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經黑了,夜市附近的巷子一如當時在故人坊外的情形差不多,都是老城區,摩肩接踵的矮平房,幾十米才一個路燈,燈泡都積了老灰,暗得根本照不清路。
高坤雙手插兜慢慢地朝裡走,一邊觀察着四面八方,阿城說那人逃得賊快,但前兩天還是被他們在跑路時幹了一拳,就在左顴骨處,現在還沒消腫,應該很好認。
高坤一路都注意着巷子的死角和一些路燈照不到的地方,他以爲還需要花些功夫,誰知行出沒幾步就看見一人靠在一個垃圾桶旁不停地喘着粗氣,顯然有些脫力正在休息。
對方十分警覺,聽着動靜便急忙擡頭朝高坤看來,這人看着也就二三十的年紀,一半臉泛着青紫跟饅頭似的膨脹着,一半完好的倒也算眉清目秀,只是模樣衣着如果不是那麼狼狽的話。
看到高坤似乎不是之前追着他跑的那批人,那人臉上的驚慌略過一瞬後又掩了下去,身形一軟,蹲到了地上。
高坤說:“你沒事吧?”
對方擺擺手:“我……我剛被兩個搶劫的追。”
“這裡不太AA安全。”高坤提醒。
年輕人點點頭:“唔,我歇一會兒就回家。”
高坤沒動。
對方以爲他是關心自己,扯了扯臉皮道:“那個,可以借你的手機用一下嗎?我想報警……”
“好。”高坤點點頭。
然而就趁着他在摸口袋的剎那,面前的年輕人忽然猛地跳起,一把將身邊的垃圾桶往高坤身上砸來。
高坤不過輕輕一避,那東西便撲了個空,而他也沒有緊追着對方不放,因爲那年輕人不過才跑了一步就自己又虛脫的摔倒了,他似乎是撞到了頭,撲棱了好幾下都沒有起來。
高坤上前一步,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那個年輕人緩緩伏回了地上,良久都沒有再動。
半晌,他輕輕道:“對不起……我不是不想還錢的,只是我還想要一點點時間,差一點點就夠了……”
高坤沒說話,只看了看手機上的鐘點,五點過了二十分。
一轉頭卻見面前遞來了一個巴掌大的小盒子,拿他的人顫顫巍巍的,卻還是堅持伸着手。
“麻煩你,可以麻煩你嗎?”
高坤沒有接過,只是默默地看着那東西,透過被捏得稀巴爛的透明外盒中可以隱約看見裡頭躺着的似乎是一個賽車模型。
“我……有錢的,我也會還的,我買了保險,數目應該正好……不過這個東西大概沒機會親自給了,我只有這一個請求……求求你答應吧。”
黑暗中年輕人的臉上顯出一種悲傷又眷戀的神色來,深得幾乎有些猙獰了,相較於此,面無表情的高坤顯然冷靜得有些過分。
年輕人的手舉了半晌都沒有得到接應,他終於累得一個抽搐,重重地垂落下來,破爛的小盒子也掉在了地上。
緊接着響起的是輕輕地抽噎聲,對方竟然把頭埋在地上壓抑地哭了起來。
“他已經五歲了,還有兩天是他的生日,我答應過要給他買的……但是來不及了,來不及給他了……”
高坤聽着他的哭聲,終於動了下,緩緩地蹲下身把那小車撿了起來。
對方聽着動靜,感激地擡起頭。
“謝謝你……謝謝你……”
高坤沒再說什麼,只是一伸手提着那人的衣領就將他拉了起來,然後直接往小巷外走去。
……
巷口果然如阿城之前所說,幾個兄弟都等着,熟悉的黑色suv車也停在了那裡。
阿城身邊的跟班第n次問他需不需要進去看看,阿城猶豫了下還是道:“別了,萬一壞了坤哥的事兒就不好了,你也知道他的本事。”儘管嘴上安撫,但是眼中還是有點焦急。
然而當轉頭看見巷子裡慢慢行出的兩人時,幾個小弟都不由鬆了口氣。
“果然還是坤哥厲害,這小子可奸猾着呢,坤哥一出馬就沒人不能搞定的。”阿城忙迎上一邊笑着一邊拍馬,再瞥向高坤手裡的人,軟趴趴地癱在那兒,細看肩膀下巴竟然都被卸掉了,旁的倒是沒見大傷,不過昏着沒了知覺,下手難得不重。
高坤把人丟過去,問了句:“幾點了?”
阿城一邊將那貨塞進車裡一邊說:“五點過半了。”
高坤皺了皺眉。
阿城道:“謝了,坤哥,這……”他原本的意思是,既然解決了這裡,您趕緊去忙您的吧。
誰知以往每次都辦完事就和他們分道揚鑣的高坤這回卻一手撐在車門上,一手捂着懷裡,對阿城道:“送我一程。”
阿城莫名,待目光下移時不由一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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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熒藍難得一個人去逛了一回超市,既然說了要吃飯,等高坤回來再出去買食材肯定晚了,雖然很多菜他都不認識,但是管它能不能吃,先買回來再研究。
大包小包的提上樓,到了家後,李熒藍又拿出一道順回來的春聯和燈籠,老舊斑駁的門板,襯上那紅彤彤的大福字,說不出的俗氣又喜慶,這是在綠巖花園絕對不允許出現的場景,因爲李小筠會嫌難看。
李熒藍搬着凳子,又把燈籠掛好,來來回回調整了半天,下了地後一番研判,終於滿意地笑了。
嗯,過年了。
下午朱至誠和王宜歡來敲門的時候,李熒藍正戴着耳機在背臺詞,等到回神,已是過了四點,門外也沒了動靜。
這個季節白天都很短,李熒藍看了看窗外,雪好像下得更大了,只是天色朦朧,有些看不真切地上有沒有變白。
進了廚房,把能洗的菜都洗了一遍,不能洗的也放水浸着,至於葷的那些,他是真沒辦法,來回折騰了良久又忽然想到過年怎麼能沒有魚呢,於是趁着高坤沒回來,李熒藍趕緊開了車又奔了一趟超市,淅瀝的雪掉落下來就跟雨似的,不過一個停車場來回的功夫,李熒藍的頭髮都溼了,而回來的路上又遇上下班高峰,堵了半天,心急慌忙間進小區還差點撞着一隻攔路貓。
誰知上了樓屋內仍是空無一人。
李熒藍把魚放到了臉盆裡,又在周圍轉了圈,見沒啥自己能準備的,最後便坐在沙發上看起了電視。
從一個節目切到另一個節目,一個電臺換一個電臺,李熒藍便一直這麼坐着,任時鐘的指針一圈一圈的翻轉。
直到指向十點的時候,門鎖終於傳來了動靜,高坤走了進來。
李熒藍擡了擡眼皮,說了句:“總算趕上了宵夜。”然而當目光落到一旁地上又不由微頓,只見高坤的腳邊放着一牀嶄新的被子。
李熒藍的視線在那上頭轉了圈,嘴邊揚起了一個涼涼的笑來。
“對不起……回來晚了,我現在去做飯。”高坤一邊說,一邊捲了袖子往廚房去。
李熒藍看着他的背影,起身隨在了後頭,李熒藍本想說菜我能洗的都洗了,還有啥不對的下回我再重改,結果他才踏進來高坤就道:“你不用幫忙,我很快就好了,你出去吧。”
李熒藍問:“你要做什麼菜?”
高坤頭也不擡:“我就會那幾樣……”
“既然如此……”
啪得一樣物事丟在了一遍的竈臺上,高坤一看,竟然是一本厚厚的菜譜。
“我有準備。”李熒藍道。
高坤盯了一會兒,才伸手把那東西拿過來。
“你要吃什麼?”
李熒藍看着他:“滿漢全席。”
高坤擡起頭,面帶爲難,他知道李熒藍故意的。
“不會啊?”李熒藍睨他,“我會。”說着奪過高坤手裡的菜就忙了起來。
高坤看着他一手拿刀一手抵着砧板磕磕絆絆地要切,忙道:“我來弄,我來……”
李熒藍卻擡手推了他一把,成功的讓高坤離出了半米,沒再靠過來。
結果,經李熒藍手的菜葉菜根那造型千姿百態的他自己都有點不好意思,儘量精益求精之下,那刀刃好幾回都擦着手指劃過,好容易搞定了一小半正想跟高坤邀個功,誰知擡頭就見對方正臉色發白的看着自己,不知道是嚇得還是餓的。
李熒藍在高坤緊繃的臉上掃了圈,沒意思地把刀一扔,道:“算了,太麻煩,我們一人下碗麪吃吧,不早了,吃完早點睡。”
說着進了客廳,仰頭看了看正中掛着的燈籠,那麼明晃晃紅豔豔,但是廚房裡的人就跟沒看見似得。
高坤也想好好的給熒藍做一頓飯,但是時間的確不早了,考慮到對方也許一直在餓着等自己,他又怕再耽誤下去,於是果斷的下了兩碗麪就端了出來。
李熒藍默默地坐着,高坤擺上桌他就吃了,面上不見什麼不快,還就着電視裡的節目和他感興趣的聊了兩句。
吃完麪李熒藍去洗了澡,出來就見廚房和客廳已經被收拾乾淨了,而那誰拿回來的那牀被子此刻也好好地躺在了自己的牀上。
李熒藍走過去掀開摸了摸,還挺軟的,於是勾起脣問:“哪兒來的?”
高坤從水槽邊走來,放下袖子道:“買的。”
李熒藍點點頭:“唔,不錯,有了這個晚上就不怕冷了。”
高坤沒說話。
李熒藍一伸手,從牀頭拿過高坤的枕頭丟給他道:“行吧,你今晚不用和我擠了,能睡個好覺。”
高坤一掌接過,似想開口說點什麼,但張了張嘴又閉上了。
李熒藍沒看他,自己用毛巾隨便抹了兩下頭髮就丟到一邊。
“晚了,睡吧,哦對了,忘了說,新年快樂,那個……紅包就算了吧,大忙人。”
接着,在高坤直直的目光中,李熒藍對他揮了揮手,這才關上房門。
高坤看着那闔上的門,又轉頭去看另一邊的春聯、福字,最後視線落到頭上的燈籠上,紙糊的,沒有骨架沒有支撐,來個大點的風就能吹爛了,但此刻在如此的環境中被頂燈照得依舊散出亮堂的光來,那麼明媚而惹眼,只可惜沒有足夠的熱鬧能配的上它。
高坤瞧了一會兒,然後伸手觸上大燈的開關,啪嗒一聲後,室內重新陷入了一片的黑暗中。
輕輕的呼出一口氣,像嘆息一般,高坤踏着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色慢慢走回了自己的房間,關上了門。
……
李熒藍躺在牀上,身上蓋着某人給他拿來的厚被子,不是七孔也不是九孔,而是實實在在填充的棉花,款式是那種非常老舊的,但真的暖和,哪怕他的手腳仍是冰涼,但至少沒有再打冷戰了。
李熒藍捏着柔軟的被角,轉頭看窗外的天色,依稀的月光下,雪如棉絮一般簌簌而下,多少年了,記憶裡很久很久u市都沒有下過這樣大的雪了。
李熒藍一眨不眨地看着,彷彿帶點好奇,又彷彿陷入某種沉思一般,直到那雪在他的窗臺上堆出了白白的一小團,李熒藍這才坐起了身。
他沒有穿鞋,就這麼赤着腳下了地,地板的冰涼一下子就化去了根本沒有積累多少的熱度。
李熒藍卻恍若未覺,開了門慢慢往隔壁房間走去。
走到門前時,他又停住了,眯起眼好像在聽着什麼,待到房內傳來一聲輕輕地動靜時,李熒藍這才擡起腳,猛地踹開了房門!
只見偌大的內室開了牀頭的一盞昏黃小燈,高坤就坐在牀邊。
李熒藍漂亮的眉眼此刻冷得就像刀一般,直直打在高坤的臉上,然後沿着他的脖頸一路向下,最後落在他的胸口處,猛然緊縮。
高坤儘管穿着背心,但卻也這擋不住他自肩膀而下的繃帶,更別說從其內氳出的點點鮮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