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飛“嘿”了一聲,不置可否。這時卻見彭輝帶着一個年輕女子向着碼頭這邊走了過來,羅飛知道那應該就是見證了張建南接電話的當事人。於是他衝小劉做了個手勢,倆人一同向着對方迎了過去。
彭輝腳步匆匆,很快便趕到了羅飛面前,他往身後指了指:“羅隊,這就是那個女孩,她叫冷芸芸。”
女孩的腳步懶散得很,彭輝的話音停了許久她才慢吞吞地走了上來。她擡起一隻手象徵性地遮着陽光,然後皺眉咂了咂嘴,一副很不情願的樣子。
“你是冷芸芸?”羅飛客氣地問道,“我們有些事情想向你瞭解一下。”
“不是都說過一遍了嘛?”女孩甩出不耐煩的語氣,“怎麼又要問?”
見冷芸芸對羅飛缺乏尊重,彭輝有些按捺不住了,板起臉斥道:“你什麼態度?這是市局刑警隊的羅隊長。”
冷芸芸飛起眼角瞥了瞥彭輝:“刑警隊長怎麼了?我犯法了嗎?犯法你們可以銬我。”
彭輝被噎得臉一紅,想發作又發不出來。羅飛卻只是輕輕一笑,他拍了拍小夥子的肩頭,示意對方不要着急。然後他凝起目光開始打量眼前的這名女子。
不可否認,這絕對是個漂亮的女孩,二十出頭的年紀,高高的個頭,五官精緻,皮膚白皙。她穿着一套兩截式的泳衣,肩頭很隨意地披着一條浴巾,窈窕有致的身形畢露無餘。
冷芸芸並不避諱對方的審視,她先是直着目光和羅飛對視了一會兒,然後又大咧咧地用手搭起涼棚,自娛自樂地向着湖面遠眺起來。她的手指纖細修挺,長長的指甲蓋上塗着嫣紅的油彩,紅白相應,散發出媚惑的光芒。
片刻之後,羅飛收起了目光,然後他很隨意地問了句:“你不是本地人吧?”
“嗯。”女孩愛答不理地看了看羅飛,反問,“外地人不能到龍州來嗎?”
羅飛“嗬”了一聲,並不和對方擡槓,又繼續問道:“你做什麼工作的?”
女孩慵懶地看了羅飛一會兒,回答說:“在外企,做文秘。”
羅飛又是“呵呵”一笑:“你從來不用電腦嗎?你的指甲怎麼打字?”
冷芸芸一怔,臉上現出些謊言被戳穿的慍怒。不過她很快又恢復了先前那種漫不經心的表情,白了白眼道:“切,愛信不信。”
“我不信。”羅飛直言,“而且我知道你是幹什麼的。”
冷芸芸瞪眼看着羅飛,她雖然沒有說話,但很明顯心中已經起了些波瀾。
“你是外地人;你對別人隱瞞自己真實的工作狀況;你經常和警察打交道,自以爲有着豐富的對付警察的經驗;在穿得很少的情況下,你對陌生男人的目光毫不介意……我想這些線索已經足夠用了。”說到這裡,羅飛轉頭看向自己的助手,“小劉,你對龍州市內的酒吧、夜總會、娛樂城、洗浴中心這些地方都還熟悉吧?”
“那當然。”小劉笑嘻嘻地回答羅飛的問題,目光卻看着冷芸芸,“我可是在治安大隊幹過好幾年呢。”
冷芸芸躲開小劉的目光,先前那副傲慢的勁頭消失不見了。
“去查一查,看看她是從哪個場子裡帶出來的,讓她老闆以後多照應照應。”羅飛特意在“照應照應”這幾個字上加重了語調,言外之意昭然若揭。
“是!”小劉響亮地答應了一聲,卻不急着挪步。
“別啊大哥,都是混碗飯吃……”女孩這下終於急了,口氣軟了下來,“你們問什麼我說什麼還不行嗎?”
小劉和彭輝相視而笑,然後又一同將欽佩的目光看向羅飛。後者此刻卻皺起眉頭,似乎陷入了新的思考中。
片刻之後,羅飛突然拋出了一個看似與案情毫不相干的問題:“誰給你付錢?”
“什麼?”不僅冷芸芸愣住了,小劉和彭輝對這樣的問題也是莫名其妙。
“是張建南帶你來的,現在他已經死了,你爲什麼沒有離開?誰付給你錢?”
羅飛這麼一說,小劉和彭輝先後品出了些味道。像冷芸芸這樣的風塵女子,一般對警察都是能躲則躲。她跟張建南出臺的過程中,張建南被人殺死,那麼她必然會成爲警方重點詢問的對象。可她卻能留在現場不走,想來想去只有一個解釋:她還沒有領到自己的“工錢”,而這個付賬者顯然不會是張建南。
冷芸芸已經感覺到自己什麼事也瞞不了眼前的這名男子,她老老實實地回答道:“我們都是每次下鍾以後,找度假村結賬的。”
羅飛暗暗點頭,看來冷芸芸的到來只是度假村裡一種特殊的“營銷策略”。這就合理了。現在度假村裡出了命案,老闆鄭天印被人刺傷,自然顧不上給冷芸芸結賬的事情,而冷芸芸又不甘心白出來一趟,所以纔會留在這裡等待。
不過更多的疑點卻在羅飛腦海中不斷凸現,他步步追問。
“你來度假村陪客多少次了?”
“沒多少,大概……大概三次吧。”
從女孩吞吞吐吐的語氣中,羅飛料到對方一定是隱瞞了真實的次數,不過這個並不是他要追循的重點。他繼續問道:“都是陪張建南嗎?”
“是的。鄭老闆要求我們只能陪一個客人,否則客人會生氣。”
“你們之間——我指和度假村,是怎麼運作的?”
“鄭老闆會提前通知我們老闆,爲他的貴賓會員預定服務。比如,張建南今天要來度假村,我就會提前準備好,全程作陪。度假村和我們娛樂城之間會有結賬,完事之後我也能從度假村這裡領到小費。”
“張建南在度假村裡會有哪些活動?”
“白天就是遊游泳、喝喝酒什麼的。晚上他們會聚在一起看足球,然後各自回房間,然後就是……”
小劉看着冷芸芸欲言又止的樣子,忍不住“嘿”地偷笑了一聲,這後面的齷齪事情是男人就能想到。不過他立刻就感受到了羅飛嚴厲的目光,連忙把笑意憋了回去。
“進度假村的時候,門口有個牌子,你注意到沒有?”似乎要訓誡一下自己的助手,羅飛板起面孔問道。
“嗯——”小劉撓撓腦袋,“好像是個宣傳廣告,還有價目表……”
羅飛繼續追問:“貴賓會員一年的年費是多少?”
小劉現出苦色:“這個……我不記得了。”
“一年兩萬。”羅飛頓了頓,又沉吟着問,“你認爲這樣的收費,能支撐起這些服務嗎?”
小劉一愣,這的確是個問題。憑他對娛樂行業的瞭解,像冷芸芸這樣的女子,出臺全天陪護,一次的收費怎麼也得以千計數,一年兩萬元的貴賓會費,是絕對支撐不起這些服務的。那度假村又憑什麼給客人安排這樣的服務呢?
“照着這個線索查一查,這度假村很可能是個賭球集團。”
羅飛的話語一下子點醒了困惑中的小劉和彭輝。是的,結合張建南欠下大批賭債的背景,翡翠湖度假村很可能就是以入會旅遊爲幌子,事實上暗中操控着地下賭球活動。對於張建南這樣的大賭客,要從他身上攫取賭資,一些小小的投入是不在話下的。鄭天印是個出色的生意人,這點道理他自然比誰都明白。
看着羅飛鄭重的表情,冷芸芸心中不免有些發虛,她伸手攏了攏頭髮,神色慌亂:“大哥,這些事情我可不知道。我……我什麼時候能走?”
羅飛看着對方的眼睛,鋒芒挫盡的女孩再也無力與他對視,只能頹然地垂下頭去。她的這些細節動作被羅飛收在眼底,後者也由此判斷出女孩沒有說謊,她對翡翠湖度假村內部的運作秘密並不知情。
“你很快就可以走——”羅飛的語調緩和了一些,“不過你必須把今天發生的事情再詳細地描述一遍。”
“好的好的!”女孩忙不迭地點着頭,然後又小心翼翼地問道,“那……我從哪裡開始說起?”
“我問你答就行。”羅飛開始切入正題,“你今天見到張建南是什麼時候?”
“早上九點鐘,我們約好在市裡見面,他來接的我。”
“你們幾點到的這裡?到了以後幹了些什麼?”
“大概十點一刻左右吧……到了以後停車、寄存物品什麼的,忙了一陣之後就開始聚餐吃午飯了。”
“你們多少人在一起吃的飯?”
“有十五六個吧,坐滿了一大桌。”
“其他人你認識嗎?”
“不認識,不過有幾個眼熟,應該也是度假村的常客。”
羅飛翻到凌廣鋒的那頁資料,把照片展示在冷芸芸面前:“當時這個人也在桌上嗎?”
“他……”冷芸芸的臉色明顯變了一下,“他是我們吃到一半的時候才趕來的。”
羅飛捕捉到冷芸芸情緒上的變化,立刻追問:“怎麼了?這個人有什麼不對?”
冷芸芸擡頭不解地看着羅飛,似乎對方在明知故問。
“不就是這個人殺了張建南嗎?”女孩喃喃地說道。
“哦?”羅飛皺起眉頭,“你怎麼知道?”
“張建南就是接到他的電話以後,纔拿着刀離開的。不是他是誰?而且在飯桌上大家就看出來了,這個人跟張建南有仇,還不是一般的仇,是大仇!”
電話的事當然是這次詢問的重點。不過羅飛決定把這個問題往後放一放,他要先將外圍的信息摸索清楚。
“你們怎麼看出來的?”
“這個人坐下來之後,根本就不吃飯,只顧盯着張建南看,目不轉睛的。當時大家都覺得奇怪,張建南被他看得實在沒辦法了,就拿起桌上的紅酒敬他。”
“張建南並不認識他,是嗎?”
“應該不認識。因爲敬酒的時候,張建南是這麼說的:‘這位朋友是第一次來吧?我敬你一杯。’”冷芸芸一邊說,還一邊用肢體比畫着動作,“然後那個人也站了起來,他端起自己面前的紅酒和張建南碰了一下杯,不過他的眼睛還是一直盯着張建南看,那目光死死的,特別嚇人。”
“嗯,接着說。”羅飛對這樣的細節似乎很感興趣,他非常認真地傾聽着。
“倆人碰了杯之後,張建南很快就把一杯酒都喝完了,可那個人卻沒喝。張建南可能是看氣氛有些尷尬,就開了句玩笑說:‘怎麼了?這可是好酒啊,你不喜歡?’這時那個人把酒杯舉了起來,不過他還是不喝,只是湊到鼻子前聞了一下,然後他說了一句讓所有的人都發寒的話。”
“什麼話?”
“他說:‘酒倒是好酒,只是血腥味重了一點。’”冷芸芸停頓了一下,似乎對自己的表述不太滿意,又補充道,“我只能重複他當時的話,但是卻表現不出那種感覺。他說得很慢,語氣森冷森冷的,反正我聽到他這句話的時候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看看面前的紅酒,還真有點血液的幻覺。”
羅飛與身邊的兩個小夥子交換了一下眼神。雖然他們沒有親歷現場,但是這句充滿了憤怒與仇恨的臺詞卻將凌廣鋒當時的情緒清晰地展示在了他們面前。羅飛又品味了片刻,接着問道:“那張建南有什麼反應?”
“嗯……”冷芸芸回憶了一會兒,說:“他一下子愣住了,臉色難看得很,憋了半天以後才反問了一句:‘你什麼意思?’那個人也不回答,還只是瞪着他看,然後把一滿杯的紅酒都倒在了桌面上。張建南這時已經忍不住了,他臉漲得通紅,暴跳起來,指着那個人的鼻子,追問他到底是什麼意思。桌上的其他客人看到這個情形,都紛紛散開,生怕他們打起來之後誤傷自己。我也悄悄地躲在了一旁。”
“他們打起來了?”
“沒有。”冷芸芸搖搖頭,語氣也隨着這兩個字緩和下來,“就在緊張的時候,鄭老闆趕過來把兩個人勸開了。”
“鄭天印?”
“就是度假村的老闆,我只知道他姓鄭,叫什麼名字不清楚。他過來把那個人拉到了一邊,張建南開始還不罷休,還在追問。鄭老闆勸了他幾句,說‘有什麼事我負責搞定’之類的。張建南這才罵罵咧咧地離開,我也就跟着走了。後來鄭老闆和那個人又說了什麼我就不太清楚。那個人後來把鄭老闆也捅傷了,不知道是不是在這個時候積下的怨氣?”
“嗯。”羅飛對冷芸芸的疑問不置可否,繼續沿着自己的思路展開話題,“後來你還見過那個人嗎?”
女孩點頭道:“見過。午飯過後通常是游泳的時間。大家都換好泳衣來到浴場。我又看到了那個人,可他還穿得嚴嚴整整的,與現場的氣氛格格不入。反正那就是一個怪人。”
“所以他沒有游泳?”
“是的。他根本就不會游泳。”
“哦?”羅飛的眉頭驀地抽動了一下,“你怎麼知道?”
女孩撇撇嘴:“他自己說的。那時我們正要下水,他也湊過來,還是瞪着張建南看。鄭老闆就問他爲什麼不換泳衣,他回答說不會游泳。鄭老闆就反問他,不會游泳還來翡翠湖度假?我也覺得很可笑,也許他根本就不是來玩的,他就是專門來找張建南的碴兒的。不過他倒有自己的解釋,他說他不游泳,但是想租一艘快艇,到湖面上轉一轉。”
羅飛暗暗點頭。度假村的服務生說過,一點多鐘的時候鄭天印應客人要求調了一艘快艇,這和冷芸芸的敘述吻合——接下來將會進入案件的關鍵部分。
“後來呢?”羅飛繼續引導着話題。
“後來鄭老闆就帶着那個人離開了,我陪張建南到湖裡游泳。過了有一個小時吧,負責看管手機物品的服務生在岸上叫我們,說是有電話找張建南。於是我們來到岸上,張建南接聽了電話。”
“電話怎麼說的?”羅飛凝神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