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你怎麼就應下了這都城隍的要求?”
在長安城都城隍離開以後,弘農郡中,三位趕赴此間的合道半仙,此時亦是團座在一起,面面相對。
而這抱怨一般的言語,便是從這三位合道半仙當中,各自最矮,着一身蓮花道袍,鬚髮皆白的老道人之口。
“不錯,昌明師弟說得對。”
“師兄,你急急的應下此事,實在是不太妥當。”
“兩位師弟以爲,這黽池縣中的惡毒手段,是出自於何人之手?”聽着兩人的抱怨,三人當中,爲首的,那面向最老,着一身流雲掩月道袍的道人,也是苦笑了一聲,搖了搖頭。
“除了那些妖孽之外,還有誰能施展出這樣惡毒的手段?”那着蓮花道袍的老道人冷笑了一聲。
“不錯,以我之見,這樣惡毒的手段,必然就是那些妖孽們所爲。”
“如今天師府之人,四下聯絡,對萬靈山的合圍之勢,已經形成。”
“萬靈山爲求延續,行此惡毒手段,將神祇們也拉入到這鬥爭當中來,也說得通。”另一個道人點着頭,言語之間,甚是篤定。
“雖然目前沒有詳實的證據,但此局最大的受益人,無疑便是萬靈山。”
“從這方面看,萬靈山卻是有着相當大的嫌疑。”那爲首的老道人,點了點頭,臉色沉凝,然後岔開了話題。
“兩位師弟以爲,萬靈山的存在,於我等修行者而言,是好是壞?”
“這……”兩位合道半仙,都是沉下了目光,面帶猶疑之色。
作爲合道半仙,這浮生天地當中,最絕巔的存在,他們看到問題的方式,和尋常的修行者,自然是不一樣的。
“天師府所言,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固然有道理。”
“但從長遠來看,萬靈山的存在,於我等修行者,卻是有着好處的。”
“或者說,對於我等人族內部的穩定,萬靈山的存在,反而是有存在的必要。”
“畢竟,正因爲這萬靈山的存在,我人族內部,九大宗派,雖然矛盾不少,但卻從來不曾撕破臉皮。”
“因爲彼此都清楚,相對於我們內部的矛盾,萬靈山,纔是真正的敵人。”
“有着萬靈山的存在,人族的內部,無論對於萬靈山的態度如何,都會將絕大多數的注意力,落到萬靈山上。”
“這樣一來,有着這個矛頭在前,人族內部,再大的矛盾,也都變得可以商量。”
“畢竟,誰都不願意在有着外敵窺伺的情況下,自己內部相爭一場,叫外敵佔了便宜。”
“前賢刻意留下萬靈山,屹立至今,其目的,無非就是如此。”
“此其一。”
“其二者,便是神祇。”
“我族修行者,神祇,萬靈山,彼此之間,構成三才之勢。”
“互爲犄角,相互牽制。”
“這三才之勢不破,萬靈山便是想要覆滅,都是難事。”
“若非是因爲這些原因,九大宗派當中,爲何除開天師府之外,其他的幾個宗派對萬靈山的態度,都是曖昧無比?”
“難道真的僅僅是因爲那白蛇太強?”
“我們九大宗派,哪一派沒有出過飛昇天闕的祖師?”
“而各位祖師踏破天門之前,哪一位不曾留下後手?”
“那白蛇再強,也只是半仙而已。”
“難道就真的擋得住各位祖師們留下的後手?”
“之所以一直容忍萬靈山存在至今,幾派掌門所擔心的,無非就是這萬靈山覆滅之後,我族內部,如何自處?”
“以及顧忌神祇們的態度而已。”
“至於說其他的合道半仙?”
“萬靈山的合道半仙,算上那些隱匿不出的,加起來能有多少?”
“三十?四十?五十?”
“光是我們九大宗派之內的合道半仙,都不止這些人了。”
“至於說帝室對萬靈山的支持……嘿,帝王無情,豈是虛言,若是萬靈山沒有了價值,帝室又憑什麼支持他們?”這爲首的老道人,帶着冷笑之色道。
“咳咳,師兄還是先別說這個了。”見這老道人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那着蓮花道袍的道人,也是伸手製止了這老道人的言語,將話題給扯了回去。
“就事論事,還是先說一說,這黽池縣中的禍患,到底該如何應對吧。”
“萬靈山自作聰明,惡了那些神祇,等到我們找到證據,想來那些神祇們,也不會繼續支持萬靈山了。”
“我倒要看看,到時候萬靈山的那些妖孽們,會是什麼嘴臉!”
“師弟,我說了這麼多,你難道還以爲,這事真的是萬靈山的手筆?”見那蓮花道袍的老道人的表現,爲首的那老道人,也是面帶無奈之色,連連搖頭。
那蓮花道袍的老道人,對於萬靈山的惡意,並非是全然無因——這蓮花老道的老道人,名爲薛昌明,其有一個弟子,名爲薛信,天資橫絕,伸手薛昌明所喜,短短三百年的時間,薛信便是閉關準備要成就合道。
然而在這過程當中,天師府中卻是突然有人找到了證據,證明這薛信,乃是萬靈山的妖靈們奪舍而生。
盛怒之下的薛昌明,將薛信生生打死,但薛信拜入薛昌明門下三百年,誰也不知道,這薛信,到底盜取了門中的那些秘密傳至萬靈山。
對於此事,薛昌明一直到如今,都無法釋懷。
——奪舍,是修行者在成就了元神之後才能施展的惡毒手段,但無論是修行者也好,還是妖靈也好,其奪舍的對象,只能是人族。
並非是沒有過修行者試過奪舍妖靈,甚至是奪舍那些尋常的獸類,企圖是一次機會,滲透萬靈山,對萬靈山暗中施加影響,但這些奪舍的修行者,沒有任何一人完成了他們的謀算——這些人,要麼,就是當場隕落,要麼,就是徹頭徹尾的,化神妖靈,捨棄了人族的身份。
一直到萬年之前,人族的修行者們,纔是從最後一位奪舍妖靈的前輩死亡之前留下的訊息當中,得知了其中的原因——這算是妖靈的前輩們,給後輩們留下的一個保障的手段。
每每有獸類開啓靈智,成就妖靈的時候,其血脈之內,必有拷問而來——若是承受不住那拷問,便是血脈和靈智衝突,隕落於當場,想要承受住那拷問,唯一的方式,便是自認爲妖,從此徹徹底底的,拋卻了人族的身份,曾經在人族當中,所有的牽絆,都是劃歸虛無。
正是有這手段在,萬靈山纔是從來都不擔心,會有人類修行者奪舍妖靈,以混入萬靈山中——甚至,這些老妖怪們,都巴不得有人類的修行者奪舍妖靈。
“師兄的意思?”薛昌明臉色不好的同時,其旁邊的另一個道人,此時卻是回過了幾分味道來。
“這黽池縣中的局,看似對萬靈山有利。”
“但實際上,於萬靈山而言,卻是一副穿腸毒藥!”
“也就是說,這黽池縣中的局,真的是哪一位心思莫測的同道謀劃出來的?”
“那他們所針對的,到底是萬靈山,還是……”
“我擔心的,倒不僅僅是這個。”見這人已經領悟到了自己話中沒有說出來的意思,那爲首的那道人,臉上的陰沉之色,沒有絲毫要消散的意思。
“師兄的意思,莫非是說,我族內部有誰,和萬靈山的那些妖孽,有了什麼默契?”這個時候,這老道人的臉上,也同樣是化作了一片凝然。
“若真是如此的話,那這事端,就真的是不可收拾了。”
“還有一個可能!”爲首的那老道人嘆了口氣,繼續搖着頭。
“萬靈山存在的基礎,是神祇,修行者,妖靈呈三才並列之勢。”
“若是此勢不破,便縱然是萬靈山傾覆了,也會有萬妖山,萬怪山趁勢而起。”
“那些神祇們,爲了保證天地之間局勢的穩定,也同樣是樂見其成。”
“如今天師府對萬靈山的謀劃,已經到了收尾的時候。”
“以張白石的手段心性,他難道會願意見到,傾覆了萬靈山之後,又出現一個萬妖山?”
“那他們天師府的苦苦籌謀,又是爲了什麼?”
“所以,天師府若是打算要畢其功於一役的話,就必然要壞去這三才並列之勢!”
“你們以爲,要壞去這三才並列之勢,最好的手段,是什麼?”
“神祇!”薛昌明和另一個道人,都是齊齊的出聲。
“不,不一定是神祇!”
“三才並列之勢,神祇,修行者,妖靈。”
“除開神祇之外,若是我族修行者內部分裂,一分爲二,取代了這三才之勢當中,萬靈山所處的那一極呢?”
“張白石他敢!”爲首這老道人話音才落,薛昌明和另一個老道人,便是齊齊起身,周身氣機勃發,將這靜室當中的燈火燭盞,蒲團香案等,齊齊碾碎。
人族修行者的內部,雖然也有矛盾,也有爭端,但所有的矛盾,所有的爭端,都在一個可控的範圍之內——哪怕是秦漢之替,新的九大宗派誕生,但曾經鼎立天地的那些宗派的傳承,卻也依舊是不曾斷絕。
而這,也正是這浮生天地當中,人類修行者的實力,勃勃而上,不論時代如何的更迭,都從來不曾有所絲毫衰弱的根本原因。
但人族修行者的內部,一旦徹底的分裂開來,那這種局面,就將被徹底逆轉——分裂,就意味着局面再也不是控制,哪怕是這一代人之間,有着彼此的默契,但下一代人呢?
下下一代呢?
只要這其中,稍微出現了哪怕只是一丁點的問題,人類修行者的內部,就不知道有多少傳承,要徹底的斷絕!
這就意味着,人族修行者的實力,會越來越低,越來越低,隨着傳承的一點一點消散,一點一點斷絕,這浮生天地當中,修行者的傳承,必然會迎來傳說當中的末法時代,而這一處天地,也將重新的,落入到無數年之前,神祇高高在上,接受無數生靈朝拜的局面。
作爲九大宗派的合道半仙,他們自然是知曉,這一處天地,本就是被天庭所轄制的無數個天地之一,本來就是以神祇爲尊,人族的先輩前賢,不知道花費了多少努力,多少代價,纔在這一處天地當中,傳開了修行者的傳承,將那些天地獨尊的神祇們,逼迫到了幕後,不顯於人前。
若是有朝一日,這局面在他們的手中,重新的被翻轉過來,那他們又有什麼顏面,去面對那些曾經的先輩前賢?
若是中途隕落還好,死後一切成空,他們自然是不用理會這些,但若是僥倖破開天門,得享長生呢?
到時候,那些前輩們問起來,他們該如何作答?
“天師府的人,有什麼不敢的!”爲首的這老道人反問一句以後,正怒氣勃發的薛昌明和那老道人,也是頹然的坐了下來。
對於這一句反問,若針對的是其他人,他們自然是敢理直氣壯的喊上一聲,“他們當然不敢!”
但問題是,這是天師府,這是張白石!
天師府的人,平常情況下,也算得上是溫文爾雅,頗有理智,但一旦涉及到了妖靈,天師府的修行者,便是沒有絲毫的理智可言,更沒有絲毫的大局可講。
“若非是擔心這一點,我又怎麼可能會應下那都城隍的要求?”
“若此事的背後,真的是天師府在背後謀劃,那神祇一旦介入,事端就徹底的不可控制,我族內部,也必然是一分爲二,以取代萬靈山的位置,然後,就是天師府對萬靈山發動總攻,徹底覆滅萬靈山的時候。”
“不行!”說着,爲首的這老道人,也是站起身來,煩躁無比的,在靜室當中,來回了幾步。
“兩位師弟,你們先控制着局勢,先摸清楚,直隸一帶各郡縣當中,有哪些郡縣出了狀況?”
“我得回宗門拜見道主,請道主決斷,我們到底應該如何行事?”
“亂世將至啊!”
“縱然不及當年秦漢相交,改朝換代,但也差不了多少了!”這老道人滿臉的凝然,“還有,弟子們也都看管好,別讓他們貿貿然的被捲入其中。”
“一切,等我回來!”