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山幹了一票大的,接下來,便是大秤分金環節。
回山的九山好漢座次分明,齊齊坐在天宮島大殿中,看着大殿中央。
最顯眼的是章師姐搬回來的山石,黑色的山石立在地上,其上劍痕密佈,似在述說什麼。
山石旁有個平時鄭法辦公的案几,案几上擺着五樣東西——
黃皮葫蘆,和一枚玉筒,這是水府中的所得。
還有便是三個儲物袋,其中一個還染着血。
這是那三個不長眼的元嬰的……
有兩個算是識時務,直接將身上的財寶交了出來,章師姐她們便沒有再爲難……倒不是心軟,主要木道人跑得飛快,滅口也沒什麼用。
倒是最後一個,竟是大自在魔教之人……這可是九山宗的前任苦主。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章師姐她們便下了狠手。
加起來,便多了這三個儲物袋。
至於收集的那些建築材料之類的東西,不值錢,自然也不在分配之列。
殿中諸人目光都落在鄭法身上,神色不一,但都等着鄭法說話。
蕭玉櫻坐在鄭法左手邊的位置,不由想起了來之前,軒華夫人和她聊天的場景:
“這考古工程……最難的,其實便是這寶貝分配。”軒華夫人對蕭玉櫻如此說道,“一個不慎,便會上下怨憤,人心離散。”
當時,蕭玉櫻也沒說話,心中其實頗爲贊同。
軒華夫人又說道:
“我也見過不少……一同進入秘境的修士。”
“據我來看,能夠長久合作的,不是父子夫妻,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便是師徒主僕,強弱分明……”
“其餘的,都翻臉了。”
這話蕭玉櫻更是聽得明白:
父子夫妻,相互之間相對信任,往往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分配戰利品各取所需便好。
師徒主僕,大體是強者拿大頭,弱者拿小頭,弱者心中當然不服氣——但你弱啊!
但換到九山界中,卻又並非如此簡單:
一個,是有她這個外人。
一個,是參與的人相對多,怎麼分更是一門學問。
當然,鄭法如今在九山界的地位,一言而決也並非不行……但人心卻難言。
“所謂只能共苦,不能同甘。”軒華夫人最後一句話讓蕭玉櫻印象深刻,“共苦自然是大家都苦,無所謂公平不公平,同甘,想要公平……就難了!”
蕭玉櫻回過神,看向鄭法,目光有些好奇:鄭法會怎麼分配這些東西呢?
……
鄭法當然知道,衆人在等着什麼。
他想了想,拿出一本小冊子。
衆人都能看到,冊子封面上寫着《戰利品分配原則》七個大字。
殿中一時無言,所有人竟有種習慣了的感覺……
“這分配原則,是我和章師姐討論定下的,當然,不一定完善……如果大家有意見,可以當場提出。”
他朝衆人說道。
蕭玉櫻恍然,馬上明白了鄭法的想法:
還是老辦法——讓制度說話。
若是制度不完善,綜合各方意見,改就好了。
但若是定下了制度,無論是誰,都不應當違背。
簡單來說,儘量達成共識,並且按照共識行事。
見衆人不說話,鄭法翻開冊子,讀了起來:
“第一原則:知識共享,寶物資源按勞分配。”
他頓了下,看了眼在場衆人,見他們都在點頭,又讀了下去:
“第二原則:一切戰利品,要先交至宗門,不得私藏。”
蕭玉櫻臉上有了種奇怪的表情——這原則,似乎並不討修士喜歡。
說到底,玄微修士對宗門的信任度一向不高。
聽着聽着,她便明白鄭法爲何要如此了:
“按照所得戰利品的價值,項目組成員,將會得到相應的善功。”
“所有的戰利品,也將採用善功兌換。”
蕭玉櫻輕聲開口了:“爲何要繞一圈?”
鄭法是將小組成員的功勞和戰利品分配之間,加了道兌換善功的手續。
見她不解,鄭法笑道:
“這有幾個好處:第一,是戰利品數量和人數對不上,即使對得上,也不一定能和小組成員的付出對應,善功更靈活些。”
這話一說,蕭玉櫻就恍然:
這其實就是以物易物和用貨幣的區別,更靈活,更容易計價。
“第二,也是因爲有些戰利品,咱們九山界修士拿了也沒用,記成善功,他們也可以兌換些別的東西。”
蕭玉櫻又點頭,心中越發覺得,這確實是個不錯的思路。
果然,聽到鄭法這麼說,在場的項目組成員臉色也是恍然——不僅沒有不滿,反而看起來覺得鄭法挺貼心。
蕭玉櫻想了想,又問道:“那如何確定個人善功多少呢?”
“每個環節,都有相應的善功。”
“誰知道哪個環節誰做了什麼事?憑他自己說?”蕭玉櫻又問道。
鄭法笑了笑,朝之前那用留影符的幾個弟子一指,道:“咱們不是全程都記錄了麼?”
“……”蕭玉櫻瞪大了眼睛,這才明白爲何鄭法一定要用留影符錄像,“你是爲了這個?”
“主要還是爲了總結經驗,這就是順帶的。”
考古錄像……主要還是留一份影像資料,怕疏忽了一些細節。
但誰說不能用來評定個人貢獻了?
有了這種記錄,誰付出的多,誰在項目中發揮的作用大,幾乎是一目瞭然。
“你總有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憋了半天,蕭玉櫻才嘀咕道。
鄭法念完了《戰利品分配手冊》,又開口問道:“你們有意見麼?”
衆人想了想,都輕輕搖頭。
鄭法也明白,倒不是說這手冊完善,而是這法子對這些人還相對陌生……一時半會空想也想不出什麼問題來。
還是那句話,日後出了問題再改唄。
“那好……”鄭法拿出一份物品目錄,說道,“這便是此次的收穫,善功,我和章師姐也算好了……”
他將物品目錄給衆人傳閱了一圈,見衆人也沒有意見,繼續道:
“那開始評定個人的善功……”
鄭法扔出幾枚留影符,大殿中出現了一個光幕,光幕的畫面中,從章師姐等人出發開始,一直放到她們打死那魔門元嬰爲止,整個考古過程事無鉅細,歷歷在目。
畫面中一面放着,章師姐還一面解說着其中誰做了什麼事,發揮了什麼作用。
等最後結束,衆人都看明白了……
“這善功,按如此分配,你們可有意見?”
鄭法將章師姐所言記錄了一下,按照《分配原則》中的善功比例,算出了個人的善功。
這名單一出來,最驚訝的……便是沐青顏。
她分明排名第一,竟是拿到了最多的善功!
便是蕭玉櫻也有些吃驚——沐青顏幾乎是整個考古小組,最弱之人。
但一轉念也就想明白了:若無沐青顏的情報,這項目恐怕萬萬不成。
至於之後的名單倒是正常:
蕭玉櫻第二,章師姐第三,各人名字後面,還寫着他們做了什麼事,每件事記多少善功,詳細至極。
誰看了都沒什麼意見……也不對!
“我有意見!”
沐青顏忽然開口。
“嗯?”
其餘人看着她,都不免疑惑……你個第一,伱有什麼意見?
“掌門領導有方,在九山界也時刻關心着我們的安危……難道不該多點善功麼!”
“……”
看着一臉義憤填膺的沐青顏,衆人心中無語——活該你第一!
鄭法是算了自己的善功的,但確實不多……他自認沒幹什麼活。
……
蕭玉櫻走到自家院子,腳步一拐,先去了軒華夫人的院子。
兩人如今都是客居九山,又相熟,這院子就挨在一塊。
“怎麼了?心思重重的……”
蕭玉櫻將殿中發生之事講了一通,軒華夫人挑了下眉頭,極爲驚訝:“這法子……竟是……”
竟是了半天,她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但蕭玉櫻卻在點頭,顯然明白她的意思——這法子,看起來竟是能長長久久的實行下去。
軒華夫人沉默半天,忽然嘀咕道:“你說我是不是直接加入九山宗更好點?”
“嗯?”
蕭玉櫻眼睛一瞪,心中詫異——這軒華夫人一向不願意加入大勢力,只願意做個散修。
不然以她煉器的本領……早被人恭恭敬敬地奉爲上賓了。
“我這不是想着——我看金丹工程……怕不是九山或者說鄭法的盡頭。”
蕭玉櫻點點頭。
“我以前不願意去加入什麼門派,就是因爲裡面亂七八糟的事情太多,我又是個外來人。”軒華夫人解釋道,“如今他又能做到公平公正,這九山界,似有騰飛之勢……”
蕭玉櫻眨了眨眼睛,忽然發現,軒華夫人比自己看得更清楚些:
她一直沒仔細思考過九山界的潛力。 但說起來,鄭法的天才毋庸置疑。
而九山界的學問更是深不可測。
更何況,鄭法所作所爲,卻又無不是有益於九山界的,甚至無形中在引導着各位九山弟子力往一塊使……
怎麼看,九山界都是大有可爲!
軒華夫人似乎也想的和她一樣,臉上的猶豫,似乎越來越被堅定取代。
……
沐青顏回到自家院子,心情有點激動——這筆善功,對煉氣期的她來說,實在不算一筆小財富。
她皺眉,也在暗暗思考:下一個秘境,該說哪個呢?
想着想着,她還有點苦惱:
……我那元嬰老祖的名頭,扛得住麼?
……
“那水府有些古怪……”
章師姐忽然找到鄭法,神色嚴肅,顯然是心情不大好。
“什麼古怪?”
鄭法心中疑惑,但又想到之前沐青顏的警告——這天河遺蹟,似有陰謀。
他和章師姐都未曾忘記這點。
章師姐帶着鄭法來到了個實驗室,此處,正放着從那水府中採回來的土石和磚塊。
蕭玉櫻也在此處。
“寶物葫蘆是真的,那《天河正法》也是真的,唯獨不真的……是這個水府。”
鄭法點點頭,看着章師姐等人。
“這水府的形制雖然是模仿着上個紀元的樣子,但……”
章師姐指着一塊青磚,開口道:“這種青磚,使用化泥爲石之法制成,這法子……最近一些年經過了改進,才能作出這樣的磚塊來,我問過蕭仙子,上個紀元,應該是沒有這種材料的……”
“……”
鄭法品了品,明白了章師姐的意思:
那寶貝和功法,可能是上個紀元的……
但這水府……大概是上個月的。
“有人造假?”
章師姐點點頭。
“這手段,糙了點……”
鄭法想了想,評價道。
蕭玉櫻心中不由嘀咕:“是正常修士,不會把人家的磚都敲兩塊回來吧……”
敲就敲吧,還要研究下是用什麼技術做的……
聞所未聞!
說來鬱悶,她自詡對各個時代的秘境瞭解的清清楚楚,但這次也沒發現異常。
要不是章師姐找她來詢問磚塊之事,她可能一輩子都不會發現此事……
她此時甚至都有點替佈置這秘境的人委屈:
按常理說,此人佈置的已經夠好了……
問題就在於,九山宗和鄭法不按常理來啊!
……
“若是有人佈置了這水府,他是爲了什麼呢?”
鄭法皺眉,朝着章師姐問道。
“……我們只能知道,和天河尊者有關……”章師姐想了下,開口道,“而且如此鬼祟隱秘,應該不是什麼好事。”
鄭法點點頭,確實如此,畢竟天河尊者大概也沒留下什麼朋友,倒是遍地是仇敵……
“那若是有什麼手段,恐怕還在那水府中!”鄭法神色有點莫測,他繼續道,“那葫蘆和《天河真法》雖也有嫌疑,但最爲可疑的,應該是那石頭!”
章師姐也明白鄭法所言——那山石如此顯眼,似乎是被人刻意放在那水府裡面的,但又一點靈氣都沒有。
鄭法帶着章師姐等人,圍着那黑色的山石,一時間也看不出個究竟來。
“沒反應……”
龐師叔悻悻地收回靈力神魂,似乎有點失望。
一旁的元老頭嘲笑道:“那你還不走開?”
“你不也沒看出什麼來麼?”
這山石上沒有靈力,價值都不好算。
但所有人都不是傻子——這玩意說不定和天河尊者有關!
按照知識共享的原則,這東西如今在九山界,人人都能參悟,這些元嬰真人自然搶了個先……
方纔連一向淡定的黃師叔都試了試。
幾人都沒看出什麼虛實來。
“怕是……亂劃的?”
龐師叔嘀咕道。
“鄭法!”
元老頭忽然一指鄭法,言下之意昭然若揭!
衆人都看向鄭法——這個時候,就該真天才出場!
鄭法其實蠻心虛的。
他看着那劍痕,想了想,這玩意……好像很難用現代科學來解析啊……
看半天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鄭法便學着龐師叔,將靈力浸入山石,果然,也沒什麼反應。
可當他用神魂接觸這山石的時候,識海中,一個老朋友忽然有了動靜——
陰陽魚玉佩!
那玉佩上的陰陽魚首尾相抱,急速旋轉。
鄭法面前的山石變化更大——
它發出一陣陣青色光芒,竟像是變成了美玉。
那一道道劍痕似游魚般遊動。
見到此番變化,元老頭幾人對視一眼,默契地施法,遮蓋了院中的異象。
等他們再看那玉璧上的劍痕,就發現……還是看不懂。
那些劍痕不住地遊動,似乎是在演示着什麼,但誰都看不清楚裡面的含義。
元老頭他們完全摸不着頭腦。
但鄭法卻能看明白!
他識海中的陰陽魚,像是個偏振光片一樣,讓他看到了與旁人不同的畫面——
不是文字,不是光影,而像是一幅又一幅的素描:
一開始,是少年孤身仗劍的身影,他入妖穴,平魔窟,人人稱頌,天下仰慕。
後來,他身邊多了不少人,有紅顏知己,又有志同道合的夥伴,從者如雲,弟子如雨。
再以後,他號令天下,衆仙門莫敢不從,威勢之盛,數萬年未之有。
可最後一幕,鄭法是有預料的……
單人獨劍,孤立山巔。
他心中不由暗暗嘆息,就見畫面中的素描圖像已經消失了,而變成了一段段文字。
第一句話,便讓鄭法心神搖動,措手不及:
“九幽說的是對的!”
鄭法近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看了一遍這句話,這才確定他沒看錯。
此時他也明白,這山石,恐怕是天河尊者留給玉佩所有人的東西。
之前的素描想表達什麼,鄭法還沒太明白。
但這句話——卻幾乎擊碎了鄭法對天河尊者的印象。
他一直覺得,天河尊者對自己的道途深信不疑。
而且和魔門諸位魔祖,大概是有深仇大恨的。
但這句話卻表明兩件事——
第一,天河尊者覺得自己錯了。
第二,天河尊者和九幽魔祖,關係似乎不錯……
甚至這句話竟有種心神崩潰的感覺。
他往下看,就看到了第二句話:
“不要學我,學我,只會成爲我……”
鄭法更是驚訝,這話看來,天河尊者像是遭受了極大地打擊。
要知道,大多數修士給後人遺留傳承,都是恨不得後人多學點自己的東西……
誰會像天河尊者這樣說?
直到最後,纔是一般傳承的主體:一篇功法。
不對……應該叫一篇殘缺法門:《九轉金丹法》
爲什麼說殘缺呢:
就是因爲這裡面除了一個總綱之外,竟沒有一點點實際的法門。
簡單來說,就是缺第一轉,缺第二轉,缺第三轉……一直缺到第九轉……
功法最後,鄭法還看到天河尊者洋洋灑灑說了一大堆,稍稍翻譯一下,意思大概如下:
這金丹法的總綱,是我金丹期修行法門的畢生總結。
我雖然闖出了自己的九轉金丹法,但這法門只適合我,不適合後來者。
既然有了總綱,後來人自己的九轉金丹法,應該很簡單……
……
鄭法此時有點理解,爲啥天河派要背叛天河尊者了……
不過……天河尊者爲何如此忌諱傳下具體法門?
鄭法想了想,又覺得有件事他可能想錯了:
仙門改造或者遺棄天河法,真的只是因爲仇怨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