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念跟王建成約好了在圖書館的討論區見面，等他趕到的時候，卻發現王建成已經在跟喬麥討論了。
他便沒有過去打擾，而是靜靜地站在背後，聽着他們的討論。
“.所以他要的這個挖掘機，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全地形能力，同時，體積還不能過大。”
“我們必須保證它在極爲狹窄的作業範圍內，仍然要保持基本的功能完整、安全性可靠，同時還要兼顧效率。”
“這不是一個簡單的要求，難怪說國內現在都沒有。”
“你看我畫的簡圖，要達到他所說的功能性，像你說的那樣光改底盤是不可能的。”
“整臺機器都要重新佈局，包括駕駛室、發動機艙、傳動裝置等等等等.”
“核心的技術難點不光是液壓、傳動，還包括系統工程設計.”
說話的是喬麥，她的手邊是一張用鉛筆繪製的簡圖，陳念一眼掃過去，發現這份簡圖跟自己在後世見過的那些全地形挖掘機其實已經極爲相似了。
當然，“概念圖”和“圖紙”這兩者之間是存在本質差異的，並不是說有了簡圖，東西就能造出來。
兩個正值青春年華的少男少女坐在一起，女生的眼神明明就含情脈脈、欲語還休，但討論的卻是讓人聽都聽不懂的各種機械原理
這是什麼新時代的曖昧方式嗎？
從路人的視角來看，這的確是一個極爲怪異的現象。
“當然，我們也可以維持原本的異步電機設計，但那樣的話，就必須從其他方面入手，去縮小整個挖掘機的體積了。”
所以他想要知道，喬麥到底會怎麼選。
甚至有可能，那些鄉鎮企業、小型民營企業，會因爲所謂的“技術窒息”而成片倒下。
“劉廠長，這次你們肯定能行。”
“所以，固定系統很重要。”
能做到這一步，只能說明一個問題，那就是：
陳念整體的知識結構，包括經驗，已經對自己達成碾壓式的領先了.
她目光炯炯地看着眼前這個跟自己同齡的年輕人，一時間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倒是王建成，在看到成果的第一時間，已經開始了他不要錢的吹捧了。
“要不然，這一趟一趟的，咱們得折騰到什麼時候啊”
陳念補充道。
在絕大多數情況下，一個問題纔剛剛被拋出，陳念便已經給出了關鍵提示，隨後，自己又運用已有的知識，迅速對其進行完善。
隨後，她的設計被提交到機電所，經過機電所優化、存檔和備案，最終又下發到了長順縣縣委。
喬麥點點頭，一邊揉着腦袋一邊說道：
“說實話，我們現在討論這個也就是儘儘力，真要想達成什麼成果，還是很難的。”
這樣一套分工下，討論的效率高的嚇人。
“同時，相應的技術文檔也已經準備到位，在完成最後確認後，就會下發。”
“上升了很多！”
“我的媽現在是怎麼說，我們這個可以直接拿給三陽廠嗎？”
但即便如此，喬麥也已經完全地展露出了她的實力。
“試試看。”
隨後，他把目光投向了標註在紙上的另一個關鍵詞，傳動系統。
此時，由於移山項目的全面啓動，民發辦的名頭已經開始變得有些嚇人了。
“.不知道怎麼說。如果我們要求高的話，那就需要用上大功率交流伺服電機，應用到液壓機上。”
還得自己上啊！
但陳唸的存在，就好像高速公路兩邊的反光路標，直接將一整條道路都勾勒出了輪廓。
——
並且更重要的是，路標反射的光線，還不是它自己發射出來的光線，而是來自於自己這輛“車”的車燈。
猶豫了片刻，喬麥開口回答道：
“沒錯，就是救火項目。我就怕我們能力不足，救不了火。”
陳念看着喬麥的眼神有些期待。
“不用了，我剛也聽了一會兒了，基本上了解得差不多了。”
陳念饒有興致地聽着他們的討論，心裡暗暗感嘆道：
果然，學霸的世界跟大多數普通人是不一樣的。
陳念拍了拍王建成的肩膀，後者回頭一看，立刻讓出座位，示意陳念坐下。
面前的這兩人雖然在背景上有一定的相關性，但沒有一個人是正兒八經接觸過挖掘機的。
確定了後續的計劃，三人一起離開了圖書館，到學校外的夜宵探索上吃了一頓宵夜。
“我擔心的主要是，如果我真的啓動這個項目了，萬一最後沒有成果，豈不是讓別人的希望落空了？”
所以，在收到指令的第一時間，縣委便指派王利民、帶上王青一起，去往了三陽機械廠。
她從來沒有想過，研發和設計的過程能如此簡單。
陳念不由分說地下了定論，隨後，他拿過喬麥畫出來的簡圖，開口說道：
“那我們就從最基礎的部分說起，先說動力系統吧.”
“不管怎麼樣，先拿給他們試試吧”
這是什麼怪物啊.
哪怕是在導師那裡，自己都從來沒有過這樣的體驗。
“啊？能搞定？怎麼搞定？”
那就是，如果所有技術都富集在類似徐工這樣的大型企業中，那麼下沉市場的活力必將受到嚴重的損害。
“問題不就是想不到其他的方法嗎.”
光是憑藉這有限的資料，居然就能得出這麼多可以說是完全正確的結論，真的算是驚才絕豔了
不過，靠他們倆，想要把需要的全地形挖掘機設計出來，還是有點太異想天開了。
“你們廠已經被選定，納入了移山大型工程機械發展項目中，負責全地形挖掘機的研發工作。”
“那萬一能搞定呢？”
聽到他的話，陳念搖了搖頭，回答道：
也就是，挖掘機。
甚至，在圖書館閉館之前，他們已經解決了這臺挖掘機中兩個主要系統的問題。
——
當然，解決問題的方式並不是說真的造出來了、或者有圖紙了、能上線生產了，而是說，確立了正確的、標準的且絕對可用的思路。
而一旁的王建成也沒閒着，他一邊總結記錄着兩人的討論，一邊時不時提出幾條修正性的建議，把自己提出的設計中有矛盾或者衝突的地方逐一抹除。
“說白了，你這款挖掘機如果想要在山地上使用，怎麼能讓它牢牢釘在巖壁、釘在山路上纔是問題。”
也就是說，陳念從未有一次，用超越自己知識體系的方式來引導。
說着，王利民適時地走上前一步，接過話說道：
“劉廠長，你這邊還沒接到通知，但我估計很快，國資委那邊就會跟你聯繫了。”
“搞飛機也就算了，AI你也會，現在連挖掘機都能行？”
“我想解決，但問題是，我不知道自己的能力夠不夠.”
之後的幾個小時時間裡，喬麥感覺自己彷彿進入了一種全新的境界。
“所以現在，你們梳理出來的難點，主要就集中在定位系統、液壓和傳動、電控這三個部分了對吧？”
“比如伱說的這個液壓系統的問題，實際上全地形發動機的液壓系統設計的複雜程度並沒有上升多少啊.”
“你們要是再來找我，那我只好去找陳書記了。”
雖然可能在規模上沒有那麼驚人、在個人的履歷上也沒有那麼顯眼，但無論是在對自己能力的鍛鍊，還是項目本身的“意義”上，都絕對不會比參與主體工作要差。
“這是這種全地形挖掘機能做到小型化的基礎。”
“那如果你有呢？”
喬麥斬釘截鐵地打斷了他的話，隨即解釋道：
“你覺得沒有上升多少，那是因爲我沒有把定位系統需要的液壓裝置標註出來。”
“按照現在的通用設計，我們要麼就用定位樁，要麼就用勾爪式定位模組，這兩者無論是哪一個，都設計到巨量的液壓系統設計。”
不是直接把技術和設計交給徐工，而是讓機電所輸出之後拿給三陽廠，之所以做出這個決定，其實陳念也有他自己的考慮。
但如果以親身體驗者的視角——比如陳唸的視角來看，他其實無比清楚一件事情。
就好像自己當初畫出F-22的圖紙一樣.
而坐在喬麥身旁的王建成則是一邊看着圖紙，一邊開口說道：
“你說的是對的，但應該也有辦法解決吧？”
“這麼做的目的是取代普通感應異步電機的結構，簡化液壓機的液壓系統結構，節省能量提高性能。”
“你們放心，我不是去告狀，我就是想去說清楚情況。”
“兩位，真的不用來找我了，我是真的沒辦法”
“畢竟，伺服電機的問題我們就搞不定.”
“傳動系統呢？這個有難度嗎？”
自己有限的知識體系，就是指路的車燈，哪怕有，也只能照亮前方窄窄的一片範圍。
“臥槽.學長，還有你不會的東西嗎？”
“也不一定要降那麼多的體積，我考慮的主要是施工作業面小，如果能有其他方法克服這個問題，那體積上也不是不能妥協的。”
而劉茂才並沒有收到消息，在見到兩人的時候，他表現出的仍然是不耐煩、無奈的態度。
陳念搖了搖頭，回答道：
“.我就是舉個例子，你們想過自己解決這個問題嗎？”
那就是，讓喬麥含情脈脈的不是他自己，而是挖掘機.
當她看着自己的時候，眼裡說不定是一臺擁有強壯有力的大臂，寬闊深遠的挖鬥，四個堅定不拔的定位軸，還有兩條一往無前的履帶的全地形挖掘機吧.
幾天之後，在陳唸的全方位輔導之下，喬麥順利地完成了第一版全地形挖掘機的設計。
“我不確定你們那裡那個三陽廠有沒有足夠的加工能力啊，不過，實在不行讓徐工來也是可以的。”
所以，非關鍵模塊的“技術下沉”是必然選擇的道路。
“難不成你要搞個繩索，每次移動，讓人手工把定位樁砸進去？”
“你不用擔心技術的問題了，有人幫你解決了-——你們廠，只需要好好把技術用起來就行。”
聽到喬麥的話，王建成略微有些失望地嘆了口氣。
“學長，我們還沒討論多久，要不要把之前的東西給你講一遍啊？”
喬麥下意識地重複了一遍陳唸的話，語氣裡有些懷疑。
喬麥顯然也是清楚這一點的。
但從始至終，兩人的交談都沒有偏離他們正在做的事情。
“救火項目。”
這一整個晚上，喬麥的眼睛都沒有離開過陳念，甚至都看得陳念心裡有點發毛了。
劉茂才愕然地張大了嘴。
王青滿臉笑容地打斷了他的話。
哪怕它們做的沒有那麼好，但只要做了，就有希望。
“你剛纔也說了，我們的目標是把體積降到4X4以下，這屬於微型挖掘機了反正很難。”
哪怕之後再有修正，幅度也不會太大！
這難道纔是真正的，一個項目正確的打開方式嗎？
她能明顯感覺到，如果說自己是一個司機的話，那之前每一次的項目，都是在伸手不見五指的盤山公路上摸黑前進。
尤其是在自己已經確定了要提前引爆金融危機的前提下。
實際上，從他的觀點來看，對於喬麥來說，去參與移山項目的主體工作、但只能做一個邊緣的打雜選手，還不如像現在這樣，全權負責一個小的設備設計。
“什麼叫一定能行，我都說了，這事情不是你想當然就能解決的，我們沒有那個技術啊！”
“三陽廠怎麼可能理解得了先交給機電所，讓他們拿出完善的設計圖紙之後，再交給下面的機械廠去加工。”
王利民的每一句話他都能聽懂，可連在一起，他卻完全懵了。
陳念開口問道。
“畢竟，這不是什麼科研項目，這算是一個.”
“甚至每一處彎曲關節，都需要一套獨立的液壓設備，每一套設備的運作邏輯和性能要求還不一樣，哪有那麼簡單啊”
什麼情況？
移山項目？
那個上了晚間新聞、還佔據了整整兩分鐘時長的項目？
自己這個邊遠地區的破國有機械廠，怎麼會突然就被選中了？
而且，居然還有人提供技術.
這砸在自己頭上的，得是多大的餡餅？
他的目光轉向王青。
在這一刻，他突然覺得，這個男人有點神秘莫測。
而此時，王青的想法跟他完全相同，他也覺得，自己的堂親，王建成，有些神秘莫測。
——
當然，遠在西工大里，王建成對陳唸的態度，也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