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法跟在吳管家身後,來到夫人幽居的小樓。
往日這二層小樓裡常常傳出絲竹管樂之聲,引人駐足。但今日的小樓卻是靜謐的,像在刻意等着他一樣。
藉着入府以來的見聞傳說,鄭法在腦海裡拼湊着夫人的形象。
她幾乎足不出小樓,甚至不喜歡下人用那些雜事打攪自己,但在二十年間將這趙府上上下下握在手心裡,到了府中之人只知夫人,不知趙老爺的境地。
她養出了個天真又嘴臭的兒子,這兒子一看就不是當家主的料,但不說趙府千年傳承下來那些繁雜的旁支,就說趙老爺養在前院那些庶子,沒有一個人敢說取代七少爺的未來家主位置。
如果讓鄭法用一句話來形容他對夫人的印象的話,那只有——善戰者無赫赫之功。
“夫人這段時間心情不太好。”前面的吳管家小聲說道。
鄭法擡頭,看向吳管家的背影。
吳管家像是在自言自語一般:“倒是這兩天,心情像是好了一點。”
鄭法感激地輕聲道:“謝吳管家提點。”
一個對權力充滿掌控欲,對兒子充滿保護欲的女人,自家兒子身邊出現了鄭法這麼一個不受掌控又危險的人,這心情能好麼?
夫人對他練成《靈鶴身》的反應,在他的想來無非就幾種:
覺得是個威脅,殺了——但是要面對他背後可能的大能的報復。
懼怕他背後的大能,視而不見——對夫人這種人來說,這是最不可忍受的情況。
以鄭法現在的見識,心中覺得夫人最可能的做法,是假裝視而不見。
但漸漸地將自己兒子和鄭法隔離開,暗暗地觀察鄭法。
不再給鄭法任何的資源,對鄭法的一舉一動報以警惕。
直到有一天,鄭法暴露自己背後根本沒有什麼大能的真相,然後任其魚肉。
如果不拿出《初中數學》,鄭法相信,他會獲得一段時間的安定,甚至在趙府內短暫的風光,然後再無葬身之地。
“夫人不喜歡男子,和我等說話,都是隔着幕簾的,甚至連話都不願意和我們多說。”吳管家這時倒是轉過頭,認真地在叮囑鄭法:“你眼睛切莫亂看,免得惹怒夫人。”
鄭法聞言點點頭,隨着吳管家走上了樓梯。
二樓依舊是帷幕重重,只能看到裡間若隱若現的人影。
一個侍女站在二樓樓梯口,見到兩者開口道:“夫人有請鄭法。”
“我呢?”吳管家愣愣地看着鄭法掀開幕簾往裡走去,忍不住開口問道。
“你?”侍女看了他一眼:“吳管家很閒麼?”
吳管家摸了摸自己的臉,心中不免有個不大恭敬的疑惑:
難道夫人見不見人的標準,不是性別,是臉?
……
穿過幾重幕簾,鄭法終於看到了裡間的模樣。
一張榻佔據屋子靠內牆的位置,榻前的房間中央擺着兩個矮几,其中一張矮几上放着兩本鄭法有點眼熟的書——《初中數學》和《小學數學》,兩本書旁邊還有一疊寫滿了字的紙。
矮几旁,一個女子斜坐着,她頭頂插着根簡單的黑色木簪,有幾縷調皮的髮絲垂落到她白色的廣袖長袍上,隨着起伏的衣衫,勾勒出她豐盈美好的身軀。
聽到鄭法的腳步聲,女子頭也沒擡,指了指另一個空着的矮几說道:“請坐,喝茶。”
鄭法沒想到夫人看起來竟像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女子,他跪坐到矮几前,端起還冒着熱氣的茶盞喝了一口。
心中還在想着一路走來這頻繁出現的請字,這可不像是拿他當趙家自己人看,或許還有點對自己背後大能的尊敬。
“怎麼樣?”
“喝不出來。”鄭法老實說道。
“無妨,我也是瞎泡的。”
夫人終於擡眼看了他一眼,臉上沒什麼表情,指着一旁的兩本書說道:“給我的?”
“先是給少爺的,然後纔是給夫人的。”
“這順序重要麼?”
“很重要。”
夫人臉上終於笑了出來:“心意挺好,但下次別送了。”
鄭法面露疑惑。
“看得頭疼。”夫人捏了捏額角,眼神斜瞟着那兩本書,表情嫌棄。
“說說吧,爲什麼送給我那個傻兒子??”她姿態像是更放鬆了點,喝了口自己面前的茶。
鄭法沉默了一下,終於開口道:“我視少爺爲友。”
夫人臉上顯出幾分冷意:“他是少爺,你是書童,你憑什麼敢說視他爲友?就憑你背後那個不敢露面的元嬰?”
原來我背後是個元嬰?這我也才知道。
鄭法並沒有被夫人語氣中的憤怒嚇到,而是繼續說道:“我便只是一個書童,我也是視少爺爲友的。”
“哈,你倒是從一開始沒掩飾。”
夫人語氣輕嘲,但臉上的表情卻似乎柔和了些。
兩人都明白對方的意思:
鄭法在表達對七少爺的善意,從一開始他對七少爺的態度,便是當朋友,自然也不會因爲有了大能的青睞而改變。
這句話,是對一個母親說的。
夫人沉默了一會,忽然說道:“我不信,便是我信,也不夠。”
鄭法明白夫人的意思。
她不只是一個母親,作爲趙府高高在上的那個人,她註定不喜歡脫離掌控的人和事,她也不會情感用事,因爲一句話而放棄對一個人的懷疑。
更不會拿自己兒子來冒險。
“我聽聞,這次仙品會趙府有兩個名額?”
“哦?”
“不知我能否拿到一個。”
夫人看着不但不表忠心,反而開始提要求的鄭法,直起身子像是第一次認真地在看他。
“你很聰明,真的很聰明。”夫人撫掌笑道:“我實在沒想到,你小小年紀,竟然養有這樣的見識。”
她聽懂了鄭法的潛臺詞:你覺得我無法掌控,怕我居心叵測,那我便告訴你,我是有求於你,有求於趙府的。
這是在對一個家主說:你有我的軟肋。
夫人看着鄭法,眼神銳利:“我現在倒是真相信,你背後真有個老怪物了。”
鄭法愣了下,七少爺口口聲聲,說他娘肯定鄭法背後有個大能。
合着夫人自己不信?
“別這麼看我,我那個傻兒子聽啥信啥。”夫人摸了摸那疊紙,撇着嘴說道:“玄微界無奇不有,誰說練成《靈鶴身》就一定是有元嬰真人相助?”
“就不許你天生道體?不練都成?”
“或許你找到了什麼仙家寶貝,吃了什麼奇珍異果?得了什麼神秘傳承?”
鄭法:“……”
夫人指着面前那疊寫滿字的紙:“知不知道這是什麼?”
鄭法搖搖頭。
“這是我找人去問的,你從小到大的記錄,包括你莊子上的人,府上的人,你父母的朋友,教過你一年的蒙師等等,對你的印象和看法。”
夫人翻動着那些記錄,口中說道:“五年前你父親過世之前,你普普通通,讀書有點靈慧,但並無特異之處。”
“你父親過世之後,你沉默寡言,除了幫家裡幹活深居簡出,不與人交往。”
“哦,有人說你陰險狡詐,只會獻媚少爺,日後必將少爺引入歧途,他還幫你擬了一個帶壞我那個傻兒子的計劃,還挺詳盡的。”夫人低頭看了一眼:“這人當狗腿子蠻有天賦,哦,王貴。”
鄭法:“……”
“一個沒有出過莊子,不太與人交往的人,怎麼會有你這樣對人心的瞭解呢?”夫人扔下了手中的記錄說道:“體質,法寶,仙果,都不能讓你有如此見識,除了你有宿慧,便是你背後真的有人教你。”
鄭法沉默。
“但是,一句話想要我趙府仙品會的名額,”夫人看着他說道:“不行。”
聽到夫人的拒絕,鄭法卻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