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沉着臉靠在菸灰色的福紋軟枕上,羅氏坐在她對面仔細打量起她的神色,側頭瞧了眼案臺邊燃得正濃的火燭,猶豫着終是開口:“母親,您還是想將妍兒嫁到東平侯府去呀?”?
“事到如今,大媳婦,你告訴我要怎麼做?”老太太口氣不厲,問得卻頗是意味深長?
羅氏臉上顯然泛着難色,堆笑討好般道:“母親,早前俞夫人不是說了可以結乾親麼?”?
老太太“嗤”了一聲,不以爲意道:“大媳婦啊,敢情兒我這一晚上都與你白說了。”端起手邊失了溫度的涼茶,送至嘴邊也不抿,斜了眼她續道:“乾親乾親,說得是好聽。但東平侯府裡沒有我們蘇府的人,今後還能永遠向着咱們?”?
羅氏是知曉老太太不願輕易鬆口的,縱使那是她信仰了大半生法華大師的預言,她都可以棄在一邊。這等好事,本就是一般人家盼都盼不着的,眼見馬上就成的事,如何捨得放棄??
其實能有個高門女婿,誰心裡不樂意??
但是三兩次相處,俞家那世子真是將自己閨女當成了玩物,想動手可以不顧場合一份情面都不留,想落下就能毫不猶豫地轉身。妍兒心裡懼他,又不敢違拗家中長輩,只好悶聲不響。但是她的女兒她瞭解,是最受不得委屈的,能忍一回兩回,但真要過上日子,怕不長久。?
思及此,羅氏壯着膽子說道:“今兒個還好是巧着遇到了我娘進京置貨的車隊,否則妍兒一人在那荒山野嶺,兒媳想想都後怕。她舅父舅母差人來問妍兒怎麼會一人在那,我都不知曉該說些什麼。”?
她心裡清楚。老太太也清楚。根本沒有什麼車隊,羅家不過是爲了堵外面人的閒話纔對外放了這話,畢竟一閨中少女突然出現在京外的羅府,很難不惹人多想。?
老太太瞅了她兩眼,閉目道:“你這是在提醒我了。蘭兒那,你心疼七丫頭,難道我心裡就樂見她受苦?”?
連羅氏的閨名都喊了出來。?
她頓了頓,喚了聲“母親”。?
老太太手扶着案几坐直了起來,對羅氏笑道:“你也別在心裡怨我,若說我只顧着咱們家。一丁點都不爲妍丫頭着想是不可能的。俞家的世子,你早前也瞧過,樣貌才學都是頂尖的,又出身名門,這樣的好男兒去哪找?”?
見羅氏不吱聲,老太太將手伸向她,後者機靈的上前扶住。?
“俞世子雖說把妍兒獨自丟在了那,但他回府時那緊張的神色。抓着俞夫人就問七姑娘回來沒。等確定了沒消息,二話不說當下轉身又騎馬出去尋,一下午把半個京城都翻遍了。你說說,若不是心裡有咱們家閨女,他能憂心成那樣?”老天太咧嘴笑着,拍了拍羅氏的手背。?
羅氏將信將疑。納悶道:“他心裡當真在意妍兒?”?
老太太卻肯定極了,安撫般又道:“我也不知你對他的成見是打哪來的,但是七丫頭遇着個這般在乎她的男兒不容易,你別前瞻後顧的。白白阻了這好親事。現在的孩子,相處起來到底如何。只有他們心裡知曉。你自個說說,妍丫頭可有對你抱怨過俞世子?”?
羅氏面色訕訕。“昨兒個她回來只說累了回絳綾閣休息去了,要說抱怨倒也真沒有。只是,兒媳總覺得自去年秋後,妍兒變了不少,她就是心裡委屈了,都不說出來讓我操心。”?
“這是懂事!都十三的人了,你還想着她跟在你身後成日說誰的不是,與誰不快?”老太太語氣重了幾分?
羅氏連忙搖頭,“兒媳不是這個意思。”?
老太太面色稍霽,跟着鬆了她的手,嚴肅道:“這件事我心裡有主意,明兒俞家的人來了,你好好招待着,千萬別怠慢了。東平侯府虧理,咱們直接將面子給做足了,讓她們愧疚到底。”?
……?
辰初十分,清晨寒氣尚未退去,絳綾閣主臥的刻花屋門緊閉。丁香站在庭院裡,拉着茉莉的胳膊好奇道:“怎麼一大早,八姑娘就來了?”?
二人現在雖還是一起隨侍在蘇瑾妍身邊,但關係早就不比從前。茉莉看不慣丁香總往玉蘭閣跑,亦不耐她在七姑娘跟前做作奉承的嘴臉;而丁香,原就不喜歡主子多接觸茉莉,且早就懷疑了她私下裡說自個壞話,平時除非是有事打聽,否則難有這種親密的舉動。?
茉莉不動聲色地將手抽出,淡淡道:“我與你一樣在這兒站着,怎會知曉八姑娘過來是爲了何事?”?
話音方落,就聽主臥裡傳出來茶盞碎地的聲音。?
丁香往前兩步,被茉莉一把抓住,叮囑道:“姑娘說了,不準咱們站到廊下去。”?
“難道你不好奇?我這是擔心姑娘呢~”丁香去拉她的手,熟料後者硬是不放,她別彆嘴沒好氣地道:“就你忠心,死守着姑娘的話不知變通。八姑娘昨兒個纔來鬧了一場,現下準是聽着俞世子要來看姑娘,所以吃味過來生事了。”?
茉莉直將她往院門口拽去,沉聲道:“姑娘間的事,哪由得咱們做奴婢的來揣測?!”?
丁香甩了她的手臂,瞪着她半晌最後冷哼了兩聲朝西面的小屋走去。?
寢室裡,蘇瑾妍一臉好笑地望着地上的碎片,朝對面同樣俏笑着的蘇瑾妧道:“八妹,你這多來幾回,我屋裡的茶具可都要給你砸沒了。”?
蘇瑾妧比從前清瘦了不少,原先圓潤的臉蛋下巴顯尖,翹着嘴回道:“不就是造場假戲麼,砸幾個杯子可比我像昨日般大喊大罵容易得多。七姐你倒是自在,就站着聽我說,那些個損人的詞,費盡了我腦子。”?
蘇瑾妍笑,將手邊的茶盞遞過去。?
後者接過就往地上砸了。?
蘇瑾妍愣了愣。跟着道:“這杯是給你喝的。”?
“啊,你不早說?”蘇瑾妧立即望向地上那沾了碧綠茶葉的瓷片,苦惱道:“我還以爲也是你教我砸的呢~”?
蘇瑾妍無奈道:“性子總是這樣急。”?
蘇瑾妧“呵呵”笑了,拉過她的手道:“七姐,昨夜裡都那麼晚了,你叫金鈴過來傳話,讓我今早過來是做什麼?”說完掩手打了個哈欠,似是依舊有些睏倦。?
蘇瑾妍便往門口處瞧了瞧,跟着回道:“都來了有一會了,怎麼還困着?八妹。你早前不是問我,爲何三姐要挑撥咱們的關係嗎?”?
“是爲何?”蘇瑾妧緊了她的手,立馬提起了精神。?
蘇瑾妍卻並不着急,只循循善誘般輕問:“八妹,你想想你見着俞家世子的時候,三姐在哪裡?她明知咱倆中意與他,爲何要兩頭當好人,偏讓咱們吵得個天翻地覆?”?
蘇瑾妧擰眉想了想。最後恍然大悟道:“三姐?她是與我一起遇到的他。當時我和俞四姑娘在爭吵,她拉着我還提醒了說是東平侯府的人,不要鬧事呢~”?
有些事只要經人一點,便能想得通徹。?
蘇瑾妧突然站了起來,“三姐是那樣細心的人,早知道那些人的身份。她當時就讓我讓步。”?
蘇瑾妍亦跟着站起了身,緩緩道:“你纔是她親人,她竟然幫了外人,難道是個什麼道理。妹妹想不出來?”?
“她也喜歡他?”蘇瑾妧反問出聲,跟着又用手捂了嘴。似是極難相信。?
蘇瑾妍又拉着她坐下,點頭道:“怕是隻有這個能解釋她的舉動了。”有些事自己猜出來。往往比對方告知可信的多。?
“若非是這樣,她爲何在你面前說我如何使了手段去勾引俞世子,而在我跟前則說你過分,還出謀劃策讓我能夠得到他。八妹,我真不想咱們好好的姐妹情就這樣沒了……”?
蘇瑾妧心有後悔,握上她的手就自疚道:“是我誤信了她。七姐你既然早有猜測,爲何不早些告訴我呢~”?
“無憑無據的,我要妹妹你拿什麼信我?”蘇瑾妍反問着,又正色道:“今兒個俞家世子來府上,三姐必定忍不住去見她。”?
“七姐,你想我……?”?
蘇瑾妍嘆了一聲,輕說道:“不是我在與三姐鬥心計,只是說有些事實希望你能看個明白。再說了,她既然那般喜歡俞世子,在祖母跟前何必說那樣的違心話,還將我給推了出來。現在我和俞世子如何,八妹你心裡自然清楚,難道還擔心我想害你不成?”?
蘇瑾妧連忙搖頭,“不是的,我沒那樣想。”跟着雙眼暈了層薄薄的水汽,“他實在太過分了,我真是看走了眼。”?
蘇瑾妍聞言,放心一笑。?
……?
東平侯府的人是巳時二刻到的蘇府,跟着俞夫人、俞恆同來的還有俞三姑娘和四姑娘。她二人進了府就由慈雲閣的於媽媽帶到絳綾閣。只是方至門口處,茉莉便行了禮說道:“二位姑娘來得真是不巧,我家姑娘早起喝了藥又睡下了。”?
俞四姑娘有些疑惑地望了望緊閉的房門,咕噥道:“真病了?”?
旁邊的俞三姑娘就拉了她道:“妹妹,既然七姑娘睡着,咱們就別打擾了。”?
俞四姑娘心中藏了事,並未糾纏,說了幾句客套話便離了去。?
茉莉見她們出了院子纔開門進內室,蘇瑾妍卻是真裹了被子躺在牀上。見到茉莉,她淺笑道:“離開了?”?
“是的,姑娘。”?
東平侯府的姑娘竟是這般好打發?茉莉有些詫異。?
蘇瑾妍抿脣又問:“丁香出去了?”?
茉莉再次頷首。?
蘇瑾妍便取了枕邊的話本,悠哉地看起故事來。巳正將過之時,茉莉便急急跑進了屋,驚色道:“姑娘,出事了。”?
蘇瑾妍一臉閒適,似是意料之中。?
“三姑娘私會俞世子,被八姑娘逮了個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