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拐個彎就能到街上的巷子裡,丫頭像是一隻雛鳥嚮往的看着外面的世界,路上的行人不斷的從這個世界路口走過,丫頭很怕這些人,但很想像他們一樣生存着。
幾個穿着校服摸樣的學生路過她的世界口,丫頭把身子縮的更緊,她被這些穿着同樣衣服的人欺負過,她知道這些是學生,因爲她同樣也是,兩年前。
這些學生沒有發現丫頭,或者說沒有人會發現她,如同兩個世界的人,她是那麼的卑微,骯髒,另外一個世界的人們是如此美好,明亮。
丫頭看着一羣又一羣的人走過,她小心翼翼保持着不被發現,以一個卑微者的目光看着世界,世界給她的只有卑微的憐憫。
又一個學生走過她的世界,不知什麼時候爺爺纔回來,肚子好痛,我會這樣死去嗎?我死了會有人記得嗎,除了爺爺應該不會有人記得的吧。
看了太多世界的人,別人也會看到世界中的你。剛纔的學生在牆壁外露出一個頭來,不確定的看着巷子裡面,直到他看到了丫頭。、
丫頭也看到了這個少年,她膽怯的抱緊雙腿,把頭深深埋下,直到少年走去,她纔敢再次看着這個世界。不知道爲什麼,丫頭突然好想哭,霧氣模糊了這個世界,她想家,但她兩年前就沒有了家,所以她想胡爺爺。
不知過了多久,丫頭聽到有人在叫她:“你餓了嗎?”
丫頭把霧氣擦掉,臉上又是一處污濁,她認出來了,是剛纔的少年,丫頭不敢看他。
少年看着丫頭,露出一個不好意思的笑容,眼睛卻沒有離開丫頭:“那個,你看天氣這麼冷,你又一個人在這裡,這裡有幾個麪包,還有瓶水,我錢不多,只能做到這些。”把裝着麪包的袋子和礦泉水伸在丫頭的面前。
丫頭沒有接,反而更加卑微的向少年反方向挪去。卑微的低下頭,她不敢看少年的那稚嫩的笑容。
少年見丫頭沒有接過麪包,有點不知所措,伸出另一隻手來,想抓着丫頭的手,讓她拿着,但丫頭很骯髒,她手臂上的衣服經常被污垢和灰塵染成了黑色,她的手掌比衣服還要骯髒,少年猶豫了,他伸出的手停在那裡。
在空中的手還是伸了出去,少年的手指修長,皮膚的顏色是一種健康的膚色,抓住了丫頭的手臂,像是把世界的光芒傳遞給了另一個世界。
丫頭還在掙扎,推開少年的手臂,她不想要,雖然她不知道爲什麼。
在兩人的拉扯中,少年被推倒了,麪包卻被少年緊緊抓着。
少年這下完全放開了,沒有再介懷丫頭的骯髒,他緊緊抓着丫頭的手掌,那上面細小的沙子傳來的觸感,讓少年不怎麼喜歡,但他沒有鬆手。
但麪包被少年硬塞進丫頭的手裡時,丫頭忍不住看了少年,那是一張很普通的臉,在那稚嫩的笑容中,丫頭好像看到了胡爺爺的笑容,還有那雙眼中的東西,丫頭此時不知道,那代表着什麼。
丫頭沒有再掙扎,她無聲的看着少年,她沒有說話,她肚子痛。
“記得吃啊,我走了啊。”少年笑容再添一分。
少年走了,丫頭看着手中的袋子,裡面是一種什麼的東西,正被袋子和塑料瓶包着,而丫頭的雙手正拿着這東西。
天意難測,丫頭被一個怪物驚動了,那是和他一樣骯髒的人,一個流浪者,他直接衝向丫頭,他要搶奪丫頭手中的東西。
這是一個大人,丫頭再次被另外的世界所折磨,丫頭倒下來了,她的肚子更痛了,對於已經被欺負慣的她,這點事實在太平常,但這次好像有點不一樣,她不想放開手中的東西,那不僅僅是一種食物,丫頭第一次說話,也是第一次對這個世界說不。
“不要!”
這是一聲我無法形容的聲音,她響徹了我的靈魂。卻影響不了這個怪物的身體,或許這個怪物更加骯髒。
怪物像是一個盜賊,逃跑了。丫頭手中的東西被搶走了,她肚子更痛了,躺在地上動彈不得,眼眸泛起和胡爺爺沒相遇之前的東西,那叫絕望。
不會有人注意到一個怪物搶了另一個怪物的東西,也不會有人注意到一個怪物眼中的絕望,更不會有人知道,怪物爲什麼會成爲怪物。
“你怎麼了?沒事吧?”響徹靈魂的,不止我一個。
丫頭艱難的看着眼前的少年,她想說話,但她肚子太痛了,意識都有點模糊。
少年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他把丫頭扶了起來,丫頭整個人都靠在他的身上,丫頭沒有力氣,而且不重。
一聲物體和地面相碰的聲音,那是少年的書包,他把書包丟在了地上,背起了丫頭。或者說他丟下了自己的世界,背起了另一個世界。
丫頭看到了路口外,世界內的景色,那是一羣又一羣的人,有人看到了這兩人,丫頭在少年的背上看到了他們的眼神,嫌棄,厭惡,不解,懷疑,甚至是憎恨,各種不一樣的眼神,很奇怪,爲什麼自己不再怕這些眼神。
天意,有人恨天,有人感謝天,只是看待的人不同,想法不同。
一個路邊,幾個人在圍着一個倒在地上的人,旁邊還有一輛車子,他的車頭插進了牆壁裡,雪面上有四道長長的輪胎痕跡。
那是一個乞丐,穿着破舊,全身污垢不堪的老乞丐,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地面上慢慢有着一些血液從他的身體裡滲透出來,慢慢的和這白色相融。
旁邊圍觀的人們在那裡指指點點,甚至有幾個人拿出手機出來拍照。
“這乞丐估計沒救了,你看這血,嘖嘖。”
“這司機也是,開那麼快,肯定剎不住車。”
“你們見過這老乞丐嗎,好像沒見過他。”
“管他呢,死了就死了。”
…………
少年沒有看着這羣人,他有點累,但他眼中露出一種名爲執着的眼神,只是看着某個方向,一直在走。
但丫頭看到了,那老乞丐死前好像還有點知覺,把手伸向身前,那死不瞑目的眼神中好像是着急,他身前是一個破碗,裡面沒有錢,幾個硬幣都灑落在旁邊,老乞丐的手,並沒有抓到這個破碗,還有一點距離,只是那隻身向前的手,讓看到的人都知道,他比他生命重要。
丫頭抓着少年肩膀的雙手用力了,少年以爲丫頭痛了,也沒有在意,只是腳上的步伐加快了一點。而丫頭則是看到了老乞丐的臉,那是她的胡爺爺,相處了兩個月的胡爺爺死了。
世界好像被按了靜音,丫頭聽不到任何聲音,她想哭,眼中的淚水劃過那黑漆的臉龐,帶着骯髒,污垢,滴落在少年的背上,滲透了少年的衣服,一絲涼意,帶給少年,這是這滴淚的人生。
世界又有了聲音,而這個聲音是少年帶給她的。
“凡是人,皆需愛。”這是少年的呢喃。
少年的意識已經有點模糊,肺部傳來火辣的痛楚,讓他在雪天也冒出細汗,呼吸越來越急促,但他的腳步,卻一直很穩固,一步一步的走向眼中的方向,這一句不斷重複,聲音小的只有丫頭才能聽到的話,像是支撐他走下去的動力。
兩個世界漸漸重疊,一個在說話,一個聽着;一個走着,一個不動;一個揹着,一個緊緊靠在他的背上。
丫頭太痛了,她眼中的世界開始出現了重疊,意識已經模糊,她要睡了。
“醫生,醫生,快來救人啊。”好像是少年的聲音。
…………
“急性腸胃炎,需要馬上治療。”
“這個少年怎麼也倒下了,看看怎麼回事。”
“沒事,體力透支,暫時暈過去了。”
…………
“好臭啊,那麼髒,醫生,估計這孩子沒有錢治療吧。”
“別廢話了,救人要緊,真沒錢,我來付了,孩子皮膚表層細菌太多,先用酒精消毒一下。”
“楊醫生就是好人,這孩子也是命大,不知吃了什麼東西。”
這是丫頭睡着之前最後聽到的話。
我無法想象一個10歲左右的孩子,怎麼把另一個孩子,從幾千米一直背到醫院。
丫頭醒了,這是茫然的看着周圍,這裡是一個病房,她正躺在靠窗的牀上,潔白的牀鋪,乾淨的衣服,丫頭身上的骯髒已經不見,只剩下茫然,她有點想爺爺,又有點想少年,她不知過去了多久。
窗外已經看不到雪,一根樹枝伸長的很高,很奇怪雪怎麼不會把它壓垮,只是上面光禿禿的,一片葉子也沒有。
丫頭沒有見到少年,不知道他怎麼樣了,醫院是個奇怪的地方,他能讓人心裡起毛,也能讓人心裡安穩。
“你好,這是今天的午飯,吃完楊叔叔帶你去個地方。”丫頭看着那個穿着白大褂的中年男性,別人管他叫楊醫生。
“吃完了,來,這是你的衣服,穿上後我們走吧。放心,是我女兒的衣服,好像和你一樣大。”
這是一套舊衣服,有點大,楊醫生的女兒應該有點胖,穿上去後覺得很鬆垮,丫頭太瘦了。
在楊醫生的車子裡,丫頭茫然的看着車外,已經完全看不到一點白色,雪已經消失,冬天過去了。她沒有問要去哪,再怎麼樣,最壞的結果不就是繼續回到那個垃圾堆裡嗎。
“陳院長,這個孩子就交給你了,哎,看着怪可憐的。”楊醫生對着一箇中年婦女說道。
這個叫陳院長的有兩個地方最吸引丫頭,她長得胖,她喜歡笑。
丫頭沒有再看他們聊天,看着周圍,這好像是一個大院,頭上掛着幾個很舊的字,有個字快掉下來了,院子前面還有幾顆樹,上面同樣是光禿禿的,只是好像有一根樹枝上面有一片很小的葉子,要是不注意看,很難發現,丫頭看到了那片葉子,茫然的看着他。
楊醫生走了,走之前看了一眼丫頭,那目光丫頭不知道是什麼,那是一絲擔心,更多的是放心。
那個胖胖的陳院長蹲下身子,她的笑都快看不到眼睛:“你好,你在看什麼?”
“爲什麼那片葉子會長出來,爲什麼又會掉下來。”
陳院長看到了那一片葉子,對於這個問題,她愣住了,並不是因爲這個問題很幼稚,相反,這個問題難倒了她,她此時正想着一個怎樣的答案,才能解答丫頭心中的問題。
“因爲,冬天過去了,就會有葉子從樹上長出來,這像是一個生命的誕生。同樣的,春天過去了,葉子的生命力就會衰退,到達冬天的時候,就是他掉落的時候,這像是一個生命的消逝,但到了春天,他又會長出來,有開始,就會有結束,一個生命的結束,代表着另一個生命的開始。生命就是因爲會消失,脆弱,纔會顯得珍貴,你知道嗎,那一片葉子和其他葉子不一樣,沒有兩片片葉子是完全相同的,這就像我們的人生,沒有兩個人的人生是完全一樣。”
丫頭似懂非懂的看着這個胖胖的陳院長,她好像懂了一點。
“其實上面的葉子會發芽,長大,是因爲他有樹給他提供養分,保護他經歷風雨的傷害,他纔會長大,對於葉子來說,樹就是他的家。而葉子長大了,也會成羣的保護回樹,甚至是用生命來保護他,這樣葉子們的根本,纔不會消失,纔不會死亡,纔有更多的葉子長出來,他們的死亡,保護了下一片葉子。”
陳院長看着丫頭的眼神越發的柔和,她的眼神和笑容讓丫頭覺得很熟悉。
“和我走吧,葉子,這裡將是你的家。”
“葉子?”
“是的,你的名字。”
丫頭拉着陳院長的手,眼眸泛起了霧氣,她知道爲什麼胖大嬸的眼神和笑容那麼熟悉,她從胡爺爺,少年身上看到過同樣的,雖然樣子不一樣,但裡面的含義,同樣讓丫頭的心,在這個冬天,恩,應該說新春,泛起了一絲溫暖。
這一絲溫暖,不像之前那麼脆弱,他很堅韌,雖然很細小,但丫頭有一種感覺,這絲溫暖,會變的很大。
“陳姨,那個字是什麼。”
“那個啊,那個讀‘家’,這幾個字讀‘我們的家’”
夢裡夢外,葉子一滴晶瑩的水珠劃過潔白的臉頰,一滴滴在大地上,一滴滴在溫暖的牀鋪上。
葉子依靠木而生,木成羣爲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