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蔓略帶得意的瞧了周泫御一眼。
周泫御扔給她一個警告的眼神,賈蔓裝作沒看見,快步的跟上去,走在了君兮的身側。
雖是墓園,但這裡的綠化卻是極好的,這些蔥翠的生命,也算是舒緩了來人沉重的心情。
“你來法國,不是專程來看我姐姐的吧?鰥”
走出一段距離之後,賈蔓終於開口。
君兮點了點頭,也不否認什麼砦。
“其實,我並不知道你姐姐已經去世了。”
賈蔓冷笑了一下:“也是,周泫御怎麼捨得讓你知道。”
君兮看着賈蔓,她看不懂她這略帶嘲諷的笑意,也不知道她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賈蔓躲開君兮的目光,指着一處石階對君兮說:“坐一下吧,我不想走了。”
君兮並沒有異議,她甚至先賈蔓一步坐了下去。
石階不長,她們兩個手挨着手坐在一起。陽光暖洋洋的,煨得人心口發燙。
等了一會賈蔓遲遲不開口,君兮決定先發制人。
“爲什麼周泫御不會讓我知道,你姐姐已經去世的消息?”
“因爲我姐姐的死,多多少少你也脫不了干係。”
這個答案讓君兮不止錯愕甚至有些心驚。林景茗的死與她有關?怎麼可能與她有關?
她不敢往下想,但是她也知道,若沒有確切的把握,賈蔓也絕不會將生死這麼大的帽子往她頭上扣。
“五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君兮輕聲地問,可即使壓低了聲音也掩飾不住她顫抖的聲調。
雖然,五年前的往事本不應該由賈蔓講給她聽的,但既然周泫御不願意說,那麼君兮只能相問於她。
她知道,賈蔓既然把她單獨帶出來了,那就一定不會什麼都不說。有些故事藏在心裡,只會潰爛成疤。說出來,反而痊癒更快。
“五年前……五年前……”賈蔓低着頭呢喃着,每一個字都像是帶着恨意的:“五年前我姐姐在法國戴高樂機場外出了車禍,而那個時候,周泫御正在你的身邊。”
君兮的腦海裡飛速地掐算了一下時間。
“那天……”
“對,那天就是你父母被抓的那天。”
那天,也是周泫御和林景茗回青城派完喜帖要返回法國的日子。
看到君兮父母被捕的新聞時,周泫御和林景茗已經在機場候機了。隔兩天,就是他們的婚禮。只要那則新聞再晚十五分鐘,周泫御就不可能看到了,他不看到,就可以安安心心做他的新郎。
可是,老天爺偏偏安排了那十五分鐘。
周泫御一看到君兮父母落難的消息,登時就從座椅上彈跳起來說要回去。
林景茗自然不讓,可是周泫御根本聽不進她的勸告。林景茗問他:“你就這麼放不下文君兮嗎?”
周泫御擰眉:“無論如何,我都該回去看看她。”
這是一場無疾而終的對話,哪怕最後林景茗梨花帶雨的痛哭祈求,周泫御也沒有打消要回去的念頭。
不過他答應了林景茗,他一定會回去和她結婚的。
只是林景茗沒有等到周泫御來完成他的承諾,就發生了意外。
周泫御走後,林景茗獨自一人搭乘了當天的飛機回到法國,剛一落地出了機場,神不守舍的她就被車撞倒了……
君兮惶恐的眨巴着眼睛,眼淚就凝在眼眶處,可是她不敢讓它落下,只怕這會兒落下,也只會讓賈蔓覺得矯情。
“我真的不知道……”
“我知道你不知道。”
林景茗出車禍之後,周泫御馬上飛回了法國。
當時林景茗雖然已經無法動彈,但至少人還是清醒的。她等到了周泫御,和他說完了她人生中最後一段話,之後就開始昏厥,再也不曾醒過來。
這五年裡,周泫御一直活在深深地愧疚之中。之後,他就再沒有離開過法國,他陪着昏睡的林景茗,直到她呼吸停止的那一刻。
賈蔓說起這一段的時候,雖極力控制,但還是留下了眼淚。
君兮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因爲她自己的心也很難受。
果然,這五年來,她、周泫御、林景茗……誰也沒有比誰好過。
命運將他們分離,不過是爲了讓他們各自經歷苦痛。
“我姐姐到死都不能釋懷,周泫御真正愛的人是你而不是她。”賈蔓忽然說。
君兮沉默。
她不知道林景茗是如何得到這一個結論的,但是在她看來,周泫御就算不夠愛林景茗,但是至少他也已經仁至義盡。
“不過我也早就猜到了。我姐姐這樣不食人間煙火的美人,又有幾個男人是真正會愛的。他們,都錯把佔有慾當成了愛。”賈蔓的眼神有些心疼。
君兮想起林景茗如花的笑靨,她曾經是對君兮說過:“那些男人追我,都不過是看中我這皮囊,如果有朝一日我沒有了這容貌,誰還會追在我身後跑。”
當時君兮還小,根本不懂林景茗此番話是什麼意思。但現在想想,也是心酸不已。
“周泫御再厲害,也不過只是個普通男人,他也有他的虛榮心,當滿青城的男人都在追我姐姐的時候,他也會爲自己能追上這樣的美人爲傲。但是,我姐姐傻,她偏偏真的愛上了周泫御。”
因爲愛上了,她就開始不顧一切,不擇手段。
“也許真如你所說,周泫御會爲了虛榮心去追求你姐姐,但是,我相信他不會因此和你姐姐結婚的。他一定也……”
“愛嗎?文君兮你不用替周泫御說話。他根本沒有愛我姐姐,他之所以會娶我姐姐,只不過是我姐姐懷孕了。”
“懷孕了!”君兮掩住了脣。
那麼,這麼說來,這場車禍之中,周泫御不僅失去了林景茗,還失去了他們的孩子嗎?
“沒有真的懷孕,是我姐姐騙他的。因爲她不這麼騙他,她沒有把握周泫御會娶她。”
賈蔓知道,這樣的真相,很傷人。
她永遠忘不了周泫御得知真相時那張陰鬱的臉。
當時他匆匆趕到醫院,滿頭熱汗。他看着牀上的林景茗,手足無措地像個做錯了事情的孩子。
周泫御不敢當着林景茗的面問起孩子的事,他最後是悄悄拉着醫生出去問孩子有沒有保住的。
當醫生告訴他林景茗並沒有懷孕時,周泫御瞬間像是捱了一個冷厲的巴掌。
不過好在,他並沒有因爲這個謊言拋下林景茗。
這也是賈蔓今天爲什麼會站在這裡把一切告訴文君兮的原因。這是她恨過之後給予的回報。
賈蔓經常聽父母說,周泫御和林景茗的相遇是一場劫難,他們都很不幸,所以此生纔有了這樣的牽絆。周泫御固然有錯,但是一切只因林景茗自己而起,若沒有畸形的愛,就不會有畸形的人生。
“我姐姐去世之後,我一度很恨周泫御也很恨你。但是後來,我發現我恨不了他,所以我只能恨你。”賈蔓冰冷的目光掃過君兮。
君兮打了個寒顫。
這會兒起風了,陽光被吹散了,很冷。
“你看,周泫御爲了參加你畢業典禮,連姐姐的忌日都不來。無論我怎麼想辦法,他都沒有被我打動。”
“所以你就謊稱自己出了車禍?”君兮的語氣也很冷:“你知道什麼謊言能在他傷口上撒鹽,你知道怎麼樣能戳到他的軟肋,所以你就用這個辦法把他騙到了法國。你覺得他這樣來了你姐姐就會開心了?難道你姐姐會希望他一輩子都活的像是那五年一樣嗎?”
“文君兮,你別教訓我!周泫御都沒有教訓我,你又憑什麼?”賈蔓心虛地打斷了君兮。
“我不憑什麼,我也不想教訓你。只是,我們都應該要往前看。畢竟,當年的一切,都不是我們的本意。”
“我知道。我知道……”賈蔓胡亂的點着頭又搖頭,眼淚在她臉頰上紛飛:“可是我做不到。那是我的姐姐,她那麼年輕漂亮,她本應該有更好的人生……”
“我懂。”君兮按住了賈蔓的肩膀:“但是,每個人出生天定,但之後的人生怎麼去經營都是自己選擇的。人生沒有本應該。林老師這樣年輕就去世的確讓人覺得可惜,但是無論如何,逝者已矣,生者都應該往前看。”
賈蔓抹了一把眼淚。
“我把你叫出來,和你說這些話,就是打算以後往前看了。”
“你能這樣想很好。”
賈蔓苦笑。
她這樣是很好,只不過覺悟的有些晚。這麼多年,周泫御把她帶在身邊如同親妹妹一樣照顧,可是她呢……當她用這樣的謊言把周泫御騙到法國,她還以爲周泫御會對她發脾氣,更甚者,她以爲周泫御會直接甩手走人。
但是周泫御並沒有。
當週泫御看到她好好地站在他面前時,他只是擰着眉一把將她抱住了。
周泫御的懷抱那麼暖,暖得賈蔓幾乎化在他的臂彎裡。
他說:“你沒事就好……”
周泫御如釋重負的語氣讓賈蔓放聲大哭,直到那一刻她才恍然,這麼多年的牽絆其實早就該散了。
她心疼姐姐,可週泫御又何嘗不是在承受着煎熬。
五年已經足夠他贖罪。
她捨不得周泫御難過,更捨不得他餘生還不幸福。
所以,她應該要成全這相愛的兩個人在一起。
“對不起……”君兮雖然不知道自己到底真正做錯了什麼,但是她知道,這句抱歉是她欠林景茗的。
“你也不必說抱歉,我姐姐雖不能釋懷周泫御愛的是你,但是她一定也不會怪你們。”賈蔓深吸了一口氣:“我姐姐其實早
就知道你喜歡周泫御了。”
君兮愣住。
不過想來,也是的。
林景茗長她十歲,經歷閱歷皆比她豐富得多。況且,她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女孩,在掩飾喜歡一個人這件事情上能表現的多高明多難被察覺。
女人,天生對情敵存在一種特別的敏感。林景茗又是女人中的佼佼,她看穿卻不說穿,只是再給自己機會。
“我喜歡他不假,但是我從來沒有想過要破壞誰的幸福。”君兮誠懇地對賈蔓說。
賈蔓收斂了之前咄咄逼人的氣勢,她點了點頭。
“我知道,我姐姐也會知道的。”
賈蔓相信,她姐姐也不捨不得傷害這兩個人。畢竟,一個是她愛過的男人,一個是她最得意的學生。
這世間沒有兩全之法,愛情就是這樣美好又殘酷。
“我們回去吧。”賈蔓往回看了一眼:“要是再不出去,周泫御會以爲我把你吃了的。”
君兮笑了一下。
他們站起來的時候,看到周泫御和兩位老人一起過來了。
“他知道我沒有出車禍之後,本來是打算立馬回青城的。但是因爲知道我爸媽也來了,所以臨時決定留下來沒有走。”賈蔓替周泫御解釋道。
君兮點頭。
“他是個好人。很好的人。”賈蔓目光裡閃動着點點看不透的情緒,最後卻只是斂眉一笑:“以後我和我爸媽會移民法國,留在這裡陪我姐姐。周泫御把當年他買的房子送給我們了,他安排好了一切……”
賈蔓的話在君兮耳邊迴盪着,君兮只是遙遙地看着那個男人。
她知道,她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