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梅

若梅

唱機里正在播送着舒伯特的小夜曲,偌大的一個音樂廳裡只有幾個人。士堯喝了一口咖啡,焦灼地看了看錶,三點二十分,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十分鐘。士堯不敢相信吳德言會來,但他卻不能不抱着希望。

距離他稍遠的一個角落裡,坐着一男一女,那女的年齡似乎很輕,短短的頭髮,臉上總帶着笑容,正低低地在和那男的講話。這使他又想起若梅來,若梅不是這種類型,而且若梅也比她美得多。

士堯用小匙攪動着咖啡,咖啡跟着那攪動現出無數的洄漩……

那是兩年前,他正讀高三。

“喂!老孟,告訴你一個天大的新聞,我們班上又要增加一個女生了,是從臺中女中轉來的!”那是中午休息的時間,小李坐在桌子上,用一種神秘萬分的態度對他說。

“哦,是嗎?你又該準備追求了?”士堯玩笑地說。

“不行了!”小李搖搖頭,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開學第一天我就發誓這學期不追女孩子了,否則明年考不上大學,豈不災情慘重!”接着,小李又皺皺眉頭說,“不過呀,我今天早上在註冊組看到她,她在辦註冊手續,告訴你,我們的班花黃燕玲也比不上!”

“居然比黃燕玲還美?”士堯不信地說。

“真的!但是,鄙人並不喜歡,太瘦了!林黛玉型。老孟,你可以去追追看!”

“我沒興趣!”士堯聳聳肩,在桌上的筆記本上亂塗着。

“你真是好學生!這學期又該拿獎學金了!”小李讚歎似的嘆了口氣,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走開了。

下午第一節是國文課,由導師孫老師兼任。那節正在講《多爾袞致史可法書》。課上了一半,門開了,訓導主任帶了一個女同學走了進來,對孫老師低低地講了幾句話,又對那女同學講了幾句話,就轉身走了。於是,孫老師轉過頭來對全體同學說:

“我們班上又多了一位新同學,這是沈若梅同學,希望大家照應她一點!”

士堯禁不住地打量着她,她穿着女生制服,白上衣,黑裙子。圓圓的臉兒,一對水汪汪的大眼睛,小巧的鼻子和薄薄的嘴脣。皮膚很白,白得有點不健康。個子高,瘦而苗條。她不安地站在那兒,畏怯而又靦腆地用對大眼睛環視着室內的同學,好像怕誰傷害她似的。

“孟士堯!”孫老師喊,“到隔壁教室去看看有沒有多餘的桌椅,有的話搬一張過來!”

士堯站起身來,到隔壁教室中搬了一張桌子和椅子來,在教室中放好了。孫老師帶着若梅走了過來,對若梅說:

“這是孟士堯同學,是本班班長,你缺了兩星期課,有什麼跟不上的地方,可以問他。在班上有什麼問題也可以找他!”

若梅點點頭,擡起那對水汪汪的眼睛看了他一服,士堯感到渾身都發起熱來,不自禁地把頭轉了開去,卻正好看到小李在對他作鬼臉……

音樂廳中還是隻有那幾個人,唱片已經換了一張爵士樂。士堯看看手錶,約定的時間已經到了,但是吳德言仍然沒有影子,他猜他是不會來了。突然,士堯感到一陣不安,如果吳德言來了,他又該怎麼向他開口呢?自己又算是若梅的什麼人?非親非故,他又有什麼資格向吳德言談這件事呢?但,爲了若梅,他知道自己必須硬着頭皮做下去。

前面那對男女仍然在低低地談話,他又想起若梅來……

高三下學期,他們忙於準備畢業和考大學,全班決定取消環島的畢業旅行,只在三天旅行假中抽一天出來到陽明山去玩。

一清早,他們就出發了,若梅、黃燕玲、他,還有小李等七八個人,一直都在一道兒走。若梅不時偷偷地看看他,似乎有什麼話想和他說。他也不時地看看若梅,她顯得很憔悴,臉色看起來是蒼白的。

走到了山頂的陽明公園,大家在草地上環坐成一個圈子,孫老師提議作“碰球”的遊戲,由全班每個人報數,然後一個起頭喊“我的幾球碰幾球”,被碰到的號碼的人要立即應聲再碰出去,如果忘了碰出去,就要受罰。報數的結果,若梅是五號,士堯是十七號。

碰球一開始,大家就像有默契似的,都把目標集中在若梅身上,每個人都叫着:“我的十球碰五球”,“我的三球碰五球”,“我的一球碰五球”,若梅疲於奔命地應付着,把每一個碰來的球都碰出去。士堯目不轉睛地望着若梅,她轉動着眼球,顯得很緊張,而且逐漸有點手足失措。士堯覺得心裡非常地不忍,生怕她會受罰,正在這時,一個同學改變目標地喊出了:

“我的十二球碰十七球!”

士堯正全心都集中在若梅身上,渾然不知別人碰的是自己,仍然緊緊注視着若梅。只見苦梅也緊張地望着他,一臉焦急的神情,微微地張着嘴,似乎想告訴他什麼,這時,小李已經吼了出來:

“好!孟士堯作狗叫!”

“不!叫他爬三圈!”

“叫他向每人磕個頭!”

最後,士堯唱了一首《教我如何不想她》,總算是解了圍。唱完之後,他看到若梅亮晶晶的眼睛望着他,一面抿着嘴兒,對他偷偷地微笑着。

團體遊戲作完之後,大家就散開各人玩各人的了,士堯看到若梅正一個人坐在一塊假山石上,似乎非常地疲倦,就悄悄地走過去說:

“我知道一個地方,很陰涼,又沒有什麼人,要不要去坐坐,可以休息一下。”

若梅點點頭,兩人悄悄地離開了大家,繞到公園外面的一個小亭子裡坐了下來,四周沒有其他的人。顯得非常地安靜。若梅低垂着頭,玩弄着一塊小手帕,一直不開口。士堯輕輕地說:“我給你的信收到沒有?”

若梅點點頭,然後忽然擡起頭來說:

“以後絕不要把信寄到我家裡去!我爸爸不許我交男朋友,如果落到他們手裡就完了!”

“可是,我信裡並沒有寫什麼,我不過問你今天要不要參加旅行而已!”

“但他們就會認定這是男朋友的信了!”若梅微微地仰着頭,臉頰上泛起一片紅暈。

士堯覺得一陣震顫穿過他的全身,他望着若梅那張恬靜而美麗的臉,那對脈脈含情的大眼睛,那小巧的鼻子和嘴。感到心裡一陣陣的衝動,想告訴她許多心裡的話,但卻又說不出口。半天之後,若梅把眼光轉開說:

“剛纔碰球的時候,你在出什麼神呀?”

“我一直在爲你擔心,都忘了他們在碰我了!”士

堯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若梅也笑了。士堯覺得她眼角里有着無數的柔情。

“哦!我們該回到公園裡去了,要不然他們要找我們了!”若梅說,一面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等一等!”士堯一把拉住她的手,心臟在胸腔裡像擂鼓般撞着,“我一直有幾句話想對你說……我,我……我一定要趁這個機會告訴你,自從……自從給你搬桌椅那天起,我就……我以前從沒有過這種心情……我……”士堯覺得自己語無倫次,他向來不是一個拙於口才的人,但現在他感到簡直沒有辦法表達自己的意思。可是,當他擡頭看着若梅的時候,他發現那對水汪汪的大眼睛是那麼溫柔而感動地望着自己,她的臉上帶着個那麼瞭解而又鼓勵的神情,於是,他覺得無須再說下去了。只是輕輕地拿起她的手,用自己的兩隻手緊緊地握着。

“哈!哪兒也找不到你們,原來躲在這兒!”

忽然一個聲音傳了過來,士堯回過頭去,原來是小李和另外一個同學,若梅立即抽回了手,臉漲得緋紅了。

士堯悻悻地望着小李,從來沒有任何一個時候,像現在這麼地討厭這個小丑型的人物……

超過約定的時間十分鐘了,士堯啜了一口咖啡,咖啡是冷而澀的……

那天,他在校園裡溫習了一點功課後便到教室裡來,看到小李帶着一臉神秘的表情站在教室門口,正在向另外的幾個同學說着什麼,一看到他,立即說:

“訓導處叫你趕快去!”

他狐疑了一會兒,轉身向訓導處走去,走到訓導處門口時,卻碰巧看到若梅從裡面出來,臉色蒼白,眼眶紅紅的,滿臉委屈而又慘淡的神情,他攔住了她:

“訓導處也叫你?有什麼事嗎?”

她擡起頭來,畏怯而又驚恐地向訓導處門口看了一眼,微微地張開了嘴,想說什麼,還沒說出口,眼淚就迅速地涌進了眼眶裡,她垂下了頭,輕輕地咬着下嘴脣,匆匆地走開了。士堯望着她的背影,呆了一陣,然後走進了訓導處。

訓導主任用銳利的目光望了他一眼,瘦瘦長長的臉龐上有一股冷酷的味道。士堯站在桌子前面,等着他開口,他卻自顧自地翻着學生的家庭調查表,半天之後,才擡起頭來,冷冷地望着他說:

“孟士堯,我記得你一向是個品學兼優的模範生。嗯?”

士堯低着頭,沒有說話。

“你知道我們雖然是個男女兼收的學校,但是向來不許學生談戀愛的!你爲什麼明知故犯?”

士堯仍然不說話。

“聽說你和沈若梅一天到晚眉來眼去,上課時傳遞情書,是真的嗎?”

“我們並沒有傳遞情書……”士堯想申辯。

“不用辯嘴!”訓導主任冷冷地說,“你們這些十八九歲的小孩子懂得什麼戀愛呢?求學時代不好好讀書,總向電影學習,一天到晚拉拉扯扯,像什麼話?何況你們就快畢業了,不好好準備考大學,一天到晚談戀愛!虧你還是好學生呢!”

“我們根本沒有怎麼樣……”

“不用你說,我全知道!”訓導主任仍然冷冷地說,彷彿他了解任何事情:“我已經通知了你們班上的風紀股長,如果你再和沈若梅說話,或通情書,我可不管你是不是已經讀到了高三,兩人一起開除!也好給低年級的同學作個榜樣!好,現在你走!”

士堯還想說話,但訓導主任給他作了一個阻止的手勢,就又去翻着那些家庭調查表了,一面漠然地說,“不要多說,記住我的話就是了!”

士堯走出訓導處,心中冒着一股無名的怒火,無法想像,若梅受了訓導主任這一番話後會多難堪,她向來是那麼靦腆而又膽小的。其實,他和若梅從沒有過任何親熱的舉動,除了旅行那次之外,也沒有通過情書,只偶爾若梅有問題問他時,他們交換了一兩個深深的、長長的注視。

回到教室,若梅正倚着窗子站着,看到他走進來,只默然地看了他一眼,她眼睛裡的淚光亮晶晶的……

音樂廳裡陸陸續續地又來了一些人,快四點鐘了。士堯喝了一口咖啡,望着壁上的風景畫片,畫片裡是一棵正在落葉的楓樹,楓樹下面是一條小河。

士堯記起了他第一次和若梅的出遊,其實,那也是他唯一的一次和若梅出遊。那時他們已經參加過升學考試,若梅偷偷地從家裡溜出來,他們到碧潭去划船,又到空軍烈士墓去憑弔一番。若梅很少說話,總是帶着嬌羞的微笑,用那對脈脈含情的大眼睛望着他。相反地,他卻說了很多話,他告訴她自己童年的故事,自己和寡居的母親所過的清苦生活。以及自己的抱負和一切。她一直安靜地傾聽着。以前在校中,他們雖然天天見面,卻迫於訓導處的壓迫,有很長的一段時間連話都沒有說過。按道理,他們彼此是很陌生的。但,士堯卻感到若悔和他非常親近,好像就是他身體的一部分。當晚,他們分手的時候,他曾問她:

“若梅,我可以給你寫信嗎?”

若梅擡起一對驚恐的眼睛來,拼命地搖着頭說:

“以前訓導處曾經寫信告訴我爸爸,關於我和你的事情,我爸爸把我狠狠地罵了一頓。他說並不反對我交男朋友,只是不許我和你來往。說你年齡太輕,沒有一點經濟基礎,家裡又窮。他說,假如再發現我和你來往,就要把我關起來,今天我還是偷偷跑出來的呢!”

士堯低下了頭,他發現自己和若梅的戀愛竟是如此沒有保障,沒有結果的事情。半天后,他才問:

“那麼,我們什麼時候再見呢?”

“下星期天,我會溜出來,我們在臺北車站碰頭,好嗎?”

但是,下個星期天她並沒有來,再下一個星期天也沒有,不久,他收到她一封信,大略說:她父親已經發現那天她和他到碧潭的約會,把她狠狠地打一頓,並且限制她再出門。信寫得很悽慘,末尾說:

你今年十九歲,四年後才能大學畢業,從我現在所處的環境來看,我大概不能等你那麼久了……士堯,對我死了心吧,以後我們可能不會再見面了。

接到這封信後,他曾經到她家門口去等她,希望能有機會碰到她談一次,可是,他卻始終沒有碰到她。

大專聯考發榜,他考上了師大,若梅卻如意料之中地沒有考上大學。他想盡辦法想去見她,卻始終不能如願,而她,卻再也沒有給過他一封信。

一直到那年的耶誕節晚上,他去參加一個耶誕舞會,卻出乎意料之外碰到了若梅。

若梅變了,完完全全地變了。士堯幾乎不認得她,她穿了一件紅色的洋裝,頭髮燙過了,捲曲地披在肩膀上,化妝得很濃,畫了眉毛,塗了胭脂和口紅。她依然很美,但卻失去了往日的那份飄逸和清秀,代替它的是一份庸俗的美。在她旁邊,站着一個高大的青年,很瀟灑漂亮,但卻帶着一種紈絝子弟的習氣,滿臉的油滑。嘴裡銜着一支菸,親親熱熱地挽着若梅的腰。他們看起來是很出色的一對,士堯覺得被刺傷了。

當士堯走過去和若梅打招呼的時候,若梅似乎吃了一驚,在那一剎那間,她的眼睛裡閃過一抹迷茫而痛楚的光芒。但,馬上她就恢復了,她世故地拉着士堯身邊的青年說:

“讓我來介紹一下,德言,這是我中學同學孟士堯先生。”一面轉過頭來對士堯說,“這是吳德言先生,在政大外交系。”

士堯對吳德言點了個頭,就匆匆地走開了,他受不了若梅那虛僞的笑容,更受不了她那世故的態度。

那天晚上,若梅顯得很活躍。她和吳德言親熱得像一對未婚夫婦,他們跳了各種的舞:倫巴、探戈、恰恰……若梅高聲地談笑着,一掃往日的那種嬌羞和靦腆的態度,士堯痛心地感到,他的若梅已經死去了。

快散會的時候,士堯無法抑制地請若梅跳了一個舞,在跳舞的時候,他覺得有許多話想說,但卻一句也說不出來,直到一舞將終,他才說了一句:

“若梅,你變了。”

在那一瞬間,他發現往日的若梅又回來了。她望着他,眼睛裡迅速地充滿了淚水,但卻始終沒有說一句話。一舞既終,他把她送回到吳德言身邊,自己卻默默地走出了會場。

這次之後,他又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沒有看到若梅。直到前幾天,他聽說若梅病了,病得很重,他再也無法遏止自己想見若梅的慾望,他直接到若梅家裡,請求見見若梅,湊巧若梅的父母都不在家,他居然順利地見到了她。

在若梅的臥室裡,他見到了若悔,她臉色蒼白地靠在牀上,並不像傳說的那樣病重,只是非常憔悴而消瘦,那對大眼睛顯得格外地大,但卻空洞而無神。

“若梅!”士堯喊了一聲,不知道該再說什麼,但若梅卻已泫然欲涕了,她略帶顫抖地說:

“我真沒想到你還會來看我!”

士堯問起她的病,她說沒有什麼,但接着卻失聲痛哭了起來,士堯抓住她的手,她掙脫了,嗚咽地說:

“我現在已經不值得你碰了!”

“這話怎麼說?”士堯急急地問。

“你真以爲我有病嗎?其實只是……只是……我有了孩子,但他不肯結婚!”

士堯覺得心裡像冰一樣的冷了。

“他是誰?”

“吳德言,你見過的。”

“你怎麼會……”士堯痛心地咬着嘴脣。

“就是耶誕節那天晚上我……我……喝醉了……”

士堯一句話也講不出來,突然,一個念頭在他的心中滋長,他可以娶她,他並不在意那個孩子。但是,現實的問題卻推翻了這個念頭,他,一個二十歲的學生,他將拿什麼來養活她?而且,母親又會怎麼說呢?

“士堯,你走吧!絕對不要再來找我了!”若梅推着他說,“我只是一個墮落的女孩子!爸和媽要我忘記你,拼命給我介紹男朋友,有錢的,有地位的……我和他們玩……和他們跳舞、喝酒、打牌,我……”

士堯站起來,匆匆地對若梅說:

“我要爲你解決這件事!若梅,我仍和第一次見到你時一樣地愛你!”

若梅望着他,微微地張着嘴,睫毛上閃爍着淚珠……

音樂廳裡的人更多了,士堯望望手錶,已經四點鐘了,他站起身來,想付了賬回去,忽然,一個高大的青年站在他面前:

“哈哈!孟士堯,你有什麼話要和我談嗎?”

他擡起頭來,是吳德言,雙手插在褲袋裡,嘴裡歪歪地叼着一支香菸。

“坐吧!”他招呼着吳德言,又叫了一杯咖啡。

“你上次不是說有話要和我談嗎?說吧!別婆婆媽媽。究竟是什麼事?”吳德言開門見山地問。

“是關於若梅的事!”

“是關於若梅的事?”吳德言眯着眼睛看着他。

“她有了孩子,你難道不知道嗎?”士堯有點冒火。

“你是她的什麼人?”吳德言冷冷地問。

“朋友!我想,你應該負起這個責任來,否則我寫信把全部的經過告訴你在新加坡的父親,聽說他是一個很守舊而有正義感的老人,是嗎?我想,你並不願意斷絕經濟來源和父子關係吧!”

吳德言噴了一口煙,緊緊地望着他,接着卻嘿嘿地笑了起來:

“你怎樣證明那孩子是我的呢?聽說你和若梅也很不錯的,誰知道那是不是你的成績呢!”

在士堯還沒有弄清楚是怎麼一回事以前,他發現自己的拳頭已經落在吳德言的下頦上了。緊接着,他覺得自己的小腹上捱了一拳,他衝了過去,帶倒了桌子,一陣嘩啦啦的巨響,咖啡杯子碟子碎了一地,他和吳德言扭在一起,他感到無數的拳頭落在自己的頭上和肩上,他也奮力反擊着。音樂廳裡大亂了起來,客人們都紛紛地叫着走開,夥計們衝上來想拉架,但他們卻打得更兇。

忽然,士堯覺得有一隻手抓住了他的衣領,同時,吳德言也被人拉開了,他擡頭一看,看到三四個警察站在那兒,冷冷地望着他們說:

“跟我們到派出所去!”

他無言地低下頭去,默默地跟着警察走下樓梯。

一星期後,在學校的布告欄裡,貼出了孟士堯在外打架生事,記大過兩個的通知。同時,士堯收到若梅和吳德言結婚的請帖,隨着請帖,一張小小的紙條飄了下來,士堯拾起了紙條,上面是若梅的筆跡,只有寥寥的幾個字,是一闋詞:

芳信無由覓綵鸞,人間天上見應難,瑤瑟暗縈珠淚滿,不堪彈!

枕上片雲巫岫隔,樓頭微雨杏花寒,誰在暮煙殘照裡,倚闌干!

若梅結婚的那一天,天正下着細雨,士堯步行到結婚禮堂,徘徊在禮堂門口,等到聽到了結婚進行曲,他才站定在門口,望着若梅的父親攙着若梅走出來;她的頭上蒙着婚紗,使她的臉顯得模模糊糊,眼簾垂着,睫毛下有一圈暗淡的陰影,臉上木然地毫無表情……

士堯離開了禮堂。外面,雨似乎越下越大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