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此才意識到……倘若不是自己修得神通,能夠窺知他的念頭,還真被他在這世上所表現出來的“情深意重”的模樣矇騙了過去!
到那時大概自己也會如眼前那三個蠢貨一般,自以爲拿捏了他的命脈,卻要被他從背後插上一柄刀子吧!
一念及此,老魔大笑起來:“妙!所謂識時務者爲俊傑——你果真是個俊傑!難怪你能在這樣的險惡的世道上活這樣久。我當初在石山同你長談的時候,原本很是失望——想你在陸上風生水起,定是個不可一世的梟雄。豈料那時候又有那樣多的婦人之仁,嘿,叫我聽了——”
他說到這裡,卻忽然頓了頓,臉上露出古怪的神色。
——似乎對於“我”這個詞兒感到很不習慣。隨即怪笑起來:“嘿嘿哈哈哈哈……這世間哪有什麼你、我?!都不過是過往色相罷了!我就是我!過去的我是我……如今這我也是我!啊哈哈哈哈……”
聽了他這連聲怪笑,李雲心倒是略放了心。
這老魔的分身現在蓬萊的時候相當乖張,可如今再遇到他,說話卻又變得理智起來。本以爲其中有什麼變故,到如今才曉得老魔還是老魔——的確已不是從前的那個萬年老祖了。
只是他一想到“從前”這個詞兒,心中便莫名一悸……彷彿身體裡有什麼東西丟掉了。可這感覺浮光掠影般地從頭腦當中掠過,很快便消失在茫茫的意識之海中。他微微皺了皺眉,很快忘記這細微不快,揚聲道:“老祖,先解決了這些人,我們再聊。大聖!”
他喚了這麼一聲的時候,耳邊已又傳來可怕的海潮聲。
先前五位超級強者對戰,所激盪起的氣浪竟將這邊海域當中的海水都迫了開去。如今戰鬥稍歇,那些被驅散的海水便倒捲回來。四面八方都有數百米高的可怕巨浪呼嘯而至,那浪頭當中攜有海中水族的屍體,海底那不知幾裡、幾十里長的水草,看着便覺其中影影綽綽,彷彿有無數魔物藏身在裡面。
可他喚了這麼一聲,大聖未回他,卻有另一人回了他——本已失去了神智的零號,眼中忽然盛放出可怕紅芒。原本是像野獸一般四肢着地,如今卻人立起來。
似有什麼力量暫時約束了她的野性,叫她可以發聲說話了。
但從她體內傳出的卻是狄公的聲音。
“李雲心,你搞什麼鬼!?”
李雲心便一揚手,以心念止住半空中的猴妖:“這麼說你已經回到雲山了?”
“我剛到雲山,就看見你做了蠢事!”零號的意識幾乎已被狄公操控,肢體僵硬,聲音卻活靈活現,好像是本人在說話,“你同他聯手,可想過你的後路麼?!你身邊那些人的後路?!”
李雲心高踞雲頭,放聲大笑:“哈哈哈……這話剛纔三號已經問過我了。你們就不能有點新意麼?”
臉色又一凜:“我身邊的那些人?哪些人?我爲什麼要爲他們想後路?”
狄公愣了愣。過一會兒才道:“你身邊的老魔不會放過他們!難道你不在意他們!?”
李雲心撇了撇嘴:“神經病。我爲什麼要在意他們?哦……我懂了。你是不是對我有什麼誤解?”
他嘆了口氣:“以爲我從前幫他們做了些事,救過他們幾次命,就覺得我會把他們的性命凌駕於我的性命之上?醒醒吧朋友。人的本質就是生存,所做的一切也都只是爲了叫自己生存得更容易更快活——從前我對他們好,是因爲這件事可以叫我感到愉悅。你聽明白了,是對他們好、收穫他們的感激這件事能叫我感到愉悅,而不是他們叫我感到愉悅!”
他冷冷一笑:“可如果主次顛倒了,爲了他們叫我自己陷入必死的境地,才叫蠢。人天生只爲自己——這就是人性!你活了這麼久,難道連這種事都想不清楚?”
狄公的聲音幾乎立即響起來,且顯得極義憤:“人性?!這叫獸性!所謂人性正是區別於這種只爲自己的獸性!人性纔會叫人懂得取捨——捨己爲人!!”
“我靠。”李雲心一攤手,轉臉看萬年老祖,“這傻逼剛纔還跟我說,他認識一個大愛無疆捨己爲人的傢伙——他說那個傢伙腦子有問題。到現在又跟我談起捨己爲人的人性。老祖……弄死他們吧。”
狄公立即厲喝:“不想身邊人,就想想你的地上幽冥世界!!”
李雲心冷笑一聲:“這恰恰是你該想的問題。過一會兒——大概一刻鐘之後,我們就幹掉你這個三個怪物。然後,老祖會想要打開幽冥入口,叫這地上都成爲幽冥世界。到那個時候,你和雲山上的那些人離不開這裡,就還得在這世上待着——你是喜歡像現在這樣的世界,還是喜歡充斥幽冥的死地?”
“所以不是我要求着你、把幽冥之氣限制在這片海域。而是你——如果你還有點腦子的話——現在就該動手,把此處封閉起來,不叫它往外擴散。那樣一來麼……雖說老祖功成之後依然會想辦法毀掉雲山、解開此處禁制,可你總算還有了喘息的時機。狄公,把腦子帶上,做你該做的事吧!”
他說了這話便將手一招:“大聖!幹掉那三個!”
可此時狄公不說話了,萬年老祖卻開口。
——打四面八方匯聚過來的巨浪終於撞擊到一處,激盪起漫天的水霧以及巨響。但場中幾個巨大存在皆絲毫未動,完全無視了這種難以想象的可怕衝擊力。便在這巨響中,萬年老祖的聲音印在李雲心的腦海裡——
“動手之前,我有一件事要做。你該清楚。”
在李雲心開口說話之前,他的頭腦中便飛快閃過這樣的念頭,被身邊的老魔所窺知——
“哼,他見我接連用計暗算了狄公和那三個不中用的東西,又想起我從前在陸地上也以智謀著稱,該是起了忌憚的心思——怕一會兒大戰時我又反水,對他倒戈一擊。呵呵……這還差不多。不然像什麼話?不忌憚我李雲心的人才是蠢貨。他是想要對我下個什麼禁制吧……哼哼,到這時候纔想起這件事,簡直可以算是在侮辱我了……”
“不過最好能想個什麼法子叫他放棄這念頭……一旦被他這種境界的人下了禁制,以我如今的功力是難解的。該……唉,可又能想出什麼法子?這老怪陰晴不定,鬧不好要翻臉的……算了。老子什麼時候做事如意過?且行且看吧……”
這些念頭在他的頭腦當中閃過,只在一瞬之間——甚至連他自己都沒能組織好這些語言。
但萬年老祖已洞察他的心思,更覺滿意。便將第二句話印在他的腦海:“識時務,知進退,這纔是我欣賞的人。你儘可放心。你這樣的人,正是我想要用的。只要你不生事,我哪裡捨得毀掉你這樣的美玉良材?”
這話音一落,李雲心忽覺頭腦當中多了些什麼東西。
“我這就在你的神識當中種下禁制。”萬年老祖沉聲說,“一旦你起了什麼歪心思,這禁制便毀去你的神智。到那時你不存於這世間,我也只有你這皮囊可用——對你我都是憾事。因而,不要做傻事!”
“好。現在你清理掉那三個雜碎!”
這些“對話”只發生在一瞬之間——甚至連巨浪激盪起的水霧還在冉冉上升。
等李雲心意識到他當真被萬年老祖種下禁制時,也不過是一個念頭在頭腦中打了一個轉兒的功夫。但事已至此,多思無益——何況這種事他早就料到了。
因而只淡淡一笑:“那就如老祖所願!大聖!!”
——這是他第三次呼喊那猴王動手了。
而猴王在他們對峙交談時,只凌空而立,將一根如意金箍棒扛在肩頭。頭上兩對翎羽紋絲不動,全是超然物外的模樣。當聽到這第三聲呼喚時,也僅是懶洋洋地將金棒放下,瞥了一眼李雲心:“你如今究竟是誰?”
李雲心一愣,隨即豎起眉頭:“動手!”
但猴王冷冷一笑:“俺老孫剛來的時候,你可不是這模樣。那時雖是個妖魔,倒還有些人味兒。可如今麼……”
他也將眉頭一豎,厲喝:“卻全成了妖魔!!”
李雲心眯起眼,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寒聲道:“看來是我從前給了你些臉面……驕縱得你不曉得咱們之間,誰說的話作數兒了。”
“現在我再提醒你一次——”他冷酷地說,“你,是我召喚出來的。在我召喚你出來之前,世間並沒有你的存在。我從前說你與我性命相交,百般地忍讓你、哄着你,是因爲我的前世對你的印象不錯。”
“可要因此叫你產生了你可以反客爲主的錯覺,我覺得就該叫你明白另一件事——我能將神兵煉化進我的身體,也能將它們再取出來。又或者,我能將我自己煉化成幽冥之體,也能把你煉化成我現在的樣子。到那時……你也只是一隻猴妖罷了。沒了心智、意識,行動坐臥全聽我的擺佈!”
“我再問你——要不要出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