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與劍(十)

簡小樓瞠目結舌了半響。

先是憋了一肚子的鬱氣, 再是哭笑不得:“前輩啊, 咱別鬧了成不成,走吧!”

“這不是都能瞧見天山了麼,急個什麼勁兒?”孤劫指了指西北方若隱若現的雪山, 笑着道,“小丫頭, 別將自己繃得那麼緊, 終日心事重重的, 船到橋頭自然直,即使一路暴風驟雨相伴,亦要學會苦中作樂, 方纔不負此生啊。”

簡小樓真覺得他是站直了說話不腰疼,飛到懸崖對面,準備下山去了。

但她走了幾步,慢慢停了下來,轉過頭, 靜靜注視着他。

孤劫被刺紮了似的, 微微一哆嗦:“嘖,你這眼神忒可怕。”

簡小樓垂了垂眼:“其實前輩並不是真的在日行一善, 畢竟您從前也沒有這樣的習慣,您這般智慧, 自然明白如此種下的善因荒唐可笑。您一路瞎折騰,是想令我放鬆焦躁的心情吧?”

孤劫目光微凝,旋即笑開了:“呵呵呵, 我藏的這樣深,竟也被你看出來了。我就說你這人的性格一丁點都不可愛,在這種情況下,你應該默默感恩在心頭,而不是直接說出來,你瞧你,讓我這張老臉都沒地方擱了,呵呵呵呵,尷尬。”

簡小樓眯眼:“喲,您不是美男子嗎,怎麼又成了老臉了?”

孤劫曲起指節在面具上彈了彈:“老美男子,不可以嘛?”

“可以可以,您年紀大您說什麼都對。”

隔着懸崖,簡小樓朝着他拱了拱手,好氣又好笑。忽地,心底有些微微的酸楚,說不清道不明,“前輩雖是個會給周圍帶來災難的凶煞,卻有着一顆真正的善心,我想葉隱在被煉化的那些日子裡,有您的保護和陪伴,除了少受些身體上的痛苦,心裡也應是溫暖的……”

簡小樓通過月魄石與星域輪迴道溝通,雖然一直也沒能想起前世來,卻捕捉到了葉隱的一些心境。

她很心疼葉隱。

嚮往着人間冷暖,寧可違背天道,可惜初來乍到就被焚燈欺騙,只感受到了人間的寒冷。

萬幸得遇孤劫,終不枉她賠上性命來人間走這一遭了。

簡小樓想着想着,眼眶莫名發酸。

孤劫隔着懸崖遙遙看着她,慣常在的笑容慢慢從他嘴角褪去,靜默一瞬,復又笑道:“我之前也並非全是瞎折騰,還記得之前荒山內,我數落那和尚時說的話麼,句句肺腑之言。你們覺得荒唐,是因爲我與你們所處的位置不同。你們凡人被七情六慾纏身,壽元有限,便妄圖擺脫這種束縛,飛昇天界。而我生來是魔神族,生命的起點便是你們所追求的圓滿,可我圓滿了麼?你們羨慕我,我羨慕你們,你們想要成爲我,我想要成爲你們,這其實也是一個輪迴。說的通俗一點,沒有誰會對自己的現狀感到滿意,我們總想得到更多,變得更好。”

簡小樓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你可能會問我,夜遊在許多方面都無法與我相提並論,我若是智者,他便是愚者,智者成爲愚者,這是成長麼?當然是,沒聽過大智若愚麼?我今日之智慧,一多半是夜遊身上悟出來的,他是我的黃粱一夢,也是我的畢生所求,你懂麼?道理沒有對錯,成功也沒有統一標準,有的只是求仁得仁罷了。”

孤劫回望着她,保持着微笑,“小樓姑娘的確有着不少缺點,渴望成爲大英雄,卻總被小人物的一些私心束縛着。你從前羨慕百里溪的智慧,羨慕劍宗弟子的正直熱血,殊不知你在羨慕別人的時候,有個人也很羨慕你。”

簡小樓怔了怔:“葉隱?”

他微微頷首:“葉隱與我其實是同一類人,她正是透過夜遊的眼睛,看到了你們的悲歡離合,纔對人間產生了慾望,她渴望自己像你一樣,在人間得到一個傾心相許之人,可惜她沒有你這樣的好運氣,但正是因此劫難,她竟然成爲了你,成爲了她最羨慕的女人,你說,她算不算求仁得仁了呢?”

簡小樓茫然片刻,點點頭:“算。”

孤劫嘴角的笑意加深:“既然如此,你何必爲她難過呢?我知你從小鏡主處看到那些前塵往事,令你心底生出糾結,一直以解決天山之事來轉移自己的心思。沒有這個必要,聽我這老人家一句勸,若想活的自在,遇事多換換角度去思考,往事如煙,隨緣而散,前路渺渺,隨遇而安。”

簡小樓默默佇立片刻,嘆氣:“很難想象前輩是個魔,大概真應了那句‘佛本無相’吧。”垂下頭,喃喃自語,“我就奇怪了,爲何您轉世成夜遊之後,這般豁達心境一丁點兒都沒有了呢”

“呵呵呵,夜遊纔多大點兒的年紀?年輕時,誰還沒個怒髮衝冠、血流千里的歷史?只是從上古時代活到今日,大幾千年萬年過去,天界唯一能與我在年紀上一較長短的,唯有琳琅閣老祖那個老不死了,若還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沒點兒拿來教育晚輩的人生感悟,那我豈不是白活了?”

想想也是,簡小樓笑了起來,拱手道:“多謝前輩指點,令我茅塞頓開。”

孤劫看着朝陽下她燦若桃李的笑容,恍惚有些失神。司命盤裡沒少見她笑,他知道每當她露出笑臉時,夜遊的眼睛裡總有光在閃爍。

這姑娘從外表到性格,的確不是孤劫會喜歡的類型,他只是羨慕夜遊和她之間真摯的感情罷了。然而他在司命盤裡黃粱一夢,將自己代入夜遊,自然會對她產生一些不一樣的情感。

他也拱起手:“今生我指點你,來世就輪到你指點我了。”

“噗,我能指點前輩什麼?”

“‘情’,天地之道,我唯不懂一個‘情’字。”孤劫笑眯眯,“相濡以沫的愛情,生死不離的友情,無怨無悔的親情,我等着你們來指點我,讓我得到夢寐以求的歸屬感。”

簡小樓漸漸收了笑,這樣隔崖相望,他淺金的眼瞳充滿希冀,身影卻透着孤單。

孤劫忽然道:“怎麼又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你笑起來真的很好看,可不可以答應我,不要再板着臉了。”

簡小樓聽了這話,皺起了眉毛。

孤劫溫柔道:“善謹問我爲何想要墮入輪迴,我說紅塵有佳人,一不傾城,二不傾國,只是那回眸一笑……”

簡小樓頗有些苦惱,孤劫是夜遊的前世沒錯,但目前還是兩個不同的人,對她說這樣的話,怕是不好吧?

豈料孤劫話鋒一轉:“那回眸一笑忒嚇人,我一個沒站穩,就掉輪迴裡去了!”

“前輩你……!”簡小樓腸子打結,真是服氣了,轉身飛走。

“哈哈哈哈……你又生氣了……”

“孤三歲?不,孤劫君你其實只有兩歲半吧!”

“哈哈哈,沒辦法,心態年輕啊,哈哈哈……”

*

來到天山腳下,簡小樓在一個山洞外找到了沙。

“春桃醒了。昨晚上就醒了,一直不說話。”沙站在門口不進去,抱着手臂,“當然,我也沒有和她說話。”

“哦。”簡小樓盯着那個洞口,矮的狗洞一樣,非常隱蔽,“我進去看看她。”

“說真的,我可以理解那些村民,卻理解不了她。”沙故意放開聲音,生怕裡面的人聽不見,“村民們見識淺,她的見識也淺?我家漴太子從未傷害過你們,甚至四處救助你們,她難道不是最清楚的?更別提太子掏心掏肺的待她了……”

簡小樓不接話,他繼續說,“也不想想她的身份,就是一個最普通的村姑,一丁點修煉資質都沒有,若不是我家太子爲她洗髓淬骨了三百年,她能修煉到八階?就算養條狗,也該有些感恩之心!是,我們是侵略者,是強盜,她可以因爲種族之分與他劃清界限,但背後捅他一劍,是不是過分了?是不是恩將仇報?這就是你們人族的道理?”

“差不多得了。”簡小樓制止他繼續說下去,縮身進入洞中。

春桃縮在牆角,雙手抱着膝蓋,下巴擱在膝蓋上,擡頭看了簡小樓一眼。

簡小樓走過去她面前,她的傷勢已經基本無礙了。

春桃開口問:“前輩,谷……他的身份,你先前知道麼?”

簡小樓搖頭:“我只比你早知曉了不到一刻鐘。”

“那就好。”春桃鬆了口氣,“我真怕連您也瞞着我,那就不知道該怎樣面對您了。”

“恩。”簡小樓走過去她面前坐下,“你不要聽沙亂說,穀雨的確幫你洗髓伐骨了三百年,但你並不普通,你能在獸族手中活過三個月,不只身體質素特殊,毅力同樣驚人,我自問在你當時的年紀,遭遇和你一樣的事情,我可能會自行了斷。”

“我沒有前輩口中的毅力,只是親眼看着我的父母兄弟,被那些獸人抓出內臟,當成食物吃掉,那血淋淋的場景在我腦海裡揮之不去,報仇雪恨的念頭逼着我熬下去的……”

春桃流下眼淚,“前輩,我並不是是非不分,倘若穀雨是個陌生人,我知道他的真實身份,我會尊敬他。不,哪怕我纏着他,非得同和他雙修那會兒,他向我坦白,我慪幾天說不定也就揭過去了……您知道他突然露出真身那會兒,我在想什麼?我原本以爲在獸人手裡那三個月,是我此生最大恥辱,原來不是的,我最大的恥辱,是被獸人蹂|躪之後,竟還求着獸人來睡我!我從前的毅力,我這滿腔復仇的心,到底還有什麼意義……”

“我明白。”簡小樓伸手搭在她肩膀上,輕輕拍了拍,“師父沒有怪你,穀雨也不會怪你,因爲我們都瞭解你的心情。”

春桃正抽噎着,聽見“師父”兩個字,忽地一愣。睜大眼睛看着簡小樓:“您……您願意收我爲徒了?”

“是啊,那你願不願意拜我爲師呢?”

“當然願意!”春桃本想跪下磕頭,又頓住了,身體向後一縮,表情痛苦,“前輩,我現在覺得,我、我不配做您的弟子……”

“因爲你捅了穀雨一劍麼?”簡小樓搖搖頭,“他俠骨柔情,什麼都好,但他的確是騙了你,騙了一個與他同牀共枕之人。儘管他是愛之深,纔會怕你不能接受,儘管他陪你雙修,實際上是做你的爐鼎,害他少了近三成修爲,精氣損耗將近一半……”

春桃猛地擡頭。

“儘管他有無數理由,但他確實騙了你。”簡小樓一字一頓地道,“你在當時那種突如其來的刺激下,尚有一絲理智,未曾使用法力,劍無劍氣,只在他心口捅上一劍,是他該承受的,是他活該。換成了我,我會多捅他兩劍泄憤,反正他也死不了。”

“前輩……”

“先不說他的事情,你還沒有回覆,要不要拜我爲師?”

“要!當然要!”春桃身體前傾,跪倒在地,磕了三個頭,“師父在上,受徒兒一拜!”

簡小樓想了半天,也沒想起要送她什麼見面禮,只好作罷:“我收你爲徒,授你禪意劍法,但你必須答應我,不再這套劍法傳給第二個人。”

春桃一口應允:“弟子遵命!”

簡小樓猶豫了下,道:“你知道你自己已有身孕了麼?懷的是個丫頭。”

春桃愣了一下,臉色愈發蒼白。

看樣子還不知道,簡小樓問道:“你那麼痛恨幽冥獸,這個孩子你打算留麼?”

春桃眉眼間流露出痛苦之色。

“有位前輩告訴我,讓我編個謊話來騙你,說我當時也是生了個丫頭才突破了劍道。但師父不想騙你,我的劍道和孕育孩兒並無必然關係,不過做了母親之後,確實令我感悟良多罷了。”簡小樓將她從冰冷的地面上扶起來,“孩子是你自己的,你留不留應該由你自己做主,做師父的不該插手。你待在這裡想一想吧,師父先去做事了,稍後再來接你。”

說完,簡小樓離開了山洞。

一出門,沙抓住她的手臂:“你不怕她把孩子殺了?”

“按照歷史應該不會。”

“可歷史不是會改變嗎?”

“但我覺得此事順其自然纔是最符合歷史的。”

“可是……”

簡小樓摸着下巴,打量着沙:“我發現你真是特別有慧根啊,比我還怕歷史改變。”

沙無語:“廢話,誰知道一不小心會改變什麼,萬一我回不去了怎麼辦?我是第一次時間旅行,哪裡像你身經百戰?”

簡小樓笑道:“你是不是覺得時間旅行還挺有意思的?”

“是挺有意思的,但也膽戰心驚。”沙實話實說,“總之,趕緊做完你的事情送我回去,我會說這場比試我輸給了你,讓璟殿下放了百里溪。”

“沒問題,就快結束了。”

簡小樓遞給他一個別有深意的眼神,展袖迎着風雪朝着不遠處的山頭飛:“前輩,走吧,去種因果。”

沙在洞口撒了一把隱身沙,又佈下兩道結界,也追着飛過去。

他以爲的種因果,是把劍扔給漴太子,完成一個歷史。

*

天山。

沙隱身帶着簡小樓進入獸族建造的宮殿,至於孤劫,他不用隱身也沒人瞧得見。

尋了一圈沒能尋到漴太子的蹤影,倒是找到了墨翡的房間,與他同在房間裡的,還有他的妻子千靈櫻。

此時的千靈櫻以近臨盆,肚子圓鼓鼓卻不是很大,只有平常孕婦五個月左右,因爲她與墨翡都是龍族,懷的是顆蛋。

通常龍族會將蛋產下,再以龍珠孵化,但幽冥獸族作爲一個變異的種族,幽冥龍的特殊性,造成了這樣的怪異結果。

千靈櫻躺在藤椅上,伸手從桌面盤子裡抓了一把瓜子,嗑了一地瓜子皮兒:“墨翡,我渴了。”

墨翡正坐在案臺後看書,聞言起身倒了杯水給她,悶不吭聲。

她伸手去接,反手一潑,全潑墨翡那張精緻的臉上。

墨翡躲也不躲,任由茶葉黏在頭髮上,茶水順着他的下巴滴落,他依然目光平靜:“多了還是少了?涼了還是熱了?想喝露水還是泉水?”

千靈櫻將茶杯扔了出去,淡淡道:“沒那麼多事兒,突然心情挺不錯的,想折磨你而已。”

墨翡一副習以爲常的模樣,不顧自己,將濺到她身上的水漬小心清理乾淨:“你開心就好。”

他重新走回去案臺後坐下,又踟躕着道,“阿櫻,漴已經醒了,我準備去地牢看望他,你要不要一起去?”

千靈櫻面色一冷,將桌面上盛着瓜子點心的碟碗掃去地上:“我去看什麼?看看他反抗你們落得一個什麼慘狀?以此來炫耀你們的勝利?!”

“你想多了,只是你從前與他交情不錯,以爲你會想去看看他。”墨翡小心翼翼說着話,“不去看了,等你睡着了我再去。”

……

孤劫、簡小樓、沙,一字排開蹲在窗下。

“我母親真美。”沙目不轉睛的盯着千靈櫻。被簡小樓坑來吃了很多苦,此一刻似乎全都值了。甚至又生出一股想要感謝簡小樓的衝動,謝謝她平了自己一個遺憾。

“的確很美。”簡小樓由衷讚賞,千靈櫻是個龍女,龍女基本都有一副好面容,“不過想想也是,你父親這樣的眼光,總不會從外界擄個醜八怪回來。”

沙轉頭瞪她一眼。

簡小樓冷笑:“我說錯了麼,你瞧你父母相處的模樣,怎麼看都不是伉儷情深吧。”

沙啞口無言,默了默:“像我父親這樣的人物,我母親肯定是喜歡的,只是面子上過不去罷了,畢竟也曾是一方妖王,有些傲骨在的。不然的話,豈會竭盡生命力也要生下我?”

此話說的有理,簡小樓沒有反駁。

“未必。”孤劫嘖嘖嘴,“這龍女是被逼無奈,闔族性命都捏在墨翡手中,她所在的海域,海心被墨翡控制了,若是腹中孩兒生不出來,墨翡會毀掉海心,令靈虛海枯竭。”

“原來如此。”簡小樓瞥了沙一眼。

“我父親從未告訴過我。”沙皺緊了眉,不願相信,但他同樣清楚這是很有可能的,是他們深淵慣用手段,“前輩是怎樣知道的?”

“蹲着真累喲,我這腰老腿,實在不能和你們這些年輕人比。”孤劫揉了揉自己的腿,一屁股坐在地上,“哦,你問我怎麼知道的是吧?我剛纔搜索了他們的意識海。”

他說的輕描淡寫,簡小樓和沙齊齊轉頭,震驚的看着他。

搜索別人的意識海讀取記憶不算特別難,只要懂得這門功法,實力碾壓對方就可以了。但像這樣搜索完了,被搜索之人絲毫沒有察覺,簡直是匪夷所思。

細想之下,簡直令人不寒而慄。

簡小樓斜眼看他:“前輩您老實說,有沒有搜過我的意識海?”

孤劫目光直視着窗櫺,一本正經地道:“搜索意識海需要耗費不少精力,而且像我這樣的智者,是很注重隱私道德的。”

這話模棱兩可,簡小樓聽不出來,追問:“那到底搜沒搜過?”

“你的經歷,用的着搜索?司命盤裡看的一絲不/掛。”

一絲不/掛這詞用的精妙,只把簡小樓氣的瞪眼。

孤劫連忙岔開話題:“原來啊,這墨翡紅翡和漴差不多的年紀。最初,漴和紅翡是一對青梅竹馬的戀人,有一天,紅翡通過傳送陣偷偷前往一個名叫靈虛的世界遊玩,邂逅了靈山劍宗掌門空青子。回來之後,紅翡對空青子念念不忘,但也不敢違抗獸王的命令擅離深淵,她思來想去,騙着漴說自己對人類的功法好奇,想去人族拜師學藝。漴對人類的文明根本不感興趣,但爲了滿足紅翡的願望,他去央求獸王,說自己想去人族修煉,以求知己知彼。獸王最是疼愛自己這個有勇有謀的兒子,便準了,命墨翡和紅翡隨行。”

沙聽的很認真:“沒想到我姑姑和漴太子還有這樣一段,我也從未聽父親講過。”

簡小樓回憶那日村中發生的事情:“我看得出紅翡很緊張漴太子,本以爲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面對兩張帶有求知慾的臉,孤劫盤着腿,像個老人給子孫講那當年的往事:“獸王施法掩去了三人的獸息,將他們變作凡人。三人來到靈虛界,紅翡自然要去拜師靈山劍宗。此劍宗在靈虛界也是頗負盛名的,收徒極爲嚴格,最終紅翡和漴入選,墨翡因爲絲毫沒有修劍的天分,上不了山,便去海邊一座書院修了儒道,也因此結識了龍女千靈櫻。墨翡這邊揭過不提,且說漴和紅翡拜入靈山劍宗之後,紅翡極爲努力,很快成爲空青子的親傳弟子,不過學劍是假,撩撥師父纔是真。再看漴,原本就是陪太子讀書,終日對酒當歌,不求上進,頭頂都綠成了一片草原了仍不自知……”

簡小樓迫不及待的問:“那漴後來是如何知道的?”

“說到底,紅翡當年還是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不知人心險惡。意亂情迷,竟將自己和漴的來歷和盤托出。也不算人心險惡吧,那空青子倒不算個大奸大惡之輩,自己門下一個不起眼的小弟子,竟是異世界變異獸族的太子,還是一種未知獸種,他起了心思也是正常的,便對漴下了手,想取他的骨血來淬鍊自己的本命劍。”

“漴太子那時才知道自己被綠了?”簡小樓託着腮。

“對啊,儘管空青子已對漴瞭若指掌,還設下了天羅地網,卻仍然低估了梵天吼的力量,漴最終殺出一條血路逃了出去,也因此身受重傷昏倒在山谷中,生命垂危時,被路過的遊醫救下。”

“他的醫術,就是跟着這位遊醫學的?”

“他很幸運,遇到了一位真正的醫者,也是一個智者。漴真正開始接觸人類高等文明,是從這裡開始的。”

沙插嘴:“那我姑姑呢?

孤劫錘着腿:“空青子待她是有情的,並沒有傷害她。但她反正是不會再相信人族了,與墨翡在靈虛界四處尋找漴的蹤跡。他們不敢報給獸王知曉,不然紅翡便是死罪……找到漴之後,漴不肯走,一面跟着那遊醫修習醫道,一面苦練劍道,數百年後,以靈山劍宗劍法,打敗了創出這套劍法的空青子,折了他的劍,卻沒有殺他……”

……

老爺爺講故事時,房間內的千靈櫻躺在藤椅上睡着了。

墨翡取了張小毛毯,輕輕搭在她身上,凝眸注視她許久,悄悄出門去了。

“他去探望漴太子了,咱們要不要跟着去?”簡小樓的意思,是先把漴救出去。

“我自己去。”孤劫與她密語,“我如今修爲不濟,稍後溶解千靈櫻腹中龍子需要一定的時間。墨翡和千靈櫻牽了血契,千靈櫻出事,他第一時間就會知道。”

“那不行。”簡小樓面色凝重,“種因果這事兒一定得悄無聲息。”

還是那句老話,怕改變歷史。

孤劫道:“所以我趁墨翡去見漴時,將漴救走,他肯定得追。我將他引的遠一些再回來,應該可以阻隔兩人血契之間的共鳴,即使感知到了,趕回來也需要時間。”

簡小樓考慮了下:“那麻煩前輩了。”

“我沒有回來前,你莫要輕舉妄動。”孤劫提醒着她,當着沙的面,瞟一眼千靈櫻的肚子,又遞給簡小樓一張金色的符籙,沒有傳音,“若是遇到什麼難測的危險,捏碎這張虛無符。”

簡小樓將金符收下。

“我走了。”聲音尚未在結界內消散,人已憑空消失。

沙覺着孤劫離開之前的舉動非常奇怪,他給簡小樓那張符籙,似乎是用來防着自己的:“這位前輩跟蹤我父親,去救太子了?”

簡小樓道:“是的。”

沙皺眉:“我們不一起去嗎?”

“他一個人足夠了,我們反而是累贅。”

這話沙是相信的。

一路相伴着走來天山,沙看的出來,此人行事古怪,瘋瘋癲癲,但實力深不可測。

*

天山地牢。

漴太子盤膝坐在一塊兒寒玉上,手腕纏着一條靈線,將他固定在四尺見方的一小片位置內。

他在閉目養神,對面站着眉頭緊皺的紅翡:“我與你說了這麼久,你倒是聽進去了幾句?”

漴太子無動於衷。

“你知不知道,看到你這幅模樣,我很內疚很自責。”紅翡半蹲下來,因爲着急眼眶微微泛紅,“我總覺得是我把你害了。漴,你心裡是不是還在惱我,又看在我哥的面上隱忍着,才用這種方式來折磨我?”

“我說過許多次了,我做什麼與你無關,陳年往事我早已放下,你不必介懷。”漴睜開了眼睛,頗有些無奈,“那時我們都還年少,根本不知真正的感情長的什麼模樣。紅,我已心有所屬,如今拿你做親妹妹一般看待。當年的事,我承認給我帶來不小的傷害,然而時過境遷回過頭看,我不該怪你,還得謝謝你,若不是你,我不會是今日的我。”

紅翡氣急敗壞,猛地起身,憤怒的指着他:“休提什麼今日的你!你瞧瞧今日的你是個什麼鬼樣子!還說不是在折磨我?!”

漴欲言又止,嘆了口氣,又把眼睛閉上了。

“紅,他纔剛醒,你就別來煩他了。”冰門開啓,墨翡從外走了進去,“先出去。”

紅翡咬了咬牙,轉身往外走,與墨翡擦肩而過:“哥,你勸勸他。”

墨翡點頭:“恩。”

冰門關閉之後,墨翡走上前來:“怎麼樣?”

漴睜開眼睛:“死不了。”

墨翡揹着手,神色鬱郁:“離開深淵時,我就不該將你放出來。”

漴問:“阿櫻怎麼樣了?快要生了吧?”

“恩。”

“之後呢,你先前答應她生下這個孩子就放她回去,你會做到麼?”

“不會,我騙她的,我的兒子怎麼可以生下便沒了母親?畢竟也是她的骨肉,時間久了,天性使然必定會疼愛的。”

“你太想當然了,阿櫻不是個尋常女子,不能以常理推之。”

“她的海心握在我手裡,除了耍些小脾氣,她還能幹什麼?她不喜歡我無所謂,我喜歡她就夠了,最終的結果是我得到了她,我是贏家。”

“這就是你想要的?”

墨翡定定看着他胸口處未曾癒合的傷口:“比起被心愛之人捅一劍,我覺得我過的還行。”

漴脣角滲出一抹冷笑:“自從大權在握,你真的變了……”

“不是我變了,漴。”墨翡打斷了他,步履沉穩的向前走了幾步,“無論我有着怎樣的理想抱負,無論我有多不恥自己的行爲,可這就是現實,是我無法打破、不得不低頭的宿命。你可以與君上抗爭,因爲你是他的親生兒子,他可以一次又一次的容忍你,原諒你。然而換做是我,他會毫不留情的將我斬除。我死不足惜,紅呢?我深淵龍族數以萬計的同胞呢?我真的能夠不顧他們的處境,自私的去追尋自己的理想麼?”

漴默默不語,只長長嘆了口氣。

“不是誰都有如你這般任性的資本,紅覺得你可憐,我卻很羨慕你,可以活的這般瀟灑自在,生死無懼。你覺得阿櫻可憐,可你瞧瞧我的處境,不是和阿櫻一樣的麼。遲早阿櫻也會像我一樣想明白,乖乖認命的。”

“在道理上,我自小從來也沒贏過你。”漴苦笑了一聲,“墨翡啊,神是你,鬼也是你,你是我們深淵活的最清醒的糊塗人。”

墨翡沒有說話。

地牢內陷入了短暫了沉默。

這個沉默被一陣笑聲打破:“呵呵呵呵呵,你們這些小傢伙們,年紀不大,境界不小,真真是後生可畏呀!”

墨翡神色倏變:“誰?!”

地牢冰門禁制沒有任何動靜,只從底部的縫隙中涌入一些黑色煙霧。

煙霧凝結出一個模糊人形,不等墨翡反應過來,已將漴籠罩住。

“咔”,漴手腕上的靈線斷裂。

黑霧瀰漫,墨翡什麼都沒看清,也無法以法力驅散,黑暗中摸索着去探漴被關押的位置,人已經不見了。

若是來救他的,墨翡倒是會拖一拖,來個順水推舟。但他不敢確定,因爲來人滿身魔氣,還是那種令人膽寒的魔氣,他平生遇過最兇惡的魔頭,怕也煉不出這樣的氣息。

漴應該不會與他有什麼交情。

墨翡追了出去,並讓守衛去通知獸王。

*

孤劫那邊進展順利,簡小樓和沙還在千靈櫻的窗戶底下蹲着。

兩人都注視着千靈櫻,各有所思。

沙不經意間,瞥見簡小樓的目光偶爾會落在他母親凸起來的肚子上,又想起孤劫臨走前怪異的舉動,令他心裡打了個突。

獸族對危險有着敏銳的直覺,更何況沙畢竟也是個身經百戰的人物。

他問:“臭婆娘,你當真沒有毀了我母親腹中龍蛋,令我消失的念頭?”

簡小樓擺擺手:“你覺得以面具前輩的本事,不能直接殺了你麼?”

的確如此,沙心中又生了一個疑惑:“可你之前說,帶我來是需要的我的幫助,可你請來的這位面具前輩,修爲不知高出我多少,用得着我幫忙?”

“一開始我不確定能否請得動他啊?你也瞧着呢,他老人家脾氣古怪,多難伺候。萬一請不動,我就只能仰仗你這個備胎。”

“是嗎?”

“當然了。”簡小樓篤定點頭。

能夠解釋的通,沙將疑心漸漸按下,繼續凝視千靈櫻的睡顏。

看着看着,不知怎地漸漸將千靈櫻的身影與百里溪的身影重合在了一起。

不是他從赤霄擄回來的百里溪,是在簡小樓記憶世界裡同樣懷着孕的百里溪。

沙腦子裡逐漸生出幾根線,彎彎繞繞,但又鏈接不到一起去:“我忽然想到一件事情。”

“什麼?”

“你騙我來幻境比試,結果卻帶我穿越時空。既然這裡是真實的歷史世界,那先前我們進入你的記憶中獲取‘鑰匙’,也是騙我的吧?那並不是你的記憶世界,和這裡一樣都是真實的,我們一共穿越了兩次!”

簡小樓的指尖在微微顫抖,她感覺到沙灼熱的目光鎖在自己臉上,怕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不敢轉頭與他對視。

完蛋,他快要猜出來了。

這個節骨眼上,他突然靈光一閃,分明是天道不准她逆天而行刻意爲之啊!

不過“種因果”這般離奇之事,他應該猜不出來吧?

不,他肯定猜的出!

沙對因果輪迴的道理非常有悟性,幾乎是一點就通,一路上免了她許多口舌去解釋。

簡小樓已經不抱任何幻想了,只盼着他猜慢點兒,撐到孤劫回來。

“你爲何要穿越兩次?第一次回百十年前的赤霄,從百里溪肚子裡取出一個嬰靈,你將那嬰靈裝進你葫蘆裡,帶回兩百萬年前是想幹什麼?”

沙腦子裡紛亂的線條,慢慢理出了一些頭緒,卻又因爲太過荒誕,哪裡敢相信?

“種因果……”

他喃喃自語着這三個字。

寒天雪地裡,簡小樓後背上全是汗,她趁着沙失神之際,已悄悄將那道金符攥在手裡。

時間一點一滴流淌,沙因爲頭昏腦漲而渾濁的雙眼逐漸清明,臉上卻開始陰雲密佈,似在蘊育雷霆。

就在他陡然出手的剎那間,簡小樓立刻碎了金符,身體“嘭”一聲散開了。

沙撲了空,心下一驚。

簡小樓並非隱身,是真的化爲了一團微小物質體,憑肉眼甚至可以窺探到一團晶瑩剔透的塵埃在緩緩流動。

沙伸手去抓,只抓到一把空氣,塵埃再度散開,又慢慢聚攏。

簡小樓自己也很吃驚,她的意識飄在空中,完全感受不到自己身體的存在。

沙感知她好似一團塵埃,她覺得自己更像是一朵雲。

“我不會讓你們得逞的!”沙抓不到她,拿她沒轍,再拖下去那面具怪人回來,自己將無力迴天,“我要去告訴我母親!”

“你現在不怕歷史改變了?”簡小樓發現自己竟然還能說話。

“那也比換一個身世強!”沙的笑容冷到骨頭縫子裡去,“歷史改變?不盡然吧,你現在要做的事情,難道就是順着歷史了?我從未見過母親,或許她早就見過我呢?這是一個歷史空白吧?”

簡小樓知道他在這方面悟性好,卻沒料到好到這種地步。

正不知如何嚇唬他,他已從結界中跳出,隱身進入房間內,並設下一道禁制。

淺眠中的千靈櫻被他驚醒,見到面前驀然站着一個陌生人,驚了一跳:“何人如此大膽,竟敢擅闖我的寢房!”

“母親莫要驚惶!”沙雙膝一屈,噗通跪地,“時間不多,孩兒需要長話短說,”他指了指千靈櫻的腹部,“孩兒就是您腹中龍蛋中的龍子,孩兒是從兩百萬多萬年以後穿越時空回來的,您以龍珠感知一下。”

千靈櫻看他的眼神,活脫脫再看一個神經病。

但她放出龍珠之息在他胸口一繞,美眸倏地睜大。

話隨便亂說,氣息是騙不了人的。

“母親,現在有個星域人族與孩兒一起回來,想要在不更改歷史的情況下,偷龍轉鳳,殺了您腹中的孩兒,再放一個新的嬰靈進去。”

千靈櫻雖還有些震驚,語氣卻很淡然:“這不可能,你們幽冥獸族的血統怪異……”

沙打斷她:“那個嬰靈有一絲漴太子的血脈,您說可能不可能?我的祖母是王族的公主,我父親身上也是摻着王族血脈的,應該可以相溶,且還難以辨別。”

千靈櫻怔了怔:“漴的孩子?”

沙搖頭:“不是漴太子的孩子,太子的女兒還在春桃肚子裡。太子這一脈,留在星域不斷與人結合,到這個嬰靈時都不知繁衍了多少代了,除了外貌上有些特殊性,連獸形都沒有了,基本已經是個人類。”

千靈櫻向後一仰,靠着藤椅的靠背,打量着沙:“兩百萬年後的星域人族,爲何要這麼做?”

“孩兒不清楚,可能是爲了給那嬰靈找個肉身,也可能是想改變孩兒的身世。”沙想得通,但想不明白,“根據孩兒所知道的歷史,父親他們此次攻打星域很快就會失敗,被月痕神劍打回深淵去。兩百萬年之後,君上將再一次攻入星域,孩兒乃先鋒,那個嬰靈的親生父親,是星域一位德高望重的劍聖,正是孩兒要對付之人……”

“我明白了。”千靈櫻點點頭。

“您真的明白嗎?”沙總覺着她的情緒過於淡定,好像根本不信自己講訴的故事。

“當然,很容易理解,他們希望通過改變你的身世,從而改變你的立場,最起碼,你再殺那位劍聖就是弒父。”千靈櫻嘴角微勾,笑容頗爲妖嬈,“哎呦,誰想出來的主意,可真夠聰明的。”

沙急的不輕:“他們要害我們,您還誇他們?您聽孩兒說,他們一共兩個人,厲害的那個去救漴太子了,稍後就會回來,另一個此時正在房外……”他指着窗口,簡單講了下簡小樓目前的情況,“孩兒不是那面具人的對手,最好的辦法,是您立刻前往君上的寢殿,求君上施法爲您催生,‘我’一旦離開母體,成功破殼,他們就無計可施了!”

龍子在龍蛋裡,蛋殼有着很強的保護力量,外界很難感知到蛋殼內龍子的神魂氣息,換了之後沒有妨礙。

可一旦龍子破殼而出,神魂便與肉身融合在一起了。

“你也挺聰明的。”千靈櫻伸出手指,在沙的鼻尖上點了下,“我雖不瞭解你,可星域人族之所以挑中你,說明你人品應該不錯。”

“孩兒不知什麼是人品,但孩兒自認不會讓母親失望。”沙催促,“孩兒稍後再與母親詳聊,時間緊迫,您快去吧!”

“好。”

千靈櫻從藤椅上起身,身體一個趔趄。

沙在她身前跪着,見狀連忙伸手去扶:“小心……”

話音尚未落下,一條繩索從千靈櫻袖子飛了出來,嗖嗖幾聲,將沙捆了個結實。

沙瞠目結舌,越掙扎繩子捆的越緊:“您這是做什麼?”

“莫掙扎了,這千鈞鎖是墨翡上山下海找來給我防身用的,沒幾個時辰你掙不開。”千靈櫻又在他鼻尖點了下,揮袖解開沙設下的禁制,朝窗口走了走,“姑娘,你進來吧。”

簡小樓“飄”在廊下,她被禁制隔絕,不知房間內發生了什麼。

禁制消失後,她看到沙竟被捆了起來。

簡小樓原地發了會兒愣,“飄”進房間裡去。

千靈櫻目望一團晶晶亮的塵埃入內:“姑娘不能變回來?”

簡小樓尷尬道:“不能,我現在只能控制住自己飄來飄去。”

千靈櫻笑了一聲:“你別怕,我不會傷害你。將那個嬰靈給我,我自己化了我腹中龍子的魂魄,餵食給那嬰靈,一來省去你們許多功夫,二來成功的機率更高。”

“母、母親?”沙仍在試圖解開千鈞鎖,聽聞此言腦子裡轟隆一聲。

“前輩您……”簡小樓同樣大感意外。

“若不是墨翡以海心要挾,我早將這個孩子殺了。”千靈櫻眸子裡閃過一絲狠辣,“如今真是兩全其美,正合我意,就讓墨翡替別人養兒子去吧!就讓他獸族的大業,敗在我的肚子裡吧!”

沙跪坐在地上,不再掙扎,目光呆滯了一瞬,紅着眼眶道:“所以因爲恨,您要殺了孩兒?”

千靈櫻視線下垂,看着他道:“不,我殺的是我的孩兒,不是你。關於你,我只是拋棄了與你之間的母子緣分,但你會因此擁有一對更好的父母,並沒有任何損失。”

“哈哈哈,您竟說我沒有損失?”沙乾乾笑了幾聲,聲音沙啞,“您有沒有想過,待我回去之後,該如何自處啊……”

千靈櫻既要斬斷與他的母子緣分,自然懂得不給他任何希望,全然當個陌生人來看待,冷冷淡淡地道:“我活不了那麼久遠,管不了那麼多。”

沙嘴脣顫抖着,閉上眼睛,終究是忍耐不住,兩行清淚從他微凹的眼眶裡流出。

千靈櫻朝着那團塵埃伸出手:“給我吧。”

簡小樓沒動靜,她變不回人形,也怕千靈櫻是在詐她。

“給她吧。”

孤劫的聲音忽然響起。

他的身影同時出現於房間內,在千靈櫻先前躺着的藤椅上坐下。隨着他掐了個訣,塵埃凝結,簡小樓從半空掉了下來。

簡小樓遲疑片刻,取出二葫,傳音給孤劫:“前輩,您先前窺探了他們的意識海,眼下這個局面,是不是您早就預料到的?”

單獨離開,贈她一道符,還給沙以暗示。

簡小樓現在才明白過來,他猜到了沙在得知真相後的舉動,也猜到了千靈櫻的做法。

“恩,種因果改變的只是沙的身世,由千靈櫻親自動手,纔會給他帶來毀滅性的重生。”孤劫抿了抿脣,“雖然有些殘忍,但,這就是涅槃的真諦。”

作者有話要說:  沒寫完,還得一章。

不過寫到這裡,我還是長長舒了一口氣。

再一章這部分結束,收尾完成,就只剩下大結局上中下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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