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從高處傳下來, 引得桑青三人應聲望去。桑青只瞧了一眼就垂下頭來。鬱大娘一見是誰越前一步擋在枯瘦人前。她彷彿將自己化作屏障阻隔掉前面那些不懷好意的人。
對桑青來說，刑若邪的嘴臉不論何時都不怎麼好看。尤其是他得意的時候，臉上的笑容實在讓人氣的牙癢癢, 恨不能衝上去照着他的臉孔給上兩拳方能讓她解解氣。
桑青雖然避開與刑若邪的對視, 但刑若邪又如何會看不見底下的她呢？他令淼淼帶人擾亂了桑皓的決斷, 使得桑皓的注意力也被桑青蓮舟失蹤逃跑吸引走了。
刑天宮選在此處山上, 並非只是他看中了此處可以放蛇造出萬蛇坳之類邪性陷阱, 他的暗哨也不會比明家堡要來的少。哪怕萬蛇坳裡有巨蟒無數，也不會影響了服過解藥和驅蛇藥的暗衛。蓮舟果然天真，就像她以爲做些什麼付出就能換取自由一樣蠢笨。
枯瘦人伸出一手, 刑若邪帶來的三排□□手早在高處就好位，他們以爲她要發難, 齊刷刷瞄準了她。誰想她只是出手搭上前面的鬱大娘肩膀上, 輕輕拍了拍她, 讓她退後些別擋着自己的視野。鬱大娘點點頭，不需要言語就有默契地退開些, 但仍然保持着隨時可以格擋撲上前的姿勢。以她的一把年紀，能將身手練到這般警醒，很是不易。
刑若邪嘖嘖了兩聲，他一擡手□□手便舉起□□瞄準了鬱大娘：“我最是欣賞忠僕。每每看到忠心護主的人跟我作對就想好好跟他多玩兩場。我看你老太婆也是一把經不起折騰的老骨頭了，老老實實在山下呆着有什麼不好的。每十天就見你活蹦亂跳地在山裡進進出出, 真是給人心裡添堵。本宮主真是看不過去了啊。這一片都是我的地盤, 你那麼隨便是要給我顏色看嗎？”
刑若邪簡直就是個自導自演的瘋子。他乖張怪癖的行徑從桑青認識他的第一面起就從未曾改變過。如果一定要用一個詞來形容的話, 那可能是, 癲狂。
桑青確信刑若邪是個不按牌理出牌的人。她擔心鬱大娘真的被射成一隻箭豬, 儘管時隔兩年未好好相處過，桑青還是不願意看到認識的人出事的。她出聲問道刑若邪, 想借機轉移他的注意力，好讓前面兩個人想個法子，哪怕是拖延時間也算是一種應對。
“桑皓來了，你難道不該好好招待貴賓？怎地還有興致來山裡捉迷藏，找兩個老人家開玩笑？”桑青說，“我還以爲你們要拿我做交換的事情還沒有最後談妥條件。難道你已經成功說服桑皓了？還是明家堡又答應了你的什麼要挾？”桑青突然眼前閃過一個人的影子，那個人輕拍着她的臉頰，對她說着不要被迷惑的話語，催促着她清醒神智，不能被桑皓迷惑了。
明玉寒。
桑青眯了眯眼睛，身體突然從心底裡開始發顫，很細微，微小到連很近的枯瘦人都沒發現，但是她的喘息聲變了一下，嗓音也打了一個小顫，旋即平靜了下來。
枯瘦人敏感地發現了這個變化，她的一個指節曲了曲，發了白。臉上的死氣沉沉掩蓋了她對桑青的關注，如果不是從以前就對她刻意的無視，這一刻她大約也不能表現的那麼淡定和沉着吧。枯瘦人這麼想到。
刑若邪沒有就桑皓的話頭接下去，他知道桑青不過是甕中之鱉，她沒有自保的功夫這一時半刻說些亂七八糟的也不過就是爲了擾亂人心，從而可以拖延時間看有沒有機會出現意外。
意外意外，哪裡是這麼容易發生的。容易發生的可不是意外了啊。
可是，刑若邪心裡也清楚得很。他佈置下去的，讓淼淼盯着的戰術對桑皓來說效力不大。桑皓很快就能脫身。然而，他不知道萬蛇坳的情形，更不清楚如何找到這個山谷裡來，這就給自己騰出了不少時間，他大可以慢慢一次清算前世今生，解決了這多年來一直沒能了卻的夙願。
刑若邪想到這裡，整個人的感覺都不一樣了起來，他痞痞地笑，忽然大手一指枯瘦人，大聲對桑青說道：“你面前的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你知不知道她是誰？”
桑青真不想讓自己變得白癡，於是拒絕配合他追問下去。
刑若邪噎住了，又問道：“你難道不想知道她是誰？她同你可有莫大的關係！是你這輩子最親近的人！”幾乎揭破了很厚的一層窗戶紙，只因爲那女人沒有追問，連吊胃口的手法都不能用了，刑若邪的情緒一下子低落了不少。
只是他都沒有想到，這麼直接點破了一層後反而讓桑青真正緊張起來。
原先她也是往這個方向去猜測的。可是，人的外形真的不同。而且，她真的做夢都不會這人想到會變成這個樣子，所以，每次想到一半便被自己刻意打斷猜想。
最爲親近的人，除了親人便是知己、愛人。
明玉寒是丈夫，蓮舟可以算是朋友，那麼只剩下親人了。
父親和大兄一死，桑皓還活得好好的，桑雪柔又是行天宮裡時常與自己過不去的，還能有誰？
真的是她嗎？會是嗎？
桑青一把拉住眼前那近在咫尺的長袍寬袖，她沒有太用力，她知道她原來的容貌，她怕自己用力一掙會讓她露出面容顯得難看。
桑青松鬆地捏住布料，枯瘦人一甩袖子便從她的手掌裡抽出袖子。
“國師如果知道他的後人這麼沒有用，只會一些三腳貓的功夫，下三濫的手段，不知道會不會寧願當初不顧而去而不會來忍受火焚的酷刑？”枯瘦人此刻突然發聲說道，她說話節奏緩慢，聲音嘶啞不符桑青記憶裡那人的清昂，她的每個吐字都有些刺耳，說話宛若無法控制詞句的斷點，音調也不太自然。
刑若邪怒目圓睜，表情陡然猙獰起來，好像是被人觸及了不可言及的地方，他不發一言，大掌一落，上峰的一排□□手聯合起來發起攻擊。
鬱大娘大喝一聲揮掌拍落了幾隻，可她的速度又實在趕不上□□的。刑天宮方面的□□大約經過更多的改良，除了□□隊伍的陣列設計得考慮周到，連射出的□□都特別勁力十足。那個速度已非人徒手可以解決。
枯瘦人立即脫下外面的斗篷，她甩起斗篷輕鬆地捲住射來的□□，催吐了一下就把□□原路反射出去，射中了發射的箭手。箭陣後續有人遞補上來，如此往復數次，箭陣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
刑若邪一副並不珍視手下的模樣，沒有停止攻擊的舉動。又一輪攻擊後，□□手當頭的一個人撲騰一下跪地向他懇求道：“宮主，對手太強，兄弟們死傷不少，□□也快盡了！”
刑若邪一掌打了下去，沒有用足力，只爲此人動搖軍心的說話。就是一個箭陣的人都死光了，就是□□都沒有了，就是刑天宮爲了滅了這個人全體都毀去了，又算得上什麼？這羣庸才！
他突然奪過被打那人手裡握着的□□，瞄準了揮舞的枯瘦人，射出前突然調轉矛頭直指她身後安全的桑青，放箭而去。
枯瘦人的手扯住手裡殘缺的斗篷繼續蕩掃□□，她耳畔一涼注意到刑若邪射來的目標不同，她勉強將斗篷甩去桑青之前的那處位置，席捲住□□摔回到箭陣裡，射死了一個箭手。
刑若邪又試了一次，算是找到了破綻，拉過三個箭手專攻桑青的位置，又令其餘箭手繼續箭陣的攻擊。雙管齊下枯瘦人略有顧及不暇的狀況發生。
時間一長，微微慢下的一秒，便有□□射進了她的左臂。鬱大娘幫不上什麼忙大罵刑若邪和刑天宮無恥下流。
刑若邪命中目標臨時讓箭手住手：“聖姑果然功夫莫測，現在大家終於可以好好說話了吧。”
鬱大娘呸了一聲，吐出唾沫來。
桑青看到刑若邪的戰術變化也倍覺懊惱。她總是連累人。真是太無用了。她用手緊緊握住枯瘦人的傷患，又用從身上撕下的布條緊緊捆綁住血脈，免得她繼續失血。
刑若邪究竟是要說什麼屁話！
這麼些年來，他所作所爲究竟帶着怎樣的目的，他和桑皓，與明玉寒又是有什麼聯繫？
桑青的氣息很亂，枯瘦人瞥了她一眼，忽然用停下的右手點住了她的檀中穴，下力極狠。桑青只覺得肋下痛楚難當，啊聲都發不出來。
“深吸一口氣，將氣息留在體內，靜下心來。”枯瘦人嘶啞的聲音再次響起，迴盪在耳邊，“記得以前姨娘是怎麼教你的嗎？”
桑青眼前一片血染的赤色，天地間彷彿失了顏色全部靜寂了下來。
姨娘，是怎麼跟你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