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日午飯後, 苟愛琴哼着小曲來到四合院, 她先在門口站着, 臉上洋溢着笑意, 兩手插在腰眼上, 把她那還不太凸出的肚子有意往前挺了挺, 凸顯出作爲孕婦的優越感和微微的快意, 這個動作一下就收入了萬曉陽的眼底, 她突然發現, 這大肚子也並非都見不得人, 一個問號又一次在她的腦際閃現: 她的肚子怎麼就大了? 自打去年幹警和劉科長他們集體問案後, 她對“造人”這個問題的好奇心越來越強, 經過紅梅的解惑, 姥姥的“男女挨着論”顯然是一個謊言。 記得當時紅梅是用一個反問句說的: “怎麼會呢? 你姥姥是哄你的。”
那到底怎麼才“會”呢? 紅梅再不肯吐露一字, 她也沒有再問的勇氣。 記得學校上生理衛生課時, 男生女生分開, 女生上課的時候, 把門關上, 一羣臉上髒兮兮、賊眉鼠眼的男孩兒扒着門縫偷聽, 聽到一個新鮮敏感的詞彙, 不禁竊喜, 揚起一張張愚蠢興奮的小臉, 格外愉悅、滿足, 門外就傳出一陣騷動。 可女生到底也沒聽明白。
“我來看看還有什麼東西要搬的。” 苟愛琴說着走路時還兩腿分開, 小心地一晃一晃地挪着步, 像是時時都怕肚子裡的東西掉了。
進屋後, 她先是在屋裡環顧一週, 接着把抽屜檢查一遍, 拾遺撿漏之後, 把頭一揚略帶點豪氣地對萬曉陽說: “剩下的這些東西都不要了, 你幫忙收拾收拾吧。”
萬曉陽笑答: “苟姐, 你身子不方便, 我幫你收拾吧。” 於是她幫她把撿出的東西裝好, 提了那個大點的袋子, 送到了她的新房裡。
萬曉陽回來開始打掃屋子, 心裡有了一種興奮, 自己從今起也有一方天地了, 可以在裡面隨心所欲了, 看着一堆破爛, 想想要一趟趟地收起往廁所的茅坑裡送, 既跑腿還要聞臭氣, 不如當廢品賣了還可給自己的口袋充充值, 於是就費點事用繩子捆了捆, 送到離廠大門口不遠處的一個廢品收購站。
這是依着水磨商店的側牆搭建的一個油氈棚, 門口擺一張舊課桌和一條長凳, 一杆稱躺在桌子上。
一位中年婦女正在彎腰收拾地上的破爛, 見有人來就直起身, 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計迎了上來。 她大高個, 挺壯實, 午後的陽光射到她的圓臉上, 使她的兩頰更加紅潤。
她動手解萬曉陽拿來的那堆破爛上捆紮的繩子, 萬曉陽就走到裡面東張西望, 就在對方驗貨、 分類過稱的當間兒, 眼前的一堆書吸引了她, 確切地說是斜躺在面上的一本書, 那淡綠色封面上四個白色的大字: 婦產科學。 看來這個封面設計很貼題, 綠色是孕育生命的顏色。
那個書名就像一塊磁石, 牢牢地吸引了萬曉陽。 她俯身拿起了它, 但還是有點不好意思地說: “把你那本書賣給我, 行嗎? 錢就從那堆東西里扣。”
“什麼賣不賣的, 你要是喜歡, 拿去就是了。”
對於那個收廢品的女人來說, 那不過是一疊廢紙, 對醫生和醫學院的學生來說, 那就是一本普通的教科書, 可對於萬曉陽, 那卻是一本指點迷津的寶典。
片刻,這女人像悟出了點什麼似的, 豐滿的下巴微微上翹, 張大的眼眶裡, 黑亮的眸子緩慢遊動着, 突然就意味深長地、滿面狐疑地“啊!”了一聲說: “咋地? 有了, 有了你問我呀, 我都生了仨, 看那廢紙上的東西有麼用。 ”
“沒有, 沒有。” 萬曉陽急得又搖頭, 又擺手, 轉身逃一般地離開了那個令人尷尬之地。
她一進屋, 關上門就躺在牀上看了起來, 一幅幅的插圖, 讓她臉紅心跳;一段段詳盡的講解, 讓她茅塞頓開。 有一段話讓她覺着有種興奮的顫慄從心底涌起。 那是說: 正常情況下, 女性只有在排卵期纔有可能與男性的精子結合而受孕, 在極其特殊的情況下才會有例外, 如二戰結束後, 有士兵從國外久別歸來, 其妻在距排卵期很遠的時間段也能受孕, 那是因爲過度的興奮刺激而導致了非正常排卵。
十七歲的少女, 青春萌動, 青草鑽出了厚厚的土層, 向外部尋找陽光、空氣和雨露。
多少年的混沌, 今日終於雲開霧散, 從此, 有關的幻想進入了她的潛意識中, 浸潤在每根毛孔裡, 並能夠不由自主地想起, 隨即相伴的是腹部溫暖的、很舒服的感覺, 這種感覺又刺激着她, 經常有意或無意識的在頭腦中釀造着一杯杯的蜜酒, 並假設着它們演繹成現實的種種可能。 幻想的對象中有英俊的小夥兒、建國、還有那個秉性野蠻、舉止粗暴的罪犯, 她彷彿又看到了那雙如狼似虎的眼睛, 像發現什麼獵物似的閃着貪婪的光, 現在她知道他要幹什麼了, 可他爲什麼又跑了呢? 至今她也弄不明白。
這些人在夢中出沒於不同的場景中: 海濱沙灘、 柳蔭處、小舟上、陽光下或月色中, 有一次她甚至夢到自己爬上了文昌德的牀, 她躺到他的身邊, 月光下那張棱角分明的臉生動、熱情, 掛着明朗的笑容。 夢醒了, 自己嚇出了一身汗, 這咋在夢裡還犯生活作風錯誤呢。
放縱思維信馬由繮, 享受着它帶來的身心愉悅。 她不刻意去控制, 因爲她知道, 這不會大肚子。 但對建國, 在她的夢幻裡卻很少出現, 也許因爲他是現實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