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柔向外走的腳步在門口頓了頓,她回頭看了一眼調查報告,猶豫了一下,又走了回去,拉開抽屜放進去,然後關上。自從蘇東寧去上學之後,家裡面就只剩他們兩個,鐘點工偶爾會來打掃一下衛生。
這份資料至關重要,不是什麼人都能看的,所以她才放進抽屜裡。
她的包與手機都落在了池未煊辦公室裡,她要先去拿回來。她剛下了樓,阿平就在樓下等她,她什麼也沒說,坐上了他的車。
喬震威入獄之後,還是沒有查出是誰往別墅送炸彈。池未煊考慮她的安全,撤消了其他三位保鏢,留下阿平在她身邊。
昨天她去孕檢,有池未煊跟着,阿平並沒有陪他們一起去。晴柔上了車後,阿平透過後視鏡看了晴柔一眼,她臉色憔悴,眼窩一圈鴉青色,“池太,昨晚睡得不好嗎?”
晴柔笑了一下,沒有回答。她昨晚整夜沒睡,最困的時候,她靠在沙發上眯了一下,很快又被驚醒過來。
許多事在腦海裡紛紛擾擾的,擾得她不得安寧。她想起了小時候,每次過年前,她跟媽媽會追着爸爸跑幾個山頭,直到再也跑不動了,就看着爸爸漸漸消失在眼前,漸漸消失在夕陽下。
她想起了第一次見到池未煊的時候,那麼狂傲邪魅的一個男人,蹲在她腿邊,輕揉的給她上藥,想起了他站在鏡湖前孤單而悲傷的背影。
想起了在雨夜裡,他救起她的情形,想起了她跟喬少桓的婚禮,他滿臉蒼白的出現在紅毯的另一頭,求她不要嫁給喬少桓的情形。
想起了萬衆矚目下,他向她求婚的情形,想起了在英國的迴廊裡,她編了草戒指給他,俏皮的說套住了他的一生一世的情形。
一幕幕往事在眼前不停閃過,她卻恍如隔世。那些甜蜜的悲傷的感動的辛酸的往事,似乎真的已經成了往事,再回憶起來,卻是那麼的遙遠。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晴柔按着疼痛的眉心,她曾經看過一本關於婚姻的書,愛情進入婚姻,就會被婚姻裡的殘酷與枷鎖磨得一絲不剩。
她曾經想,她跟池未煊一定不會這樣,可是短短大半年的婚姻生活,不是讓他們的心離得更近,而是更遠了。以前不管他怎麼生氣,他都不會夜不歸宿。現在,他整夜不歸,打電話也不接,是對她厭煩了嗎?
晴柔看着窗外,街景從眼前迅速滑過,然後遠去,她眼裡的悲傷濃得化不開。
阿平沒再說什麼,他感覺得到晴柔有心事,可是他的身份只是保鏢,有些話不能多說。幾分鐘後,車子停在了“幸”集團樓下。
“池太,到了。”
晴柔看着窗外那棟高樓大廈,不知道爲什麼,她竟產生了畏懼的心態。阿平沒有催促她,過了半晌,晴柔推開車門下車。
早晨的風帶着一股悶熱吹過來,將她的頭髮吹亂了,她擡手將頭髮壓在耳後,一擡眸,就看到路邊停着一輛銀色跑車,她一怔,宋清波已經推開車門步下車向她走來。
晴柔站在原地沒動,宋清波走到她面前,溫柔地看着她,“你走了我不放心,所以來看看。”
晴柔莞爾一笑,即使到現在這種情形,她也不像讓宋清波看到她的狼狽,“小哥,我沒事,你不用擔心。”她知道宋清波是擔心她跟池未煊會因爲那份調查資料吵架,她倒是想吵也找不到人啊。
宋清波認真地打量她,她明明很不開心,卻偏偏要笑得這麼開心,他強忍着想將她拉入懷抱的衝動,滿心痛楚,“你沒事就好,上去吧。”
晴柔點頭,“我走了,小哥。”
宋清波五內俱焚,可是他要這樣看着她離開。他已經不記得有多少次這樣看着她離開,每一次他都痛不堪言。
“我看着你進去。”宋清波微笑,他抄着手站在那裡,準備目送她離開。
晴柔執拗地站着,她想有那麼一次,她留給他的不是背影。她虧欠了他那麼多,總該看着他離開一次。宋清波終於還是離開了。
晴柔默默站了許久,她轉身看着公司大樓,目光精準的望着三樓他辦公室的窗口,嫋嫋白紗之後,他會不會在裡面?她想起了以前讀大學的時候,每每有心儀的男女,就在樓下大喊女朋友的名字,喊得整棟樓都聽得見,然後女孩會嬌羞萬分的衝出去揍男孩,那麼傻那麼單純……卻那麼幸福。
未煊未煊……晴柔真想不顧一切地大喊,然後聽到那聲清脆可愛的一聲應,她就有勇氣與動力繼續走下去。
晴柔笑了,她擡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真是頭腦發熱呢。真要在這裡叫了他,他一準給她潑盆洗腳水下來,面子裡子都沒了。
晴柔緩緩向公司大樓裡走去,保安見了她,向她點頭問好,她亦客氣溫柔的問了一聲早。她沒有坐電梯,從樓梯往上走,她心跳開始加速,深一腳淺一腳地來到三樓總裁辦公室外。
她輕按胸口,從來沒有哪一次來這裡,她會這麼緊張,手心都出了汗,腦門上也是汗。
她還沒來得及伸手,自動感應玻璃門已經向兩邊滑開,辦公室裡亮得很,彷彿所有的燈光都齊聚在這裡,她進去,煙味,酒味撲鼻而來,她掩着鼻子輕輕咳嗽了一聲。
經過外面的秘書室,她走到最裡邊的總裁辦公室,黑色實木門虛掩着,她伸手輕輕推開,煙味酒味混雜的氣味更濃,她忍不住蹙了蹙眉。自從他們結婚之後,池未煊就戒了煙,這滿室的煙味酒味,說明他很心煩,也證明了池未煊在這裡待了一整夜。
晴柔走進去,環視四周,她的包擱在沙發上,她的手機在書桌上,然後,休息室門一開,她看到了從裡面出來的池未煊。
“未煊……”晴柔低聲喊他的名字,叫得那麼小心翼翼,因爲他臉上的神情讓她陌生,也讓她心悸。
池未煊吸了口煙,看着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晴柔,她的聲音很輕,像是怕驚醒了什麼,他眯了眯眼睛,滿含譏誚,“捨得從他身邊回來了?”
晴柔猛地睜大眼睛,牢牢地盯住他,這才發現他穿着睡袍,頭髮半溼未乾,她眼裡掠過一絲驚惶,“未煊,我……”
晴柔不敢看他的眼睛,那麼黑那麼殘忍,明明才分開十幾個小時,但是好像一切都變了,她目光忽然就凝住了,休息室外,一條長褲,一件白襯衣,還有一隻平底鞋,女人的……還有……她眼前一陣發黑。
只是很快的,她站穩了,閉着眼睛,好久好久,她不敢睜開。他在她身旁,她能聞到他身上混着煙味與香水味,讓她的胃排山倒海地翻涌起來。
她強自忍着翻涌的胃,他離她很近很近,近到她幾乎能感覺到他強健的心跳,所以她想,剛剛看到的這些,這也許是幻覺,不是真的。
她步伐沉穩地向前走,她的目標很明確——他的休息室。下一秒,他拉住了她的手腕,他問:“你確定要進去?”
休息室的門在他身後半開着,裡面暗暗的,只有一點光透出來,她什麼都看不清,但是她確定,不管前面是什麼,她都要進去。
她擡頭看着他,眼眶熱熱的,她就那麼倔強地盯着他,池未煊率先移開視線,他回身帶上門,將那一室的暗掩了起來,然而,在他們的沉默中,那一聲低低的“未煊”,還是傳進了她的耳裡。
就如平空的一聲炸雷,讓人心驚肉跳,讓人撕心裂肺。晴柔所有的堅持瞬間化爲烏有,她的手像是被毒蛇猛地咬了一口,迅速縮了回去,背在身後。
被他握住的地方,微微的泛起疼來,然後那疼一陣疼過一陣。
她迫人的目光,從門角移到他臉上,手不由自主的握成了拳。她擔心了一夜,心疼了一夜,猶豫了一夜,此刻全都不重要了。她感受到她的身體一點點冷卻,她的心一點點冷卻。
不糊塗,不混亂,不驚慌,不能……不能失措。對,是不能,不能!
晴柔狠狠地盯着他,用盡了所有力氣,纔將那兩個字艱難說出了口,“舒雅。”
他盯着她的眼睛,沒有說話。
他沒有否認……晴柔瞬間覺得萬念俱灰,她眼前一重接一重的霧,她的目光從上到下的掃過他,心冷得像冰,她嘴脣一張一合,話已經脫口而出,“池未煊,你真讓我噁心。”
池未煊濃眉一挑,他眼神冷厲,突然上前一步,將她一推,她的背抵在了冰冷的牆壁上,他如影隨形,緊緊的抵着她,“蘇晴柔,我噁心?你高尚,你高尚會跟老情人待一整夜?”
“池未煊,你血口噴人!”晴柔氣得渾身發抖,看他的眼神,已不止是冷漠。他們之間,是一點信任也沒有的。
池未煊鬆開她,背過身去,昨天下午,他拼命追宋清波的車,想要將她追回來,結果她還是跟宋清波走了。他回到家,從6點等到12點,他越等心越涼。
滿室的黑暗團團圍住他,讓他透不過氣來,他不能再在這裡待下去了,再待下去,他會窒息而死。
剛纔,他站在窗口,看到宋清波送她來公司,他們依依不捨的樣子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的氣息剛離開,冷氣蜂涌而至,她困難地吞嚥着這冰冷的空氣,那冷冷的氣體滌盪在她胸口,讓她徹底冷靜下來。
她盯着他僵直的背,她不知道自己爲什麼這麼冷靜,她脣邊綻開一抹淒涼的笑,擡手扶着額頭,“池未煊,我來找你,是有話要跟你說,但是現在……現在沒有了,現在,你應該有話要跟我說。”
他最會的,讓她擔心一整夜,然後徹底給她絕望,她怎麼就忘記了,這是他慣會的伎倆。她想問他,他們說好的幸福呢?說好的信任呢?
可是她問不出口,舒雅在這裡,在他的牀上,已經是最好的解釋。她還能說什麼?纔不會讓自己看起來那麼不可悲?
晴柔轉過身去,她不能再看他了,再看下去,她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她不想哭,不想嘶吼,不想變得歇斯底里。
目光垂落,一道白光刺疼了她的眼睛。她盯着無名指上的戒指,呼吸裡都是痛,這顆鑽戒,曾經帶給了她幸福,如今卻只剩下痛苦。她伸手去擼,拼命往下擼。戴了大半年的戒指,從來沒有取下來,此刻要取卻不是件容易的事,彷彿連着皮肉,痛得鑽心。
戒指到底被她摘了下來,她轉身用盡一生的力氣狠狠砸在他的背上,“我不要了,池未煊,你給的,我都不要了。”
她慢慢的走出去,身影漸漸消失在門後,她沒跑沒跳,步步都走得極穩。
耳邊,她的腳步聲漸漸消失,背後那一點疼突然爆炸開來,他渾身都疼了起來。他蹲下來,手撐着額頭,看着離他不遠的鑽戒,晨曦灑落在上面,折射出璀璨的光芒,他蹲着走過去,將戒指拾了起來,握在掌心。
那滿是棱角的戒面硌得他掌心刺疼,她不在乎他的。昨天,他讓她不再跟宋清波見面,她不肯,她一整夜待在宋清波身邊,完全忘記了他的存在。剛纔,在樓下,她與宋清波依依不捨,她回來是來做決定的吧。
害怕失去的他,很荒謬的就想到一個辦法。
而現在,她只相信她看見的。他站起來,將衣服一件件撿起來,然後推開門走進休息室,透過虛掩的門,大牀上空蕩蕩的,平整依舊……
晴柔匆匆走出總裁辦公室,步伐雖急卻穩。即使她氣得頭暈腦袋發脹,她也沒有忘記她是一個媽媽的事實。她走到玻璃門邊,門自動向兩邊開啓,她走得急,然後一頭扎進了來人的懷裡。
顧遠兮來不及閃躲,就有一不明物撞進他懷裡,他連忙穩住後腿跟,伸手扶住她的肩,一低頭,才發現撞進他懷裡的是蘇晴柔,“嫂子……”
晴柔擦了擦眼睛,臉上淚痕斑斑,顧遠兮看見她臉上的淚,他的心一緊,“嫂子,發生什麼事了,你跟大哥吵架了?”
晴柔微偏過頭去,不想讓他看見她的狼狽,她強忍着淚意,“遠兮,我求你一件事,幫我進去把手機跟包拿出來……”她話說到最後,已經控制不住輕顫起來。
顧遠兮見她即使強忍着,也掩飾不住傷心,他蹙了蹙眉頭,安撫道:“嫂子,你在這裡等一下,千萬別走開,我馬上出來。”
晴柔垂着眸,豆大的淚珠子滾滾落了下來,顧遠兮擔心地看了她一眼,然後轉身向總裁辦公室走去。經過外面的秘書室,顧遠兮看見總裁辦公室的黑色木板大開着,遠遠的就聞到了煙味與酒味。
顧遠兮心下微驚,大哥戒菸戒酒有段時間了,他還記得他當初說要戒菸戒酒時的情形,那時候他新婚不久,不知道怎麼就說起了這個話題,他說:“我現在是有老婆的人了,菸酒傷身,能不抽就不抽,能不喝就不喝。”
顧遠兮還記得當時他臉上的神情那麼幸福,可是現在,這滿屋子的煙味酒味,說明他心情已經糟糕到極點。
他走進去,環視了一圈,外面辦公室裡並沒有人,晴柔的手機在書桌上,
她的包在沙發上。他走過去,拿起她的手機與包,剛往外走,就聽到休息室裡傳來輕微的咳嗽聲,他腳步一頓,轉身走回去。
虛掩着的休息室裡,隱約能看見那一點星火忽閃忽閃的。顧遠兮推開門,外面的光線射進去,池未煊擡起手遮住眼睛,半天才適應了強光。
他看到站在門口的顧遠兮,又重重的吸了口煙,煙嗆進肺裡,他拼命咳嗽起來,顧遠兮嘆了一聲,“大哥,你跟嫂子吵架了?”
池未煊平復了一下,視線落在他提在手裡的包上,他嘲諷的笑了一下,“她讓你進來拿的?她連再踏足這間辦公室都不肯,她現在只怕恨透了我。”
恨?顧遠兮心驚,“大哥,到底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池未煊笑起來,然後越笑越大聲,顧遠兮看着笑得幾欲瘋狂的池未煊,心裡一揪,他上前一步,“大哥,去哄哄嫂子,只要你說幾句好聽的,她會原諒你的。”
“哄?”池未煊像是聽到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話,他只是笑,沒有再說話。顧遠兮看清他的表情,愣了愣,他說:“大哥,嫂子是我見過最能容忍你的女人,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但是我知道她愛你。不要傷害她,也不要傷害你自己。”
大哥有些不一樣,但是哪裡不一樣,他說不上來。他只當這是尋常夫妻之間的爭吵,過幾天就沒事了,也沒有往深裡勸。
池未煊不說話,顧遠兮沒有再站下去,他轉身出去了。
晴柔還站在樓梯間等他,她的情緒平靜了許多,看見顧遠兮出來,她朝他身後看了一眼,心往下沉了沉。她接過包與手機,“遠兮,謝謝你。”
顧遠兮看着她強裝平靜的俏臉,他說:“嫂子,大哥說了什麼你別往心裡去,他這幾天可能有點……,就像你們女人每個月都有那麼幾天,理解他一下。”
若是平時,晴柔肯定被他逗笑了,但是現在,她沒心情笑,“遠兮,我先走了。”
“嫂子,我送你吧。”顧遠兮不放心,她的心情不好,萬一發生了什麼事,後悔莫及。
晴柔搖了搖頭,越過他的身體看了一眼玻璃門裡那間總裁辦公室,心如刀割一般,“不用了,我自己回去。”
顧遠兮還要再說什麼,晴柔已經轉身向樓下走去。她走得很慢,一步一步踩穩了再往下走。顧遠兮站在臺階上,看着她的背影緩緩消失在樓梯間。他嘆了一聲,一回頭,就看到池未煊站在玻璃門內,他動了動脣,想說什麼,池未煊已經一言不發地轉身進去了。
晴柔走出公司大廈,她沒回頭,筆直地向外走去。馬路邊,宋清波坐在車裡,看見晴柔出來,她離他越來越近,看清了她臉上的神情,他心下驚痛,慌忙從車裡走下來。
剛纔他開車離開,車開出一段距離,他突然覺得晴柔的神情不對勁,他心裡隱隱不安,他急忙掉轉車頭,迅速駛回來,宋清波看着眼前的晴柔,“小晴……”
晴柔越過他,徑直走到駕駛室坐下,宋清波跟過去,他按住她欲合上的車門,“小晴,坐過去。”
蘇晴柔執拗地看着他,沒動。宋清波伸手拔掉車鑰匙,她這種情形,他不能讓她開車,“小晴,不管發生了什麼事,都不要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坐過去,要不我就把你拉下來。”
晴柔咬緊了脣,與他對峙半晌,終是沉默地坐到另一側。宋清波鬆了口氣,他快速上車,啓動車子迅速駛離。
車裡,晴柔一直沉默着,宋清波看着她的側臉,擾了他一整夜的不安變成了現實,他張了張嘴,卻什麼也問不出口,最後只能沉默。
晴柔靠在後座上,滿臉的疲憊與憂傷。
車子開出去了許久,晴柔只是默默地坐着,宋清波看着她扭緊的雙手,突然發現她無名指上的鑽戒不見了,他心裡一驚,偏頭看她,“小晴,你跟池未煊……”
“沒事,我們沒事。”晴柔打斷他的話,沒事,真的沒事,只是他們的未來,不會再有交集。
宋清波苦澀地閉上嘴,看着她無名指上留下的那一圈戒痕,那痕跡只怕也留在了她心裡,“小晴,我們去哪裡?”
去哪裡?她也不知道,她只想有路延伸的地方就這樣一直走下去,永遠不要停,永遠……離他有多遠就有多遠。
沉默半晌,她說:“小哥,送我回出租屋。”
媽媽去世後,她沒有退了那間出租屋。安小離說,反正你家池未煊有錢,租間房子的錢還是有的,再說以後你遇上什麼事,總要有個去處。
這間出租屋她一直留着,那時候她是想着萬一有天想媽媽了,就可以回這裡來回憶一下跟媽媽相處。卻沒料到,第一次回來是因爲這個。
晴柔靠在車上,她不敢閉眼,一閉上眼睛,就是女人的襯衣,長褲……池未煊的樣子……那隻砸在他背上的戒指……,這些東西彷彿變成了粘粘的液體,粘在她心裡甩不掉,除不去,讓她錐心刺骨。
她閉了閉眼睛,那些東西還是在她眼前閃現。她用盡了一生的力氣,纔不會失控的吶喊,纔不會崩潰。
怎麼就變成這樣子了?她擔心了一晚,焦慮了一晚,強撐着不敢合上眼睛,她總在想,下一秒他就會開門進來,然後她會衝過去抱住他,告訴他,她什麼都答應他。不跟宋清波見面,就不見。
她已經學着退讓學着妥協,學着變成她討厭的懦弱的自己,爲什麼他還要這樣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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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柔狠狠咬緊牙關,那陣陣又苦又澀的液體從胃裡冒上來,她的頭一陣陣暈眩,迷糊中,她聽到有人在叫她,“小晴,小晴……”
她睜開眼睛,彷彿從一場噩夢裡掙扎出來,她一腦門的汗,轉頭看向宋清波時,她已經斂去了所有情緒。然而即使速度很快,宋清波也看到了她眼裡那些特別的東西,他的心一揪,她這麼辛苦,仍舊不願意同他說。
他無奈又心疼:“小晴,到了。”
她點着頭,轉頭看着窗外,老舊的樓房,前面一片空地。她目光落在那裡,直到宋清波再次喊她,“小晴啊……”
她這個樣子,他怎麼能放心讓她一個人居住在這裡?
“住我那裡吧,我去住酒店,這裡不安全。”
晴柔吸了吸氣,她轉過頭去,很努力很用力地擠出一抹微笑來,“你忘了,以前我一直住在這裡的。小哥,我上去了。”
晴柔推開車門跨出去,她站在路邊,微笑着向他揮手,宋清波的目光膠着在她身上,晴柔轉過身去,笑容落了下來,她緩緩向樓裡走去。
路上遇到幾個以前相熟的鄰居,她向她們點點頭,徑直上樓。走到三樓沒人的地方,她開始顫抖,渾身不停的顫抖,胃裡翻涌着,她抖着手去拿鑰匙,哆哆嗦嗦地套開大門,還來不及推上門,她就一陣作嘔,捂着嘴衝進了衛生間。
從知道房間裡躺着的是舒雅那一刻開始,她就想吐,她一直忍着,拼命忍着,忍到走出公司大樓,忍到坐上宋清波的車……
她以爲自己一定能夠忍下去的,可是她還是忍不住了,她蹲在廁所裡,吐得七暈八素。其實她沒吃什麼東西,嘔得眼淚鼻涕糊了一臉,她就那麼蹲着,任眼淚爬滿她的臉,她終於找到了個可以軟弱的藉口,可以痛苦的藉口。
她咬着脣,背靠在冰涼的磁磚上面,痛哭失聲,她捂住嘴,仍止不住悲慟的聲音逸出來。小小的衛生間裡,滿是她的哭聲,哽咽的,抽泣的,悲傷的,痛苦的……
宋清波站在衛生間門外,聽着她的哭聲,他的心都要被撕碎了,昨天他帶走她時,根本沒有想到這些。昨天,他打電話給她,被池未煊掛斷,他隱約有了不好的預感。
他本不該來,最後還是按捺不住擔憂的心情,他驅車過來。其實從他的公司到池未煊的公司,只隔着兩條街而已。
他看到了在路邊亂晃的晴柔,他停下車,將她拉上車。車子絕塵而去時,他看到池未煊追了上來,他的頭髮被風吹亂,那麼注意形象細緻穩妥的一個人,居然亂無章法的追着車跑了很長一段路,直到再也跑不動了。
他看着暈過去的晴柔,那一刻,他心裡有一個瘋狂的念頭,就是帶她走,走得遠遠的,再也不回來。他興奮着,剋制着,看着後照鏡裡那個頹然站在路邊的身影,他心裡有種變態的快感。
他說過,如果池未煊給不了晴柔幸福,那麼他會帶她走。
可是她決定要回去,即使醒來已經午夜,她仍堅持要回去。那一刻,他知道,除了尊重她的決定,他已經別無他法。
明知道送她回去,她會受傷會痛苦,但是他還是放手讓她回去了。因爲,那裡有她選的,有她想要的,有她所堅持的。
他心裡隱隱不安,也只當自己是多餘擔心,沒有想象中的驚濤駭浪……而最讓他不能夠放心的是,他擔心這些驚濤駭浪,是他一時幼稚帶走她撩拔起來的,而承受後果的,僅僅是她……
他在沙發上坐了一整夜,天沒亮就驅車來到公寓樓下,他離得遠,儘可能的不讓任何人發現他。他焦灼的等着,抽了一根又一根菸,終於等到了天亮,等到了她出來。
她上了車,距離太遠了,遠得他看不見她的神情,明明看不見,他依然有種感覺,那種感覺牢牢的控制着他,他無法一走了之,他必須確認她沒事。
這是他惹出來的,要承受後果的也該是他。
他跟着車來到公司樓下,其實阿平好幾次發現了他,他只是默默跟着,距離不近不遠的,直到,她下車,不經意一擡眸,看見了他,他也看見了她。
憔悴蒼白的臉色,那絕不是他預想的,他心中惴惴,他想象中的驚濤駭浪,真的發生了。
宋清波定了定神,他走到餐桌旁,桌上的紙巾撲了一層厚厚的灰,他抖了抖,抽出幾張,然後走進衛生間,蹲在她面前,他拿紙巾輕輕擦拭她的臉,晴柔一怔,仰起小臉,看到來人是宋清波,她眼裡的光亮迅速黯淡下去。
她接過紙巾,胡亂擦拭臉上的淚。宋清波看着她左手空落落的無名指,那一點閃耀,以前看了,總覺得刺目,可是現在沒有了,他竟然覺得刺心。
“小晴,別待在潮溼的地方,對孩子不好。”他託着她的手,將她拉了起來。晴柔哭得眼睛紅紅的,鼻子也紅紅的,她不敢看宋清波,垂着眸,跟在他身後出了衛生間。
客廳裡到處都是灰,晴柔站在客廳中央,默默地看着宋清波,看着看着,宋清波也變成透明的了,她眼前什麼也看不見了。
宋清波的聲音彷彿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帶着迴音,“小晴,你去臥室裡休息一會兒,我來收拾。”
她當真木木地向臥室裡走去,腦袋像是卡了殼一樣,空空的,左手無名指上的那一點點灼痛,慢慢擴散開來,沿着她的左臂,一寸寸的到了她的心臟……她的心跳慢慢平穩下來。
她走進臥室,除去鞋襪,乖乖的躺在牀上,什麼也沒想,什麼也不必想,她真的很累,很想好好睡一覺,睡醒了,再說,再說……
晴柔閉上眼睛,鼻間似乎還聞得到那股讓人煩躁讓人鬱悶的煙味酒味,眼前似乎還看得見一地的襯衣,長褲,鞋子,耳邊似乎還有那一聲低低的喟嘆……
就在門外……就在門外,他們就剋制不住……
明明什麼也不想的,可是那些東西在她的記憶裡揮之不去,她知道,十年二十年,她都忘不掉,過不去,未煊,這一次,我無法原諒了……
宋清波看着她的背影緩緩消失在門後,他長長的吁了口氣,看着滿室的灰塵,他撿起她的包,將鎖孔裡的鑰匙拔掉,然後拿報紙折了一個帽子,他開始打掃屋子。
屋裡傢俱不多,宋清波打掃好了衛生,下樓去附近的菜市場買了只土雞與新鮮蔬菜。回來他將土雞清燉了,炒了個素菜,他擡腕看了看錶,已經快十二點了。
他走進臥室,來到牀邊,晴柔還在睡,他在牀邊輕輕坐下,即使在夢裡面,她緊皺的眉峰也沒有舒展開來。
他心疼且擔憂,想伸手撫平她緊皺的眉峰,又覺得的唐突,伸出去的手縮了回來。他就這麼看着她,看着她的睡容,在睡夢中,也沒有輕鬆過。
他按着心口,疼,那麼明顯,最疼的,是看着她,有了無能爲力的感覺。他伸手過去,替她掖着被角,默默地等着她醒來。
他不敢去揣度她跟池未煊之間發生了什麼,即使這種結果曾是他期盼的。此刻,他也只是心疼而已。他想要的,只要的,是她幸福啊。
這次從省城回來,爸爸找他談話,那是第一次,爸爸講述起他跟媽媽與楊阿姨的曾經,他聽着爸爸的回憶,那些驚濤駭浪的過去,最後,爸爸跟他說:“清波,你長大了,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爸爸不會干涉你,但是未煊,他骨子裡其實比他媽媽還沒有安全感,他愛得越深,佔有慾就越強。曾經他不計較的東西,都會變本加利的計較。如果你真的想讓晴柔幸福,那麼就遠離她
。”
是這樣嗎?愛得越深,佔有慾就越強,所以他可以肆無忌憚的傷害小晴,這是什麼邏輯?
可是父親的前車之鑑,當初爸爸跟媽媽只是單純的朋友關係,或許媽媽對爸爸有愛慕之意,但是他們之間的關係一直很單純。
後來楊若蘭懷疑爸爸,一再跟爸爸爭吵,爸爸一再解釋,楊若蘭還是不相信。然後楊若蘭一氣之下,婚內出軌,爸爸徹底死心,然後跟楊若蘭離婚。
爸爸離婚之後,就來了省城,他初時並不接受媽媽的示愛,後來媽媽以死相逼,他們才終於得以修煉成正果。
宋清波坐在牀邊,他是否真的已經妨礙到了她的幸福?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晴柔感覺到有一雙憂鬱的目光一直看着她,讓她睡不安心。她翻了個身,還想睡,但是肚子卻餓了。鼻端有香氣縈繞,她沒吃早飯,這會兒才覺得餓得前胸貼後背。
她輕輕地吸氣,是雞湯,糧食喂出來的土雞,不加一點飼料的。
她想起了小時候,家裡窮,媽媽剛生了弟弟,弟弟瘦得很,媽媽也瘦,瘦得皮包骨頭,奶水也不多,弟弟常常餓得嗷嗷哭。
她撿完破爛,賣的錢只夠買幾隻土雞蛋,可是媽媽的身體一點也不好,吃幾隻雞蛋補不了身體。後來她聽鎮子上的人說,山裡頭有野雞,她想着野雞,想着能將媽媽補得白白胖胖,想着弟弟也能長得壯壯的,她揹着媽媽去了山裡。
她在山裡守了一天一夜,素來怕黑的她,那晚坐在山頭,盼着野雞,竟不覺得害怕了。後來天快亮了,她終於逮住了野雞,還找到了野雞窩,她把雞窩裡的野雞蛋拿衣服包了,小心翼翼的提回家。
回到家裡,媽媽黑着臉,也不管她討賞似的笑容,將她狠狠的打了一頓,打完了又抱着她嗚嗚的哭。她知道,媽媽是害怕她再也回不來。
後來她將野雞燉了,山裡的野雞不如豢養的家雞有肉,但是湯很香很補,就是現在聞着的這股味兒。
她慢慢甦醒過來,屋裡拉上了窗簾,暗暗的,她摸了摸小腹,撐身坐起來,她聽到廚房傳來聲音,她掀開薄被下牀。
“你醒了?”宋清波聽到腳步聲,轉過身來,看了她一眼,他說:“去椅子上坐下,等我一下。”宋清波回過身去,拿了一隻碗,盛了一小碗雞湯出來放在她面前,“趁熱喝吧,我剛熬的,什麼也沒放,味道鮮得很。”
晴柔看看,真是土雞湯,碗上面浮着一層黃黃的油,味道撲鼻的香,她湊在碗旁深深地吸了口氣,“好香。”
“喝吧,你也餓了,小心燙。”宋清波看着她,心裡滿足得跟什麼似的,他的語氣含着淡淡的寵溺,還有淡淡的,別的情愫。
晴柔拿着勺子舀了一勺湯,輕輕的啜吸着,果真很頭,舌尖辣辣的,有些疼。她吐了吐舌頭,“有點燙。”
宋清波揉了揉她的腦袋,“慢慢喝,鍋裡還有,我去給你盛飯。”宋清波站起身來,轉身進了廚房,晴柔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碗裡的雞湯,心裡暖暖的。
宋清波一手碗一手盤子,盤子裡的蔬菜已經焉焉的了,好像炒熟了很久了,米飯冒着淡淡的香氣,她這纔想起什麼來,“這些這裡……”
“我去菜市場買的,都是新鮮的。”宋清波將盤子放下,把米飯擱在她面前,看她已經喝完了一碗,又自動自發的去給她添了一碗。
晴柔慢慢的喝着,喝完了湯,吃完了飯,她擡頭看着宋清波。她目光裡涌動着什麼,宋清波移開視線,收拾碗筷,晴柔輕輕道:“小哥。”
“嗯?”
“你回去吧。”回去了就不要再來了,晴柔終是將這句話壓在了舌尖下,對他,她總覺得虧欠,總覺得心疼,出口的話,就說不了太狠。
“嗯。”宋清波微笑了一下,收拾好碗筷,端着往廚房走。
晴柔追過去,她靠在門邊,身體還有些虛軟無力,她說:“這就回吧。”
“小晴。”宋清波轉過身來,依然微笑地看着她,語氣卻很堅定:“我知道什麼時候該走。”
晴柔眼裡起了霧,趕他的話再也說不出口,她走回到沙發旁坐下。耳邊傳來嘩嘩水聲,碗盤碰撞的聲音,還有搓洗筷子的聲音,這些聲音彷彿將她帶到了一個奇幻的夢境。
她彷彿回到了帝景天成的別墅裡,池未煊偶爾下班早回來,會親自動手做飯,吃完飯後,她在沙發上休息,他在廚房裡洗碗,兩人沒有交流一句,偶爾一個眼神的碰撞,便有幸福的火花爆開。
宋清波洗好碗放進消毒櫃裡,他轉過身去,看到晴柔目光直直地看着他,然後朝他笑了笑,他亦微笑迴應,然後,他聽到:“未煊,竈頭還沒擦。”
宋清波心疼,他倒了杯水,放在她面前,“小晴,我公司裡有事,我得回去處理,你一個人行嗎?”
晴柔從那種奇幻的夢境清醒過來,她慌亂的垂眸,不讓他看見她眼裡的失望,也不想讓他知道她這麼不爭氣,她點頭,“我一個人可以的。”
“那好,下了班我來陪你,你一個人,我不放心。”宋清波從頭到尾都沒有問她發生了什麼事,他尊重她,亦明白她,如果她願意說,他不問,她也會告訴他。如果她不願意,他問只會往她傷口上撒鹽。
“不用……”
“小晴,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我是一定要來陪着你,如果你不願意讓我進門,我在門外陪着你也成。”宋清波解下身上的維尼熊圍裙,他話已經說得這麼明白了,晴柔沒有再拒絕。
宋清波離開後,晴柔的目光落在玻璃杯上,嫋嫋白煙中,她眼前霧濛濛的,什麼也看不見了。
………………
池未煊一整天的心情都處於極度惡劣中,那股鬱結在心中的悶氣頂得他肝火旺,真想罵人。可是罵誰呢,眼下這些高層,都是他重薪聘請回來的,不是他的出氣筒。
而且他知道,問題出在自己身上,於是他越來越上火,下午的時候,嘴角就長了泡疹,嘴脣一動,就火辣辣的痛,他更添了煩躁。
他拿起內線,“陳秘書,一杯咖啡。”
陳秘書一早來到辦公室,就感覺池未煊的情緒不對勁,他一天都是小心翼翼的,他衝好咖啡,給老闆端進去。放在桌上時,他看到老闆嘴角起了泡疹,他憂心着,明明已經上火了,再喝咖啡,不是火上加火?
池未煊見他站着不動,擡頭看他,“有事?”扯到了嘴角,他痛得臉色都變了,神色越發的不好了。
陳秘書連忙搖頭,他轉身出去了。剛出去,就看到舒雅走進來,他忍不住皺了皺眉:“舒小姐,我們總裁不在。”
陳秘書不喜歡舒雅,這個女人雖然跟老闆娘長得很像,但是她那雙眼睛一看,總帶着一股說不出的妖魅之氣,就不是個正氣的人。
舒雅傲然的瞅了他一眼,理都不理他,慢慢向總裁辦公室走去,陳秘書伸手去攔,舒雅面色沉了下來,“既然你知道我姓舒,應該知道我對你們總裁有救命之恩。”
“那又如何?”
“你攔着我,不怕你們總裁怪罪嗎?”舒雅討厭這個秘書,如果不是因爲這裡不是她撒野的地方,她早就讓他滾開了。
陳秘書看了一眼黑色木門,微微側了身,“舒小姐,請等一下,我要先進去通報一聲。”
舒雅心裡不甘,卻沒有造次。昨夜她見過池未煊,在酒吧裡,他一杯一杯的往肚子裡灌酒。通常情況下,男人外出買醉,不是公司出了問題就是婚姻出了問題。
今天她果真得到消息,池未煊跟蘇晴柔吵架了,所以她纔不顧傷還沒好,就趕了過來。男人情感空虛時,正是下手好時機。
陳秘書很快就出來了,極不甘願的說了一聲,“總裁讓你進去。”
舒雅推門進去時,池未煊正端着咖啡,喝了一口,他眉頭就皺緊了,心氣兒不順時,喝什麼都不對。他放下咖啡,就看到舒雅推門進來。
池未煊靠在椅背上,雙手抱胸,並沒有起身熱情迎接,他冷冷淡淡道:“你不在醫院裡養傷,來這裡幹什麼?”
舒雅也不介意他的惡劣態度,她慢慢走過去,笑盈盈道:“我想你了,就來看看你。”離得近了,她驚呼一聲,“未煊,你上火了。”
她還記得他以前上火,只要喝幾碗薄荷葉熬的水,就能下火。
池未煊摸了摸脣角,一接觸就火辣辣的痛,他皺了皺眉頭,鼻間一陣香氣,舒雅靠得很近,纖白的小手握住他黝黑的大掌,焦急道:“別碰,手上有細菌,碰了會感染。”
池未煊如觸電般縮回了手,他腳尖蹬地,椅子向後滑去,離她遠了些。舒雅還要再上前,他擡手製止了她,“舒雅,別再接近了。”
舒雅僵站在原地,“未煊,爲什麼不讓我關心你?”
池未煊站起來,背過身去,冷漠道:“喬震威已經入獄,現在沒人能威脅到你,舒雅,你想過什麼樣的日子,無人能攔着你,但是不屬於你的東西,不要強求,強求只會徒增悲傷,何苦?”
“未煊,你說的我都知道,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想要關心你愛你。這世上,沒有人會比我更愛你,爲什麼你就是不相信?”舒雅急切道,“你本來就是我的,我不是強求,我只是拿回。”
“舒雅,不要動她,她是我的底線。”池未煊冷冷的,這世上,只有他可以欺負她。
“未煊,她不愛你,你爲什麼這麼傻?”舒雅鬱憤道,“我纔是最愛你的人,這十年來,我從頭到尾都沒有改變過。”
池未煊轉過身來,他緩緩走近舒雅,步步逼近,“舒雅,不要以爲我是傻子,十年前,你爲什麼不肯跟我離開,你我心知肚明。我不點破,是念着我們那五年的情分上,不想做得那麼絕情,但是不要以爲我什麼也不知道。”
舒雅被他逼得步步向後退去,直到背貼上冰冷的牆壁,她才急喘了一聲,手捂住砰砰亂跳的心口,“未煊,你這麼說對我不公平。無論我是因爲什麼不肯跟你離開,我都是爲了你。”
池未煊居高臨下地看着她,憋在他心裡的那團火幾乎要將他焚燒,他說:“爲了我?說得可比唱得好聽,那你說說,舒叔叔高升是怎麼回事?你一直留在喬震威身邊是怎麼回事?”
“我……”舒雅被他堵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心裡只有一種念頭,那就是他知道了,他真的知道了,不可能的。這幾年,她活動範圍大了之後,她把該毀了的證據都毀了,他怎麼可能查得到?
“舒雅,我念在你救了我兩次的情分上,我不跟你計較,但是以後,別出現在我面前。”池未煊說完,再也不看她一眼。
舒雅眼裡含着淚,她絕望地看着池未煊,“未煊,你真的怪錯我了,不是,不是的。”
池未煊背影僵直,沒有看她。舒雅緩緩背過身去,她擡起顫抖的手,放在扭扣上,一顆,兩顆,三顆……直到衣服全解開,她雙手握住衣襟,緩緩褪了下去。
襯衣滑落在她腳邊,她輕輕顫抖起來,啜泣道:“未煊,你見過我背上的野獸圖,可是你知道嗎?那不僅僅是野獸圖。”
池未煊聽到她脫衣服的聲音,他沒有轉過身去,只聽舒雅又道:“你看了我背上的野獸圖,你就知道我爲什麼留在喬震威身邊,就知道我爸爸爲什麼高升。”
池未煊終是沒忍住,他轉過身來,看着她雪背上大幅的刺青。上一次看到,他幾欲瘋狂,這一次,他依然心存愧疚。
他看了一眼,就閉上眼睛,聲音沉沉道:“把衣服穿上。”
“未煊,你仔細看,看清楚,這一幅刺青,是用很細小的文字刻成,是……喬震威收集的一些海城官員的罪證。我爸高升,是因爲市委書記要讓我爸幫他拿回這些罪證,我是無辜的。”舒雅哽咽道。
池未煊聞言,他蹲下身子,湊近了仔細看,果真看見了她背上那幅圖是由文字刻成的,那些字跡密密麻麻的佈滿在她的背上,他心裡驚駭,“怎麼會?”
“未煊,我不敢告訴任何人,我害怕。我身後這幅刺青,足以給我帶來殺身之禍。可是我受不了你誤會我,如果讓你繼續誤會下去,我不如死了算了。”舒雅痛哭失聲,她轉過身來,一頭扎進池未煊懷裡,放聲大哭。
池未煊沒有推開她,他雙手垂在身側,他沒想到她背上這幅野獸圖居然內有乾坤。喬震威這個老變態,他到底都幹了些什麼?
與第一次見到這幅野獸圖時,池未煊現在冷靜了許多。“舒雅,你爲什麼不早些告訴我?”
“我不敢,我怕你嫌棄我,而且我身上的這幅刺青,也會給你帶去麻煩,我不能給你帶去麻煩。”舒雅抽泣道。
池未煊知道此事事關重大,舒雅背上這幅野獸圖,承載了海城所有官員的秘密,可以將所有人都握在掌心,那些貪權的人,一定會想方設法拿到,這樣他就能在海城爲所欲爲。她不敢告訴他,情有可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