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此,柳毅強行壓抑心中怒火,深深吸了口氣,態度緩和道:“我們二人自早晨等到中午,只爲求得張先生診治病症。
可將將臨到我們時,張先生卻說今日不再出診了。
而這位老夫人一來。張先生又……”
柳毅畢竟是飽讀詩書之人,語氣停頓一下,那種難聽的話,終究還是沒說出口。
“張先生,難道還擔心我二人付不出醫藥費麼。”
柳毅神色誠懇,將事情一一說出,直聽得四周之人,面上都是齊齊涌出古怪之色。
老太太聽清原委,當即疑惑地問道:“先生,妙手仁心,不知爲何……”
張元神色陰晴不定,最終長嘆一聲道:“先前並非不願診治,只是張某早已看清此人病症。知道以自己微末手段,治病尚可,可也不能治命啊。”
張元此言一出,全場寂靜無聲。
原來,在陸北進屋之時,慘白無色,咳嗽不斷,就被張元注意到了。
張元只是遠遠一看,就知陸北血氣虧虛,寒症入了心肺之經,已非藥石可救。
就是勉強去醫治,也不過是幫助陸北苟延殘喘幾天而已,再看陸北年紀輕輕,若是在自己手中,施治不得,一旦病逝。
必然會引得一些想要詆譭他的同行,在背後煽風點火,說他誤人性命云云。
本來,他是打算拖延一下的,將陸北與柳毅二人打發走。
眼前二人看着如此面生,而且一人還帶着刀劍,斷然不會在此地長期停留。
就算二人急切等着治病,必然會想到去其他地方醫治,那就更不會壞了他的名聲。
張元這種愛惜名聲的想法,聽起來似乎殊爲可笑。
但在這個時代,醫者的名聲就是立身之本,越是名氣大的醫者,越是愛惜羽毛。
當然,也不排除張元這人善於鑽營的原因。若非如此,何至於有着現在偌大的產業。
柳毅聽聞張元這治病不治命的言論,再看着陸北慘白的臉色。心道,莫非已然到此等地步了麼。
咳咳……
陸北咳嗽一聲,冷哂道:“我當爲何……先生不願於在下診治,原來先生看病的能力比看人的眼力還要不俗。望聞問切,先生已得其中真意矣。”
這話語中的諷刺之意,在場諸人都是聽得出來。
“你……”
張元麪皮漲紅,手指着陸北,說不出話來。
那學徒青年見師父惱怒陸北,暗道表現的機會到來,就是擡步出言道:“你怎麼和張師說話的。”
“我怎麼說話的,你是沒有聽清,抑或是聽不懂人話。”
陸北冷笑一聲,譏諷道。
卻是將方纔此人對柳毅所說的話原封不動地奉還給了他。
這學徒青年覺得失了面子,尤其是於青羅正好整以遐,目光戲謔地看着自己。
當時,就是惱羞成怒,臉紅脖子粗,擼起袖子,就要……
蹭……
赤霄三尺青鋒出鞘。
陸北豁然站起,似笑非笑地朗聲道:“先生言我命不久矣,我是不大信的。”
寒光照室,虛空生電。
衆人心中都是一凜,如同被一隻出淵的太古兇獸盯上。
更有幾個於家的護院家丁,已經是衝進屋中,神色警惕地將於老夫人保護在身後。
於青羅此時卻神色從容地端起茶碗,若有所思地望着陸北。
張元暗暗叫苦,心道此人手執利刃,本身又病入膏肓,命不久矣。萬一,在此大開殺戒,這可如何是好。
陸北笑了一聲,屈指輕彈劍鋒,挽了個漂亮的劍花,灑然道:“生死緣有命,向來不強求。”
蹭……
長劍還鞘,陸北冷冷道:“柳兄,我們走吧。”
說完,便與已經振奮的雙臉潮紅一片的柳毅,大步向回生堂外走去,卻是再也沒有看已經嚇得目瞪口呆的學徒青年和麪沉似水的張元。
衆人面面相覷,張元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喃喃道:“此人,虎狼之輩。”
於老夫人點了點頭,表示贊同。
她長期身居高位,見識不凡,自然看出那素衣少年的震懾之意。
而且那少年眉宇帶煞,周身殺氣含而不露,雙目明亮如星辰,神情不怒自威。
當真可怖。
而且此子拔劍而歌,別人也不能直言,其手持利刃,欲行兇徒之事。
於老夫人長嘆一聲,知道張元此人雖然醫術尚可,但人品心性麼……
不過,現在也不是說這些的時候,興致索然地喚了此時正目光灼然,低頭沉思的於青羅一聲。
與張元說幾句客套話,便上了馬車,出了回生堂而去。
李家老店。
一張八仙桌上。
一盤花生米,一碟熟牛肉,一壺清酒,陸北與柳毅相對而坐。
柳毅雖然方纔見張元等人面如土色,心中憤懣盡去。
但此時,仍是一臉擔憂地望着陸北道:“陸兄,你的病……”
陸北笑了笑,拿起酒杯,抿了一口道:“無妨的,死不了。”
可那回生堂的名醫張元說……
柳毅這話想說,但最終忍住沒提,就是拿起酒壺,給自己斟了一杯酒,仰頭一口飲下。
柳毅平時甚少飲酒,這一下子猛地酒水灌入喉嚨,就是被嗆了一下。
連連咳嗽幾聲。
陸北咳咳幾聲,神色愈發蒼白,笑言道:“陸兄,這是打算與我同甘共苦麼。”
柳毅擺擺手,訕訕道:“陸兄說笑了。”
見陸北飲酒之後,慘白的面頰有了幾許紅潤,目光坦然明亮,神情更是淡漠如水,心中暗暗爲其灑脫淡然的氣度心折。
柳毅將心中擔憂暫且放下。
這時,二人正在吃飯,喝酒。
一個肩膀耷拉着白色毛巾,年輕的客棧夥計,面上掛着笑容,走上前來輕聲道:“二位客官,外面送來了一封信。”
哦。
陸北疑惑地與柳毅交換了個眼色。
接過信封,展開看去,閱畢,神色不定,眉頭緊鎖。
“信上寫的什麼?”
柳毅好奇地問道。
“你自己看吧。”
陸北將信遞給柳毅。
柳毅展開讀去,發現字跡娟秀無比,似乎是女子書寫。
柳毅看了之後,喜道:“既然洞庭龍宮治療陸兄之病的法子,何必多此一舉。若我入得龍宮,就算求,也要求得龍君賜予靈藥來醫治陸兄之病。”
原來,此信箋正是方纔在回生堂中的那位青衣小姐,於青羅書寫。
其透露給二人一個消息,每年中秋夜,郡守府都會在岳陽樓舉辦詩詞月旦評,品評中秋詩詞。
當然,也不僅限於賞月之詩詞,其他詩詞若有氣象文韻亦可。
據說,每年都有洞庭湖的龍君,化作青年文士上岸去參與這文壇盛事。
若是表現好的前幾名讀書人,甚至有幸被龍君派發請柬,邀往龍宮赴宴。
若是在龍宮中做詩詞大放異彩,蒙龍君青眼相對。
龍宮定有寶物或延年靈藥賜下。
陸北思索了下,勸道:“柳兄,你畢竟受龍女所託,還未成事。若是爲了陸某直接索要報酬,實爲不美。”
柳毅本是正人君子,知道此舉多少有挾恩圖報之嫌。聽到此處,也是悻悻然。
“不如,我們就去岳陽樓碰碰運氣吧。說來,陸某以前也是讀書人,這種雅事,去湊湊熱鬧也好。”
陸北笑了笑,提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