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雲飄兮,暗夜流黛,點點清輝下的東宮褪去了白日恢弘莊嚴的鎏金華彩,在朦朧夜色中恍若披上了一層淡淡輕紗,顯得深邃而神秘。
東宮正門外,一排輕甲侍衛靜靜佇立兩側,腰際佩戴的刀劍在月色中亮閃着逼人的光澤。樹葉婆娑,在連綿不盡的深紅色宮牆上揮舞着凌亂的暗影。風止影絕,卻在無聲中飄起了另一抹深色的倩影。輕輕落於宮牆之上,娉婷而立,轉首望向東宮大殿。依然是瓊樓玉階、彩閣雕檐,錦紗輕蒙的八角彩燈高懸於沖霄飛棟之下,點點章彩流韻,綴滿金璧瑤階,連匯成一脈閃爍星河。
流溢的華光映照着高牆之上的清影,隱約可辨那人的清麗容顏,秀眉彎彎,明眸燦爛,青絲流泉,風裳水佩——卻是夜探東宮的文心!
羽睫輕扇,深深望向重重殿閣,琥珀色的眸中水潤點點,光影重重,卻如浮雲流月般明滅不定。雙脣忽的緊抿,緩緩曳起水色寬袖,迅速抽出一方雪色紗巾矇住臉面。腳尖微點,一個舞蹈般優美的旋身飛展,便在夜色中劃過一道圓潤的淺色弧度。雙臂微展,帶起氣流暗旋,吹滿輕如鴻毛的長裾宮裙,讓身子更加輕盈若風。衣帶飄飛,墨發輕舞,文心翩翩然落於東宮高牆之內。
深吸一口氣,文心微微擡首,但見一隊巡邏侍衛由遠而至,恰似正好朝這邊方向行來!文心轉眸一瞥,倏地曲腿俯身,幾下飛速移轉,暗暗隱於草葉花叢中,靜待腳步聲遠去。
雙手掰開密遮的枝葉,探頭環視四周,文心一邊暗暗記住所處位置,一邊回憶着上次得進東宮所行的路線。豈奈白天與夜晚的東宮好似徹底翻覆了一番,文心如何思忖也辨不清應走的方向。
無措的在原地掙扎一番,文心一仰首,便飛身向着燈光最密集處躍去。
越是前進,周圍經過的宮女太監越是多了起來。文心凝住呼吸,貼壁而行,巧妙地將身子隱於暗處。目光卻緊緊跟隨着不遠處提着宮燈的宮人身上。
只見兩個太監神色倉皇,一邊嘀咕着什麼一邊匆匆朝着前方快步而去。另幾個宮人卻提着宮燈低頭彎腰的一路翻花弄草,或是在私下裡輕輕交談。宮女們不閒着,皆四處環顧着像是尋找什麼東西。
文心微微顰眉,眼梢瞥見那兩個前行的宮人恰好消失於拐角處,文心稍一提氣,一個斜翻縱身便如踏風拂月般飄飛而去。恰好此時一個小太監擡頭喘氣,只覺樹影一陣亂顫,便有一個影子如閃電般在他眼前一晃而過,眨眼便失去了蹤影!
小太監頓覺背後陰風陣陣,脖子驀地一縮,只覺全身突然一片陰冷。他顫顫巍巍的用手肘碰了一下身旁的另一個宮人,戰戰兢兢的低聲道:“你……你剛纔有沒有看見……眼前飄過什麼東西……”
兀自矮身樹叢的宮人頭也未擡,手一揮便推開了他不自覺靠近的身子,似是不耐煩的答道:“小子,你眼花了不是!撞見鬼了?若是再找不到殿下的佩玉,怕是讓你嚇破膽的就不是夜裡出行的惡鬼了!你小子還是快點找吧,別耽誤了自個兒的小命!”
小太監本已嚇得不輕,一聽這宮人的話更是渾身冷汗涔涔,身子一縮,暗想:當前事要緊!便橫下心躬着身子在後面翻找。
文心悄悄的尾隨而至,青色的紗衣彷彿融於月色之中,默默舞動着光影,飄然無聲,唯見清風拂葉。
暗暗觀察着四周,文心一路穿花走廊,漸漸的眼前的景緻彷彿有些熟悉起來。直至穿過一個瓊拱園門,文心握拳的雙手忽的微微一顫。但見月光撫慰下的殿閣似光輝煌,似月朦朧。但橫行於園內的繁花異草卻仍與白日所見那般瘋狂滋長,搶佔寬敞的過道,覆蓋住華實的玉陛瑤階,毫無節制的凌亂了滿庭滿園的高貴祥瑞。明豔嬌嬈的各色繁花恍如被夜色鍍上了一層暗暈,卻愈發顯得妖奇鬼魅,在宮燈淺照處沙沙搖曳,如獨自張狂的地域暗靈輕吐着陣陣惑人的幽香。
呼吸驀地一窒——是夢闌香!鬆開的雙手又不自覺的握緊,文心眼睜睜的瞧着兩個宮人惶惶不安的入殿而去,心下卻是一陣煩躁:如何能趁人不備偷偷潛入?
茫然無措的在殿門口一陣轉悠,忽的園外傳來幾下腳步聲,文心凝眉一看,卻是一個提着宮燈的小婢女入園而來!眼見她擡腳似要往這邊過來,文心心下暗道一聲“糟糕!”正欲飛身隱入殿內躲避,不料身子一斜,肩膀忽的傳來一陣入骨的鈍痛!文心還未有所反應,便聽得耳畔一個痛苦的“哎喲——”慘叫!隨之另一個聲音慌忙道:“你……你是什麼人?竟敢夜闖東宮?”文心驚愣,擡眼便見眼前一個宮人滿臉糾結的揉拂着自己的胸口,另一人手指顫顫巍巍的指向自己,雙眼大睜,滿臉恐懼驚慌。輕紗蒙臉的文心暗自焦急,卻也不想打傷二人,何況轉眼間,那個小侍婢已經驚嚇的高喊:“刺客——”,文心更是摸不着南北的昏亂,暗恨自己的失誤!
潛於暗處的妖紅如靈魅般齜牙咧嘴,揮舞着粗枝寬葉發出陣陣繚人的嗤笑。文心只覺眼前一花,趕緊扶住殿旁門柱,閉上眼舒氣定神。心跳漸漸平復後,文心微微張開雙眼,但見面前冷光森森,一列輕甲侍衛已團團圍住了殿門,手持刀劍,齊齊對着文心!似是一得命令,便會將之千刀萬剮!
心下一陣寒意,轉眼便見一個宮人滿面得笑的接近自己,一伸手似要解開自己的面紗,文心心下冷笑,一個巧妙地回身便躲開了伸之慾來的鹹豬蹄。那人似有一怔,未及多有動作,卻聽得一聲“噹啷”——竟是玉器墜地的聲音!雙方皆是一陣呆愣!定睛細瞧之後,文心心下不住的暗惱!卻是桃林拾得的“捌”字羊脂玉佩!
對方一羣人卻是接連不斷的驚呼:“啊——是殿下的玉佩——”“怎麼會在此人身上?”“找到就好找到就好!”“肯定是這人偷的,快把她拿下,讓殿下處置!”
此起彼伏的喝聲充斥着文心的耳畔,光潔的額頭不禁淌下一滴冷汗:還以爲他們行色匆匆的在找什麼寶貝?卻原來是這塊玉佩!轉眸一想,若是這塊玉早已遺失,那出現於桃林中預謀暗害自己的人是否並非東宮太子?
正思考着要不要解開面紗繳械投降,擡眼卻見從殿內快步行來一名宮人一名婢女。文心認出,那便是自己上次來訪時爲自己領路的太監!只聽他正色道:“將人帶進去,殿下要親自審問!”便彎下腰小心的拾起落於地面的玉佩,輕輕放於身後侍女拖着的金漆盤子裡。隨後領着文心入門進去。身後衆人一路跟隨,暗暗緊盯着文心的一舉一動,似恐生變數。
文心微微昂首,眸光漸染笑意,隨即頭一轉,傾身而入。
東宮偏殿內燈火煌煌,玉蘭花吊燈玲瓏輕巧,綻放出一室琉璃華彩。香几上擺放着鎏金瑞獸薰爐,嫋嫋薄煙從鏤花銅格子裡升騰而起,暗香盈動,甘美清雅中略帶一絲清新的草藥芳香。視線緩緩掃過案几桌椅與款款靜立兩側的宮婢,集中於正中低垂的重重繡金簾帳上。
穿堂風輕輕越過,玉蘭花燈下懸墜的翡翠瑪瑙彩珠串連叮噹搖曳,在明亮的燈光下跳跌着點點垂影。簾帳隨之翩動,依稀可見玉質長榻上斜倚的一抹纖薄剪影。
捧着金盤的婢女撩起側邊簾幃,婀娜款款入簾而去。宮人在前,文心跟着一路在後。眼神卻緊緊凝視着垂簾上映着的婀娜身影。滿宇靜謐,唯有風飄動着紗簾的翩飛,和衆人兀自屏息卻仍然紊亂的呼吸聲。越是靠近,清淡藥香越是逐漸濃郁起來。繚繞鼻尖,盈盈不止。文心心下驚疑,莫非太子陳永恪也與父皇一般身體柔弱,疾病纏身?
眼簾一挑,便見身前的宮人躬身曳簾而起,文心緊隨其後緩緩而入。身後繡金簾帳隨之輕落,隔絕了簾外的輝煌富麗與一觸便可能脆生而裂的緊繃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