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之後。
整個千乘縣城剛剛下過一場小雨,天空如同碧洗,澄淨明澈。
千乘縣城以南。
無名山谷。
閣樓之上。
陸北取出浣花殘劍,望着這柄昔年由西海冰崖海底,採集三百斤玄冰寒鐵,方提煉而出七兩五錢西方太乙精金打造的神兵。
一時間,心中浮起星星點點的關於幽冥界的記憶。
然後,又取出他第一次擊殺的黑衣大修羅,所獲得的那兩柄血色彎刀。
觀看片刻,喃喃道:“銳而無當,過剛易折。”
當年鑄造浣花神劍之時,他勾畫【銳】字地煞禁制七十二重,除此之外,別無其他禁制,只爲單取其利,不爲變化無常。
恰恰如此,浣花神劍雖然銳利無比,但也容易折斷。
在與那黑衣大修羅刀劍相撞之時,浣花便斷成兩截,落入塵埃。
他當時以爲必定是打造當血刀所用的材料十分高級,甚至超出西方太乙精金不知凡凡。
此時方知,並非如此。
過去,他的劍正如他的爲人,鋒芒畢露,除卻凌厲無匹,再無其他。
而今,他或許應該賦予他的神劍新的意義。
念及此處,陸北雙掌慢慢涌起團團金色火焰,虛室中溫度迅速升起,但陸北神情從容無比,額頭卻滴汗未出。
團團丹火翻滾成火海,同時向那浣花殘劍和血刀熔鍊而去……
無邊血海,洶涌成浪。
一個個大小不同的氣泡咕咚咚地向外冒出,殺意滔天,血腥撲鼻。
血海以下百萬裡地,一座氣勢恢弘的大殿隨着血海莫名運轉,調整着時空座標。
殿中。
一方森森白骨打造的王座之上。
血色和殺戮一如重重水幕,將一個蒼老身形遮蔽的看不真切。
這水幕落在真仙以下的神仙強者眼中,顆顆神念就會被血煞污穢,沉淪殺戮道中。
血光倏然散去。
這是一個紅須紅髮,氣息似存非存,卻又深邃浩瀚的老者,此刻正斜靠在白骨王座之上。
“血舞請求老祖施展神通,爲血靈姐姐斷臂重生。”
一陣清泉叮咚的聲音響起在空蕩蕩的冰冷大殿中。
正是下方一個身形嬌小玲瓏的紅衣少女,半跪於地,真摯懇求道。
冥河老祖睜開眼眸,帶着平靜的目光卻向正恭敬侍立的血靈望去。
這目光並無什麼如山嶽巍巍,涵淵若谷的淵渟嶽峙的凝然氣勢。
只有平靜無波,或許有一絲微不足道……長輩看待晚輩的溫煦關懷。
一襲紅色長裙的血靈右臂空懸,那一張端莊與妖豔混合的玉容之上帶着幾分悽苦之色。
冥河老祖淡淡看了一眼,聲音飄渺道:“血靈,你縱然臂膀重生,恐怕也要止步於真仙境界。”
天道如此,縱然他是大羅道尊,言出法隨,但也不能更改天道定下的未得長生,不能損害肉身的法則。
他能讓這血靈成就長生真仙,但是也止步於真仙境界。
聞聽此言,血靈忙是福了一禮,清聲道:“望老祖救血靈一救。”
冥河老祖淡淡道:“有一法,不僅毫無隱患。而且可讓你至那真仙境界後,從此一片坦途……更可獲得大功德,你可願?”
“不知是什麼法門?”
“轉世重修。”
冥河老祖淡淡道。
血舞目瞪口呆,心道以老祖之能,不過一句話的工夫,就能讓老祖斷臂重生,何至於讓血靈姐姐走上轉世重修的道路。
血舞剛要說話,衣袖便被一隻素手扯了扯,血舞眼眸微轉,神色疑惑地望向臉頰蒼白柔弱的血靈。
血靈盈盈眸子微微閃爍,凝聲道:“全憑老祖吩咐。”
冥河老祖深深看了一眼血靈,難得的寬慰一句道:“此次事畢,你境界道行至少能再上一個臺階。”
血靈嬌軀微顫,她知道老祖既然開口親自許諾,想必是一件難得的機緣。
念及此處,心中有些期待了起來。
南贍部洲。
邙山。
呂純陽和藍采和從楊家快步而出,二仙神情陰沉至極。
呂純陽冷笑道:“這人必定是爲我人教八仙而來。”
藍采和一臉憂心忡忡地道:“莫非是我等這些年除去的那些妖魔餘孽來報仇了麼?”
呂純陽凜然道:“妖孽來多少,斬殺多少就是。我等若怕他們,還修什麼道,求什麼真?”
藍采和轉念一想,心知也是這個道理,
“藍道友,隨貧道去尋那玉虛子去。”
呂純陽說到此處,便當先祭起一柄火龍劍,架起太乙劍遁便往終南山飛去。
藍采和搖頭一笑,心道這呂道友還真是個冷酷性子。
也是緊隨其後,架起遁光朝呂純陽追去。
太清玄微界天。
一輪大日常年高懸,霞光萬道,瑞氣飄飄。
杳杳流淌的小河之前,何香坐在一塊圓潤大青石上,一個粉紅荷花籃在一旁放着,此女面容平靜,正望着遠處連綿青山出神。
不遠之處,一棵古奇蒼松之下站着一位眉目疏朗,玉樹臨風的青年男子。
青年男子一襲白色長衫,面如冠玉,目若朗星,風采俊逸,
正是韓湘子。
此刻韓湘子正豎起一管澄碧玉簫,緩緩吹奏。
簫音清靈悠揚,帶着一股閒適灑脫之意。
陸洲之上,那一隻只白鷺和神態非凡的仙鶴隨着這簫音,一時間都是露出歡快之狀。
可是若留心去聽,仍是能在這簫音中聽到隱藏的幾許遣倦愛慕之情。
這時,青色蒼穹之下,遠方依稀三道流光閃爍不停,不大一會兒便現出三朵祥雲來。
左邊祥雲之上,鍾離權紫紅臉膛如嬰兒一般紅潤透亮,呼吸之間,鼻翼隱動雲煙。
蒲扇大的右手搖着一柄枯黃芭蕉大扇,陣陣微風輕起,其人頜下鬍鬚飛揚亂舞。
鍾離權語氣輕鬆道:“兩位道兄,此次總算功德圓滿了。”
鐵柺李望向身邊白臉、白鬚、白髮的張果老,淡淡道:“還是有些差強人意。”
張果老神情鬱悶,長長嘆了一口氣,繼而神色感激道:“方纔,多謝兩位道友相助了。”
他堂堂人族神仙,而今卻佔據一妖類存身,心中又如何不感到鬱悶難言。
鍾離權朗聲大笑道:“我等八仙同氣連枝,張道友此言卻是客氣了。”
聞聽此言,鐵柺李微微一笑,連連搖頭。
此刻,三仙目光向下投去,正好見到大青石上正自百無聊懶的何仙姑以及鬱郁蒼松下奏簫的韓湘子。
三仙緩緩降下雲頭,就是向何香走去。
“何道友,近日來可有進益。”
鐵柺李拄着幽幽扁拐,微笑上前言道。
何仙姑收回心神,眼眸閃爍,櫻脣輕吐道:“真仙之道,又豈是那般容易精進的。”
鐵柺李眸光閃爍,咄咄逼人道:“我等幾人,就數道友底蘊最深,歷經幾世修持,爲何真仙還是何以遙遙無期。”
這時,韓湘子緩緩走上前來,溫煦笑道:“香兒……何道友雖然經歷多次轉世,底蘊厚積薄發。但剛剛開啓宿慧,李道友也大可不必太過急切了。”
鐵柺李目光如電,高深莫測地笑道:“是麼,何道友?”
這時,鍾離權和張果老目光皆是狐疑不定地望向何仙姑。
此女未曾轉世之前,便是天仙大能。爲何轉世之後,遲遲在真仙關卡不得突破,當真是令人心中驚疑。
畢竟他們八仙每突破一位真仙,氣運連綿呼應之下,其餘之人也能更快踏入真仙之境。
何仙姑見衆人目光都是向自己投來,就是嫣然一笑道:“諸位道友,莫要瞎猜了。貧道真靈出了一些問題,近期卻是難以烙印本源,開啓仙門。”
鍾離權收斂起面上笑容,沉聲道:“何道友,可知是何緣故麼。”
何仙姑神色微微異樣,然而不過一瞬就被她壓制下來,如今的她早已不是那個凡塵何府中的普通少女了,而是活了幾萬年的修道之人。
何仙姑微微蹙眉,嘆道:“或許是轉世之時,出現了一些紕漏。”
聞聽此言,韓湘子驚異道:“香兒……何道友,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何仙姑不動聲色地拿起身邊的荷花寶籃,神情略有些不自然,糯聲道:“貧道也是前不久才發現的。”
諸仙沉默半晌,漢鍾離首先打破沉默,凝聲道:“何道友,既然是真靈出現問題,貧道倒是得了一個消息,可能對道友有幾分幫助。”
何香嬌笑道:“道友直言無妨。”
鍾離權搖起扇子,朗聲道:“六個月後,是蓬萊的南極仙翁誕辰,據說會拿出三滴自湯谷秘境得來的一些【極陽金烏帝流漿】……”
……
三個月過去。
初夏。
千乘縣城以南。
寂靜的山谷那一方八角涼亭之中,檀香微醺,花香醉人。
陸北輕輕彈着錦瑟瑤琴,心中平靜無波。
三個月中發生了許多事情。
比如此時陸北身旁石桌之上,就放着一柄連鞘長劍,劍凡長三尺三寸,通體由太乙精金打造。
劍身寬大古拙,劍刃鋒利如水。
而那劍柄之上卻有着一棵薇草,青草欲滴,白花粲然。
那是陸北以自身白青二色莫名意境揣摩三生之力,稍稍體會一絲後,方纔銘印在劍柄上的。
劍名【三生】。
意落斬三生的那個‘三生’。
其上隱隱有着淡紫色的三生之力流溢,卻很微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