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我不喜歡這身衣服。”克倫斯基說。

“你看起來挺帥的。”達爾安撫他。

“不,纔不。”克倫斯基說,“這看起來就像閉着眼睛胡亂穿上的。這東西是人穿的嗎?”

“別唧歪啦。”杜瓦爾說,“又不是讓你穿着這些平民的衣服回到我們的時代去。”

“這些內衣弄得我全身發癢。”克倫斯基拽了拽自己的衣服。

“如果早知道你這麼雞婆,我纔不會和你上牀。”杜瓦爾說。

“如果早知道你會對我下藥,綁架我,把我帶到這個落後時代,連條褲子都不留給我,我也絕不會和你上牀。”克倫斯基回敬道。

“夥計們,”達爾說着,向他的同伴們使了個眼色,他們的出租車司機正竭力對汽車後座上一羣奇怪的乘客保持淡定,“別發那麼多關於落後時代的議論。”

出租車在日落大道左轉,駛上了葡萄藤大道。

“所以我們確信馬克·科裡還在那裡,對吧?”克倫斯基問。

“布萊恩說,他一到他的朋友就會電話通知,他走了也會通知的。”達爾說,“到現在爲止布萊恩還沒聯繫我,科裡應該還在那兒。”

“我覺得這計劃行不通。”克倫斯基說。

“行得通的。”達爾說,“我確定。”

“那是對你的演員而言。”克倫斯基說,“但是我的這個可不一樣。”

“噢拜託,”杜瓦爾說,“如果他和你有任何相似之處,就一定會被你的魅力折服的。他會像照鏡子一樣沾沾自喜。”

“這是什麼意思?”克倫斯基說。

“意思是,你會陷入瘋狂的自戀中,完全不成問題。”

克倫斯基沉默了一會兒,說:“你其實並不喜歡我,對吧?”

杜瓦爾微笑着拍拍他的臉。“我打心眼兒裡喜歡着你呢,安納託利。”她說,“我說真的。不過現在,我需要你振作一點。當成是另一次外勤任務就行了。”

“每次外勤任務我都會受傷。”克倫斯基說。

“也許吧,”杜瓦爾說,“但你總能活下來的。”

“葡萄藤夜總會到了。”司機說着,把車停靠在人行道邊。

他們三個走下出租車,達爾付了車費。從夜總會裡傳來了轟隆作響的音樂聲。一排裝模作樣的漂亮年輕人正在門口排隊等候。

“走吧。”達爾說着朝門口的保安走去。杜瓦爾和克倫斯基隨後跟上了他的腳步。

“請站在那裡排隊。”保安指着那羣衣冠楚楚的人說。

“我知道,不過能否借一步說話。”達爾按照阿布內特的吩咐,把攥着一張百元大鈔的手伸了過去。“你是叫米契吧?”

那位叫米契的保安細細地審視了一番達爾的手,輕車熟路地拿過那張美鈔並和達爾握了握手。“行。”米契說,“有話就說吧。”

“我是想說,這兩位都是羅伯託的朋友,”達爾報出了阿布內特的調酒師朋友的名字,又回頭衝着克倫斯基和杜瓦爾示意了一下,“他正在等他們倆。”

米契打量着克倫斯基和杜瓦爾。即使已經注意到這人長得和馬克·科裡一模一樣,他仍然不動聲色。他對達爾說:“僅限於一樓。如果他們想上到二樓的話,我會把他們丟出去的。如果他們去到地下室,那麼他們的牙也保不住。”

“僅限於一樓。”達爾重複了一遍,點點頭。

“但你不能進去,”米契說,“我無意冒犯。”

“我明白。”達爾說。

米契示意克倫斯基和杜瓦爾跟上,然後拉開了門前的隔離繩。排隊的人羣中傳來一陣不滿的抗議聲。

“你能搞定?”杜瓦爾經過時,達爾問她。

“相信我,我能搞定。”她說,“盯好你的手機。”

“我會的。”達爾說。二人便消失在葡萄藤夜總會的暗處,隨後米契又掛上了隔離繩。

“嘿,”達爾對他說,“這附近有普通人能喝上一杯的地方嗎?”

米契笑了,然後給他指路。“那邊的愛爾蘭酒吧,”他說,“調酒師的名字叫尼克。就說是我介紹過去的。”

“多謝。”達爾說着,向街的那邊走去。

酒吧里人山人海,樂聲震天。達爾撥開人羣來到吧檯邊上,伸手去口袋裡掏錢。

“嘿,你是布萊恩對吧?”有人和他說話。

達爾擡頭看到調酒師正微笑地看着自己。

“芬恩!”達爾說。

“我叫尼克。”調酒師說。

“對不起。”達爾反應了好一會兒,“我大腦突然短路了。”

“職業風險。”尼克說,“人們只知道你演的角色。”

“是啊。”達爾說。

“嘿,你過得還好嗎?”尼克問道,“你看上去有那麼一點點——”他擺擺手,“——迷茫。”

“我很好。”達爾說着,努力擠出一個微笑,“很抱歉,看到你在這裡我還有點反應不過來。”

“這是演員的真實生活,”尼克說,“走下熒屏,當他的調酒師。你要來點什麼?”

“啤酒。”達爾說。

“你真有勇氣。”

“我相信你。”

“著名的臨終臺詞。”尼克說完,轉身走到酒桶前。達爾看着他忙忙碌碌,努力平復着自己的心情。

過了一會兒,尼克回來了,遞給他一個品脫杯。“您的點單。本店的微釀啤酒。叫作‘小明星黑啤’。”

達爾嚐了一口。“味道不錯。”他說。

“我會向釀造師轉達你的讚美的。”尼克說,“也許你還記得他。我們三個曾經一起演了那幕戲,他被一大羣機械飛蠅幹掉了。”

“菲舍上尉。”達爾說。

“就是他。”尼克看着達爾的杯子點點頭,“他真名叫傑克·克萊因。他的小啤酒廠剛剛起步,他基本每天都耗在那兒。我在考慮與他合夥。”

“不打算繼續當演員了?”達爾問。

尼克聳聳肩。“我覺得這條路不那麼好走。”他說,“我已經在這行混了九年了,無畏號那部戲是我到現在爲止參加過的最好的項目了,但說起來也不過如此。我可是被一個頭腦炸彈給炸死的。”

“我記得那一幕。”達爾說。

“事實也差不多就是那樣。”尼克說着,開始在酒吧的水槽邊清洗玻璃杯,表現出一副繁忙的樣子。“那一場戲我們拍了十次。每次我都得讓自己朝後摔出去,就好像真的有爆炸一樣。大概拍到第七次的時候我在想,我已經三十歲了,我正在把我的大好時光用來在電視劇裡裝死,這片要不是我自己在演我根本都不會瞄上一眼。到一定的時候你就會捫心自問,做這一切的理由。我是說,你爲什麼要這麼做?”

“我嗎?”達爾問。

“對。”

“因爲一直以來我都不知道我還有其他選擇。”達爾說。

“差不多就是這樣吧。”尼克說,“所以你一直這麼做。你還在繼續出演那部片子嗎?”

“眼下是的。”達爾說。

“不過他們正打算把你的角色也殺了?”尼克說。

“再過幾集吧。”達爾說,“除非我有辦法阻止這種事。”

“別去阻止。”尼克說,“乾脆地在劇裡死去,然後重新規劃一下接下來的人生。”

達爾笑了。“對有些人來說事情沒那麼簡單。”他說着,又呷了一口啤酒。

“比如說要還債之類的。”尼克說。

“類似的事情吧。”達爾說。

“生活就是這樣啊。”尼克說,“話說,是什麼風把你吹到這兒來了?我記得你曾說過住在託盧卡湖的,怎麼跑到好萊塢的葡萄藤來了?”

“我有幾個朋友想去葡萄藤夜總會。”達爾說。

“他們沒讓你進去嗎?”尼克問道。達爾聳聳肩。“你應該早點告訴我,我有朋友在那裡做保安。”尼克說。

“米契。”

“就是他。”

“就是他讓我到你這兒來落腳的。”達爾說。

“噢,”尼克說,“抱歉。”

“別介意,”達爾說,“在這裡再一次遇到你我真的很開心。”

尼克笑了,接着忙着招呼別的客人去了。

達爾的手機震了起來。他掏出手機接聽來電。

“你在哪兒?”是杜瓦爾的聲音。

“我在街上的一家酒吧裡,”達爾說,“遇到了些奇怪的事情。怎麼了?”

“你得回來這邊。我們剛剛被趕出夜總會了。”杜瓦爾說。

“你和克倫斯基?”達爾問,“這是怎麼回事?”

“不光是我們倆,”杜瓦爾說,“還有馬克·科裡。他打了克倫斯基。”

“什麼?”達爾很震驚。

“我們去了科裡的包間,他一看到克倫斯基就衝他大喊,‘你就是摑客網上的那個混蛋!’”

“摑客網是什麼東西?”達爾問。

“別問我,我也是外來人口。”杜瓦爾說,“然後我們就全被丟了出來,現在科裡在路邊睡得正香呢。我們到那裡的時候他已經喝成一攤爛泥了。”

“把他搬到安靜的地方,找出他口袋裡的泊車單。”達爾說,“然後你們全都坐上他的車等我。我幾分鐘後就到。可別被捕了。”

“我不敢保證。”杜瓦爾說完,掛斷了電話。

達爾接電話的時候,尼克已經回來了。“有什麼問題嗎?”他問。

“我朋友在葡萄藤夜總會惹了點小麻煩,這會兒被趕出去了。”達爾說,“我得趕在招來警察之前和他們會合。”

“你今晚過得挺帶勁的。”尼克說。

“你絕對想象不到。”達爾說,“那瓶啤酒,我該付多少錢?”

尼克擺擺手。“我請客。”他說,“這樣你今晚好歹有一件稱心的事。”

“謝謝你。”達爾說完,遲疑了一下,看了看他的手機又看了看尼克。“我可以拍一張我們倆的合影嗎?”

“這下你有點奇怪了。”尼克說,但仍然笑着靠了過來。達爾拿起手機拍下照片。

“謝謝。”達爾又道謝了一次。

“別客氣。”尼克說,“你最好趕緊走吧,晚了你的朋友就得被抓走啦。”

達爾快步走出了酒吧。

兩分鐘後,他來到葡萄藤夜總會門口,看到一輛油光黑亮的轎車邊,杜瓦爾和克倫斯基正和馬克·科裡扭打在一起,米契和另一位泊車員在一旁看着。那些做作的漂亮男女都掏出了手機,一秒不落地拍下了全過程。

達爾趕緊走了過去。“夥計,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米契問他,“你的朋友進去還不到十分鐘,然後就和這傢伙發生了口角。”

“我很抱歉。”達爾說。

“這樣裝成別人的樣子可真詭異。”米契說。

“我們的朋友就是想進去見見馬克。”達爾指着克倫斯基,撒了個謊,“他是馬克的替身,有時候會代替馬克公開露面。我們聽說他在外頭又不太安分了,所以想來帶他回去,因爲他明天還得去演片子呢。”

“在你的朋友出現之前他可一直好好的。”米契說,“而且那傢伙爲什麼要替身?他不過是基本頻道上播出的科幻電視的配角罷了。實際上他根本沒什麼名氣。”

“你該看看他在漫展上的風光。”

米契哼哧一笑。“他樂意去那兒就再好不過,因爲他已經被列入這裡的黑名單了。”他說,“你的朋友清醒過來之後請你轉告他,他要是膽敢再讓那張臉在我面前晃悠,我會狠踹他的屁股讓他美美地開始曲速飛行的。”

“我會一字不落地轉告他。”達爾說。

“給我記着點。”米契說完,轉身繼續他的工作了。

達爾走向杜瓦爾。“到底怎麼回事?”他問。

“他喝醉了,現在成了一坨爛肉。”杜瓦爾很費勁地扛着科裡,“但他剛好有那麼一點點清醒,足夠和我們吵架。”

“你搞不定一個醉漢嗎?”達爾問。

“我當然搞得定。”杜瓦爾說,“可是,是你說讓我們別惹麻煩、小心被捕的。”

“過來幫我一下好嗎?”克倫斯基說。醉醺醺的科里正用手指戳着他的鼻子。

達爾點點頭,打開了黑色小轎車的門,把前座的椅背放平。杜瓦爾和克倫斯基牢牢抓穩了科裡,然後把他扔到車後座上。科裡就這麼半吊子地掛在後座上,腦袋在裡頭,屁股還撅着。他咕噥了一會兒,接着長吁了一口氣,又陷入了昏迷。

“我可不想和他坐一塊兒。”克倫斯基說。

“不,你不用和他坐。”達爾表示同意,接着鑽進車子,從科裡的口袋裡掏出錢包遞給克倫斯基,“你來開車。”

“爲什麼是我?”克倫斯基問。

“萬一我們被警察盯上了,你可以冒充他。”達爾說。

“好吧。”克倫斯基說着接過了錢包。

“我來付停車費。”杜瓦爾說。

“多留點小費。”達爾說。

克倫斯基花了一會兒工夫來弄清楚變速桿上字母D的功能。然後他們四人便坐車離開了葡萄藤夜總會。

“小心別超速。”達爾提醒道。

“我不知道該往哪兒開。”克倫斯基說。

“你可是個領航員。”杜瓦爾說。

“這是條公路。”克倫斯基說。

“等等,”杜瓦爾說着,拿出手機,“這玩意兒有地圖的功能,等我開個導航。”克倫斯基嘟囔了一句,繼續往前開。

“好吧,今晚真是太刺激了。”杜瓦爾一邊說,一邊在手機導航系統裡輸入了酒店的地址。“你那邊有什麼好玩的嗎?”

“我見到了一個老朋友。”達爾說着,給杜瓦爾看他和尼克的合照。

“噢!”杜瓦爾驚呼一聲,拿過手機。她探身抓住達爾的手,“噢,安迪,你還好嗎?”

“我很好。”達爾說。

“他長得和芬恩一模一樣。”杜瓦爾仔細盯着照片。

“是啊。”達爾說完,扭頭看向窗外。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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