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過是一間普通的民房,但是因爲我和楊春娥的存在,這間房子已經變得不再普通……
沒有了祥和、溫暖,充斥滿滿的都是冰冷和恐懼!
楊春娥的恐懼,來自於兇手,她怕兇手將她也殺死;而我的恐懼,同樣也是來自兇手,我怕的是因爲楊春娥的瘋掉,從而中斷了線索,讓真兇逍遙法外!
因爲,這起案子之中已經不再是那個‘女人’以及小張了,很有可能在看不到的深處,還隱藏着一個更爲兇殘狡猾的人。
“我求求你了,你放過我,放過我吧……”楊春娥哭訴的話,將我拉回到現實裡,內心的恐懼褪去了,卻又再度被酸澀填滿。
好好的一個人,就這樣瘋掉了,到底是誰的錯呢?
是小張、是那個‘女人’,還是一直對楊春娥糾纏不休刨根問底的我?
或許,都有吧!
種種的因素疊加一起,促成了楊春娥的精神分裂,但這原本是有希望恢復的,可如今看起來,已經是毫無可能了。
“阿姨,你感覺怎麼樣?”
或許是心中盤桓着那一絲愧疚,我在說話的時候,總感覺眼睛有些發澀,如果我沒有一而再、再而三的追問,她或許不會成爲這個樣子。
“你走,你走啊……”
經過一番的折騰以後,楊春娥安靜了許多,只是那雙眼睛以及臉上,多了太多的僵硬和呆滯,那是絕望的無助表現。
“阿姨,你先躺下,我給你蓋好被子就走……”我知道,我再呆下去已經是沒有意義了,楊春娥更需要的是安靜。
我不是醫生,沒有辦法診斷楊春娥的病情,即便能診斷出,我也知道治癒無望了,所以我想做一些我力所能及的事情。
比如,寬慰寬慰她,比如,以後的日子,多來看看她!
爲她蓋被子,只是一個不足言說的小舉動,可對於我有着不同的寓意,這是我的一份歉意,也是我救贖內心的開始。
或許,在我走出小區的時候,更應該給120打個電話,讓他們將楊春娥給收治,她這樣的狀態,實在是令人擔憂。
我一步步走向牀邊,蜷縮在牆角的楊春娥,卻再沒有任何的反抗或是嘶喊,那原本直梗的腦袋,伴隨着我的腳步聲,緩緩的耷拉在了肩膀上。
她睡了?
還是死了?
我多麼希望她只是睡着了,而不是帶着恐懼和絕望死去了,但是那再無起伏的胸膛,那垂滑下來的雙手,都在告訴我一個事實!
她,走了!
帶着不甘、帶着恐懼、帶着沒有照看好王東的自責,走完了這一生!
留
下來的,只有那張遍佈着驚恐之色的臉,還有沒訴說完的話,以及生前最後一刻,要我趕緊離開的苦苦哀求……
“不要殺我,不要殺我,你走啊,你走啊……”
我知道,迴旋在屋子裡的聲音是假的,可我想去相信那是真的,因爲那樣的話,說明楊春娥還活着,並沒有活生生的被嚇死。
她是一個無辜的人,無意間撞見了一起兇殺案,因爲驚嚇被鑑定爲了精神分裂,繼而因涌起的流言蜚語加重了病情。
那些都是因,但那都是無辜的因!
只有我,是主動的因,從而造就了現在的果!
換句話說,是我間接害死了她!
如果沒有我的到來,這個時候的楊春娥,一定還守在門邊,婆娑着那雙睡眼,等待着那個‘女人’,等待着王東的歸來。
但最終,是我揉碎了她的夢……
啊……
望着她那張定格了的面孔,我雙手扯住自己的頭髮,發出一聲痛苦的咆哮,我不殺伯仁,但伯仁終究還是因我而死了。
那種苦,是難言的苦!
那種痛,是錐心的痛!
輕輕的走到牀邊,我將楊春娥那兩隻外凸的眼睛輕輕蓋上,隨後一屁股跌坐在了牀上,壓抑和絞痛充斥了我的全身。
我是一個警察,我的職責是揚善懲惡,我是揣着這個念頭來到的楊春娥家,但最終我卻釀造出了惡果,這是我的失職。
我明知道她有精神分裂,明知道她的情況很不樂觀,卻還在步步緊逼的追問着線索,這本身來說,就是在行惡!
沉默着、自責着、煎熬着、懊惱着,我不知道過了多久才清醒過來,當我擡起頭的時候,看到的是圍聚在臥室門外的居民。
他們的臉上帶着茫然、恐懼、憤怒以及悲傷,望着我,望着楊春娥,就那樣靜靜的沉默着……
站起身,我沒有說話,在亮出警官證的同時,撥通了凌歌的電話,但我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有一句我不想說卻不得不說的話。
“楊春娥死了,被嚇死的!”
當我踉踉蹌蹌的走出居民樓時,我才發現原來外面下起了小雨,冰涼的雨絲打在我的身上,將那股愁緒放到了最大。
“阿姨,一路走好。爲你掃墓的時候,我會告訴你東子的消息!”
“不,還是你自己去問他吧,因爲你們很快就能相見了!”
回頭深深的看了一眼楊春娥的房間,我一頭扎進了夜色之中,留在身後的,是跟雨水糾纏到一起的悲傷和苦痛。
我仰着頭,任憑那些雨摔打在我的臉上,那或許是楊春娥的控訴吧,不然爲什麼會
突然下起了雨,這些是她的眼淚嗎?
小時候我聽人說,人死的時候如果下雨,是一個好的兆頭,而且下的越大越好,說明下輩子的福緣也越是深厚。
我不能爲楊春娥做什麼,唯一能做的就是祈願她來世過得更好一些,唯一能做的,就是繼續履行我的職責,將兇手繩之於法。
走出小區不久,我聽到了警笛聲,迴盪在這靜謐的深夜裡,宣告給市民們的,是又一起案件的發生,又一朵生命之花的枯萎。
走出小區之後,我沒有選擇打車,而是就那麼靜靜的走着。
因爲我知道,走的累了以後,我就不會再去想那些東西了!
無論是愧疚,還是仇恨,都會被我短暫的放下……
路過第三街街角落的時候,我看到有個老婆婆在路邊燒紙,搖曳的火光碰觸到了我強壓着的苦痛,讓我心疼的無法呼吸。
“老奶奶,祭告舊人嗎?”我問她。
“是啊!”
那老婆婆說着,往火堆裡又撒了一把紙錢,顫巍巍的說道:“其實啊,人死了就是死了,燒紙焚香啥的沒有任何的用處,說到底還不就是圖個心安嗎?”
“您爲什麼這樣說?”風俗禮祭,歷朝歷代流傳了這麼多年,總是有着其存在的道理的,因此她說的這番話我不想去認可!
不說悖逆了常綱,就單說對我的衝擊,都是我不願意去承受的,因爲我還在想着,以後的每年都去給楊春娥掃掃墓。
那,至少能減輕一些我的內心的罪惡……
“小夥子,你還年輕,等你活透了之後,就會知道我說的是對的了。”
老奶奶沒有跟我辯解,說完就站起了身子:“夜深了,老婆子我也該回去了,這火就燒着吧,拉不回那舊人情,或許能解開新人結……”
她走了,但是我沒有走,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我從地上撿起了一把剩下的紙錢,隨後丟入到了火盆之中。
火光跳躍在我的眼前,微風夾帶着細雨將那些紙灰吹起、打落,彷彿讓我看到了這人世間的浮浮沉沉:“老奶奶,我或許明白你的意思了,燒紙寄託的是一份思念,表現的不過是一種形式罷了,其實真正所圖的並不是‘下面’的人能過得多好,也不是自己能夠有多麼的心安!”
“而是讓我們這些活着的人知道,人生苦短都逃不過一死,與其徒增悲患,倒不如振作起來,去做一些真正該做的事情。”
“比如,完成思念之人生前的遺願……”
“比如,好好生活,活成思念之人臨終前希望看到的樣子……”
“又比如,忘了那個思念的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