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內外、無差別的多重時空,非常人所能臆想。人類絕大多數行爲,還是要落腳到現實世界中。
問題是,某些限定於現實世界的難題,是沒有解法的。
就好比:不管飛艇怎麼鑽進了二號地洞,想把這個可以用於洲際飛行的龐然大物,從裡面囫圇打撈出來,就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而且由於二號地洞內部,哪怕是“外圍體驗區”,無處不在的塵沙霧氣也具有相當的侵蝕性,註定了飛艇很快就會被消蝕爲一堆廢鐵,並隨時可能引發爆炸。
所以,明確了時間、地點、遊戲內外之後,當務之急就是儘可能快速轉移飛艇上的人員,還有部分可移動的設備等,力爭把損失降到最低。
說實話這是個大工程。
哪怕只轉移人員,也要有大把時間消耗在溝通協調上。
比如,如何安撫罵罵咧咧的山君,讓他不至於因爲地洞研究工作受阻而過於煩躁;如何溝通湖城方面,讓他們相信昨晚上悄悄離城的飛艇,就紮在離湖城航空港百來公里外的三尖頂山洞深處——入口直徑不超過5米。
幸好這些事,鄧純基本上都不用參與。
前期是因爲他還在被禁錮之中,精神狀態也不是那麼“穩定”;後期則是因爲飛艇這邊還有幾位身份比較敏感的客人,引起了多方注意。
白心妍以及她手下的醫療團隊還好說,畢竟是一直跟船的;但阪城玉川家的家主玉川瑛介,到達這裡的方式,就有些過於玄幻了。
該怎麼解釋,一次在阪城航空港的簡短商務會談,地點就突然挪移到了兩千公里開外的湖城……邊緣的荒野地帶呢?
還好,玉川瑛介本人對這一詭譎情況的接受度,遠超常人。總體上還是保持了相當的風度,除了拿出了阪城商會的半官方身份,要求湖城方面能夠出面,給予官方接洽以外,並沒有其他的要求,對各方聯繫溝通也比較配合。
只要有“禮貌”,一問三不知也是能讓人接受的。
臨近中午,一行人陸陸續續從三尖頂上轉移出來,到長尾河補給點的功能大廳暫歇。
這裡雖是公共區域,總體上還是比較注重私密性,高背沙發、屏風、綠植等,隔出了一個個半封閉空間。所以大家也就自然分組成隊,抱團取暖,消化這不可思議的經歷。
這裡面,鄧純應該是非常尷尬的一個。雖然他有可能是這裡面最瞭解真相的幾個人之一,可正是因爲太瞭解了,也太深入了,反而和其他人之間形成了深深的鴻溝。
至於能和他交流的那幾位,鄧允唯正處在彌留狀態,據說搶救回來的可能性不大;比他年長的那三個頭顱……啊,是三名兄長,現實中雖不至於也給吸乾到只剩腦袋,卻也均處於深度昏迷狀態,一併送到湖城治療去了
剩下的那些工作人員和保鏢,仍然是遵照立場的慣性,把鄧純當成敵人來看待。
其實,鄧純對此早有預見,他壓根就不想下峰,他更希望與山君還有公正教團二人組在一起,留在地洞中。
可惜,山君明顯還是更關注飛艇插入地洞,給那邊環境造成的影響,暫時沒興趣搭理他。
李泰勝倒想和他聊聊天兒,但很快就被山君支使得腳不沾地。一來二去,鄧純就不可避免變成了
孤家寡人。
他應該慶幸,作爲工作人員和保鏢主心骨的韓朗,被山君一記冷哼擊倒,目前仍在昏迷狀態。否則,指不定他已經是以囚犯的身份被押送回湖城。
不管怎樣,鄧純對自己的情況非常瞭解,所以也儘可能的躲開人員密集的區域,暫時保持低調。
當然,他不是那種永遠消極躲避的性格,心裡面一直則在琢磨,如何與那位“地上神明”……的身邊人聯繫上。
畢竟也當過一段時間的臨時隊友……
“喲,隊友,運氣不錯。”
聽到這招呼,鄧純擡頭,表情和心情都很複雜。同樣是臨時隊友,這位的情況可是完全不一樣。
白心妍仍然是那一身白大褂,笑盈盈的走到他身邊,從外兜裡伸出一隻手,表示祝賀。
鄧純也伸手,與她淺淺一握,算是接受了。然後就先開口,堵住這位的嘴巴:“其實不值得祝賀,我也是稀里湖塗過來,到現在腦子還是懵的。”
“幸運就是世界上最值得祝賀之事。”白心妍一本正經,“當命運選中你、捉弄你的時候,又有什麼會比幸運更鼓舞人心呢?”
鄧純嘴角抽了抽,忽然覺得好有道理。
但他還是不想與這個人細聊,無論是遊戲中又或者是現實裡所經歷的那些東西……算是本能的警惕吧。
想了想,他乾脆主動出擊,反問白心妍的安排或“被安排”:
“接下來白助理要在湖城逗留一陣子?”
“我無所謂,任務還沒開始就結束了,碰到這樣的事情往往是和運氣有關。如果湖城這邊總能夠出現二十七號先生你這樣的幸運兒,那麼在這兒逗留,沾沾運氣,也沒什麼不好。”
“……鄧純。任務結束了,叫我名字就可以。”
這次白心妍倒是從善如流:“鄧純先生,我相信這件事之後,會有非常多的人記住這個名字。以後保持聯繫,我想我們都有能用到彼此的地方。”
過於外交辭令的話,反而讓鄧純舒適了一些。
白心妍也沒有和他長談的意思,就是加了好友,就又轉回到之前的圈子裡。
玉川瑛介也在那邊,應該是受到白心妍行動軌跡的影響,這個在阪城有着相當地位的年輕家主,正將銳利的視線投射過來,但也只是在鄧純臉上一轉,就挪開了。
鄧純沒有迴應的意思。
補給點外面,各種設備的轟鳴聲持續不斷,特別是各類飛行器,頻繁起落。主要對飛點應該就是湖城那邊,運走了鄧允唯等病號,帶來了處理本次事項的各類人員。
鄧純也在琢磨,發生這樣的事情,湖城那邊會是誰過來,通盤主持處置工作。
他一開始想到的是文慧蘭。
那娘們兒過來的話,進可攻,退可守,有不少轉圜餘地。
可轉念再一想,又感覺差了點意思。
因爲涉及到二號地洞,那位“地上神明”早就說了要深入研究探險的地方。
此時洲際裝甲飛艇莫名其妙就給挪到那裡去,且不說“罪魁禍首”是誰,這種裡世界層面、確切地說是超凡種層面的要務,有資格沾手的,整個湖城也就……
鄧純心頭忽然一緊:
等等,不會是……
正想着,功能大廳的玻璃門兩邊敞開,浩浩蕩蕩一行人走進來。當頭那位,恰好讓鄧純看個正着。
鄧純下意識把頭一低,心臟怦怦跳動。全身血流似乎也都向內臟集中,以至於臉面、四肢都有些發涼。
高文福!
那個主宰了湖城三四十年之久的大執政官。
果然是他親自到了。
鄧純估計的不錯,要處置飛艇以及飛艇上的一干人等,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其他的也就罷了,他的親老爹這次前往洛城,又在阪城停留的行程,事實上就是湖城方面對渾敦教團及以其爲代表的舊的利益集團所做的切割……
至少面上如此,而且就是做給那位“地上神明”看的。
如果一切安安穩穩不動聲色也就罷了,半途就出了事兒,露了馬腳,而且是直指百峰君核心控制權的陰謀事件……
這就讓湖城方面之前所做的姿態,徹徹底底的變成了相關陰謀的一部分。
這種事情,高文福不出面,誰也擔不下來。
確定了思路無差錯,鄧純的腦袋垂得更低了。
天知道高文福是想怎麼處置有關事宜。
殺人滅口的可能性不太大,但也不能排除掉不是?
鄧純在本事件中扮演的角色,實在是太關鍵了,這就讓他不可能被忽視。也就是說,他必須要直面高文福這位湖城執政官、老牌超凡種。
鄧純絕不想在這種時候和他碰面。
昨天中午還迫切想要在這位面前闡述自己的見解,現在卻完全不一樣的心態,原因很簡單:
立場不一樣了。
一夜之間,確切的說,就是從早餐後到現在這麼一段時間,鄧純的立場已經發生了關鍵性的轉變。
他能夠及時醒悟是很好,可問題在於,能夠支持他立場的……貌似並沒有出現。
鄧純已經在考慮,怎麼才能悄悄跑出功能大廳。但高文福大執政官顯然並沒有給他足夠的時間。
高文福在補給點這邊,首先會見的還是玉川瑛介和白心妍那些客人,大家非常默契,完全不討論“如何抵達湖城”這麼一個關鍵環節,只是由高文福代表湖城官方,邀請玉川瑛介和白心妍到湖城做客。
這規格算是高配,也算是給足了面子。
面子有了,裡子什麼的就不必太在意,幾句話的功夫,高文福就安排人把玉川瑛介和白心妍往湖城那邊送。
接下來……就輪到鄧純了。
鄧純被人叫到高文福面前,此時,大執政官閣下還與外界通話,聽口氣應該是地位對等的超凡種。
“我已經在山上了,處理一點事兒就去地洞那邊,見面聊……你說他?”
高文福的視線往鄧純臉上撇了一記,然後才道:
“他就在我身邊,我問幾句話。
“提前問問又怎地,我畢竟是東道主。
“知道了,他也是我的子侄輩,我怎麼可能會爲難他。”
鄧純愣愣地聽着。
他不知道那邊是誰,可這一刻,他的心裡頭再度發熱,是希望、野心還有一些微妙情感共同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