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與鳳·赤霄(四)

晴寧領了海牙子的令, 帶着六個侍女前往寶庫, 一人一罈,取出六壇醉夢,飛出秋水潭, 送去天海洞。

侍女們放下酒罈子便走了,兩人也不問, 取過只管喝。

不比素和珍藏的靈酒或辛辣或濃香, 海牙子的酒有一股淡淡的清冽, 卻醉的特別快。

兩罈子下肚,兩人倒在地上起不來了。

……

光影流動,素和頭痛欲裂, 單掌撐地,搖搖晃晃的站起身。

朦朦朧朧中,他喊了一聲:“渣龍?”

聲音將眼前的迷霧驅散。

素和反應過來,他身在自己意識海內某個未知領域。

修者的意識海以層次劃分,擁有好幾重境界。修者修爲每提升到一定程度, 將會打開更深層次的意識大門。

意識境界的層次, 是一個人真正的“天賦”,決定着此人成長的極限。

那麼, 他如今身在第幾層?

素和不理解自己喝着酒,無意識的狀態下, 怎麼會進入意識世界?

北面有光一閃。

他猶豫着朝光芒走去,霧海中,有一顆璀璨的不規則結晶體, 紅色,葡萄大小,向外逸散出細棱柱狀的光效。

是他的意識假內丹?

意識火種引入不過七百多年,他忙忙碌碌,從來不曾凝練過火種,它竟自己凝結成功了?

不知金羽和他父親的意識假內丹是什麼模樣,他這顆內丹模樣頗爲奇怪,和紅蓮真內丹相距甚遠。

像是……

素和自幼在南宿佛域長大,修佛只是做做樣子,佛會參加的卻不少。

他從畫卷中見到過類似的物體,即使二十階的異人佛尊,都不一定凝結出的物體——佛陀舍利。

這是天行的舍利。

素和一剎那全明白了,天行進入輪迴所選擇的方式是自焚,以業火自焚,凝結出佛陀舍利印刻在命魂裡,隨他一起轉世。

“老和尚,原來你就是用這種方式來影響我的。”

素和不知該誇他厲害,還是該罵他狠毒,“哪有人和自己這麼過不去的?你有本事修出佛陀舍利來,也是位得道高僧,執念何以如此深重?”

素和隨口唸叨兩句,安然處之,繞過佛陀舍利,想看看意識深處還有些什麼。

一腳邁出去,好似踩空往下疾墜。

再次恢復意識時,近在眼前的巨獸獠牙令他心裡打了個突,下意識想要取出火焰刀防禦,法力被禁止,不在現實中。

而眼前也並非什麼巨獸,是大白狗阿賢。

奇怪的是阿賢仍被鐵鏈鎖在法文柱上,囚禁在神子峰底部。

又是橢圓形的視角,和之前觀看賢的回憶時一模一樣。

素和伸手摸了摸壁膜,珠子在夜遊手中,他是怎樣進來的?

他倆此刻醉倒在一起,因爲挨靠的近麼?

“阿賢寶貝,我來看你了。”

這聲音……殷紅情?

珠子應是被殷紅情掛在腰上的,素和擡頭,看到一整個下巴和半邊側臉。

她與時光長得一個樣子,不過時光的氣質偏向於天真無邪,相比較下其實殷紅情更美,成熟嫵媚,聲色撩人。

“情姐姐……”大白狗嘴巴沒動,卻從喉嚨裡發出類似小女孩稚嫩的聲音。

素和一愣,阿賢從前會說話?

細緻觀察它那隻獨眼,明亮有神。

現在的大白狗和尋常寵物狗沒有區別,猜測是鎮壓太久導致意識混沌。

“比着上次,你周身的黑氣越來越重。”稚嫩的女童聲音一板一眼,“生死大劫將至,此時應去閉關,嘗試能否化劫,莫要四處亂走纔對。”

“你知道的,我閒不住。”

“情姐姐是不是有心尋死,因爲你師父麼?”

“怎麼可能,我是愛重我師父,但我求而不得已經夠慘啦,又豈會讓我的人生陷入更慘的境地?”殷紅情蹲下,揉揉大白狗的頭,微微笑道,“所以,我一直都在做可以令我快活的事情,然而生死非我所能掌控,只需順其自然就好……”

素和聽着殷紅情和一條狗聊天。

原來殷紅情算不出自己的生死劫,是阿賢以“神通”看出來的。

她纔想要在生死劫來臨前,留下一個孩子……

不對,殷紅情得知自己的生死劫,是在二十萬年前。

賢被鎮壓了兩百萬年,前頭一百八十萬年都好好的,甚至學會了說人話,自殷紅情一死,才過二十萬年,竟就意識混沌了?

直覺告訴素和,沒準兒是殷紅情對阿賢做了什麼手腳,導致阿賢現在糊糊塗塗,靈智全無。

但看殷紅情挺喜愛阿賢,爲何要傷害它?

*

素和神遊太虛時,夜遊也沒閒着。

他不常飲酒,不及素和酒量好,醉的更厲害。

身體很沉,胸口憋悶,有一股窒息感。

耳畔似乎有人在說話。

——“你是誰?爲何在我意識裡?”

——“吾乃輪迴之子。”

——“輪迴之子?那你知道我是誰?”

——“葉琅,竹青王蛇,星域世界最毒的蛇種。”

——“除此以外,我還有另一個身份,你可知是什麼?”

——“恩?”

——“我是輪迴之父,孫子,叫爺爺。”

……

——“咳,我真是輪迴之子,負責看守輪迴池,維持輪迴秩序。只我一個,其中難免會有疏漏,比方說由於倏忽,被幼年的你以活體鑽進輪迴池,偷吃掉一顆輪迴果,導致你有一點與衆不同。”

——“你說我的輪迴手?”

——“是的,類似的疏漏當然還有,我通常察覺不出,直到先前你以輪迴手窺探後世一隻火鳳的輪迴軌跡,才爲我所探知。”

——“那你現在想做什麼?砍了我的手,或者殺死我?”

——“我沒有你說的能力,我的能力只限於守護輪迴池。可以通過意識與你溝通,也是因爲你有輪迴手,我這還是第一次與生靈交流……但你的力量是個錯誤,必須清除掉。”

——“沒本事你扯什麼?呵,耐心等着吧,等我死了,進入輪迴你再清除。”

——“你有什麼條件,限於我的能力之內,我都可以滿足你。比方說我可以指引你去某處投胎,下一世,你將脫離妖籍,擁有無上的地位、權勢、財富……”

——“許我一個看不見的下一世,叫我興高采烈去自殺,究竟是你有病,還是我有病?孫子,趕緊從我意識裡滾出去!”

——“那麼,爲了確保你今後不再使用輪迴手,我唯有一直將你拘禁在意識內。葉琅,你的仇人挺多的吧,總有人來你山洞殺死你。”

——“你不是沒有守護輪迴池以外的能力?”

——“我無法對其他生靈做什麼,但你是個例外,你可以感知到我,我自然也可以感知到你。

——“照你這麼說,我一旦被你盯上,非死不可?”

——“是的,你的能力是個錯誤……”

——“明明是你的錯誤,爲何要用我的命來改正?”

——“所以我很抱歉,願意私下操作,許你一個美好的下一世。”

——“非得死的話,我不要什麼權勢地位,之前我以輪迴手窺探的那隻火鳳,你將我轉世到他身邊去。你推測一下,他被誰虐的最慘,死於誰之手,就讓我轉世成誰。”

——“爲了討要那顆珠子麼,那顆珠子對你很重要?”

——“不重要,但給了我又奪走,害我因此惹上你,賠了一條命,你說,欠我的難道不該還嗎?!”

不該還嗎?!

不該還嗎?!

不該……

像是從幽暗的海底浮了起來,夜遊猛地一個深呼吸,睜開雙眼。

茫茫碧色,水天相接,不知是在水裡還在天上。

——“夜遊。”

一個聲音傳來。

好似被鑲嵌進水天相連的某個地方,除了眼珠子以外,夜遊渾身動彈不得。

他冷汗淋漓:“輪迴之子?”

方纔耳畔有兩人在說話,夜遊明明聽的很清楚。醒來之後,一個字都記不住,只是非常熟悉這個聲音,知道他是輪迴之子。

——“沒錯,我是輪迴之子。”

夜遊恢復了一點神智:“我們星域也是有神的,輪迴就是神?”

——“有沒有神我不清楚,輪迴只是輪迴,與時間、空間的存在類似。”

“那你?”

——“我是輪迴運轉過程中所產生的意識。”

“時光獸的類型?”

——“時光獸?哦,我的形成與時光獸差不多,但時光獸是分裂出的力量體,我是一整個意識,輪迴不滅我不死。當然,時光獸可以離開時間軌道,存在於紅塵世界,而我,只存在於輪迴。”

等同一個靈體,夜遊差不多明白了。

“你可以隨意與人溝通?”

——“不可以,我與你是有些淵源的……按照約定,我不該再與你溝通,但你畢竟是第一個與我有點‘交情’的生靈。我想提醒你,莫要試圖跳出輪迴,山川大地,星河流轉,自有規律,挑戰規律,必遭反噬。”

夜遊不知自己是不是在做夢,竟與輪迴之子聊天。

“遭到誰的反噬?”

——“輪迴。”

“是你麼?”

——“你不入輪迴,我奈何不得你,可你遲早得入輪迴,按照規則我會懲處你,將你的神魂清除掉。”

“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你問。”

“輪迴體系真的不分善惡麼,作惡多端之人,不會在輪迴裡遭到懲處?”

——“容我反問一句,善惡該怎樣區分?又該怎樣論定?”

夜遊沉默。

又問了輪迴之子幾個問題,他都一一回答。

天行和朝歌研究的方向沒有錯,輪迴體系的確是一種奇妙的規律,而不是神在操控。

也或許,星域世界從前真的有神,神創造了這樣一套自我運作的體系之後,便去往了更高一層的世界。

那麼因果是什麼?

在他看來,因果鏈無非是由“七情六慾”交織而成的、一種錯綜複雜的人際關係。

如一張大網,網住了一羣人。

這羣人在網下苦苦掙扎,再將更多人牽扯進來。

“最後一個問題,生靈的命運是由誰定的?”

——“生靈自己。”

“但是……”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爲何我會提前知悉投胎到誰身上,好命還是厄運。好比天行推演素和,我也是以軌跡推演,知道一個大概的命數。但這個命數不是絕對確定的,若有外力介入,會出現很多變故。前提,這個外力必須足夠強大……”

輪迴之子的意思是,一個人的命運不只看他自己,還得看與他相處之人,以及生存的環境。

倘若推演出此人富貴一生,即使換個人去投胎,不出什麼意外,仍是富貴一生。

爲什麼?

他的家族富可敵國,財運亨通,他再差也差不到哪裡去。

“我懂了。”夜遊不再追問。

命運之子突然轉了話題。

——“夜遊,你閉上眼睛,認真感知一下天地之息。”

他聽話的閉上眼睛。

——“你感知到了什麼?”

隨着輪迴流轉,夜遊感知到日夜交替,潮汐起落,浪翻雲涌。場景波瀾壯闊,激盪着他的內心。

輪迴再一流轉,世界平靜下來。

夜遊感知到微風徐徐拂過葉子,發出沙沙細碎的聲響。

感知到一條小魚穿過珊瑚,遊入海草。

感知到一隻雲雀,被暴風雨折斷了翅膀。

而自己,也不過茫茫天地中一隻朝生暮死的蜉蝣。

——“天地之息,便是你們常說的天道,作爲天道孕育出的靈物,即使擁有再強的神通,在天道面前也渺小的不值一提,他制定的規則,你們改變不了。我,也改變不了。”

是啊,細想一下,確實挺悲觀。

夜遊卻笑了:“那又如何?我改變不了天道,天道同樣改變不了我。所以,我與天道皆強悍,無需妄自菲薄。”

——“呵呵。”

“你不必嘲諷我,我反正不入輪迴,落不到你手裡去。”

夜遊勾勾脣角,以意識逼迫自己醒過來。

呼……

平地一陣狂風,將他捲入其中。

夜遊掙扎着坐起身,濃重的喘了幾口氣。

身在洞外,素和一旁躺着,回到現實世界裡了。

夜遊分不清剛纔經歷的是不是一場夢,但從夢中走過一圈之後,他的心情平復許多。

看景色,從冬入夏,竟是一醉半年。

夜遊起身疾步走入洞內,蛋殼棺材仍然放置在案臺上。掌心緊貼棺材蓋,以靈氣感知,裡面的小蘿蔔頭安穩無恙。

與女兒氣息相溶許久,夜遊走出去將素和叫醒。

素和醒來時的狀態和夜遊相仿,也是一張迷瞪臉,仔細分辨夢境與現實,隨後蹣跚着從地上爬起來:“咱們這是醉了多久?”

“半年左右。”

“半年?!”素和急衝衝往洞裡跑,“彎彎沒事吧?!

“沒事。”夜遊道,“我檢視過了。”

素和長喘一口氣:“咱們現在做什麼,送彎彎前去藍星海?”

夜遊搖搖頭:“彎彎怕黑,蛋殼棺材曾被我孵化,如今可以被我收入意識海里,留在我身邊養着吧,無非是損耗一點精氣。”

素和本想說耗損的可不止“一點”精氣,但他也捨不得將彎彎扔進海心裡去:“行,那你平時多用些星晶補補,星晶我來提供。”

“用不着,我手裡不缺。”

夜遊說的是實話,黑吃黑那一筆他賺了不少。

還有金羽留給彎彎買零食的錢。

“好,你缺的時候告訴我。”雖不知他個窮鬼哪裡來的星晶,素和相信他不是打腫臉充胖子,事關彎彎的安危,他們誰都不會開玩笑。

摸着棺材沉默良久:“那你照顧好她,我回蒼嶺去了。”

“半年都待了,不差這一會兒,喝杯醒酒湯再走不遲。”夜遊生火煮湯,宿醉醒來的滋味不好受。

“也行。”素和同樣不舒服,靠着案臺腿滑坐在地上,順手拿起一個九連環。

撥弄着玩具,素和又開始跑神。

他在珠子裡得知了一個秘密,糾結着要不要告訴夜遊。

聽見夜遊問:“你這幾年在忙什麼?”

素和伸直了一條腿,低頭看着九連環:“還能忙什麼,我大哥不出面,唆使我二哥不斷找我麻煩,牽連到我的母族,我唯有焦頭爛額的去處理,好幾次遭了他們暗算。”

夜遊皺眉:“你父親不管?”

“他不管,都是他兒子,他不好插手。”

“素因與你之間不是個誤會麼,何不叫第五清寒去解釋清楚?”

素和苦笑道:“我覺着吧,時至今日,早已不是大嫂的原因了,再當個事兒鄭重去解釋,只會進一步激怒他。我修爲增長太快,又修出了神通,與大哥不親近之後,就是他的絆腳石。”

夜遊煮好醒酒湯,倒一碗遞過去:“那你打算被動挨打到幾時?”

素和不嫌燙,將沸水一飲而盡:“大哥從前很疼我……”

“你也說了是從前。”

“哎,不提這些糟心事兒了。”素和一擡手將茶碗擱在案臺上,盤起腿,“有件正事兒和你說,我又要成親了。”

夜遊險些打翻了碗:“和誰?琴霧心?”

素和訕訕道:“你已經聽到消息了?”

“我是猜的。”夜遊神色鬱郁,“琴霧心瞧着人淡如水,卻很有野心,失去爭奪宮主之位的資格,眼下最好的歸宿就是嫁給你,背後,想來還有她家人的支持。”

“你呀,一直對琴姑娘存着偏見,有野心怎麼了?小樓也有野心,不然學什麼問情劍?”

“小樓不會爲了野心嫁人,琴霧心她不喜歡你。”

“我知道。”素和揉着酸脹的脖頸,無所謂地道,“她來與我懇談過一番,她不喜歡我,但嫁給我卻是她如今最好的選擇,她希望與我做一對掛名夫妻,如此一來,聖水宮和琴家都將成爲我的依靠……”

“明明是在爲自己籌謀,反而還高高在上成了爲你着想?”

“確實是我佔了大便宜啊。”醒酒茶還挺有效,素和又去盛了一碗,坐在夜遊對面,捧着茶碗笑了笑,“若不是鬧出這樣的事情,以我的身份,想娶到琴霧心並不容易,她可是琴家這一代的嫡系長孫女……”

“是爲靠山,還是爲愧疚,你我心知肚明。”夜遊冷冰冰的看着他。

“說這些沒有意義,渣龍,此事我父親也插手了,親自提的親,下了命令逼着我娶。我若抗拒,將會給琴霧心帶來更大的傷害,引來更多揣測。”素和撩了撩亂髮,“更何況,我們欠她的……”

“那誰又欠我們的?”夜遊垂着眼皮兒,漫不經心地道,“她還不如戚棄,至少戚棄真心待你好。”

“不過是掛名夫妻,娶誰不一樣?”伸手在他肩上一拍,素和眨了下眼睛,“等我父親他們訂好了日子,我通知你來喝喜酒。”

夜遊不假思索:“我不會去。”

素和手臂一僵,縮回來,悶頭將碗裡的醒酒湯默默喝光:“那算了,你不來蒼嶺也好,省的素因他們對你不利。”

*

三年後。

哪怕夜遊明確表示自己不會去參加他的婚禮,素和還是託人遞了帖子過來。

夜遊看也不看,直接燒了喜帖,夜明珠都照不亮他那張佈滿陰霾的臉。

例行蘊養彎彎過罷,他將蛋殼棺材收入意識海,從儲物戒裡取出一套黑褐色的法衣,有腰封、袖封的貼身法衣,從前他最討厭的款式。

替換掉身上素白色寬闊的袍子,信手丟進靈火爐裡。

嘶……

袍子燃燒時散發出一股刺鼻的氣味。

燒完,夜遊又從戒子中取出兩套相同款式的替換品,一併燒了。

他手持小樓留下來的玉梳,對着夜明珠梳理自己的長髮,這三年,夜遊過得很平靜,沒有再借酒消愁,每日看書、修煉、蘊養女兒。

只有偶爾瞧到銀白髮色下,絲絲縷縷已泛灰,纔會惹得他神情恍惚。

拾掇好自己,身姿筆挺的夜遊揹着手,在自己的山洞裡站了幾個時辰。

腦海裡一幅幅畫面閃過,小樓發脾氣的臉,女兒嘟嘴時的模樣,往事歷歷在目,卻又模糊不清。

他閉上了眼睛。

無論快樂還是痛苦,天海洞始終是他的家。

除了這裡,他大概再也不會有家了。

……

重新將洞口封印,夜遊啓程離開了玄心界,去往東宿域外,偏遠而又隱秘的一處星礁石羣中。

他約了琴霧心。

比約定的時間晚了三個時辰,琴霧心姍姍來遲。

“琴姑娘。”夜遊先打招呼。

“你私下約我前來,是與我相談素和的事情?”琴霧心遠遠飛來,停在他面前,兩人站在同一塊星礁石上。琴霧心從耳際摘下面紗,那道猙獰疤痕仍很明顯。

她看着夜遊,目光閃爍。

聽素和說他近況不太好,琴霧心以爲今日看到他,應是一副憔悴萎靡的模樣。

絲毫瞧不出來,精氣神十足,比從前沒骨頭的瞌睡樣丰神俊秀多了。

除此之外,他的氣質……

琴霧心說不上,感覺夜遊變化不小,以前是冷漠,現在是冷厲,可明明還是那張柔和的臉。

夜遊點頭:“你非得嫁給素和不可麼?”

“我嫁他,對他而言是件好事。”

“對你更好。”

“所以我與他各取所需。”

夜遊盯着她的眼睛:“只是你認爲他需要,若非你讓他覺得愧疚,他不稀罕你的家族背景。”

琴霧心淡淡一笑:“夜遊,你們不該覺得愧疚麼,素和告訴我,是簡小樓對傲視說我是他的心上人,我的處境,難道不是你們造成的?”

“傲視已經死了。”

“那我的名譽呢?對於聖水宮聖女而言,名譽代表着什麼,你們清楚麼?”琴霧心徐徐擡步,與夜遊又靠近了一些,“家族的期望還是其次,那是我的理想,只有坐上宮主之位,我纔有機會問鼎十九階,成爲四宿第一位問鼎聖尊之名的女人。”

她靠近,是想夜遊看清她臉上的疤痕。

夜遊轉了眼,造成這個結果,他們似乎有錯,也似乎沒錯。

他忽道:“我記得你曾說,你對我有意?”

琴霧心落落大方:“是,時至今日我仍然對你有意,否則不會赴你的約。不過我之所以來,是想親口謝謝你一再拒絕我,否則在慾念和理想之間,我還真不好選擇。”

夜遊抿了抿脣:“如果我說我娶你,你敢不敢放棄與蒼嶺聯姻?”

琴霧心一怔,看着他的臉,判斷他的態度。

夜遊微笑着回望她:“我不比素和差到哪裡去,稍後拜海王爲師,將來在西宿隻手遮天。”

瞧見琴霧心真在思考,夜遊的眼眸倏然一沉。

“你這是甘願犧牲自己,去拯救素和?”琴霧心思慮罷,浮出一抹不屑的表情,“你當我琴霧心是什麼人,一個不將我當回事的男人,我又豈會自甘下賤?”

“有骨氣。”夜遊讚了一句。

“與其勸我,不如去勸素和。”琴霧心指路給他,“是他們蒼嶺求的親,而今兩界皆知,我們琴家肯定是不會改了。對我而言,有好的選擇,自然選擇對我最有利的,沒有的話,我也無所謂。”

琴霧心說完,向夜遊告辭,準備離開。

在這個節骨眼上,多少雙眼睛緊緊盯着她,不該來的,奈何管不住自己。

背後驀地一陣涼,寒氣灌頂。

琴霧心警覺的轉過身,不遠處的星礁石上,不知何時多出一個男人。那男人身穿一襲紫袍,左手拿着一柄戒尺,有一搭沒一搭的敲在右掌心內。

夜遊在她背後道:“戚棄,交給你了。”

戚棄?

琴霧心駭然一驚,飛星門少門主?!

以她的聰慧,立刻猜出了夜遊想要幹什麼。

琴霧心回頭顫顫指着夜遊,難以置信:“你……你約我來,竟是要害我?!”

詢問這些毫無意義,不等夜遊回話,琴霧心銀牙咬碎,祭出一道靈符,化風向界內迅速離去。

夜遊動也不動,戚棄抓人的本事他比誰都清楚,琴霧心逃不掉的。

他摘下一枚儲物戒,向戚棄扔過去:“酬勞。”

戚棄揚手接住,一展袖,落到夜遊所在礁石上,又扔還給他:“這筆買賣我自掏腰包,不收你錢。”

夜遊也只是意思一下,重新將戒子套在手指上:“抓了以後先不要殺,稍後我給你素因的行蹤,儘量將素因牽扯進來。”

“明白。”戚棄挑了挑眉,“夜遊,看不出來,你可真夠狠的,琴霧心到底不是什麼壞人,又對你有意……”

“她是好人壞人與我何干?從前在我的認知裡,只有在意的人,不在意的人……”夜遊望向星空,金瞳逐漸緊縮,“而今,只有需要死的人,不需要死的人。”

戚棄蹙了下眉:“你不怕素和往後知道了,與你翻臉?”

“你不是也不怕麼。”夜遊微微側目,“做都做了,他是否可以理解,我根本不在乎。”

“那我等你指令。”

說完以後,戚棄才認同着點了點頭。

*

解決掉琴霧心的麻煩,夜遊前往南宿蒼梧山,阿猊中了魔火之後,一直留在南宿閉關。物種變異不是一件小事情,魔火太烈,在佛地修煉事半功倍。

當然,夜遊將阿猊留在南宿,也是有私心的。

小樓在時,他不想阿猊參與太多。

“阿猊,我來接你了。”夜遊落在洞外,解除法陣。

“啊啊啊洞主啊!您總算是來了!!”阿猊從山洞跑出來,揉揉眼睛,看到真是自家洞主,撲過去跪在地上抱着他的大腿痛哭流涕。

夜遊揉着他的頭髮,取笑道:“你瞧你,人相都是個少年模樣了,怎還哭哭啼啼的。”

拎起衣領,將爛泥狀的阿猊從地上拽起來,“擦擦臉,咱們要走了。”

“去哪裡呀?”

“海王宮。”

“海、海王宮?洞主,咱們去幹嗎啊?”

“拜師。”頓了頓,夜遊原本舒展的眉目稍稍一斂,認真道,“阿猊,往後跟在我身邊,你的生活將會發生變化,你得想清楚了。”

阿猊迷茫不解:“什麼變化啊洞主?”

“我們主僕倆,不會再像以前一樣窮的吃不上肉,然而危機常伴,時時命懸一線。”

“只要和洞主在一起,阿猊什麼都不怕,不吃肉都可以!”

阿猊高高昂着頭,猛拍胸脯保證。

夜遊默默一笑:“那走吧。”

……

主僕二人抵達海王宮。

阿猊戰戰兢兢的守候在外,夜遊獨自一人入內。

出來後,又一同去了天海洞。

夜遊前往秋水宮,留阿猊在岸上。

阿猊習慣性的往洞裡跑,那個山洞他居住了幾千年,結果洞門竟被封印了。他只好坐在洞外的藤椅上,臉上的茫然越來越深。

夜遊進入藏書殿時,海牙子正在下棋,自己和自己。

夜遊坐去棋盤對面:“自己玩兒多沒意思,我陪你。”

“你這臭棋簍子,我讓你二十步你也贏不了我,更沒意思。”海牙子殘酷的說出一個事實。

“莫要輕視對手,我總有贏你的一天,只看你給不給我機會。”夜遊低頭打量棋盤。

“你去了海王宮?”

“恩,自出生之日起,連父母都不曾跪過,卻跪了海王。”

海牙子看着他落子:“給一族之王下跪沒什麼委屈的,我也跪過。接着呢,他給了你什麼好處?”

從袖中抽出調令扔過去,夜遊雲淡風輕:“玄心界界主之位。”

“直接送你一級界域,這不像他的作風。”

“恩,是我要求的,他考慮很久才同意給我。”

“也不像你的作風,因爲並不明智,敖青留下的界主位置極爲特殊,各族都不會服你的。”海牙子露出看好戲的表情,“還是,你準備打到他們服?”

“我沒這個本事。”下棋的確不是夜遊的強項,他冥思苦想,“不是還有海牙子你麼?海王與我之間只是互相利用,我做他的狗,他給我骨頭吃。在我心裡,你海牙子纔是我真正的老師。”

“你在向我示好。”

夜遊翹起脣角:“不,我分明是在表衷心,站立場。”

海牙子正色道:“你同我表什麼立場,我早已不摻合那些是是非非。”

夜遊從棋盤裡擡頭,目光繞過他,探向他背後書架上浩瀚的藏書:“對付某些不服我的勢力,不一定非得使用武力。人人都有弱點,都有爲你海牙子知曉、又不想爲外人知曉的秘密,這些秘密,將是我最強的武器。”

“你還沒有問過我,會不會給你。”

“你會的。”

“我不會,一旦給了你,我將得罪許多勢力。”

“你怕?”

“不怕,可我需要一個安穩的環境來供我研究,那些是我的籌碼,給了你,我就失去了籌碼,將給我帶來不少麻煩。”

“只是一點小麻煩而已,對你海牙子而言不算什麼。你只需稍微考慮一下,一定會給我的。”

“哦?”

“你兒子的命,指不定系在我身上,你總不能讓我死了吧。你讓我遭罪,我就留書給小樓,讓她在未來使勁兒折磨你兒子。”

海牙子眯了眯眼睛:“你小子要挾我?”

夜遊拱手:“不敢。”

兩人明明是在開玩笑,周遭空氣卻冷凝了下來,一旁的晴寧摸不着頭腦。

某個書櫃“咕嚕嚕”出現響動。

晴寧快步上前,從櫃中取出一個玉牌,抽出神識檢視過罷,眉心微微一皺,走去海牙子身邊:“大人,四宿近來出了件大事。”

“什麼?”

“距離婚期不足一個月,琴霧心死了,死於星域盜匪之手。種種跡象表明買兇之人乃是素和。外間議論紛紛,說素和不願娶一個失了名節的女人,纔出此下策。然而經過八派聯盟查證,又懷疑是蒼嶺大殿下素因乾的,目的是不想素和與琴家結親,再順手黑一把素和。”

海牙子聞言直勾勾看向夜遊:“那究竟是誰做的?”

晴寧搖頭:“不清楚,八派聯盟、琴家、蒼嶺都在查。不過聽說因爲此事,一貫忍讓的素和同他大哥撕破了臉,大打出手,如今兩人都被蒼嶺王給關起來了。”

海牙子示意晴寧先退出殿中。

“我輸了。”夜遊破解不了他的棋局,認輸之後又重新撿起黑白子,“再來一局,從頭開始。”

“其實素和娶了琴霧心,對現在的素和而言是樁好事。”海牙子一擡手臂,從書櫃中飛來一卷金書,正是夜遊求取之物,記載着各方勢力掌權者的秘密,“你這樣做,等同折了他的翅膀,失了一座靠山。”

夜遊雙手接過金書,道了聲謝:“素和不需要琴家、聖水宮作爲靠山。”

“哦?”

“從今往後,我夜遊的名字,就是素和的靠山。”

作者有話要說:  四宿這邊還剩下最後一章。

鳳凰宮(上)四宿往事(四十五)四宿往事(七十三)四宿往事(六十六)四宿往事(五十八)太真戰事(九)四宿往事(九)是緣是劫太真戰事(三十八)太真戰事(三十二)百里世家的暗人四宿往事(四十)太真戰事(二十五)刀與劍(六)秘密太真戰事(三十九)太真戰事(五)四宿往事(九)四宿往事(七十八)四宿往事(四十二)刀與劍(五)四宿往事(四十四)端倪置之死地而後生端倪天魂(下)承諾四宿往事(四十七)金羽的心魔(一)四宿往事(五)四宿往事(七十五)太真戰事(一)四宿往事(四十三)四宿往事(十七)太真戰事(七)秘密(二)四宿往事(十二)刀與劍(二)太真戰事(四十一)四宿往事(十八)鬥器(二)四宿往事(十六)龍與鳳·赤霄(二)秘密(二)挪移鏡(一)天魂(下)道無常·我執(三)太真戰事(三十三)鳳凰宮(中)太真戰事(五)太真戰事(三十六)四宿往事(五十七)四宿往事(十八)赤霄天變噩夢與惡鬼(三)結局(上)四宿往事(三十八)太真戰事(三十三)選擇題太真戰事(三十一)太真戰事(三十三)小妖精們修羅天獄(三)太真戰事(二十九)嫁禍揚名太真戰事(四)四宿往事(四十一)海牙子的道鬥器(一)刀與劍(六)太真戰事(四)四宿往事(六十七)天地靈火爐道無常·我執(三)四宿往事(五十七)天魂(下)太真戰事(二十)爺爺太真戰事(二十五)四宿往事(四十五)太真戰事(八)太真戰事(二)山雨欲來四宿往事(六十一)天魂(下)“色”戒抽魂鑄器四宿往事(四)因果·引魂燈(中)鳳凰宮(下)山雨欲來鳳凰宮(上)刀與劍(二)競拍啓程佛國穆氏女龍與鳳·赤霄(四)
鳳凰宮(上)四宿往事(四十五)四宿往事(七十三)四宿往事(六十六)四宿往事(五十八)太真戰事(九)四宿往事(九)是緣是劫太真戰事(三十八)太真戰事(三十二)百里世家的暗人四宿往事(四十)太真戰事(二十五)刀與劍(六)秘密太真戰事(三十九)太真戰事(五)四宿往事(九)四宿往事(七十八)四宿往事(四十二)刀與劍(五)四宿往事(四十四)端倪置之死地而後生端倪天魂(下)承諾四宿往事(四十七)金羽的心魔(一)四宿往事(五)四宿往事(七十五)太真戰事(一)四宿往事(四十三)四宿往事(十七)太真戰事(七)秘密(二)四宿往事(十二)刀與劍(二)太真戰事(四十一)四宿往事(十八)鬥器(二)四宿往事(十六)龍與鳳·赤霄(二)秘密(二)挪移鏡(一)天魂(下)道無常·我執(三)太真戰事(三十三)鳳凰宮(中)太真戰事(五)太真戰事(三十六)四宿往事(五十七)四宿往事(十八)赤霄天變噩夢與惡鬼(三)結局(上)四宿往事(三十八)太真戰事(三十三)選擇題太真戰事(三十一)太真戰事(三十三)小妖精們修羅天獄(三)太真戰事(二十九)嫁禍揚名太真戰事(四)四宿往事(四十一)海牙子的道鬥器(一)刀與劍(六)太真戰事(四)四宿往事(六十七)天地靈火爐道無常·我執(三)四宿往事(五十七)天魂(下)太真戰事(二十)爺爺太真戰事(二十五)四宿往事(四十五)太真戰事(八)太真戰事(二)山雨欲來四宿往事(六十一)天魂(下)“色”戒抽魂鑄器四宿往事(四)因果·引魂燈(中)鳳凰宮(下)山雨欲來鳳凰宮(上)刀與劍(二)競拍啓程佛國穆氏女龍與鳳·赤霄(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