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燒, 噩夢，不斷的囈語，走不出去的窠臼……
董紹在牀上整整躺了一個星期, 到後來食不下咽, 每天只是看着窗外, 靈魂像是被抽走了一半, 整個人瘦了一圈, 平日裡狐狸般晶亮的眼睛也完全黯淡下來。
米晟鞍前馬後的照顧他，端茶倒水，噓寒問暖, 可謂無微不至。
只是，誰也沒有提起那天的事。
那天早上, 董紹慘白着一張臉回來, 一進門, 就倒在了地板上，渾身瑟抖, 嘴脣發紫。
米晟以爲他生病了，當下決定要帶他去醫院，卻不想虛弱到連話語都說不出的人，馬上激烈的反抗起來，抱住他的腿聲嘶力竭的抗拒着。
那一次, 米晟終於看到了一個有所畏懼的小爸, 一個哭泣的像孩子一樣的小爸。董紹抖着肩膀躺在地上的樣子, 脆弱的讓人心悸, 抖動纖瘦軀體如同秋天的枯葉, 搖搖欲墜，彷彿下一秒就會凋零, 再也找尋不到。
最終沒有去醫院，家裡成了診治的場所。
即使做好了心理準備，米晟還是被董紹身上的張牙舞爪的痕跡，和某個被殘暴凌虐過的隱秘部位給嚇到了。歪頭看着昏迷的人，米晟握着溼毛巾的手猛然攥緊，骨節咯咯作響……
這幾天，董紹似乎沒有了僞裝的心情，在米晟面前坦誠的表露着自己的迷茫和無望，或者說，他的心已經被楚世海蹂躪成了碎片，自己展現的是何種姿態已經沒有了任何意義。
“小爸，今晚上楚希凡會過來，你……”米晟試探的問着，他已經猜想到把董紹整成這幅摸樣的人是誰了。畢竟，董紹是一個不可多見的鬼狐狸，整人的招數層出不窮，只要是他有心反抗，沒人能傷害得了他，除非……他自己是心甘情願的。
而楚希凡又和那個人有着最親密的血緣關係，有些事情，不得不報備一聲，免得到時候會冷場……
臉上的氣色已經恢復了很多，只是精神還比較萎靡，董紹穿着素色睡衣，站在玄關點點頭，表情沒什麼改變，只是輕輕說了一句“早點回來。”
趴在他懷裡無聲落淚的人，倚在窗前寂寞的看着天空的人，空洞脆弱到已經不會微笑的人。
他原來的小爸到底去了哪裡……
米晟心裡不免有些疼痛，安撫的笑了一下，“那我走了，晚上回來做飯。”
董紹淡淡的嗯了一聲。
房間的門闔上，屋裡的空氣變得凝滯起來。
睡衣裡的身體異常清瘦，走動之下，根本就找不到軀體與衣服的貼合處。董紹已經忘記自己到底睡了有多久，這幾天，他總是會在一個莫名的時刻醒來，或是深夜，或是黃昏，但從未有過早晨。
不知怎的，今天是例外，並且，好像有什麼事情要發生似的。
拖拉到冰箱前面，打開冰箱門，冰冷的氣體刺骨的寒冷，激的他打了一個哆嗦，拿出一盒牛奶，他立即合上。
站在窗臺上，看浮雲層卷變幻，從眼前遊蕩到天的另一邊，握着牛奶盒的指節顫抖起來，董紹恨恨的想着，以前、以前，又是以前，爲什麼自己這幾天總是活在從前的記憶裡，就好像是□□和靈魂已經分開，自己的靈魂孤魂野鬼一般飄蕩在過去的世界裡，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反應變得遲鈍，動作變得呆滯，當董紹意識到有人在按門鈴時，那溫婉的門鈴聲已經消失，緊接着變成了粗暴的敲門聲，力道之大，聲音之響，就好像是要把門給砸下來一般。
打開門的那一瞬間，董紹有想再次把門甩上的衝動，只是晚了一步，不請自來的男人半邊身子已經卡在了房門裡邊，神色如常，面帶挑釁，眼神在□□的告訴他：有種你有把我夾在門縫裡擠死。
遇上楚世海，董紹只能選擇當個沒種、沒原則、沒骨氣的鴕鳥，悻悻的轉身，把門留給卡在門縫裡的人。
“你怕我做什麼？怕我把你吃了？”楚世海平板的語氣裡沒有情緒波動，就像是在點評下屬的工作總結一樣。
董紹的臉色有一秒鐘的駭變，不過接着就恢復如常，“若想進來，就把門帶上，不進來就滾蛋。”
畢竟來者是客，倆人總不能坐在客廳裡乾瞪眼吧，董紹想了想，問道：“喝點什麼？”
“不用，能抽菸嗎？”
“家裡沒有菸灰缸。”他和米晟一般都不會在家裡抽菸，平時也根本不會有人來這裡，所以，自然不會準備那種東西。
“你的狀態看起來……比我想象中要好很多。”
董紹歪頭，嗤笑道：“你以爲我會自殺？”
“你不會。”楚世海叼着煙在客廳裡轉了一圈，找了一個還剩半瓶水的礦泉水瓶子，把菸灰抖在了瓶子裡。
菸灰落下的時候，分明能聽到“滋”的聲音，那是水與火不相融合的碰撞？還是愛的火焰葬身大海前最後的一絲悲涼？
沉默了近半個小時，一個坐在沙發上默默地抽菸，另一個蜷縮在沙發的另一角，懷裡抱着一隻奶牛小抱枕，元神不知飄蕩在宇宙的哪一個空間裡。
“原來這些年你一直就活在我的眼皮底下，我竟然不知道。”煙扔進礦泉水瓶中，又是一陣激烈的震盪。
楚世海歪頭，“原來你就是百聖那個神秘的副總裁。”
董紹擡頭，挑眉眯眼，“聽你的語氣，似乎有些遺憾。”
“是啊，畢竟你這具身體我朝思暮想了很多年，迄今爲止，還沒有人能比的上你的滋味，銷魂入骨，食味入髓。”
本想佯裝鎮定，身體卻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董紹低下頭，他想，自己的臉一定白的很嚇人。喉嚨裡乾澀的有些沙啞，“所以，今天你來，也是爲了……這副身體……是不是……？”
此刻，董紹想狂笑，笑自己愚蠢，也笑自己低賤。開始的一瞬間，他竟然自作多情的以爲男人是擔心他的身體，纔會來這裡。
現在想來，不過是癡人說夢，男人只是想狠狠的羞辱他而已。
“痛打落水狗是不是讓你很有成就感？！”董紹怒極反笑，“你想要的不就是這具身體，那好我給你！”
奮力的嘶喊着，所有的自尊、所有的高傲全都去見了閻羅，額角的青筋凸現，董紹無力的想着，這一聲怒吼出來，是不是就代表着自己的愛正在向恨的邊沿上過渡？
手上的動作毫無章法，一件寬鬆的睡衣脫了半天也沒有脫下來，董紹瘋狂的踢着沙發的邊沿，不知是想脫睡衣，還是想發泄心中的怒火。
楚世海驚愕住，跑過去按住他的手，“你到底在幹什麼？！”
董紹仰起臉，直視着他，眼裡的淚水浸溼了眼眶，睫毛被打溼，一縷一縷的翹起來。
“你來找我不就是爲了這個！好！我給你！統統都給你！”已經毫無理智可言，抄起抱枕砸到眼前平板的臉上。
手，放開了才明白擁有時的珍貴；淚，落下了才知道心真的會很痛；心，碎了才瞭解愛情帶來的苦澀；愛，走了才清楚被愛拋棄的痛楚；在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情中，我們曾開心過快樂過、幻想過、幸福過。然而最終愛情還是由甜蜜變爲傷疤，由兩個人的牽手變爲無所謂的擦肩而過。
楚世海，我們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對不起……”不知過了多久，楚世海開口。雙臂伸到董紹的腋下，把瘦到能當風箏來放飛的人抱起來，指尖略過他的胸口，皺成一團的睡衣在有力骨節的撫弄下展落。
他低估了自己的行爲對董紹造成的傷害，再進這個房門之前，他還在一廂情願的想，或許……這個人根本就不會把那天的事情放在心上。
他錯了，而且錯的有些離譜。
傍晚，米晟帶着楚希凡回來，悉索的聲音隨着門被關上而響起。
“爲什麼沒開燈，你小爸不在家？”
鞋櫃裡的鞋子沒有減少，推了推董紹反鎖的臥室門，米晟道：“他應該還在睡覺，噓……他這幾天比較累，我們不要吵他。”
“好，那我下廚吧。”楚希凡摘下圍巾，一臉興奮。
米晟恍然大悟，一本正經，“稍等一會兒，我打個電話立即給廚房買個鉅額保險。”
楚希凡躍躍欲試的積極性大受打擊，他哼哼道：“你還是買個鉅額人身保險吧，我改變主意了，決定在菜裡下毒。”
“想跟我一起殉情？”米晟忽然含情脈脈，俊逸的臉上溢滿柔情，完美下巴微微挑起，朝楚希凡擠擠眼睛，“要不咱結婚吧……”
楚希凡被驚出了一身冷汗，像只受驚的小獅子一樣立刻炸毛，“結……結婚？！！你、你在說什麼胡話，兩個男人……”
聲音越來越小，不可否認，當米晟說出要和他結婚的那一刻，他震驚之餘，更多的是欣喜，隱隱還有一些期待。
腦海中立刻浮現他和米晟站在禮堂裡的情景，慈祥的牧師，溫柔的米晟，害羞的自己……打了一個激靈，這場面怎麼越看越彆扭？
楚希凡看看米晟，又低頭看看自己，腦海中閃現的場景看着彆扭的緣由昭然於天下——因爲他們兩個都是男的……
經過一個多小時叮叮梆梆的激烈奮戰，楚希凡終於坐到了餐桌前，垂涎的看着一桌子的勞動成果，激動不已。
醬香茄子，他削茄子皮，米晟掌勺，他全程參與觀看。
糖醋排骨，他把排骨從冰箱裡拿出來，米晟剁塊，亦是米晟掌勺。
紅燒魚，從頭到尾，壓根沒他什麼事。
豆腐黃瓜盅，他也就是幫着把黃瓜皮颳了一下，還被米晟驚異地反問，是不是把黃瓜偷吃了，問他爲什麼單單刮個皮就把一根豐滿的黃瓜刮成了牙籤。
一口氣沒上來，楚希凡差點氣暈過去。
總之，這一桌子豐盛的菜，除了擺放在邊角處的蝦仁湯是楚希凡做的，其他的菜，他就是一個看客。
“你不是說……你不會做菜嗎？”不滿啊，楚希凡垂死求證。
米晟脫下圍裙，寵溺的看着他，“那時候你看起來一副想吃掉我的樣子，我怎麼還敢再刺激你，就只好說自己不會做來緩解你的不平衡了。”
楚希凡白了他一眼，又獻寶似的端着討好的笑容道：“你先嚐嘗我做的湯，味道應該不錯，我在宿舍裡研究了一天呢。”
米晟給了他一個讚賞的眼神，舉起勺子啜了一口，面不改色的誇道：“嗯……真的很不錯，你也嘗一下。”
“真的？”被人認可的楚希凡兩眼放光，迫不及待的喝了一大口，緊接着笑容凝固住，漸漸過渡成了吃了蒼蠅的糾結表情，拉開椅子飛進衛生間。
“你個死人，竟然騙我，鹹死了……”衛生間裡傳來楚希凡氣急敗壞的聲音。
“放開我、放開我！你這個騙子！你說！你說！到底爲什麼！
“你聽我解釋！不是那樣的！”
“我不聽我不聽我不聽！”
額角掛滿黑線，楚希凡無語的看着電視機裡面的狗血對白，喟嘆道：“這個女人到底想幹什麼，一會讓男豬說，一會又不要聽，真搞不懂。”
“搞懂了就不是你了。”米晟微笑的揉揉他的頭髮，“換個頻道吧。”其實，他看這種無聊的肥皂劇，有種想暴走的衝動。
兩人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董紹的房間裡還是沒有任何動靜。
楚希凡從米晟的懷裡擡起頭，望了望桌上已經沒有熱氣的菜，“大米，要不要去叫一下小爸，現在已經快八點了。”
米晟點頭。
敲了幾下門後，董紹的房間裡還是沒有任何動靜。
米晟有了不好的預感，倉皇的找到家裡各個房門的備用鑰匙，一把一把的開始試。
楚希凡道：“別急，不會出事的，你小爸畢竟是你小爸，他還不至於會犯傻。”
這個米晟當然知道，不然也不會放着這麼一個病怏怏的人獨自在家裡。可是，心裡還是會發慌……
手心裡冒出虛汗，米晟把最後一把鑰匙插進鎖孔裡，喀嚓，房門被推開。
窗簾拉着，房間裡比較昏暗，但通過客廳裡照射進來的燈光，米晟和楚希凡還是看清楚了房間裡的景象，驚愕的對看一眼，兩人難以置信的呆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