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走出門外,只見即墨的居民們個個興高采烈,手中提着花燈,四處奔走相告狐仙已被趕走的好消息,更有人點起了煙花和鞭炮,夜空中火樹銀花、絢麗之極。孩子們歡呼雀躍,紛紛把手中的花燈放到水面上,遠遠看去,平靜的海面上星火點點,天地之間,一派喜悅幸福之氣。
這裡的人們本來爲狐仙所逼迫,每年的這個時候都不得不強作歡顏,假意慶壽一番,這些花燈和煙火也是因此備下的。想不到今日大害得除,歡悅之下,十數年來終於真真正正地慶賀了一番,過了一個幸福的節日。
天河等人看到這番美麗景象,心中均是喜悅不勝。旁邊跑來一大一小兩個男孩,每人懷裡抱着一個籃子,脆聲道:“大哥哥、大姐姐~這些東西送給你們!”
菱紗先是一愣,隨即笑道:“咦,你們是誰家的小孩?幹嘛要送東西給我們啊?”那較大的男孩道:“我聽祝爺爺說了,你們是打跑狐仙的大英雄!這些東西本來都是給狐仙的供品,現在通通送給你們,謝謝你們幫我們趕跑狐仙!”
夢璃微笑道:“小朋友,狐仙跑了,是因爲他自己做壞事遭報應,不用特地來謝我們。”那男孩紅着臉,倔強道:“不、不行,祝爺爺說一定要知恩圖報,不然不算男子漢!小海,我們走!”較小的男孩放下籃子,跟着他跑出幾步,忽地回過頭來,羨慕地道:“大哥哥、大姐姐,等我長大以後,也要做像你們這樣的英雄!幫很多很多的人!”說完便跑遠了。
天河向籃子裡望了一眼,高興道:“呵呵,有魚,能烤來吃哦~”菱紗笑道:“呆子!人家一番心意,你居然只注意到魚……”
天河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感嘆道:“不是,聽了他們的話,心裡好舒服……一種暖暖的感覺,像是什麼東西在跳動一樣……原來,讓別人開心,自己也能這麼開心啊。”
慕容紫英一臉欣悅之情,慨然道:“爲俠者一生所求,除魔衛道,可不正是爲了此情此景、爲了這些人臉上的笑容?”天河點頭:“嗯,紫英,你說的對!”紫英看着他,微笑道:“你不叫我‘師叔’了?”
天河臉上一紅,紫英擺了擺手,正色道:“無妨。雲天河,我以前或許錯看了你,只當你是個任性妄爲之人,如今看來,你和菱紗、還有夢璃,卻當真有副俠義心腸,拋卻輩份之別,讓我說不出的敬重!”
衆人見紫英一改往日嚴肅,話語中透出少有的親切,甚至還帶了一分欣賞之情,心中都是一暖,菱紗笑道:“嘻嘻,看來即墨的花燈慶典當真不得了,連冰塊臉都被融化了。”天河忙道:“菱紗,別這麼說,我覺得紫英並不是——”菱紗白他一眼:“我開玩笑呢,當什麼真!”忽換了副鄭重的神情道:“好了,說正經的,今天真是好高興,但願我們四個人,一生一世都有這樣的機會聚在一起,做自己應做之事!”
天河笑道:“那有什麼難的?我們一定可以的!”夢璃也點頭道:“嗯,我也希望我們能永遠在一起,永遠都不分開。”
紫英緩緩地點了點頭:“但願如此。”面上神色微有澀然之意。菱紗知他心思,笑着勸道:“紫英,你又皺眉頭了,是不是擔心妖界的事?我相信只要玄霄能破冰而出,我們不會輸的!”
紫英神情舒展,他本也是豁達之人,這一絲憂慮轉眼之間便也淡然,朗聲笑道:“不錯,今日大家難得歡聚,莫要辜負了這良宵美景……”
皎潔的月光之下,菱紗和夢璃小聲地談論着什麼,天河在大嚼着孩子們送來的鮮魚,紫英肅然而立,環視着周圍美景,時不時發出一兩聲慨嘆。然而無論對他們哪一個人來說,這樣美麗而歡愉的夜晚,都會是生命中不可磨滅的記憶……
次日清晨,四人爲不引起人們挽留,卯時便悄悄起身,御劍返回了瓊華派。剛剛走進山門,夢璃忽然身子一晃,伸手捂着頭,菱紗一驚,連忙扶住了她:“夢璃,你怎麼了?”
夢璃只覺頭腦之中,那團影子又一次瀰漫開來,越來越濃重、越來越詭異,似要壓倒一切,失聲道:“我的頭……有什麼、有什麼東西……好暈……”
菱紗不明所以,問道:“很不舒服嗎?是不是海風吹久了?我扶你回房吧!”紫英見夢璃不舒服的樣子,也道:“菱紗,你們兩個先回去吧,我與天河去見師叔就行了。”菱紗點點頭,扶夢璃回房去了。
天河和紫英來到禁地,玄霄見兩人一臉喜色,問道:“何事如此高興?”天河拿出光紀寒圖,高興地說道:“玄霄,你看!我們已經找到了三寒器其中一個,光紀寒圖!想不到也不算太難嘛,只要再拿到另外兩個,你就能從冰裡出來了!”
玄霄望着天河,嘆道:“你怎麼……看起來比我還高興?”天河笑道:“呵呵,不可以嗎?”玄霄怔怔地看着他,眼中滿是感動,潔白如玉的面頰上涌起一絲血色,驀地長嘆道:“想不到、想不到,這世上竟還有人會爲我如此耗費心力……好、好!天河,你很好,你看我們結爲義兄弟如何?”
紫英聽得大驚,玄霄論年紀是天河父親一輩,論師門序列更是自己師叔,比天河整整高出兩輩,長幼之序,再也明白不過。如今他卻要與天河義結金蘭,這在從小在門規森嚴的瓊華派中長大、恪守禮法規矩的紫英看來,簡直是不可想象的事。剛要相勸此事不妥,只聽天河懵懂問道:“義兄弟?是啥意思?”
玄霄溫和地看着他,道:“便是沒有血緣之人彼此認作兄弟,你尊我爲兄長,我視你爲親弟,從今往後,你就是我在世上唯一的親人了。”說到“唯一的親人”時,語音微微一頓,眼中孤苦之意掩飾不住。天河喜道:“好啊!我下了山後才知道,人也會有兄弟姐妹的,可惜我沒有……現在有你做我大哥,真是再好不過了!”臉上忍不住露出笑容。
紫英見狀,有些着急,連忙說道:“師叔,弟子斗膽……你與天河父親同輩,這、這隻怕於禮法不合。”玄霄目光猛地射向他,有若寒冰,冷冷道:“禮法?什麼東西?”
紫英身子一震,不敢直視師叔的雙眼,玄霄冷笑一聲:“這便是夙瑤的好教導吧?哼,瓊華派便是事事都合禮數,纔會教出些迂腐不堪的弟子。何況我如何行止,卻要後輩來管嗎?”
紫英連忙賠罪道:“弟子不敢!”玄霄不再理他,口氣又轉溫和,問天河道:“天河,這回怎未見其他兩位姑娘?”天河道:“哦,她們啊,身體不太舒服,就先回去休息了。”
玄霄面色微變:“不太舒服……”忽然用極關心的口氣問道:“大哥問你,那其中可有你的心上人嗎?”他自稱“大哥”,顯然已是確認了結拜之事,紫英心中暗歎,天河卻感到無比親切,在大哥面前,不覺將心事盡數抖落出來:“大哥,怎麼你也這樣問?我、我不太懂,那個酒仙翁說過,喜歡也分好多種的,可我還是弄不明白……”
玄霄嘆道:“不明白便罷了,只是……那帶着琴的女孩子相當特別。”天河臉一紅,小聲道:“夢璃她……她人很好的……”玄霄頓了頓,道:“你誤會了,我是說她……罷了,此事日後再說。我教過你的心法練得如何?”
天河來了精神,興奮道:“不錯啊,我早晚都練,最近覺得身體變得越來越輕了。”玄霄點了點頭,讚許地道:“很好,你眼下務必勤加苦修,勿要牽扯兒女私情,否則只會生出無窮煩惱。切記!”
天河連連點頭,玄霄閉上雙目,道:“你們都出去吧,我想靜心一段時間,若是找到另外兩樣寒器,再一併拿來吧。”紫英忙施了一禮,轉身向外退去。天河卻是戀戀不捨,說道:“大哥,我再陪你一會吧!”
玄霄嘆了口氣:“也好。”天河見紫英一個人出了禁地,小聲問玄霄道:“大哥,你在這裡待了這麼久,不會覺得悶嗎?都沒人和你說話……”
玄霄悽然一笑:“原來,你是擔心我百無聊賴,想要陪我講話……唉,你這份心,大哥領受了。我長年被冰封於此,早已習慣這種寂寥,若是不能做到心如止水,只怕已經……已經瘋了……”
天河難過道:“大哥,我一定快點找齊那三件寒器,讓你從冰裡出來。”玄霄神色憂鬱,忽然說道:“天河,大哥求你一件事好嗎?”
天河用力點了點頭:“大哥,你說吧。”玄霄恍惚地嘆道:“你若是願意,便去後山醉花蔭摘些鳳凰花來,許多年未見了,我有些懷念……”
天河笑道:“呵呵,這好辦。大哥你等我,我現在就去!”說罷急匆匆地跑了出去,身後玄霄望着他的背影,眼眶不覺溼潤了。
天河獨自一人跑到醉花蔭,只見那幾樹火紅的鳳凰花仍是怒放在那裡,天河挑來挑去,走到最大的一棵旁,伸手想去摘那朵開放得最鮮豔的,忽聽身後一個輕柔的聲音問道:“少年人,你是來賞花的嗎?”
天河回頭看去,一個紅裙女子飄浮在空中,她臉上神情淡淡的,透着那種尋常人沒有的寂寞感,竟與冰中的玄霄有幾分相似。天河心中一動,在這女子面前竟有一絲緊張,開口道:“我……我是來替人摘花的,你是誰?這些花是你的,要用錢買?”
那女子輕聲道:“我叫沐風,是這棵鳳凰樹的花仙……已經許多年沒有人來賞花了,更不會有人稱讚這些花好看……”天河心下暗生同情之意,問道:“這麼說,你也和我大哥一樣,很久沒和人講過話了?”
沐風微微點頭,幽幽嘆道:“少年人,除了你之外,我還從來沒有在凡人面前現身過……即使是在許多年前,我也沒有勇氣和他見上一面、說上一句話。那個時候,他和他的師妹常常來這兒賞花,我總是遠遠地、靜靜地看着。他雖是凡人,修爲卻與我這個地仙相差無幾,我不敢……不敢讓他察覺到我的氣息……”
天河聽得模模糊糊的,不懂道:“我不明白……要是你很想和那個人說話,幹嘛不讓他看見你呢?”
沐風輕輕嘆道:“近君情怯,無以能言……何況,即便他看見我,又能如何?他的眼中只有自己的師妹,只有目光投向她時,神情纔會變得那樣柔和……或許,這便是凡人所說的戀慕之情,我還是未能明白,也永遠沒有機會明白了……”
天河一驚:“爲什麼?”沐風嘆道:“五百年的修行功德圓滿,我明日便要離開此地,往九重天上而去,位列天女,從此怎敢再有情思牽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