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闞話語中所隱藏的意思,烏氏倮是老江湖了,怎可能聽不出來?
若只是讓他去興建牧場,烏氏倮自然不會有什麼意見。名下多一個牧場,畢竟算不得壞事。
可聯繫先前劉闞所說的那些話,烏氏倮卻聽出了另外一種味道。
大秦不可保!
若大秦不可保,中原混戰必然會波及八百里秦川。劉闞很顯然是不想插手這混亂,他還有其他的心思,所以要遁入蜀郡,以圖更大的利益。那這老秦生民在戰亂中,又將會如何?
以烏氏倮的智慧,自然能想到裡面的奧妙。
劉闞這是在勸他舉家搬遷啊……烏氏在長城以內,難保不會遭遇牽連。可如果戰亂不起呢?又會如何?搬遷到一個新的地方,絕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烏氏倮不得不做慎重的考慮。
劉闞也沒有催促,只是自顧自的說:“我希望烏氏君能在朐衍故地置業。那裡是北地、九原、上郡乃至河北四地要衝,背靠大山,直面平原。過河北可拓萬里牧場,在河南可得千里沃土。背靠青山,側有河水,乃極佳之所。當然了,烏氏君若安置此處,也並非沒有危險。
月氏人若過大河,朐衍首當其衝。
也正因此,烏氏君需有一猛烈之人保護。聶先生劍術無雙,且又不似我等。爲外人所知。
若聶先生願意隨行,則朐衍穩如磐石……
烏氏君此舉,無異於爲我大秦又開闢一座糧倉。功在今世,利在千秋,只不知君侯可否?聶先生可否?”
原來是要我在九原郡做擋箭牌!
而且那句爲我大秦開闢糧倉之說。似也有深意在其中。烏氏倮撫着下巴,眼珠子滴溜溜轉個不停。如果真地可以在河北開闢牧場的話,前往朐衍倒非不可行。可這戰亂若不起,則利益難保;但若不聽,戰亂又起的話,豈不是平白喪失了一大筆利益?這廣武君,還真給我出了個難題!
罷罷罷,富貴險中求,拼這一把了……
烏氏倮激烈地做着思想鬥爭,而這在外人。自然不可能看出。
他一咬牙,探身問道:“不知聶兄意下如何?”
蓋聶倒顯得無所謂,笑道:“我輸給了君侯,自然當完成三件事。此事倒也算不得什麼,既然君侯吩咐,蓋聶自然聽從。不過,我還有一個小小的請求,希望君侯能給予一些方便,可否?”
“聶先生但說無妨?”
“我弟子無數。然得我真傳者,爲阿羅一人!”
蓋聶手指驪丘道:“劍術劍法,十五年來,我會的劍法,都已經教給他了。再跟着我。也難有寸進。我希望君侯能收留他。帶着他歷練一番。劍道一途,唯有在生死間求索。方能有大成。跟着我地話,我總歸是狠不下心來……阿羅身手不差。人也機靈,不知君侯意下如何?”
哈,我剛給他安排了一件事,他就給我扔過來一個拖油瓶……
劉闞上下打量驪丘,而驪丘此刻,也一臉期盼的看着他。他不是很會說話,也不懂得甚理解。
只是那雙眼睛眨啊眨的,讓劉闞心裡有些發毛。
“聶先生不嫌棄,闞敢不從命?”
“蓋聶多謝君侯關照!”
說完,蓋聶讓驪丘上來見禮,沉聲道:“驪丘,從今天開始,你要好好的隨着君侯歷練,聽從君侯的吩咐,就如同聽從我一般。^^?^^如果讓我知道你有悖逆所爲,君侯不怪,我也不會饒你。”
“阿羅牢記師父的教誨!”
一旁烏氏倮見蓋聶點頭了,於是也表示同意劉闞的意見。
不過遷移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似烏氏倮這等大戶人家,舉家遷移事情更多。烏氏倮答應是答應了,可還是決定要再觀望一下情況。說不定那個已經被劉闞直接排除出嬴氏子孫的胡亥,會突然間幡然悔悟呢?如果胡亥真的可能悔悟過來,烏氏倮絕不會介意出賣劉闞。
就這樣,衆人又商議了好久。
只知雞鳴時分,纔算散了去……
接下來幾日,劉闞等人自然要爲離開做準備。贏果對於去巴蜀地安排倒也沒什麼排斥。畢竟她也認識巴曼,而且和巴曼還是很不錯的姐妹。能在巴蜀落腳安身,也不算是一個壞的選擇。
至於報仇?
贏果已不再那麼糾結了!
胡亥勢力正大,想要在這個時候報仇也不太可能。反正那北廣武君也說過了,時間不會太久!
就在劉闞等人在烏氏堡內,忙於準備的時候,嬴胡亥在趙高的唆哄下,再次下達了一道詔令。
徵發第四梯次的兵役男子!
大秦律,大秦分五個梯次的兵役。
第一梯次是包括了犯官、贅婿和商人等在內,可強徵兵役。
第二梯次則是包括了曾經當過贅婿和商人的人在內,可強徵兵役。
第三梯次就要開始追溯血脈關係。祖上曾經當過贅婿或者商人的人,在被徵召地序列當中。
始皇帝在世時,即便是修建長城,修建驪山皇陵,也只徵召到第三梯次的兵役。
第四梯次包括的範圍可就廣了……左閭之列,皆入兵役!左閭,在秦代時期,是指那些沒有錢的窮苦之人。這窮苦之人地範圍有多大?可就不是用一兩句話就可以把問題說地清楚。
總之。你住在左閭之中,那就是貧民,就要被徵召。
而徵召這第四梯次地人做什麼呢?
一是修建阿房宮。二是強化南北疆之戍衛。這其中又有一個劃分,中原之地,凡河水以北。徵發北疆;河水以南,徵發南疆。這很容易就能夠劃分區別開來。所以各地馬上開始行動。
且說位於穎水源頭處,有一座縣城,名爲陽城(今河南方城)。
這裡曾經是楚國地領地,故而陽城人多以楚人而自居。在陽城有這樣一個奇人,名叫陳涉
說他奇,並非是相貌奇特,而是說這個人和普通人不一樣。
出生於貧苦之家,卻不肯安於本份。與人傭耕時,卻時常捧着一卷竹簡在田頭誦讀。據說。那是他祖上傳下來地東西。是什麼內容,卻從未讓人看過。只是常見他向人請教認識字。
二十多歲的時候,和朋友一起耕田。
在田間,他突然對夥伴說:“苟富貴,勿相忘!”
意思就是說,以後誰要是出人頭地了,別把這些苦兄弟們給忘記了。對於當時連吃飽肚子都城問題地人而言,陳涉的話,無異於癡人說夢。不禁都笑話說:“連塊田地都沒有。哪兒來的富貴?”
於是乎,這陳涉說出了一句:“燕雀安知鴻鵠之志哉?”
當時,很多人都覺得陳涉屬於那種遊手好閒,喜歡白日做夢的人。
你看他,二十啷噹歲了。卻連塊自己的土地都沒有。更不要說什麼取媳婦的事情了。幹活的時候也不見他賣力,東一下西一下的靠着給人賣力過活。而昔日一起傭耕的夥伴。不少都有了自家的家產。陳涉也不覺得難爲情,在這一家蹭一頓。在那一家飲一餐,沒個正形。
在這一點上,陳涉地秉性和劉季很相似。
但比起劉季來,卻更加不堪。至少,劉季當年好歹是個遊俠兒出身,也曾遊歷天下,更曾仗劍殺人。而陳涉呢?一輩子就縮在陽城這一畝三分地裡,人倒是沒殺過,偷雞摸狗卻不少。
所以當胡亥下達徵發左閭出征的時候,里長毫不猶豫的把他的名字給報了上去。
早就想報上去了!
可這傢伙偏偏沒犯過事,沒經過商,更沒有娶過老婆。現在,機會終於來了……里長終於可以不必再去擔心,自家那個剛娶過門的媳婦,整日裡和陳涉眉來眼去,看着讓人揪心。
總之,不管陳涉是否願意,他都不得不隨着衆人,踏上了南行之路。
此去南疆,需經過尉氏、陽夏、譙縣、鍾離等地。路途艱險,還要安期抵達指定地點,陳涉的心情,自然不會太好。隨着大隊人馬有氣無力的行進着,他不時的回頭,眺望着漸行漸遠的陽城。
卻不知道,何年何日,才能再回故鄉呢?
陳涉地心情,格外低落。
而與此同時,咸陽宮裡卻是另一番氣象。
隨着嬴胡亥坐穩了皇位,清除了異己之後,開始縱情享樂。十三歲的年紀,卻是荒唐無比。
這一日,胡亥正摟着宮女聽歌舞,卻見趙高匆匆而來。
“陛下!”
“趙高啊,有什麼事嗎?”
胡亥故作老氣橫秋之狀,笑呵呵的看着趙高,“若是公事,莫要再和朕說了,你和李斯做主就好。”
趙高眼中寒光一閃,臉上卻帶着阿諛笑容。
胡亥不知道,雖則他做皇位才還不到兩個月的時間,他手下的這兩個大臣,已經鬥得熱火朝天。趙高一內侍,五體不全,心胸極其狹窄不說,而且喜好財貨。在這一點上,李斯卻不一樣。李斯好權不假,但他好權地最終目地,卻是爲了能施展自己的才華,治理這個國家。
他可以臣服胡亥,但卻不代表着他願意把這個由始皇帝和他親手打下來地江山斷送。
故而做起事來,依舊是戰戰兢兢,勤勉不綴。
正因爲他地認真。讓趙高非常不滿。
“陛下,可還記得那北廣武君?”
“啊,朕記得。那個富平老羆嘛……對了,那傢伙可曾抓到?我記得他保着贏果那賤人,逃去了北疆。
如今王離已經做了上將軍。爲何扶蘇等人至今,仍沒有下落?”
趙高就等着胡亥這一句問話呢?
“這個……內臣卻是不清楚了。此事一直是丞相在操辦,內臣幾次想插手過問,但都被阻擋。”
“哦?”胡亥推開了身邊地舞姬,喝令周遭人全部退下。
胖乎乎的臉上,流露出一抹與之不符地凝重。
“那廣武君雖未抓到,可廣武君的家眷,如今還在樓倉。
內臣幾次催促丞相,希望丞相府能出一道命令,將那廣武君家小捉拿。我聽人說。廣武君是個孝子,只要拿了他的家眷,他自然會乖乖地前來就縛……可是,丞相卻始終沒有行動。”
“你看李斯這算是什麼意思?”
“陛下難道忘記了,李斯當初是如何效忠於陛下的嗎?”
嬴胡亥的臉色變的很難看。當初李斯是因爲怕死,才向他效忠的。難道說……
一顆懷疑的種子,就這麼輕易的種在了嬴胡亥的心中。趙高教導胡亥多年,又能察言觀色。
胡亥心裡想什麼,他自然清楚。
不由得暗自冷笑一聲……其實。他哪裡有提醒過李斯?胡亥登基之後,諸事繁雜,李斯根本就騰不出手來,去考慮劉闞的事情。在李斯看來,劉闞不足爲慮。甚至連扶蘇也不足爲慮!
只要胡亥坐穩了帝位。天下太平,扶蘇就算有天大的本事。還能扭轉乾坤?
其實,對於胡亥殘殺宗室地行爲。李斯也不贊成。但在當時,宗室羣情激涌,也不得不這樣做。反正主意是趙高出的,等胡亥長大了,明白了是非,自然知道好歹。與他李斯何干?
不過,胡亥這次徵發第四梯次兵役,李斯也不太贊同。
這就使得胡亥對李斯已有所不滿。趙高再這麼一說,於是更加懷疑。
“你的意思是……”
“陛下聰慧過人,自有決斷。高不過一內臣,實不敢幹預朝政。”
胡亥說:“趙高,這件事情終須儘快解決纔好。朕實在是不希望在拖下去了……這樣吧,此事由你來操辦,要儘快抓到那劉闞。朕不論死活,生要見扶蘇的人,死也要見扶蘇的屍體。”
“老臣,明白!”
趙高匍匐地上,恭敬的說:“老臣已有了主意。”
“哦,說來聽聽?”
“其實不難,只需派一人前往泗水郡,命令嬴壯太守出兵,將樓倉劉闞滿門老小捉來咸陽即可。”
胡亥說:“可這麼簡單的事情,李斯也不願爲朕分憂。”
他停頓了一下,然後有正色道:“那你認爲,派何人爲妙?最好是一個不與李斯有牽連的人。”
“陛下心思縝密,非老臣所能及也,若非陛下提醒,老臣險些疏忽了!”
趙高這一記馬屁,拍的胡亥周身舒坦,小眼兒笑得只剩下一道縫。
“老臣思來想去,李斯乃朝中元老,丞相府又決斷大小事務,這個人嘛……博士叔孫通,才學過人,而且和李斯也沒有過多地交情。此人很機靈,不如就讓他去泗水郡傳達命令吧。”
“你推薦的人,朕也放心,就這麼着吧。”
這才幾句話的工夫,胡亥就露出了不耐煩的表情。趙高非常識時務的起身告退,讓侯在殿外地舞姬歌女們進去。
他地臉上,浮起了一抹冷笑。
李斯,你看不起我,那就休怪我不客氣。這只是第一步,我且看你這個丞相,還能做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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