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神州大陸,已經完全淹沒在了無盡深海之下。
巨大的水壓,導致大部分房屋建築全都被夷平,根本看不出任何痕跡來。
若是大型的城池,由於用質地堅硬的石磚構建城牆、城門,因此倒是還有斷壁殘垣遺留。
魏東流順着海牀的低窪地帶,艱難地辨認着原本的河谷蹤跡,找到一處斷壁殘垣,便大概能猜到對應外界現實裡的哪座大城。
便這般小心翼翼地摸索,總算是找到了古京城的所在。
這秘境之中,所有地形大概都來源於那老者本身的記憶,倘若古京城的囚龍井不能通往九幽黃泉,又或者秘境裡乾脆就沒有九幽黃泉,那麼魏東流此時做的一切都成了白費功夫。
所以,在初入秘境之時,他纔會直白地問那老者,是否有“有九幽黃泉和地獄的存在”。
得了答覆,便好行事了。
找到囚龍井的位置,魏東流迅速御劍下井。
果然,裡面雖然走向有些改變,但大抵和羅衍記憶裡的差不多——那老者想來是曾經到過這裡的。
抵達囚龍井深處,魏東流便尋到了那一處地脈入口,其上並無什麼老龍來堵塞洞口。
地脈入口,外形看上去彷彿破損的皮膚傷口,其中泛着淡淡的、暗藍色的光華,那便是陰氣的外在表徵了。
魏東流開啓了混沌魔體狀態,隨後便縱身一躍,跳進了地脈入口。
九幽黃泉,十八地獄,每一層都是一方天地,且越往下方,陰氣便越發濃郁。
上次和姜離暗共同前來,兩人修爲境界低微,也不敢過多停留,只是在忘川河沿岸取了彼岸花,隨後便匆匆離去。
如今魏東流一身魔功高深無比,自然不懼那些尋常的陰兵鬼將,但爲了避免討人厭的盤查和追問,索性也就渾身化作一團黑霧,以奇快的速度掠過空中。
嗯?
魏東流忽然發覺,下方的鬼門關入口處,似乎已經沒有陰兵把守了。
難道這滅世大厄,已經波及到了地獄麼?
聯想到老者所說,地獄黃泉裡受滅世大厄的影響更重,魏東流便有了些許猜測。
在不同層數的黃泉洞天之中,同樣是以地脈入口的形勢進行互相勾連,魏東流尋到了一處入口,隨即便下到了第二層。
“阿鏡。”他在心裡說道,“你發現了嗎?”
“嗯。”崑崙鏡沉聲說道,“在規則層面上被破壞得更多,但在物理層面上……”
“幾乎沒有任何正面的襲擊。”魏東流直接說道。
他緩緩掃描四周,再次確認地獄黃泉內部的陰氣,流動方向已經趨近於混亂。
以外界爲例,名山大川往往靈氣濃郁,越是往外則靈氣越發稀薄。
如此一來,修士便可以定點選址,確保自己的修煉能擁有最好的靈氣環境。
在地獄黃泉之中,陰氣本也應是類似情況:凡是河水流向的低窪之處,陰氣便沉積得越是厲害。
但如今這秘境之中,陰氣流向已經完全紊亂,根本就沒有任何規律可言——若是有鬼修在此修行,那非得抓狂不可。
然而,雖然能量的流動路徑已經完全被破壞,但由於地殼的層層阻隔,外面的天河之水和燃燒星辰,卻並未對黃泉地獄造成任何影響。
也就是說,如果地獄道的羅道長真的有什麼辦法,能用補天石碎片封住地獄,隨後重新梳理陰氣的流動路徑的話,那麼造出一塊人族的避難所,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的。
當然,要將陰氣化作人族修士可以修行的靈氣,也並非尋常修士可以做到。地獄道一手打造的避難所,想來只有地獄道的修士才能不受制約地生存吧。
魏東流繼續尋找地脈入口,漸漸便深入到更底層的黃泉地獄中去。
越是往下,陰氣流動便越發狂暴,且精純度也在大幅下降,顯得濃稠且污穢異常。
虧得他是混沌魔體,對這些污穢雜質有不小的抵抗力。換做別的修士下來,只要吐納呼吸一口,怕是立刻要經脈腐爛而死了。
“這有些不對啊。”魏東流驚訝說道,“如果我記得沒錯,越往地獄下層,陰氣的精純度應該越高才對。”
“正因爲如此,所以地獄之中的陰兵鬼將,各類魔君,都是越往下層便越厲害……若是像這樣越發污穢,那地獄深處可就真的要寸草不生了。”
“其實這纔是正常的。”素鳴劍出聲說道,“在天球世界之中,清氣質輕,濁氣質重,因此濁氣會往中心‘下墜’並集結,是爲陰氣。”
“而在地心之中,則是天球世界的‘混沌’所在。陰氣本來就有很強的惰性,所以能將地心的混沌封住,使其無法侵擾外界。”
“但如今滅世大厄,導致陰氣流動狂暴無序,也就沒法繼續封住更深處的混沌,所以才導致周圍環境極度污穢。”
“難怪那老者聽說我要下黃泉地獄,並未出手阻止呢。”魏東流便冷笑起來,“若此處有利於生存藏匿,他肯定要使什麼盤外招數,把我送到更危險的地方去了。”
“不過這地獄深處,着實不是人待的地方。也就是有地殼保護,能阻攔天河之水和星辰轟擊,否則實在想不出地獄道爲什麼要在此處選址。”
和一鏡一劍交談片刻,魏東流終於抵達無間地獄,也就是地獄的最深處。
地獄道的宗門駐地,修建於此處地獄的魔族城池之中,也不曉得那羅道長是給了魔君什麼好處,才能將滿城魔族對地獄道視而不見。
魏東流按照記憶,趕到那處魔族城池,只見諸多城牆、府樓、住宅還在,但街上早已經空無一人。
很顯然,受到地心噴涌的混沌影響,這裡的魔族也一個不剩,全跑光了。
來到記憶裡地獄道的宗門駐地位置,魏東流便看見了一個巨大的深坑。
與其說是深坑,不如說是茅坑,其中有大量污穢之氣不斷往外涌出,是那種吸入一口立馬就要斃命的存在。
魏東流也是無語,心想地獄道還真是會選址。
找到這無間地獄層裡,最接近地心混沌的地方,然後用補天石碎片將其封印,如此一來便消除了地獄中的最大隱患。
自己若是強取那補天石碎片,必然會使得下方被鎮壓的混沌暴動,到時候從地脈裡外溢出來,造成諸生劫難——這些業障又要算在我的頭上!
“阿鏡,開始吧。”他幽幽嘆了口氣。
“嗯。”崑崙鏡便配合地掃描起來。
魏東流仔細觀察混沌流向,心裡則開始構思起陣法的方案來。
說起來,還真要感謝蓬萊玉清觀的萬象仙人,給了羅衍那個構建小型天穹的陣法卷軸,不然魏東流拿這個地心入口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了。
他在腦子裡迅速過好方案,然後從儲物袋裡取出早就準備好的鼎器和陣器,開始着手佈置陣法。
數日之後。
又是一場驚天動地的爆炸,伴隨着混沌穢物的大量濺射,灰頭土臉的魏東流也御劍逃了出來。
地獄道選擇用補天石碎片,來封印地心深處的混沌,不是沒有緣由的——尋常的鼎器法寶,很難鎮壓住這地心混沌,陣法佈置下去還沒多久,陣器本身就被污穢失靈了。
若要陣器不被污穢,便要先鎮壓住地心混沌,但要鎮壓混沌,又得先布好陣法……
沒轍了。
魏東流沉思片刻,問道:
“阿鏡,有沒有什麼不怕污穢的法寶?”
“有啊。”素鳴劍搶答說道,“她本體不就是嗎?”
“崑崙鏡乃是神物,天生不晦。只要你以她本體作爲鎮陣之器,將陣法佈置下來,肯定能鎮壓這地心混沌……”
“不要說了!”魏東流大聲地呵斥它道,“阿鏡可是我的摯愛親朋,我絕對不會將她犧牲在這地獄之中的!”
崑崙鏡聞言頓時很是感動。雖然她也知道以自己能發揮的巨大作用,肯定不會被魏東流拋棄,但聽到他說“摯愛”的時候,心裡還是有些小小的悸動與喜悅。
“話是這麼說。”素鳴劍仍不死心,繼續拱火,“先用崑崙鏡作爲鎮陣之器,將陣法佈置下來,使得混沌無法外溢污染鎮陣之器,然後再慢慢調節陣法,用其他鎮陣之器代替崑崙鏡不就行了?”
“你這麼說,倒是也有些道理……”魏東流思索起來。
將崑崙鏡本體壓在陣法那裡,當然是不行的。但若只是借來用用,似乎就沒有什麼關係了?
見素鳴劍拱火成功,崑崙鏡也是惱怒異常,附和說道:
“確實如此,不如我們就將素鳴劍作爲鎮陣之器好了。它是太陰之氣鍛造而成,對這地心的混沌污穢可是完全不懼,豈不比我要好用得多?”
“開什麼玩笑!”素鳴劍見引火燒身,連忙爭辯說道,“劍主大人,我可是您的本命劍器啊!”
“您若是沒了我,那戰力損失可太嚴重了……但阿鏡不一樣,等伱補天完成之後,就無需再繼續開小號混跡各大派中,自然也用不到這個鏡子了,不是嗎?”
魏東流越發意動,心想說得很有道理啊!
等我補天都補完了,不用開小號了,那自然也不需要這破鏡的幻術了……
只聽見崑崙鏡急忙說道:
“哪裡?觀水你若是補天完成,就等於背叛了各大宗門,到時候肯定是要被人追殺的。”
“有我的幻術和傳送,你天下之大都可去得。但若是將我留在這裡鎮壓混沌,萬一陣法出了什麼問題,導致我的本體沒法移出,你後續要如何應對那些門派?”
“還不如將這太陰素鳴劍留在這裡,然後咱們去取太陽真昧劍!反正那時身份已經暴露,便是光明正大地前往南疆天塹,用龍狐的消息換了太陽真昧劍,又有什麼關係呢?”
魏東流一聽也對。阿鏡的幻術和傳送,可不止是扮演小號要用,助我逃命的時候也很厲害的!
反而是那破劍,整天就知道隱瞞實力、找樂子和拱火。雖然位階確實很高,但也並非是不可替代……說不定太陽真昧劍會更容易掌控駕馭呢?
“差不多得了!”素鳴劍惱怒說道,“那太陽真昧劍的劍靈,可是一個老古板,根本就不曉得什麼叫‘識時務者爲俊傑’!”
“劍主大人,我素鳴是有眼光的,所以在當初劍池裡才一眼就挑中了你。換做那太陽真昧劍,你若是不能讓它心服,便是用武力壓服他也沒有用!”
“不信的話,您大可去南疆,親口問問那太陽劍主!”
魏東流心想確實,他還記得那蜀山的劍池附近,刻着“太陰素鳴爲何不鳴,太陽真昧何其昏昧”的字樣呢。
太陰素鳴劍不肯聽話,乃是因爲發現了陰小景的妖族身份,還能從“人族神劍不可服從異族”來解釋。
шшш▪ⓣⓣⓚⓐⓝ▪¢ o 太陽真昧劍使勁抗拒,那純粹就是不肯服歐陽昭,劍靈本身的叛逆意識太強了。
別到時候,自己從歐陽昭那裡取了太陽真昧劍,結果劍靈不肯服從自己,還是走到哪裡太陽真火就燒到哪裡……那便要一世英名盡毀,怕是要被追殺的修士們笑死。
還是我的素鳴劍值得信任嘛。
於是魏東流又看向崑崙鏡,只聽見阿鏡說道:
“沒事的。等竊取地獄道的補天石碎片時,我們可以先把素鳴劍留在這裡,作爲鎮陣之器來佈置陣法。”
“然後補完了天,就去取太陽真昧劍。那真昧劍肯聽話是最好,若是不肯聽話,我們就拿它來地獄深處,將素鳴劍換出來不就好了?”
魏東流聞言大悅,心想這可真是個好主意!如此一來,反正我怎樣都不會虧,妙極!
“你可真是個天才!”素鳴劍歎爲觀止,“都已經叛逃地獄道了,你還要劍主大人重回這地獄深處,生怕地獄道捉不到他是吧?”
“劍主大人,這破鏡包藏禍心,我建議還是將她留在這裡爲好。”
“挑撥離間!”崑崙鏡不甘示弱,“這破劍妖言惑衆,我建議還是將它留在這裡更合適。”
“好了好了,你們別吵了。”魏東流見這一鏡一劍吵得不可開交,只能苦笑着出來勸和,“你們都是我的翅膀,行了吧?”
“沒有阿鏡,我就沒法在各大門派的追殺中騰轉挪移;沒有素鳴,我就沒法在被仙人截殺的時候從容自保。”
“所以你們就像是我的左右翅膀,少了你們任何一個,我都沒有辦法逃出生天……我是不會犧牲你們之中任何一個的。”
他聲情並茂地說着,但崑崙鏡和素鳴劍並未露出任何感動之色,而是不約而同地沉默下去。
不知道爲什麼……突然不想和這傢伙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