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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作了種種預防,周天星還是喝醉了,主要是因爲他沒有充分估計到陳偉勝手下那羣軍官的戰鬥力,由於之前曾聽陳偉勝命令他們不許喝醉,周天星就沒太把這股力量放在心上,心想就算他們人多,自己這方面的酒囊飯袋可也不少,真的對拼起來,倒也不懼,只是他還是算漏了一點,那就是他本人才是讓陳偉勝栽跟頭的罪魁禍首,那些軍官不找上他這個元兇,還會去找誰?
第二天早上醒來時,周天星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自己家的牀上,左右看看,身邊並無旁人,不禁從心底涌出一陣失落,只因他從前無論看電影還是看小說,裡面的主人公如果喝醉了,第二天早上醒來時身邊多半會躺着一個一絲不掛的美女,他早就幻想着自己也能有這一天了,然而難得喝醉一次,身邊卻空空如也,怎教人不傷心難過?
摸了摸還有點暈乎乎的腦袋,爬起來穿好衣服,剛推開臥室門,就聽到客廳裡激烈的爭吵聲。
“這日子沒法過了,周國輝,我要跟你分居、離婚,我一個人帶着天星過。”
姚春芳氣勢洶洶地叉着腰,如一隻要吃人的母老虎般立在客廳中央,對着坐在沙發上悶頭抽菸的周國輝大發雌威。
周天星一看這情形,又好氣又好笑,站在門邊笑嘻嘻地道:“媽,要離就痛快點,我陪你們去民政局,唉!三天兩頭就說要離婚,這麼多年了也沒見你們真的跑一趟民政局,媽,你不覺得無聊嘛。”
周家有一個很奇特的現象,就是周天星怕周國輝、周國輝怕姚春芳,而姚春芳只要一見周天星,腦子就暈了。所以儘管周天星一見到周國輝腳就發軟,但只要碰上父母吵架,他就格外興奮,因爲只有在這個時候,他在家裡的地位纔是最重要的,周國輝每回都只有靠他插科打渾才能過姚春芳這一關。
“死孩子,又拿你老孃開涮,小心我撕爛你的這張貧嘴。”
姚春芳沒好氣地白了周天星一眼,不過語氣倒沒先前那樣激烈了,一屁股坐到周國輝對面,氣哼哼道:“天星,你也不小了,你來給評評理,現在這社會,哪個不是整天在外面跑官要官,削尖了腦袋往上鑽,你爸可倒好,人家要調他到市委辦公廳,而且還安排了個副處級的實職,你爸他硬是不去,要不是人家市委組織部的人把電話都打到家裡來了,我倒現在都還矇在鼓裡呢。”
周天星一聽,自然明白髮生了什麼,想必是邱本初已經實踐了他的諾言,正在按原計劃逐級提拔周國輝的職務,只是其中內情打死他也不能說出口,只得心中苦笑,轉向周國輝問道:“爸,這事是真的嗎?”
周國輝悶哼一聲,冷冷道:“那個崗位不適合我,要說當官,我比誰都想當,可是靠裙帶關係升上去的官,送給我也不希罕。”
周天星心中一驚,暗想難道是哪裡出了什麼紕漏,自己和邱、張二人的密約已經被周國輝看穿了,不由嚇得心驚膽戰,牙關打結地道:“爸,什麼裙帶關係,我怎麼聽不懂?”
周國輝嘆了口氣,搖頭道:“還不是張家生,唉!其實他也是一片好意,先是把我提到現在這個位子,然後又把我列爲局裡的重點後備幹部,報到市委組織部去了,沒想到接着市委辦公廳就出了缺,組織部的同志考察了一圈,認爲我是個合適人選,這才找我談了一次。”
周天星略鬆了口氣,不管怎樣,張家生辦事還是挺縝密的,沒有留下什麼明顯的漏洞,這樣就好辦了,於是振作起精神,追問道:“爸,我怎麼聽下來,這事一點問題都沒有啊,而且是個大好事啊,組織部門通過正常程序發現了你,想要提拔你,這難道有什麼問題?”
周國輝又嘆了口氣,苦笑道:“你們以爲我真的不想升官啊,不說什麼爲人民服務的大道理了,就說咱們這個小家庭,我要是升了副處級,那工資啊、住房啊這些待遇都得往上升,咱們家的房子也可以換個大點的了,唉!可你們想想,我剛剛從一個小股長升到了稅務所長,板凳還沒坐熱呢,就又要升官了,靠的是什麼,還不就是張家生的裙帶關係?張家生這個人,沒有人比我更瞭解,不管他對我怎麼樣,這個人已經變質了,說得難聽點,他已經不配共產黨員這個稱號了,如果我真的只能靠這樣的人才能升上去,那我寧可不升,再說了,就我們局裡,比我優秀的同志太多了,都是勤勤懇懇工作在第一線的好乾部,象我這樣坐直升飛機升上去,人家會怎麼看我?怎麼看我們的黨?”
周天星徹底無語了,面對周國輝這樣的人,他實在無話可說,有時候他覺得,周國輝就象一個被封在琥珀裡的蟲子,他永遠只活在真空世界中,不食人間煙火,爲了一個虛無飄緲的理想,寧願把自己封在一個冰冷的枷鎖裡,他認爲這樣就可以千年不朽,其實,不管這個琥珀裡的蟲子多麼美麗,在別人眼中,他只是一件玩物。
周天星一言不發地回到臥室,他很想大哭一場,爲自己可憐而又可悲的父親,他就象那個騎着一匹瘦馬、拎着一把鏽跡斑斑的鐵劍去和風車單挑的人,他永遠不能理解,他拼命工作十年所取得的成果,也抵不上張家生的一場牌局。
“這個世界,究竟是什麼樣子的?到底是我爸可悲,還是我更可悲?或者說,人生本就是一場悲劇?”
他喃喃自語,不知何時,已潸然淚下。漸漸的,一個原本在心頭十分模糊、時隱時現的信念,慢慢顯出了一點輪廓。
“是的,我必須掌握更大的權力,更大的力量,我必須擁有更強的實力,才能真的做點什麼。雖然,我還不知道自己真正想做的是什麼。”
他這樣想着,撥通了邱本初的電話,線路接通時,那頭先是傳來一個低微的暱喃女聲,接着就是邱本初爽朗的笑聲:“昨晚喝多了吧,唉!早知道你女朋友在場,我就不費那功夫了,呵呵!”
這句沒頭沒腦的話讓周天星一愕,沒好氣道:“什麼跟什麼嘛,昨天我女朋友沒來。”
邱本初不屑地道:“天星,你這就太不厚道了吧,都是自家兄弟,這點破事還遮遮掩掩的,你說象話嘛。”
周天星心情不佳,所以雖聽得一頭霧水,也懶得跟他糾纏這種沒營養的話題,轉而切入正題,道:“本初,我爸的事你知道了吧?”
邱本初哦了一聲,笑道:“是啊,我也是剛剛收到的消息,正想給你打電話呢,嗨!你家那老爺子,我算是真被他打敗了,連市委辦公廳他都不肯去,要不這樣吧,你探探他的口風,瞭解一下他到底想去哪兒,回頭我們再商量。”
周天星沉吟半晌,道:“我爸是個愛幹實事的人,而且對於莫明其妙的提拔,我估計他肯定是不會接受的,要不,呵呵,他也不會到現在都是這樣子了。”
邱本初深以爲然,嘆道:“可不是,話說回來,你爸這種人,還真讓人敬重,這不是場面話,是我的真心話,我邱本初在官場上混了這麼多年,還真沒見過這樣的人,要不就憑你家的關係,嘿嘿!恐怕我家老爺子現在的位置早就是他的了。”
他頓了頓,又道:“要不這樣,乾脆把他調到一個郊縣去當稅務局長,要麼財政局、人事局都可以,他不是愛幹實事嘛,那就給他更大的權力,讓他去自由發揮,而且說起來也是平調,郊縣的局長還是正科級,這下他總沒話說了吧,至於後面的事,我們再慢慢商量着辦吧。”
周天星仔細一想,甚覺有理,同時也暗暗佩服邱本初官場經驗豐富,雖然級別不變,但一個縣的稅務局長和市局的稅務所長實權是不可同日而語的,同時也在心頭升起一種極爲荒謬的感覺,中國人的傳統是,從來都是老子爲兒子安排前程,打點鋪路,可從沒聽說過兒子爲老子安排官途的,而且還吃力不討好。
正獨自發着感慨,只聽姚春芳在外面叩響了房門,叫道:“天星,出來一趟,你爸有話要問你。”
周天星又是一驚,聽姚春芳的口氣,父母顯然已經停火休兵了,卻不知周國輝又要找他什麼麻煩?略想了想,感覺最近沒什麼出格的事,估計就是因爲昨晚喝醉了酒,周國輝不高興了,多半又是照例挨一頓訓吧。
來到客廳,周天星低眉順眼地站在周國輝面前,一邊在心中哼着小調,一邊準備恭聆父訓,誰知周國輝一開口就嚇了他一跳。
“昨天晚上你去哪兒喝酒了,那個送你回來的女孩子是誰?”
周天星愕然望着父親,訝道:“哪個女孩子?我……昨晚,是個女孩子送我回來的?”
姚春芳在旁笑罵道:“死孩子,跟爸媽也不肯說老實話嗎?嘿!不過話說回來,那個姑娘長得可真不錯,有鼻子有眼的,小嘴還特別甜,那小模樣可真是水淋淋的,屁股也大,將來肯定能生兒子,一定不會難產的。”
周天星只聽得兩眼冒金星,苦笑道:“媽,你到底說的是誰啊?”
姚春芳眼一瞪,叉腰道:“死孩子,還能有誰?你不要告訴我你在外面交了很多女朋友噢,這段時間我早就看你不對了,天天一早就出門,深更半夜纔回來,而且沒事總一個人偷偷傻笑,哼!你爸當初追我那會兒,就是這副德性,別以爲我看不出來。”
最後還是周國輝給他解了圍,打斷了姚春芳的嘮叨,笑問道:“天星,我們不會干涉你的戀愛自由,但是你也得跟我們說個實話吧,那個叫什麼的,對了,聶玉琳,小聶,是不是你的女朋友?”
周天星徹底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