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心醫院的高級病房內，空氣中瀰漫着消毒水味跟淡淡的百合花香味。
清晨薇露，陽光暖溢，照入病房，炕上的女子緩緩地睜開了眼睛，她盯着天花板半晌，這才意識到自己躺在醫院。她略微移動了下身體，覺得全身骨架都泛着疼痛，像是散架了般，她知曉，身子骨會疼，也就代表她還沒有死，好端端地在這個世界上存活着。她清楚地記得，那天她跟韓辰翊一起摔下來，原本以爲會死無葬身之地，哪知竟掛在了裝修的棚架之上。她能活下來，那麼韓辰翊呢？
她動了動，想掙扎起來，趴在炕沿之上的柯凝藍立刻驚醒，緊張地問，“媽，你醒了？覺得怎麼樣？”
周雪梅張了張嘴，聲音十分乾澀，“韓……韓辰翊呢？”
“他……”柯凝藍低下頭，神色黯然。
“他死了？”周雪梅心下一喜。
“沒有。”在母親失望的眼神中，她輕聲回答，“他摔下來之時撞到了後腦勺，現在還在昏迷之中。醫生說，他腦子裡有個血塊壓着。很有可能會變成……”
“植物人？”
她點頭，眼睛還紅腫着，顯然是剛哭過不久。周雪梅裂嘴一笑，“這是他罪有應得，我也算報了仇。”
“媽，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她輕聲說，“你昏迷的這幾天，我遇見了楊叔，他告訴我一件事。”
“什麼事？”
“當年爸爸死亡的真相。”
“真相？什麼真相？”周雪梅激動了起來，“你爸爸不是就被韓辰翊逼死的嗎？哪來什麼真相？”
“不是的。那只是我們從表面上看來的。”她搖頭解釋，“你沒發現嗎？那段時間爸爸經常頭疼，我們一直以爲爸爸只是因爲天辰的事情而煩心，除了勸說他多休息也沒多在意。後來爸爸暈倒住進了醫院，才被醫生查出腦袋裡長了一顆腫瘤。”
“腫瘤？”周雪梅吃了一驚，“怎麼會這樣？你爸怎麼沒告訴我這件事？”
她微微擡頭，撩起髮絲到耳朵邊，緩緩地應聲，“我想爸爸應該是不想讓我們擔心吧！”
周雪梅沉默，跟丈夫做了二十多年夫妻，彼此的脾氣性格早就琢磨透了，她明白丈夫心裡的痛苦。她闔上眼，抑制住即將奪眶的淚水。渾渾噩噩過了五年，再度回首，她還是覺得難以忘懷。半會，他收斂了情緒，她又問，“腫瘤是良性的還是惡性的？”
“惡性的。”
周雪梅心頓時下沉，
其實剛纔凝藍說丈夫腦里長了一顆腫瘤之時，她已經猜到會是這個答案。如果只是普通的良性腫瘤，丈夫又怎麼會偏激地選擇以跳樓來結束自己生命呢？
可如果事情真如女兒所言，那麼韓辰翊收購天辰之事只是個誘因，丈夫在得知身患腫瘤之後便有了輕生的念頭？那麼，她這段時間的所作所爲，又是爲了什麼？
她搖了搖頭，“我不信，我絕對不相信，這不是真的……”
“媽，楊叔就在外頭，那天是他陪爸爸去拿的腫瘤診斷書，你待會可以向他問清楚。”
楊誠忠厚老實，在柯家工作了十幾年，他的話，周雪梅自然相信。她怔了怔，隨後擺了擺手，“凝藍，你先出去，我想一個人靜靜。”
“你這纔剛醒來……”柯凝藍有點猶豫。
“有事我會按電鈴的。”
她明白母親需要時間去理清混亂的思緒，也不再多勉強，輕聲道：“媽，那我先出去了。你好好休息。”
周雪梅沒吭聲，只是盯着那白色的牆壁發呆。柯凝藍不清楚母親在想什麼，只是再回首看了一眼，這才小心翼翼地退出病房，替母親關了門。她的手還搭在門把手上，不由嘆了一口氣，身後已經傳來了楊誠的聲音，“小姐，太太醒了嗎？”
她偏過頭來，說：“剛醒來，你要進去看她嗎？”
“不用了。讓太太好好休息吧！”楊誠接話，“你把事情告訴太太了？”
“太太能接受嗎？”
她搖頭，神色淡然，“她有點吃驚，說想一個人靜靜。”
“小姐，是我對不起你……”楊誠一臉愧疚地說，“如果我早點事情把說出來的話，也許今天……”
“事情都過去，也就算了。”她看起來十分平靜，可內心卻波動不已。她的人生，一直因爲一個誤會接另一個誤會而不斷地折騰着，每一回她都以爲幸福近在咫尺，可在下秒，她便嚐到了一無所有的滋味。她以爲自己足夠堅強，可說到底，她不過是個柔弱的小女人，一直依附着他人而生存。小時候有父親庇佑，後來又有學長保護，五年後韓辰翊也極力地守護着她，而眼下，所有的真相大白了，她卻不能笑得如初衷。她知道，父親之所以讓楊誠隱瞞腫瘤一事，想必也是記恨韓辰翊的所知所爲，可事到如今，愛恨早在以命相護之中消散。
“小姐……”
“我去看辰翊。”
“哦哦……”楊誠連哦了兩聲，這才讓出道來。
柯凝藍從他身邊經過，那雙修長的白腿款款地移動，她的背影直直的，看上去格外的精神。楊誠心裡卻覺得不是滋味，打小看着小姐長大，幾乎也把她當成半個女兒了，實在不忍心看着她揹負着這麼多的傷痛。當韓辰翊派人找到遠在B市的他，並告知他，小姐還活着時，他內心是雀躍不已。可是，他纔回到T市，連小姐的面還沒見上，又出現了這種事。因爲太太一時的衝動，也許會毀了小姐一生的幸福，他怎能不內疚呢？
柯凝藍搭上了電梯，看着屏幕在不斷地跳動，13，14，15……最後電梯停在了二十層，電梯門自動打開，ICU的標誌赫然在目。病房大門緊閉，門外十分安靜，鮮少有吵雜之聲，因爲這裡都住着生命垂危的重症病人，他們離死亡太近了。她有些發顫，從未料到像韓辰翊這麼高高在上的男人，也有一天會躺在這裡，了無聲息地存活。
她進入監護室，撲鼻而來的是一陣刺鼻的消毒水味，曾經，她最害怕這個味道，總覺得這裡距離死亡太近了。而她，是最害怕死亡的。她穿上指定的探視服，帶上口罩跟鞋套，這才被護士小姐允許踏入此處。
隨後，她走到了韓辰翊的病炕前，她的目光停留在他蒼白的臉上，那天，他的胸口被刺了一刀，後背又捱了一刀，最後又被母親拉下樓去。如果不是因爲寫字樓正在裝修，外頭搭了棚架，那麼他跟母親都必死無疑了。周子浩說，他們摔下去之時，辰翊還是下意識地抓住母親，想爲她減少一些衝擊力。如今母親只是輕微骨折，而他卻躺在了這裡，已經昏迷了整整一天一晚。她不清楚他何時會醒來，只是覺得心好疼。
他戴着呼吸器，一旁的心電圖正在有規律的跳動，這一切都證明他還活着。可是，她要的不止是這些，她眨了眨眼睛，淚水便順着眼臉悄無聲息地流下。她輕聲說：“辰翊，拜託你醒過來好嗎？我跟彩兒都還在等着你……”
病炕之上的人一動也不動，他緊閉着眼睛，陷入了無窮無盡的沉睡之中。
她立在病炕前，喃喃自語，“辰翊，如果你醒過來，我們就上民政局領證，我們給彩兒一個圓滿的家好不好？”
他沒有迴應，她繼續絮絮叨叨，“辰翊……我不恨你了……”
“辰翊，辰翊，只要你醒過來，我什麼都答應你……”她的聲音一聲比一聲輕，心情卻愈發地難受了。愛在左，情在右，走在生命的兩旁，隨時播種，隨時開花，將這一場愛情淹沒在時光的回憶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