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陽,定波口。
周靖一行人冒雨來到此地時,附近已變成一片澤國,大片土地被淹,即便在能落腳的地方,水位也接近腰部,泥濘不堪,一腳深一腳淺,行進困難。
不遠處,河堤的決口擴大了不知多少倍,渾濁的河水裹挾着泥沙,沿着缺口奔騰傾瀉而出,發出隆隆之聲,好似黃龍咆哮。
而且此時大雨連綿,不斷助長水勢,使得沙河水位高漲,洪水毫無消退的跡象。
“哎呀,這水災太嚴重了,這可如何是好?”
“寨主,要不咱們還是撤吧,這麼大的洪水,豈是我們這些人就能解決的?”
“是啊,而且現在還下着暴雨,不如等洪水退落斷流後,咱們再來堵決口吧?反正已經受災了,也不差這幾天的,沒必要冒這個風險。”
衆多士卒看着眼前駭人的景象,不禁心頭凜然,紛紛打起退堂鼓,苦苦相勸。
他們雖然聽周靖的命令一起過來,可看到眼前這一幕,實在不知道自己能幹什麼。
要是和敵人廝殺,他們二話不說抄起刀就幹。可這種天地之威,肉體凡胎只是螳臂擋車,無論上去多少人,下場都是被洪水瞬間沖走,葬身波濤之中,他們可不想白白送死。
“別吵了,讓我想想……”
周靖打斷衆人,觀察着決堤處,不禁有些頭疼。
水利方面的知識,他只能說是一知半解,大概知道決堤的解決辦法是堵口,重新填補堤壩之類的。
等待水勢平緩後再封堵,確實最安全,但到那個時候該淹的都淹了,損失已然很大了。
周靖咬了咬牙,回頭下令:
“你們在附近蒐集些樹木、土石之類物料,越多越好,我先去決口處試試,能不能遏制水流衝勢。”
聞言,衆人大吃一驚,趕緊七手八腳拽住周靖,滿臉焦急:
“寨主,使不得啊!”
“我們知寨主武藝高絕,可這洪水兇猛,遠不是軍陣可比,豈是武功能抗衡的?”
“要是寨主有個三長兩短,那我們百死也難辭其咎啊!”
周靖不耐甩開幾人,喝道:
“別婆媽了,老子死不了,趕緊蒐集物料去。”
說完,他腳下一蹦,泥水炸起,整個人高高躍起,劃過弧線,跳向決口處水勢最爲激烈的洪峰。
周靖如流星墜落般,撲通一聲掉入水流,立馬感覺到沛然莫御的澎湃巨力,迎面轟擊而來。
這股力道之強,遠勝千軍萬馬,他還沒來得及穩住身形,就被洪水衝了出去。
周靖憋着一口內氣,武道氣焰全力運轉,好似千斤墜一般,雙腿一分,猛然插入河牀,直沒至大腿。
“定海樁!”
周靖悶喝一聲,運起海鯨派的樁功,全身筋肉骨骼擰死,內勁抱守沉墜,重心死死下沉,將自己化作一個人形釘子,插入河牀,防止被沖走。
呼呼呼
全力激發的暗紅色武道氣焰,從他身上冒出,在水下熊熊燃燒,於身旁捲起一圈圈漩渦,不過在泛濫的洪水之中,無人可見。
周靖雙拳橫在腰側,雙腿深入河底泥沙,擺開個樁功架勢,總算是穩住了身形。
但下一刻,他承受到了更強的對抗力,洪水的沖刷之勢毫不間歇,衝擊得他緩緩後退,雙腿在泥沙中剷出兩道溝子。
好似有無數只拳頭,正對他劈頭蓋臉一頓爆錘,沒有任何空隙。
同時,四周的水流如同無處不在的大手,力道的走勢雜亂雄渾,或推或拽,不斷撕扯破壞他的平衡重心。
周靖腦門青筋迸現,臉色漲紅,頂着澎湃的水流,置於腰側的雙拳,猛然朝前方重重拍出。
暗紅色的武道氣焰,沿着兩條手臂的肌肉經絡飛速流動,從掌心轟然噴吐釋放。
嗡!
下一刻,兩個比手掌大了數百倍的無形氣牆,猛然推出。
金剛宗,般若大手印!
強橫雄渾的掌力,與衝擊力驚人的洪水轟然相撞。
嘭!!!
好似水雷爆開,巨大的水柱沖天而起。
兇猛對撞之下,奔騰的洪峰,好似出現了一剎那的停頓。
“這是什麼神力?!”
岸邊衆多兒郎看到這一幕,全都驚掉了下巴,滿臉不可思議。
然而不等他們驚呼出聲,下一刻,後浪便悍然補上。
洪水停頓時蓄積的動能,以更強的力度疊加爆發,猛然席捲沖刷而下!
轟!!
周靖破水而出,跌在岸邊不遠處,在泥濘中翻滾。
渾身溼漉漉,沾滿了泥沙草葉,頗有些狼狽。
衆人大驚失色,趕忙上去攙扶,生怕寨主有什麼閃失。
“我無事。”
周靖擺手拒絕,咬牙站了起來,只覺眼前金星直冒,耳中嗡嗡作響。
他喘了兩下,調勻氣息,才罵道:
“奶奶的,原來真他娘擋不住。”
這不才是正常的嗎?!
衆人嘴角抽搐,心裡咆哮。
一般人看到這種場面,怎麼可能需要試一試才明白行不通,一看就知道擋不住這種自然之威啊!
也就自家寨主這麼莽,竟然有勇氣去擋洪水,換成正常人,早就被捲走衝死了。
沒有搭理衆嘍囉,周靖呸出一口沙子,心頭犯難。
四號使徒陳封,猛則猛矣,但仍在人力的範疇,又是個沒有諸多神異手段的武夫,實在沒達到肉身力扛萬頃河水重壓的境界。
光是剛纔全力爆發支撐的一小會,便耗費了許多能量,要不是最後順勢躍出,恐怕武道氣焰數秒內便會消耗一空,自己被衝到不知哪裡去了。
自身能量屬性畢竟不到高階水準,而且全力爆發起來,消耗遠超平時作戰,速率之差就好像水龍頭和大功率抽水機一樣。
因爲爆發過於劇烈,此時周靖體內不禁隱隱悶痛,肌肉酸澀疲軟,經脈有些損傷。
“我現在用的招式,大多是此方世界的武藝,雖然也能運轉武道氣焰,但畢竟不配套……想要最大化發揮武道氣焰的威能,還是需要主世界進階的武道戰技才行。”
周靖閃過這個念頭,心中無奈。
超能學院太過重視循序漸進,每一層超能知識都要通過考覈纔會傳授,要是能填鴨式教育就好了,我他媽練爆!
周靖呼出一口氣,壓下雜念,招呼衆人蒐集物料,接着一起攜帶各種土石草木,從決口兩側入水填補堤壩,儘量降低決口擴大的速度。
只要不去直面洪峰,以他的體魄還是能站住的,而他填補堤壩的效率,也遠超身邊的士卒嘍囉。
要是有人被水流捲走,周靖也能迅速救人,身上的責任最重。
一行人在這裡辛苦作業,忙得不可開交。
雖知杯水車薪,但看到周靖身先士卒,衆人也咬着牙補救河堤,雖然累得渾身痠軟,也沒有怨聲載道。
過了許久,不遠處忽然響起嘩啦嘩啦的水聲,好像是一大羣人涉水而來。
周靖等人擡眼望去,卻是一羣衣衫襤褸的鄉民,手裡拿着鋤頭木耙之類的農具,大約三百人左右。
“你們是何人?”
周靖皺眉喝問。
人羣中走出一個壯年,有些侷促,但還是抱拳朗聲問道:“這位可是號稱龍王的陳封陳大寨主?”
“不錯,正是我。”周靖點頭。
這壯年一喜,急忙解釋道:“見過陳寨主,是這樣的,我們本打算逃災,但路上聽聞陳寨主要來定波口治理水患,便組建了些鄉勇,過來看看能不能幫上忙……”
聽完他講述,周靖明白過來。
自己派去回山求援的另一夥人,因爲擔心一來一回太慢了,於是在路上便散播傳言,告知遇上的所有鄉民,他們寨主正在去定波口救災,急需人手,請求協助。
在這些鄉民口口相傳之下,此事便傳開了。
湖陽練武之人衆多,血氣方剛者衆,即便官府用破賊五策集中管理了許多鄉民,但野外仍有人逃過,而且隨着陳封最近的行徑,不少人又重新脫離了官府的監管。
聽聞陳封連仗都顧不上打了,直接趕去救災,不少鄉民一合計,立馬拍大腿決定拉起鄉勇,過去幫幫場子!
再怎麼說,湖陽都是大家的家鄉,事關日後生存,連被朝廷討伐的陳封都去第一時間救災了,不少人更是無法做到束手不管。
對鄉民而言,打仗殺人或許不敢,但幹活還是能幫上忙的!
周靖聞言,頓時有些欣慰,也不客氣,大聲道:“大夥兒來的正好,我們正缺人手,你們應該都受過我龍王寨傳武,不是病秧子,趕緊過來幫忙。”
“好嘞!”
“陳大寨主你放心吧,咱們莊稼人,別的沒有,就有一把子力氣!”
衆鄉勇精神一振,也不拖沓,直接捲起袖子開幹,在周靖的號令下,紛紛加入補堤堵口的行動中。
隨着時間推移,趕到的鄉勇越來越多,在場救災的人羣規模,慢慢大了起來,吆喝的號子聲不絕於耳。
然而,即便許多人一起冒雨作業,可洪水之勢仍不見削減多少。
衆人好不容易修補了一點決口,沒多久又被激盪的河流衝開,反反覆覆,難以維持。
就在衆人咬牙支撐時,天邊疾速飛來一道身影,懸停在了上空。
看清這人的樣貌,山寨嘍囉和衆多民夫,都是臉色劇變。
“御風真人!”
衆人停下手頭工作,連忙爬上岸,齊刷刷盯着天上的靈風子,滿臉都是警惕戒備,心中驚懼。
這傢伙是朝廷的人,這個時候現身,難道是特地來阻止他們救災的?
靈風子緩緩降落,懸浮在河面上,對衆人敵視的目光置若罔聞,開口道:
“諸位不必害怕,貧道是來助你們救災的。”
聞言,衆人一驚,面面相覷。
這時,一個山寨小頭目呸了一口唾沫,怒罵道:
“這河堤就是你們官兵挖開的,目的就是想水淹湖陽,你一個朝廷鷹犬,何必跑來假仁假義,還想蠱惑民衆不成?!”
衆多鄉勇聞言,登時大吃一驚,他們只知道洪水爆發了,並不知道事情原委。
“什麼,洪災是朝廷乾的?”
“官兵竟然如此歹毒?”
衆鄉勇譁然。
靈風子面不改色,緩緩道:“我並不知曉原委,只是顧念蒼生,特來相助,並非來此發難……貧道做出此事,與朝廷無關,乃是自身意願。”
那小頭目還想再罵。
但周靖制止了他,點頭道:“真人既然有此心思,那也是好事,便勞煩你了。”
見寨主表態了,衆人這才偃旗息鼓。
周靖頓了頓,使了個眼色,故意問道:“不過,掘堤水淹乃是你們三軍主帥的計策,你來幫我們,回去要怎麼向朝廷交待?要我說,真人本事不凡,何必爲狗皇帝效力,乾脆上山入夥算了,你我也好日日比鬥,豈不痛快。”
靈風子領悟了意思,搖頭拒絕:“不須陳寨主操心,貧道自會與聖上分說。救災只爲黎民百姓,乃是貧道所修之道,在這之後,你我仍是敵非友。”
“可惜了……”
周靖咂咂嘴,狀似惋惜。
對於靈風子突然到來,周靖並不意外,因爲這是他發佈的遠程召集信號。
星界使徒間存在感應,在同一世界可以定位彼此的位置,可以遠程召喚其他使徒,讓他們向自己的方位移動,但無法給予詳細的指令……等於只能叫人過來,不能遙控其他使徒做事。
想要給予詳細指令,還是需要近距離接觸。
因爲水患緊急,相比之下,還是先解決這邊的災害比較重要。
至於馬震那邊怎麼想,對周靖而言是無足輕重的事情……畢竟何必和一個死人較勁。
“那就請真人遏制水勢,助一臂之力吧。”
周靖開口道。
靈風子得了示意,重新飛上高空,眼中綠芒閃爍。
嗚嗚嗚
帶着淡淡綠芒的狂風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在天上形成一個風渦。
下一刻,澎湃的風力,好似化作一堵風牆,猛然砸落在洪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