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臨,無空山一片靜謐。
由於離東浮較遠,山內生活也相當枯燥,外門弟子到了晚上大多會聚在一起聊天娛樂。而內門弟子們,大多數時間都放在修煉上,某種程度上,內門弟子的生存壓力並不比外門弟子小。他們需要努力修煉,從而能夠參加狩妖。
一個十年中,門內無人蔘加狩妖的劍修門派,會迅速消亡,這是常識。
這便是劍修門派的特徵,它們往往興盛得很快,但同樣,消亡起來更加快速。有着悠久傳承的劍修門派,屈指可數,它們無一不是龐然大物。
這些事和左莫不沾邊,他和狩妖可扯不上任何關係。
夜色中,他獨自一人走在山路。經過數代的經營,無空山的兇猛野獸早就銷聲匿跡,倒不需要擔心安全的問題。
從他睜開眼到現在,生活中點點滴滴在心頭閃地,目光越發堅定,腳下的步伐也快了幾分。
門派對他並無太多優待之處,可是,他已經習慣了這裡的生活,有些辛苦,但也安逸的生活。
他心中唯一的心結,便是他的來歷身世。那個反覆出現的夢境,這張永遠不會有表情的臉,似乎都是想告訴他什麼。可是,他到現在,什麼線索也沒摸到。
除了這個心結,他對現在的生活相當滿意,而他卻馬上有可能面臨被趕出門派的命運。
也許有一天他會離開這,但起碼不是現在。
而驅使他下這份決心還有個原因,便是他心中蠢蠢欲動的那股衝動。他也不明白爲什麼,似乎自從前兩次遭遇之後,骨子裡的戰鬥慾望一下子激活。
左莫不知道這算不算“戰鬥”,但是在他心中,那種交鋒的感覺不僅沒有令他害怕,反而他心中隱隱期待。
煉氣八層的水平,在夜晚如同白晝,並不受影響。
很快,他便來自己的那五十畝靈田。
枯萎蔓延的速度很快,比起今天下午自己離開時更嚴重,又有一大片靈谷開始出現枯萎的徵兆。
走到最近的一棵靈谷面前,聞着傳來的腥臭味,他忽然想到白天郭盧師兄吐血昏迷的情景,不禁有些猶豫。但是這抹猶豫一閃而逝,便從他眼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熾亮如火的光芒!
庚金氣芒在黑夜中閃耀着金黃色迷人的光芒,它們就像一團金色的精靈。
左莫深吸一口氣,右手挾着庚金氣芒,搭在面前的靈谷莖杆上。
轟!
他就像被突然扯進另外一個世界。
無數如同蒲公英的黑色種子在虛空中飄揚,組成一片黑色的海洋。這片黑海輕輕盪漾,每一次盪漾,都散發出浩大的氣息。
它們每一個都是如此渺小孱弱,但是這片黑海所釋放出來的氣息,連左莫都難以生出抗爭的情緒。
他茫然面對這片浩瀚黑海,不知所措,一直以來暴躁兇猛的庚金氣芒第一次主動退縮在後。
老黑頭的靈田中,此時站在三人。
三人之中方臉長鬚的男子,神色威嚴,不怒自威。而另一位枯瘦如鐵的老者,雙目開闔間,寒芒點點,劍氣逼人。剩下那位體胖圓滾,臉上始終掛着笑容,樂呵呵。
倘若是有弟子在這,一定會嚇一跳。
不怒自威的是本門掌門裴元然,枯瘦如鐵的是辛巖師叔,笑臉胖子則是閻樂。無空劍門一代之中,四人便來了三人,若是傳出去,門中定然惹起一場軒然大波。
“兩位師弟可曾認得此爲何物?”裴元然沉聲道。這次怪病來得如此蹊蹺,沒有半分預兆。而勢頭之兇猛,幾日間,便幾乎半數左右靈田遭殃。
這已經註定今年靈田收穫定然遭受重創,損失在半數以上。對於無空劍門這樣的小門派來說,這樣的損失足以影響他們的運轉。
所以當消失傳到他們那,平素從來不過問靈田事宜的掌門和其他師叔,連袂來查看。
然而,情況比他們想象得還要糟糕,三人心情無一不是糟糕透頂。
辛巖搖頭:“不曾見過,但它能噬靈,應屬妖類,當誅!”最後兩字殺氣四溢,森寒凜冽!
“二師兄說得不錯。”就連閻樂這位平時整天把笑容掛在臉上的老好人此時亦是面沉如水:“只是,我無空山上,從未有過妖類踏足,這隻小妖又是如何來到我無空山?”
“此事有蹊蹺。”裴元然沉吟,神色間偶現一絲擔憂:“自三千年前妖魔兩族前退至旋璣帶之後,近千年間更是從未曾聽說過有妖魔出現在的劍河府地。如今本門卻有妖族出現,實在令人費解。”
“師兄何必多慮,殺之便是。”辛巖冷然道:“莫說一隻還未成氣候的小妖,便是大妖,哼,死在我等劍下的,也沒少過!”
閻樂露出緬懷神情,笑道:“想起當年我們三人狩妖,二師兄那把【冰螭劍】可是震懾羣魔,宵小膽寒!”
另外兩人不由皆露出回憶感慨之色。
“先把這小妖收拾了吧,此等好月色,我們回院煮茶敘懷,也是人生一大快事。”裴元然捊須笑道。
閻樂撫掌大笑:“此言大善。二師兄,我們給你壓陣。”
辛巖也不推辭,雙目寒芒閃動,喚出飛劍。
一把雪白晶瑩的飛劍出現在天空,通體泛着皎潔清冷的光芒逼得月色黯淡,橫亙在夜空,懾人心神。這便是辛巖的成名飛劍【冰螭劍】。
“去!”
一聲清喝,聲徹四野。
冰螭劍身微抖,幻成一隻通體雪白的冰螭,雙目兇光閃爍,發出一聲低吼,徑直化作一道流光,朝靈田撲去!
眼看流光便要擊靈田,此時變故忽生。
每棵枯萎的靈谷都釋放出一縷黑煙,這些極細的黑煙見風即長,幾乎眨眼間,靈田便被籠罩一層漆黑如墨的黑煙,伸手不見五指。
裴元然三人被黑煙籠罩,卻絲毫不見慌亂。
他們並不知道,在不遠處,還有一個外門弟子同樣被黑煙籠罩。
左莫被辛巖那聲清喝驚醒,但此時他卻駭然發現,自己根本無法把神識抽回來。
他能看到的,依然是數不盡的黑色蒲公英種子漫天飄揚!
但這聲不知從何來的清喝,攪亂了浩瀚的平靜。漫天飛舞的黑色蒲公英種子激盪起來,就像一片浩瀚無邊的海,突然颳起了風暴。
憤怒、蔑視、無奈、悲傷……
許多種情緒在左莫的心頭浮現,他就像一隻木偶,充斥着無數不屬於自己的情緒。這些情緒浩瀚無邊,激盪不休,在左莫識海中肆虐。
可偏偏,左莫自己的意識是清醒無比。
有什麼比連意識都被控制更加悲哀?
他心中突然像被觸動了什麼,一股前所未有的厭惡和憎恨,陡然升起!
該死的!
左莫的身體在顫抖,全身每個關節都在顫抖,顫抖越來越劇烈,場面詭異無比。
識海中,他瘋狂地掙扎,瘋狂地咆哮!
“滾!”
充滿撕裂的怒吼,如同滾滾雷聲,在這片浩瀚無邊的黑色海洋上空迴盪。
在他心中肆虐的情緒隨着他這聲暴喝,突然消失一空。他依然能感受到黑色海洋傳來的各種情緒,但這些情緒卻再也不會佔據他的神識。
緊接着,他看到了畢生難忘的一幕。
一道雪白劍光,從天而降!
只一劍!
他認爲浩瀚無邊的黑色海洋竟然硬生生被劈成兩半!無法形容這一劍的浩大和威勢,左莫震住了,他的識海,在這一刻,都被這驚豔光華的一劍凍結。
恐懼,本能地佔據他心靈的每個角落。
所的的一切似乎都變得慢了下來,毀天滅地的一劍過後,無數細碎劍意,像羣兇猛的鯊魚,追逐那些黑色蒲公英種子,所過之處,空無一物。
黑色海洋散發出的焦急、恐懼的情緒……
左莫笑了,剛纔黑色海洋操控他的情緒,徹底激怒了他。
戰鬥結束得很快,沒有第二劍出現,這一劍,便已經完全把黑色海洋抹去。靈谷內恢復如常,只是受損嚴重,需要時間來滋養,他對神識的控制也回到自己手上。從靈谷中退了出來,他不禁抹了抹額頭的冷汗。
今晚的兇險,遠超過他的想象,現在想想,都不禁後怕。
他渾身發軟坐在地上,全身被汗水溼透,夜風吹來,頓時一個哆嗦。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小院。
靈谷內那些黑色蒲公英種是什麼?後來憑空出現的那道劍光,又是誰的?
那一劍,給他帶來的震撼實在太強烈了!冰寒徹骨、殺機縱橫的滔天劍意,深深烙在他心中。他忽然間明白,爲什麼那麼多會去選擇劍修,對力量的追求,是人的天性!
更何況,還是如此強大、如此恐怖的力量!
這五十畝靈谷終於得救了,雖然今年的產量會大幅度減少,但作租費的那部分應該還是夠的。
他此時方鬆口氣,坐下來,檢查起自己的神識。今晚如此經歷的情況他從未經歷過,他很擔心會對自己產生什麼不好的影響。
剛入定,他臉色驟然劇變!
他的識海中,竟然飄浮着一顆黑色蒲公英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