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易的又一次沉默,讓樵夫和駝背老叟聯想到了更多的東西。在他們看來,谷主高深莫測,說的話素來都是飽含深意。這位新到的青年人,說不定正在經歷着什麼難以抉擇的事情。
駝背老叟有些疑惑的看了何易一會兒,就向谷主問道:“谷主,此人究竟是何來歷?您說他是天外人,難道他跟那丫頭沒關係?”
谷主呵呵一笑,喝了花茶,回道:“關係是有,只是與你們想的不一樣。罷了,讓他清靜幾日吧,老朽正要出谷一趟,有什麼事待吾歸來之後再說。”
語罷,他便起身走向了谷口,同時一頭青驢無人牽拉,自行從角落的屋棚下走了出來,跟上了他。
待得何易回過神的時候,谷主早已不見蹤影,手中的茶水也再一次涼透了。
駝背老者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谷主允你在谷中小住,你好好靜思幾日,有什麼事情待得他回來以後再說。”
樵夫也道:“若是閒了,也可去樹屋那邊看看那丫頭。看得出來,你與她關係匪淺。不過我倒是有些好奇,你既然不是她的生父,又是什麼關係?”
何易聽得一怔,有點反應不來這話的意思。等他想問的時候,樵夫和駝背老叟卻都已去忙各自的事情了。
低頭沉思少頃,心中思緒有些混亂,他一口飲下花茶,那清香氣息隨着清涼的茶水進入腹中,帶來了一抹神唸的清明。
想一想,其實所謂的混亂,多半也是暫時的吧。等心情調節好,適應了這場久別重逢,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畢竟這麼多年了,他很少猶豫不決過。
只是……久別重逢如果放在兩個失去記憶的人身上,那還能算久別重逢麼?
搖頭苦笑,何易舉步走出老梨樹的樹蔭,朝着自己根本不知道是哪裡,但肯定不是小樹林的方向走去。
這時候回頭想想,老谷主的模樣他竟然已經忘掉了,除了那是一個老者之外,他能想起的,就只有一雙印象很淺的睿智雙眼。
神秘的山谷,神秘的谷主,這裡的一切都充滿了不尋常的味道,說不定外面的大霧山,就是爲了守護這個不大的山谷而存在。
站在一個瞬息便可飛越百千里的天仙角度來看,這長生谷的確很小,盆地形狀的山谷盡頭大約只有數百丈的方圓大小。數百丈,也就是三兩裡,去掉小樹林,小山丘,和小湖,就只有一個普通村子那麼大。靠近出口的地方房子比較多,其餘地方則顯得很分散。
何易從入口梨樹走向最遠的小湖,一路看到了男女老少,領略到各種不同氣息。住在這裡的人算上小孩子約莫有三百多口,未曾用神念探查所以強弱方面倒是不怎麼清楚,但保守估計,三兩個萬象修士應該是有的。
沿着小路走,路旁野花飄來淡淡芬芳。何易避開了那片小樹林,一直走到了谷底的小湖邊才停下來。
這小湖其實也就是個大一點的池塘,水很淺,尚不足丈五,同時水也很清澈,水底的魚蝦老龜都可清晰看見。
長生谷
本就不大,儘管刻意避開了小樹林,但當他止步在湖邊的時候,距離小樹林仍然很近,因爲兩者其實是相鄰的。這小湖周圍沒有人住,不過湖岸處卻是有個貌美少婦挽起袖子在洗衣服。
湖邊很靜,連鳥雀的聲音都很少,搓洗衣服的聲音就顯得分外突出,不覺吸引了何易的目光。
雖然沒有看見正臉,但那洗衣的女子應該十分貌美,只是一個輪廓,便給人姣好嫺靜的印象,半點沒有那種河邊搓衣的農婦感覺。何易沒有用神念去感知對方的氣息,但只憑直覺他便知道,那女子只是個凡人,是這長生谷裡少有的幾個凡人之一。
這時那女子的衣服已經洗好,她抱着洗衣的木盆站起來,也纔看見了何易。也許是因爲從未見過,她的目光在何易臉上多停留了一剎那,然後禮貌性的點了點頭算是問候,準備回家。
何易見着她的正臉,印證了自己的猜想。那果然是個美人兒,兩彎柳眉彷彿水墨畫成,一雙鳳眼猶若精緻雕工,秀氣瓊鼻,點絳雙脣,尖俏下巴。世上美人多不勝數,每一個都有自己的風情。此女不僅五官好看,眉宇間的溫婉氣質更是讓人不禁爲之心頭柔軟。
何易回了她一個善意的微笑,目光雖然在她臉上有所停留,但只是停留在欣賞的層面,沒有更多的意思。
女子抱着洗好的衣物正欲回去,不曾想腳下竟然有物阻擋!她一不留神踢在了湖邊一塊小石頭上,瞬間失去平衡,驚叫一聲連人帶木盆一齊向前倒下!
何易見狀身子一動,便直接橫越過數丈空間扶住了她,同時也順手將衣物全部撈住,放回到木盆之中。
隨手幫了個小忙,他也沒趁機占人家便宜,等女子站好後便鬆開了她,隨口道:“你沒事吧?”
險些摔倒讓女子心有餘悸,她拍了拍胸口,鬆了口氣纔回道:“多謝先生相救,妾身沒事。”
何易點了點頭,將木盆交還與她,正想在隨便交談幾句,不料一股氣息卻很快從樹林方向靠近了過來,把他驚動!
下意識神念掃去,小樹林中一道小小身影正衝向這邊,不一會兒便到了湖畔附近!
他吃了一驚,來者是個十一二歲的小姑娘,穿着稍大的劍衫,背上揹着一把跟她身形相匹配的劍!那不是別人,正是他不知該如何面對,想要暫且避開的身具雲綽魂魄的小女孩!
“娘,你怎麼了?”小女孩身手十分敏捷,三兩步來到了湖畔拉住那女子的胳膊上下打量。發現沒事之後,才留意到旁邊的何易,然後皺起眉頭,小手搭在劍柄上,衝他怒道:“妖孽!竟敢欺負我孃親,看劍!”
顯然,是方纔女子將要跌倒時發出的驚叫聲引來了她,而扶住女子的何易此刻近在咫尺,很自然的就被心性還不成熟的她給誤會了。
嗆喨一聲,只有兩尺長的劍器立時出鞘!那可不是給小孩玩鬧的木劍,而是放着精光,閃着銀芒的上品飛劍!
“不可!”溫婉女子驚呼一聲想要阻止女兒的胡來,但以她凡人的反應速度,在喊出口的時候飛劍就已經碰到了何易身上。
何易清明境的修爲,而云綽轉世的這小丫頭不過剛剛築基,真動手的話是不可能沾到他一片衣角的。但何易此刻卻是連躲避都沒有,直接任由劍尖刺中了自己的肩膀。爲了不讓自己的身體下意識反抗傷到對方,他甚至還特意收攝了力量。
他是不需要躲,因爲這種程度的攻擊根本傷不了他。但是實際上他卻不是因爲不需要躲而沒有躲,而是不想躲,或者說忘了躲。
此時他心中的感受,實非言語所能描述。苦尋數百年,從山海界來到渾昆界,又轉遍了天運洲,此時終於讓他如願,這是值得欣喜的。但欣喜歸欣喜,當他面對的是一個年僅十一二歲的小姑娘時,他卻覺得自己竟有點……鬱悶的感覺。
不是迷茫,不是猶豫,那些關於未來的問題這個時候他根本沒空去考慮。他的鬱悶,是因爲覺得自己好像來得早了一點。面對這樣年稚的孩子,他縱是有千言萬語,也不能說出口!這種感覺,實在讓人堵得慌。
劍尖點在何易的肩窩裡,但並沒有刺下去。何易看見小姑娘橫眉怒視着自己,心裡不由得有點發慌,生怕她一生氣,以後就不理自己了。
還好,那溫婉女子很快給他解了圍。
“住手!你這丫頭,怎麼問也不問就動起手來?”女子先是叫住了小姑娘,慌忙抓住她握劍的手壓了下去,又道:“方纔娘絆了腳,要不是這位叔叔出手說不定就要摔傷了。你這沒大沒小的,真是越來越不懂事了!還快把劍收起來,跟叔叔道歉!”
這話又是解釋又是斥責,直接就讓想要當劍俠救孃親的小姑娘泄了氣。她低下臉收回寶劍,癟下嘴,一臉的不悅和委屈。
沒等小姑娘開口,何易就快一步趕緊擺手道:“小事,小事罷了,不妨礙的,不用道歉。”
此舉實屬無奈,他不想在見面的第一天就被道歉,更不想還沒正式認識,就被叫“叔叔”!
不過他倒是多慮了,因爲人家本來就沒打算跟他道歉,即便聽了孃親的解釋,也只是癟癟嘴,哼了一聲扭過頭去,一個字都不肯說。
何易有些尷尬,不知該說什麼。那女子見女兒倔強的模樣略微斥責了兩句,然後才向他歉然道:“小女年幼,不太懂事,還望先生多加海涵。”
何易再次擺手示意無妨,心中的感受愈發古怪起來。
方纔與谷主幾句言談,讓他想到了雜亂的東西,心緒變得有些壓抑。但是實際上在這種時候,他無論如何都還是開心比較多的。
未來需要揹負多少負擔,他們的結果會如何,他也就是想想而已,讓他什麼也不做就離開這裡顯然不可能。只是現在他遇到的畢竟還是個小姑娘,那種男女之事無論如何他也開不了口。別的不說,就眼前這個主觀意願裡的準丈母孃,看起來都比他小!
但是沒辦法,來都來了,總不能躲到幾年之後再出來。他忍住心中的異樣感,強裝淡定,道:“長生谷果然不凡,連這麼小的孩子都已經築下仙道根基。哦對了,在下何易,一介散修,今日剛到谷中。不知夫人怎麼稱呼?她……又叫什麼名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