迷宮。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慘烈的廝殺還在繼續。
更糟糕的是,來自後方的巨靈和魔獸也衝破重重阻礙,快速向遠征軍殘部逼近。
聽到那窸窸窣窣的攀爬聲和沉悶如雷的轟鳴越來越近,身爲好友的忒拉蒙一把抹去嘴角的金血,毅然轉身。
“我斷後,你們先走!”
“閉嘴!”
赫拉克勒斯扭過頭,將想要離隊的卡呂冬王子一把拎了回來,紅着眼睛怒吼。
“誰都不許留下,要走一起走!”
“赫拉克勒斯,沒時間了!”
忒拉蒙苦口婆心地勸告,同時努力地想從赫拉克勒斯手上掙脫。
赫拉克勒斯攥緊對方的衣領,死不鬆手,充血的面部呈現出近乎扭曲的表情。
“我說不行就不行!”
“再拖下去,任務完不成,我們都得死!”
作爲另一位好友的色薩利王阿德墨託斯上前苦勸,試圖安撫情緒有些失控的赫拉克勒斯。
然而,在經歷了一連串的死傷之後,赫拉克勒斯壓抑到極點的情緒,此刻徹底爆發。
“那又怎麼樣?難道讓我眼睜睜地看着你們一個個去送死!我做不到!”
面對着執拗到發狂的赫拉克勒斯,周圍的阿爾戈英雄們束手無策。
正當場面陷入僵局之時,一道身影箭步上前,猛地擡起右手。
“啪!”
一記響亮的耳光抽在了赫拉克勒斯的臉上,讓現場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阿爾戈英雄們紛紛低下了頭,錯愕地看向揮出這一記巴掌的矮小身影。
——伊阿宋。
五十名阿爾戈英雄中最弱的一個,居然敢甩最強的赫拉克勒斯一記耳光。
“赫拉克勒斯,你鬧夠了沒有?”
曾經輕浮的金髮青年,此刻冷着一張臉,仰頭看向面前高出他大半截的發狂壯漢,毫不客氣地罵道:
“敵人近在咫尺,任務還沒完成,你在這裡發什麼顛?
記住,我們不是爲你去死,而是爲了勝利,爲了地上的所有人!
而你之所以要被留到最後,也不是讓你享福,而是因爲最艱鉅,最困難的任務在等着你!
你是阿爾戈遠征軍裡最強大的英雄,是預言中最有可能終結這場戰爭的人!
如果你還是個男人,就收起這副婆婆媽媽的樣子,去做你該做的事!”
連珠炮般的言語落入赫拉克勒斯耳中,讓那位高達近三米的壯漢訥訥無言,羞愧地低下了頭。
“我……”
“還不帶他們走?真想讓我看不起你?”
伊阿宋斜了赫拉克勒斯一眼,板着臉冷哼。
赫拉克勒斯臉上一陣血氣翻騰,隨即狠狠咬牙,放開手中的忒拉蒙,用近乎全身的力量爆發出聲嘶力竭的怒吼。
“往前!”
隊伍向前穿行,而落在隊尾的色薩利王阿德墨託斯看到伊阿宋竟站在原地沒有挪步,不由微微一愣。
“你幹嘛?”
“當然是留下了!”
伊阿宋理所當然地回答,隨即一臉笑嘻嘻地解釋。
“跟你們跑了這麼久,我都快累死了,剛好就在這兒歇腳。”
阿德墨託斯認真看了眼這位向來沒個正形的表親,粗獷的臉上同樣擠出笑容。
“好,我和你一起!”
說着,這位色薩利王舉起手中只剩下半邊的圓盾,拔出腰間備用的短劍,來到了伊阿宋身旁。
片刻之後,地面的震動越來越明顯,遠處已經隱約可見巨靈和魔獸在黑暗中的猙獰輪廓。
伊阿宋縮了縮脖子,忍不住嚥下口唾沫,擡起手肘杵了杵身邊的阿德墨託斯,小聲詢問。
“喂,你怕不怕?”
阿德墨託斯看了眼滲出一片黏膩汗水的手,老老實實地回答。
“有點……”
而伊阿宋聞言,也不由鬆了口氣。
“不瞞你說,我現在腿抖得厲害。”
“那你幹嘛還要留下來?”阿德墨託斯鄙夷地看向這個身體都快都抖成篩糠的表親,心中升起了一絲莫名的優越感。
“那你還敢打赫拉克勒斯一巴掌?”一旁的忒拉蒙同樣聞聲轉過腦袋,幽幽補充道,“我都不敢下手……”
“這不情緒到了嘛。”伊阿宋悻悻回答,隨即一邊吞着唾沫,一邊強裝鎮定地看向蜂擁而來的魔獸和巨靈們,“再說了,不把他送走,哪有我們表現的機會。”
阿德墨託斯和忒拉蒙聞言,不由啞然失笑。
感受到大地的轟鳴幾乎快要淹沒自己心臟跳動的聲音,伊阿宋舔了舔有些發乾的嘴脣,小聲提議。
“要不,我們喊個口號?”
三人看向彼此,不約而同地深吸了口氣,胸腔激盪的氣流隨即爆發出高亢的雷鳴。
“榮耀屬於——阿爾戈遠征軍!”
嘹亮的呼喊穿過洞穴,穿過黑暗,傳入前方赫拉克勒斯的耳中,讓這位錚錚鐵骨的大英雄眼眶逐漸溼潤。
殘存的阿爾戈英雄們,也不由攥緊了拳頭。
空間迷宮中,普羅米修斯以身爲炬,爲他們照亮前路;
石階前,喀戎、凱妮斯、斯巴達雙子、海倫、阿塔蘭忒以身爲盾,爲他們抵禦兩位高階巨靈;
甬道中,醫神阿斯克勒庇俄斯以身育毒,擋下蛇足巨人:
現在,重傷的忒拉蒙爲他們捨身阻截追兵,伊阿宋和阿德墨託斯兩個最怕死的人,主動擁抱了死亡……
正是這條血肉築成的階梯,才爲他們鋪就了通往終點的路。
所以,他們絕對不能輸!
英雄們主動將赫拉克勒斯夾在中央,簇擁着他快速前進。
無一人膽怯,無一人回頭。
而每當身後有雜音傳來,便會有人自發地放慢腳步,脫離隊伍。
天才樂手俄爾普斯彈奏七絃琴,吟詠着聖辭,撞向怪叫的七隻人形翠鳥……
卡呂冬王子墨勒阿革洛斯揮舞着槍盾,大笑着攔下專業對口的獸潮……
風神玻瑞阿斯之子的仄忒斯和卡拉伊斯,鼓動着周身氣流,將大批的巨靈引走……
肉體撕裂聲接連不斷,金鐵交鳴聲此起彼伏。
漸漸地,人類的怒吼逐漸稀疏,怪物的尖嘯愈加張狂。
終於,十分鐘後。
地底深谷中十座以圓環分佈的巍峨建築,映入衆人的眼簾。
泰坦神殿,到了!
雙目已經血絲爬滿的赫拉克勒斯縱身一躍,如一顆出膛的炮彈般撞向那被十枚神之紋章環繞的中央高塔。
“凡人,休得僭越!”
與此同時,一道巍峨的身影拔地而起,硬生生撞開了下墜的赫拉克勒斯。
擎天泰坦——阿特拉斯!
那又怎樣?我不會輸!
赫拉克勒斯看清了這駐守在泰坦神殿前的身影,當即具現出獅子座聖衣,化作一道金紅色的雷光,直衝向那最後的阻礙。
而此時此刻,後方的怪物們也突破了攔截,如潮水般衝向神殿。
美狄亞深了口氣,灑下手中的皮同之牙,召喚出數只龍牙兵,肅然命令。
“所有人,跟我就地構築防線,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就絕不能讓它們向前一步!”
僅剩的幾個人影相互扶持着上前,在各個缺口站定,胸中爆發出宛如千軍萬馬的吶喊。
“榮耀屬於——阿爾戈遠征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