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能給我一口煙嗎？”凌有才坐在椅子上，背脊彎曲向前，呈現一個頹廢可憐的姿態。
“請”芩陌遞給她一根菸，別問她一個女孩子身上怎麼會有煙，因爲煙齊蒼不抽菸，那支菸還是老袁遞過來的。
“謝、謝謝”凌有才迫不及待的接過來，低頭猛嘬了一口煙，又慢慢吐了一個菸圈纔開口：“我和小婉的媽在九九年底的時候離了婚，她嫌我沒錢，找了個大老闆，呵，連女兒都不要了”他臉上的嘲諷一閃而過，又吸了一口煙，舒服的眯起眼睛，像是在享受着什麼。
“我跟她離婚後，也不知道能幹什麼，也對，我就是個廢人啊，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帶着女兒白天乞討，晚上就睡在天橋底下，我有時候覺得，我這輩子就這麼過去算了，反正我活着也只有痛苦的份了，可是、可是”他懊惱的抓了抓頭皮，聲音哽咽的讓人動容，“可是我還有小婉啊，我不能讓她以後和我一樣啊，所以我從最低級的工作做起，我什麼都不會，沒關係，我慢慢學，後來我開始做房屋裝修，小婉也順利讀完了初中，可我實在供不起她上高中的費用了，我那時候想啊，我家小婉那麼聰明，就在學校裡偷偷聽點課，照樣能學啊，可是，兩三年之後，我居然聽見那些學生們傳，說，說學校裡那個有名的同性戀居然喜歡上小婉了，這怎麼可以！”他憤怒的赤紅了雙眼，兩指間夾着的香菸顫抖不已，抖了一地的菸灰。
“然後呢，然後你就殺了他？”
“不不不不不”凌有才頭搖的跟撥浪鼓一樣，“我從沒有這麼想過，我是覺得那個人他品行不端，肯定不是真心喜歡我們家小婉的，這個時候，就有一個男人來找我，也是這個學校的，聽說是那個人以前的對象”他說這幾句話的時候表情十分別扭，就像是說了什麼噁心的事情。
“那個人問我知不知道小婉和那個男人的事，我說知道，他就問我想不想報復他，我以爲只是警告他一下讓他離小婉遠一點就可以了，可是，那個男人叫我去的時候，我就看見那個姓何的躺在那裡，一副快死的樣子，嚇了我一跳，我想走，可是那個男人不讓，說如果我今天不打他，明天他告到學校去我的工作就沒有了”手中的香菸一點點燃盡，他彈了彈菸灰，深吸一口氣，“我不能沒有這份工作啊，我就用我平時工作用的錘子，往他膝蓋上打了一下，下手挺重的，因爲他喜歡小婉，他想玩弄小婉，這不可原諒，我當時就想着，反正我打都打了，不如干脆讓他傷的更重一點，這樣他就不敢惦記我家小婉了，具體的我都不記得了，只知道貌似打的挺重的，打完我就回家了，後來才知道姓何的死了，我很害怕，找那個男人商量，結果他告訴我是何俊的姐姐乾的，其實那時候我就知道是許成武殺了人，也可能是我不小心把人打死了，雖然我走的時候何俊還活着，從那天開始我就知道我肯定會來這裡，現在看來……”他仰着頭，眼角有淚花閃過，“我猜對了”
走的時候，凌有才微笑着看向寧齊蒼，用一種悲憫的語氣說：“我知道你們可能無法理解我的所作所爲，但是，我不後悔，我，作爲一個失敗的父親，已經不能給小婉一個良好的物質生活，所以我只能盡我一切力量去保護她，不管用什麼方式。”
芩陌和寧齊蒼一起目送相攜離去的父女，在陽光的照耀下，父親灰撲撲的肩頭落滿暖陽，就像，就像大樹，我給你完全的庇護，不讓外界傷你一分一毫。
“你覺得，他會判幾年”芩陌輕聲問。
“不知道，但總不會是死刑，走吧，這個案子該徹底了結了”
芩陌接到學校火急火燎打開的電話說許成武要跳樓，差點沒把手機磕在桌子上。說實話，芩陌第一反應是許成武在作秀，這樣可以看起來讓他的嫌疑更小些，她也更願意相信這個版本。
於是一組衆人急轟轟的趕到學校，其實壓根不用找他在哪，因爲教學樓已經圍了一圈人了，有學生、老師、領導，還有消防隊跟武警，救護車，現場亂成一團。下面那羣學生多半是看熱鬧的，有人舉着手機拍照，有人大喊：“跳下來呀！”這就是□□的下一代花朵。
許成武站在天台，穿着一身芭蕾黑色舞服，他站在天台邊沿，張開手臂，腳尖點地，表情迷醉而若有若無的哀傷。
一組衆人上了天台的時候許成武剛好站在原地轉了一個完美的圈。天台的四周都是圍了半人高的欄杆的，而現在，許成武就站在欄杆外，僅有腳尖踩着水泥，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雖然下面已經鋪了氣墊，可是，誰知道會不會有意外呢？
許成武朝這邊看了看，微微一笑道：“沒錯，兇手是我，唔，看樣子你們早就知道了啊”他笑得眯起眼睛，嘴角卻是苦澀的，“我和啊俊約定好了，以後我們如果不能長長久久永遠在一起，其中一方就從這裡跳下去，在死之前跳一遍他最喜歡的天鵝湖，我要守信用的，雖然他已經不守信了，但是我依然愛着他，永遠”他看寧齊蒼張了張嘴似乎想說着什麼，於是他便笑了起來，不知道從哪裡拿出來一個錄音筆丟過去，“你想要的都在這裡了，一切。”他又笑起來，寧齊蒼握着錄音筆，沉默了。
“我知道就算我今天不死，被抓了也是要槍斃，或者終身□□的，據說中彈很疼，我怕疼，而且，反正都是死，還不如死在我和啊俊的美好回憶裡，終身□□我也不願意，想想以後的日子，只有我一個人，沒有啊俊，太可怕了，所以……”他聳聳肩，“所以我選擇了一個最美好的方式結束我的生命和永恆的回憶。”
他低下頭，看着下面如螻蟻般的人羣，一絲厭惡浮上心頭，因爲他人眼中的畸形戀愛，他在學校受盡速屈辱，，不過沒關係，一切都要結束了，在往後漫長的黑暗裡，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只有他們兩個人。
“長官，給我一個我想要的死法吧，我想在地底，告訴啊俊，我守信了，我沒有騙他”說話間，他一直維持這那個姿勢，芩陌想不通他是如何堅持下來的。在一個只有兩指寬的地方站立，還擺出一個高難度的動作。
許成武看向下面那張氣墊，深吸了口氣，望向樓梯口，他還記得，他和啊俊第一次偷偷跑出來約會，就是在這裡，他坐在地上，傻傻的望着樓梯口，他知道，啊俊會從樓梯後面突然竄出來，嚇他一跳，給他一個最美的驚喜。而現在，有風吹過，這裡只剩一片冷寂，連一點點氣味都不給他留下。
真殘忍，就像阿俊一樣。
阿俊，我待會看到你的時候，你會跑出來嚇我一跳嗎？那時候我一定會抱緊你，再不讓你離開了。
他微笑着，張開了雙臂，閉上眼睛，他聽見樓下的人發出一陣一陣的驚叫，聽見了各種器械移動的摩擦聲……最後，他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一下、又一下，是自己的，也是阿俊的。
雙腳騰空的那一剎那，他睜開眼睛，看見天上的雲變成了各種不一樣的形狀，看見阿俊閉着眼，微笑着躺在他懷裡，他終於圈起手臂，擁抱自己的肋骨。
真好。
一隻黑天鵝從空中墜落，它的翅膀圈在一起，像在擁抱誰的靈魂，最後，它落在了地上，濺起一點點塵埃，有一點點痛，一點點。它的四周慢慢溢出紅色的血液，它側過頭，感受到眼球的爆裂，然後……所有感官都漸漸消失，腦袋昏昏沉沉的，它安逸的閉上眼，永遠的沉睡了，和它的最愛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