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莫擡起頭。
施鳳容舉步輕移,走到他面前,仔細端詳片刻,眉頭卻忽然皺了起來:“你就是掌門師兄撿回來的那個孩子?”
左莫一愣,點頭道:“是。”
“之前的事全都記不得了?”
左莫的心陡然狂跳起來,血似乎一下子充到腦子裡,他感覺到自己在發抖,全身都在不自主地輕微抖動。他聽到了自己帶着顫音的回答:“是。”
“哦。”施鳳容點點頭,她並不打算說什麼,轉身便欲離去。
左莫幾乎下意識地喊:“師姑!”
施鳳容停下來,神色不悅地看着他。
左莫不知從哪裡來的勇氣,緊緊盯着施鳳容,眸子裡充滿恐懼和希望:“弟子之前的記憶,不曾留有半點。弟子姓誰名誰,父母何人,絲毫無知。每每想起,心哀若死,懇求師姑指點!”
施鳳容看了左莫半晌,搖頭:“對你來說,還是不知道的好。”
“求師姑成全!”
左莫幾乎是用盡全身力氣。
施鳳容略略皺了皺眉頭,淡然道:“你既然這麼想知道,那我就告訴你。如果我沒看錯的話,你可能是被施過改容之術,有人把你的容貌改過。”
“改過……”左莫失神喃喃自語。
“至於你之前的記憶,應該是被人抹掉了,也不知道誰和你有這麼深的仇恨。”說完含有深意地看了左莫一眼:“不管是改容,還是抹識,都需要絕頂修爲,你還是老老實實地替我照顧靈田吧。”
左莫如遭露殛,呆立原地!
等他漸漸回過神來,天色暗了下來,四師姑早就離開。
左莫渾渾噩噩,眸子中一片死灰。
改容……抹識……
原來自己的記憶是被人抹掉了,原來自己的臉,是被人重新改過的……
原來那個夢……
爲什麼……
爲什麼會這樣……
他低着頭,雙手下意識緊握,咯咯骨頭聲中,指節蒼白。瘦弱如竹竿的身體,在夜色中,像風中搖擺的枯草,渺小而柔弱。夜晚的冷霧谷氣溫低得厲害,水汽溼重,絲絲縷縷的寒意滲進左莫的身體,也滲進他的心裡。
一直困擾他的疑惑在這個時候終於揭開謎底,可是更多的疑惑擺在他面前。
我是誰……
誰幹的……亂哄哄的腦袋一下子安靜下來。
左莫擡起頭,雙目如同血染,一片赤紅。他本來以爲自己會憤怒,會咆哮,可是他沒有。他心中一片冰冷,冰冷得仿若第三者,在一邊冷眼旁觀。
心若冰湖,厚厚的冰層之下,隱約能見到,深處洶涌的暗流。
四師姑的話猶在他耳畔迴盪,能夠被四師姑稱爲絕頂修爲的,大概隨便拔根汗毛也比他大腿粗,就是他想招惹估計也招惹不上。
突然間,這兩年的所有一切,陽光、靈谷……就像夢境般,被一隻看不見的大手,硬生生捏得粉碎!
沒有了。
他放鬆手指,踏入火焰狂舞的識海。
蒲妖還和往常一樣,坐在黑雲繚繞的墓碑上,看到左莫,嘴角翹起。
“哈哈哈哈哈哈!”
肆意而瘋狂的笑聲識海中迴盪。
韋勝緊緊跟着掌門和辛巖師叔,行走在後山。兩位長輩神色肅然,沉默不語走在前面,韋勝也小心翼翼,緊隨其後。這是門中禁地,師父和辛巖師叔沿路打出的開啓法訣不下二十次,由此可見戒備何其森嚴。他剛剛進入築基,意志堅韌比之前何止強上十倍,但這些禁制散發出的威壓,依然令他感到窒息。
原來門派裡還有這麼強大的地方!
他感覺自己的血液在一點點升溫,他對即將到達的劍洞充滿期待!
一直走了兩個時辰,三人才在一個山洞洞口前停了下來。
裴元然和辛巖臉上都浮起幾分緊張之色。掌門裴元然神色鄭重道:“這座劍洞,爲本門祖師所設,用來給門下弟子磨鍊劍意,只有金丹期以下的弟子才能進入。”他臉上忽然露出幾分愧色:“祖師法力通天,這座劍洞的開啓需要兩名金丹期修者同時出手。本門式微漸久,金丹期修者在我們上一代,只有一人。這劍洞便再也沒有開啓,我與你師叔他們磨鍊劍意,都是在狩妖途中自己摸索的。等我們到了金丹期,又進不去了。這劍洞裡究竟有什麼,我們也不知情,你需要自己摸索。”
韋勝聽得很仔細,神色沉靜。
裴元然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子,眼中露出關切:“每隔十日,我們會給你準備足夠的靈食。如今你四師姑也回來了,各種丹藥你也不需擔心。只是劍洞兇險,你切記自身安危。本來你剛剛築基,修爲尚低,並不適合進入劍洞。但你在劍上的天賦之佳,我們都不曾見過,爲了不耽誤你,我們商量,才破例讓你進入劍洞。倘若遇到什麼危險,你要隨時出洞!”
最後一句叮囑,裴元然不自禁地提高音量。眼前這位一臉敦厚穩重的弟子,天賦之驚人,超過了他們所有人的意料。他似乎是天生的劍修,除了修爲需要穩步前進外,任何劍訣到他手上,都能極快熟極而流。
連最強的辛巖都爲韋勝的進步震驚不已。他們欣喜之餘,又不禁有些擔憂,此等璞玉,若是沒有培養好,豈不是辜負列位祖師?
他們尋思良久,最終決定,開啓劍洞。除了門中關於劍洞的傳說外,他們還希望,韋勝能夠練成完整的無空劍。無空劍是本門最厲害的劍訣,也是祖師無空真人成名絕技。但是到了他們這一輩,他們已經沒有完整的《無空劍訣》。像辛巖的《冰螭劍訣》,是一位前輩師叔所創,並非本門最強劍訣。
之前他們寄予厚望的羅離,也只練成空劍。誰又能想到,曾經羅離的劍僕,卻擁有比羅離更出色的天賦?
更何況羅離天賦雖然出色,但性情倨傲,跟敦厚剛毅的韋勝一比,便被比下去了。
如今在他們心目中,韋勝成爲無可爭議的衆弟子之首。
“弟子明白!”韋勝神情肅然。
裴元然和辛巖對視一眼,齊齊頷首,兩人同時運轉靈力,掐動法訣。
兩位金丹期修者同時出手,聲勢駭人至極!頭頂雲層從四面八方彙集,幾乎眨眼間,小小山谷墨雲翻滾,恍如夜晚。只見山洞外壁,無數字符漸漸亮起,光芒流動,四周的禁制也齊齊亮起,只見無數符陣飄浮空中,像與那些透山而出的字符呼應。
感受到從骨髓深處迸發的震撼顫慄,韋勝眼中沉穩的目光彷彿被點燃,振奮而嚮往。
裴元然和辛巖兩人神色嚴肅,只聽到兩人齊喝一聲:“開!”
字符流轉,陣法變幻。
山洞忽然變得黝黑深沉,有如虛空。早已經準備好的韋勝毫不猶豫,一頭鑽了進去!
直到此時,裴元然和辛巖兩人才鬆了口氣。兩人緩緩放緩法訣,散去手上靈力。山體上的字符和四周符陣漸漸散去,頭頂厚厚雲層也散了開來,陽光重新落在山谷之中。
“走吧,這路還是要他自己走。”裴元然感慨一聲道。
“不錯。”辛巖惜字如金。
火海之中,左莫坐在蒲妖面前不遠處,聽得仔細。
“什麼叫妖魔?有很多種分法,但最重要的是修煉的方式。修者,吸納天地靈力爲己用,修的是靈力。而妖,講究的是元神動天,主修神識。魔呢?那羣絕大多數都蠢笨得無可奈何的傢伙,只有去修自身了,把自身當法寶。”
左莫似懂非懂。
“唔,這些比較扯淡。好吧,我們來些實際的。你的路子沒走錯,以劍訣運用庚金氣芒。不過,可惜你不是你那個師兄,照你那速度,估計起碼要個兩三年吧。”蒲妖忽然妖異一笑,露出半截猩紅舌頭:“不過我有個速成的法子,你要不要試試?”
“速成?”左莫眼睛發亮,身體微微向前傾。
蒲妖的眼睛眯得更細了,聲音中透着濃濃誘惑:“沒錯,相當速成!一個月之內,你絕對突破《庚金訣》第三層。”
“真的?”左莫有些懷疑,蒲妖的表情讓他生出一些不妙的預感。
“試一試就知道了嘛。”蒲妖聳了聳肩膀:“天下沒白吃的午餐,想得到力量,怎麼可能沒有付出?”
左莫沉默了。
想找到答案,想找到對自己做手腳的人,他需要力量,迫切需要力量!蒲妖說得沒錯,想得到力量,就需要付出代價。他一個連築基都沒到的小小修者,靠什麼去找到答案?
他唯一能求助的,只有蒲妖。他依然不知道蒲妖究竟想要的是什麼,但是他有選擇麼?
選擇永遠都只是強者纔會面臨的問題。
但值得慶幸的是,蒲妖肯幫助他。無論蒲妖因爲什麼原因,他都認了。
“好。”他站了起來。
蒲妖薄如刀鋒的嘴脣再次向上掠起,輕笑道:“哈,有什麼東西比劍訣更簡單?被劈個幾千次,就會了!”
話音未落,一道雪白的浩然劍意從天而降,把左莫的神識輕鬆切成兩半。
一股撕心裂肺的痛苦,左莫感覺身體被狠狠砍成兩半。
劇痛襲來,他很直接地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